“春花,吃。”
她内心极端不情愿,慢慢咀嚼着。
一股酸汁先是在她嘴里氾滥,她眼眶快要含泪了,哪知下一口又是甜到起蜜的味道,彼此一交融……
懊……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
她快要控制不住面皮的抽动。天啊!她还要吃还想吃……崔怜君食无味,但现在春花味觉在,这京师蜜果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有人偷天换日把上好蜜果换成未熟的……因为太好吃了。偏偏……有两双眼睛正盯着她,她只能努力维持面色表情,不敢把垂涎的表情露出来。
如果现在她承认她回魂了,是不是可以从宽发落?
南宫朗见她吞下了,微微一笑,朝简求春道:
“果然你送来的东西她一定吃。”
简求春又瞄他一眼。
春花也很想偷瞄他一眼。太酸了……哥哥到底跟求春哥哥吃什么醋啊?
“你跟春花最为投缘,你道,她见皇朝奴人地位如此低贱,甚至连个下人都瞧不起奴人,她是不是就不肯……”说到此处,南宫朗再也没说下去。
“春花性子开朗,自然不会将那些小声放在心上。”
南宫朗看着简求春,后者仍是保持温暖笑容。谁都知道奴人低贱这种事不算小事,但没人戳破它。
春花只听得南宫朗随口轻喃:
“你真是了解春花啊!”
简求春笑着,比道:
“我不多留了,天色快要暗了,你还是抱春花回房——”手势突顿,本来扫过春花的目光又调了回来。
方才……他似乎与春花对目了?
春花无辜中,继续无神中,持续发呆中。刚才她没有跟谁对到目,绝对没有……这样子欺骗自己不知可不可以过关?
南宫朗抬眸。“怎么了?”
简求春沉吟着,那手势极缓——
“这春花是不是……”
不要啊!她小脸唯一堪称最漂亮的柳眉开始倒竖,成了哀怨八字型。千万不要透露啊!
手势停在半空中,简求春已经够假装无事再扫春花一眼,但刹那的惊喜,南宫朗尽收其中。
他回头打量着春花。
“……”八字眉早早恢复正常。她是不动明王,不动春花……
南宫朗凝视着春花良久。
简求春掩嘴咳一声,拍拍他的肩,等到南宫朗带些冷意望向他时,他才迅速比个手势:
“我先走了。”
有没有人性啊?春花朝他用力眨了眨。救我救我……
简求春当什么也没看见,温和的眸子难得一见的舒心与喜悦,他又比着:
“朗弟多点耐心,怜君是个无心人,只要你多等些时候,她一定动容,会回应你的。”他笑着,愉快地退出凉亭,愉快地离开院子。甚至,他看见黄莺迎面走来,他都比着手势要黄莺不准入亭。
南宫朗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如风轻盈的书生背影,而后慢吞吞地移回目光,落在春花的小脸上。
他的神色没有任何不愉快,春花却浑身发起毛。
毛到她好想招供,但,她想,她已经错过最佳良机了!她好怕啊!
南宫朗嘴角轻扬,一时之间神采竟是春意漫漫无止尽。他柔声道:
“春花,张嘴。”
惫要张嘴?她有点委屈地张嘴。
他捡了一颗果子,笑道:
“小时候说你挑食嘛,倒也还好,那些贼奴人也不知偷天换日多久,让你吃了几天的酸果子。再吃一颗吧,你魂魄未全,可不能让你的身子记住这果子难吃,是不?”
她有点期待,这果子极是好吃,好吃到她肚子都撑了还是可以再吃的。
蜜果才刚送进她嘴里,她要一口咬住,哪知南宫朗临时抽手,让她扑了个空。
她差点瞪着他了。
这样玩她,很好玩是不是?
南宫朗目光不离她,慢慢吃着果子。
“春花张嘴。”
她很想鼓起颊以示抗议,但她是木偶春花,只能任他命令而动。
其实,这几个月哥哥常这样玩她吧?
她闷着气张开嘴。
他俯向前,吻住她的嘴。
她微地一愣,有些傻了。
温热的舌尖递过果肉……她必须非常克制自己,不被老妖长舌给迷惑,将果肉吞下月复。
这种喂食,只在成婚前那一夜发生过。
她受了风寒,实在爬不起床来,也吞不下任何东西,是哥哥亲自一口口嚼烂喂进她嘴里,害得她那一夜脸红也不知是因病重还是被这样喂着……她屏息着,这男人竟然、竟然开始在深吻了……
她很想抗议,这是在喂食不是在亲热,但她是木偶春花、木偶春花……是那个最没有办法抗拒他吻的春花……
她的心神渐渐涣散。他是在试她吗?还是天逃诩这样吻着春花?如果这时候,她回吻,然后激动地大叫:哥哥,我被你的吻救回来了……
扮哥会被骗才怪!
现在坦白,会不会晚了点?让她回吻吧!她好想回吻……待在人世间的乐趣之一,就是能吻着哥哥……
她极力压抑微微急促的呼吸,南宫朗离开她发肿的唇瓣,又吻上她额上的奴印,道:
“快傍晚了,我带你回房休息吧!”那声音异样沙哑,不知是刚吻着她的关系或者其他因素,沙哑中竟有几许激动。
木偶春花只能哀叹方才错失的机会。
唇舌间还有被吻的滋味,她只能偷偷回味那不太过瘾的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黑山老妖没有就地扑倒她,不然木偶春花真的要用木偶的身体反击了。
蚌然间,南宫朗弯,月兑着她的鞋。
“春花,”他头也没有抬,淡声说道:“说起来,你跟求春的缘分真深,不管你是春花或者怜君,他总是第一眼就找着你。也许,我应该让他日夜守着你,你就会回来。”
“……”
“也或者,你回魂时,他第一眼就能察觉到。”
“……”她死定了!这口吻岂止是酸果子可以取代的!
白皙光滑的小脚丫映入她的眼里,她心跳加快,不知南宫朗想做什么?
这时候,她抱着他的大腿,哭着求饶说,她才刚回来,用不着这样整她,下场贬不会好些?
南宫朗朝她温暖一笑,轻轻抚模着她一双可爱的小脚丫,笑道:
“春花,起来。”
她不要起来可不可以?她快垂泪了。哥哥,放过她吧……如果这时她说:哥哥,我脚丫随你凌辱,当我从没离开过,行不行?绝对不行!她的下场可能是赔进脚丫的主人!
南宫朗圈住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这种抱法不是打横抱起,也不是扛在肩上,而是提着她的腰,让她双足悬空。
“你二十岁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走出玉春楼:但自四个月前,你自玉棺清醒后,竟能留在阳光下。就算你现在没有意识,一定也想在阳光下走动,所以,每天一早我都抱你入亭……”南宫朗单手抚过她发热的脸颊,轻轻笑着:“一到傍晚,我一定回来,亲自抱你回房。今天,我陪你走回去。”
走?她的鞋子呢?
她被他抱下亭阶,晕黄的金光顿时落在两人身上。
她匆觉身子慢慢下沉,细白的小脚丫开始感觉到地面发出的热气.
虽然是近黄昏,但被晒了一天的地砖可是滚烫烫的,她吓得连忙缩脚。
身子再沉,她再缩。
又沉,她开始挣扎地往上爬。
再沉,她索性把南宫朗当树缠着。
蓝蓝一进院子,就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五哥一直在放低春花的腰身,要让她踏到地面。
这是在干什么?五哥疼春花都来不及了,竟然要让她烫上脚?
她又傻眼,看见那个平常连个反应都没有的春花,竟拚命往五哥身上爬,最后一不作二不休,杏色衫裙里的双腿死命地夹住五哥的腰身,拒绝去碰地。
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哪是没有反应的人能做的?分明……
蓝蓝眼一红,蓦地掩嘴。
春花紧紧搂住他的颈子,活像小熊在攀岩,绝不轻易松手脚,在南宫朗耳边嚷叫:
“我认输了我认输了!哥哥,你别让我落地!”
她赖以生存的大树一颤,猿臂才慢腾腾环住她的小腰,稳住她的身子。
“原来……你早回魂了啊……”他轻声说着,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如果此刻有人看见那双黑亮的美眸,必是以为这人承受了一生中极大的欢喜。
“你可不能怪我!”她抱怨:“是求春哥哥自个儿看出来的,我可没给暗示!”要怪就怪你眼大无神,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
“是啊!”他也没侧脸瞧她,只淡淡说道:“求春总是能看穿你。”
她扁着脸,附在他耳边清楚说道:
“哥哥,这话我可只说一次。以前你对怜君说,春花心中爱的不是你,你只是近水楼台先得到她,崔怜君听了是一头雾水,就算他走过奈河桥,失去感情了,但记忆里的春花,可是明明白白心中就只有一个南宫朗。现在我也告诉你,我爱的就是南宫朗,要不是这人,我乐得在地府继续争取我的职位呢!我会喜欢别人?哥哥就爱诬赖我!”
南宫朗听到那句理直气壮“我爱的就是南宫朗”时,浑身遽僵,终于对上她灵活的秀眸。
“现在你是春花,还是怜君?”他声音粗哑无比,完全与那美得倾城的相貌不搭。
“哎,我既是南宫春花,也是崔怜君。”
“就留在阳间?”
她笑咪咪地,轻轻蹭着他的颊面,在他耳上轻声道:
“这次,哥哥活多久我就留多久。现在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兴皇朝百姓,你的姻缘线上牵的是我,你可不能耍赖了。”
“我自是不会要赖。你要再敢骗我一次……”
“不骗你,我绝不骗你。”她讨好地,陪着笑:“所以,哥哥抱我回房,要不,让我回亭里拿鞋吧?”
她任着南宫朗加重力道搂着。她明白他内心的激动,所以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笑着以掌心掬着阳光,又满足地掸着南宫朗在阳光下的发丝。
等了又等,她的双腿这样缠着这棵大树也很辛苦,遂道:
“哥哥,回亭里拿鞋?”
他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春花?”
“是。”
“你道,你该怎么向我陪不是才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明明自个儿看不出她回魂了,偏要把错赖给她,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幸亏,她在判官舅舅手下做事三年,早不是省油的灯。她哀叹道:
“想来哥哥是不在乎我千辛万苦的回魂,只计较谁看穿我回魂?刚才我老对哥哥暗示的眨眼,是你自个儿看不出的,再怪我,我真冤了。”
南宫朗徐徐望着她,微微一笑:
“你这口吻倒是像崔怜君了。”
春花咳了声,亲匿地挨近他,笑道:“哥哥可不能嫌了,我都说,我是南宫春花也是崔怜君,你不能赖了这帐。”
秋风煦暖,橘光落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一个还在努力往上攀爬,一个有意无意要放她落地,就是不肯放过她。
“哎,哥哥身上真好闻,可别老让我蹭着,会沾上奴味的。”
南宫朗毫不介意道:
“我活着的一天,便会沾着你身上的奴味一天,也没什么好避开的。”
听起来很令人感动,但她完全感动不了。这根本是在恶整她,她的双腿都在发抖了,他却还是不动如山,一点也不介意身上负了个几十公斤的人……唯小人与恶夫难养,她没错也要认错,她实在撑不了,面色终于一垮,委屈道:
“我随便你罚就是。哥哥快放过我,给我鞋穿吧!”
卷四皇朝
第一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迷周城里,平常只有善男信女报到的大佛寺,一早人群聚集。
一辆小马车悄悄停在大佛寺转角的隐密处。小头自车窗采出来,秀眸期待
又渴望地直盯着大佛寺的正门。
“小姐……小姐,别这样探头……”
“哎,莺儿别担心,我头还不够大,不会撞着车窗的。”顿了下,春花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暗暗叹口气又缩了回来。她怎会不知莺儿跟红袖在害怕什么呢?
她们认定,她可以穿梭阴阳两界,那从车窗里咻的一声飞出去,就此不见也不是不可能。有没有太夸张呀,她现在是人,又不是鬼,更没练过缩骨功,她这么大个人要真能从车窗咻出去,别说哥哥会吓死,她自己也会两腿一伸,直接去见判官舅舅了。
想是这么想,春花却是鼓着腮,规矩坐在车里面对两尊门神。左边是黄莺门神,右边是红袖门神。
至于七焚?去招风引蝶了!
她多想适逢其会啊!她委屈地瞄瞄门神,一见到门神露出比她更委屈的表情,春花暗叫不妙,果然黄莺低声说道:
“小姐在地府里过得好吗?”
懊,很好,好到乐不思蜀,至今还有点想念呢!但这话她讲出来还有命吗?黄莺根本是想清算旧帐吧?春花摇头晃脑道:
“哎,地府哪好了,乌漆抹黑的,连看本书都下不方便,又没莺儿这朵解语花,我简直闷到都快长香菇了。”她拉起莺儿的手,笑说道:“莺儿,这次还阳,我最高兴的,就是以后有莺儿相伴了。”
逼莺迟疑一下,慢慢抽回手。怀疑的眼神始终徘徊不去,现在复生的小姐怎么跟以前不大相同,反而跟那崔怜君说话有点像,有点轻浮,不,不只轻浮,如果要说婬也是可以……她真有种错觉,回到小姐身壳的是一个叫怜君的小表书生,而非以往那个脾气好又什么都看得极淡的小姐。
外头喧嚣不断,春花连忙又探出车窗,喜道:“求春哥哥他们要来了……喂,别挡住我啊!”她抗议。围在大佛寺正门的百姓愈来愈多,让她看不见将要抵达的八风马车。
她哀怨地又坐好,瞟瞟两尊不动门神,再回头看一眼那快被人海淹没的大佛寺。
“莺儿,红袖,你们喜欢七焚里的任何一个人吗?”她匆问。
逼莺跟红袖同时怔住。
“哎,”春花笑道:“我是说,以往我不能出门,接触的人太少,园里奴人怕主子是理所当然,所以我也轻忽了。你们,喜欢哥哥他们吗?”
逼莺迟疑一下,出乎意外的,红袖先答:“爷儿们若是喜欢小姐,那奴人自然喜欢各位主子。”
春花笑嘻嘻地:“看久了,生厌吗?”
逼莺与红袖又是一呆,彼此暗看一眼。对方眼底都在诉说:这个小姐复生后,怎么老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逼莺低声道:“怎……怎会生厌呢?主子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都是些让人容易喜欢上的主儿,大家喜欢都来不及呢。瞧,楚家庄的少爷不就对七小姐有那么点欣赏吗?”
“是吗?”春花含笑,看着车窗外的人潮。“欣赏也不见得是喜欢。如果人人都能长长久久喜欢他们那该多好?哎哎,马车到了吗?我也去看看再从后门进去吧!”
“等等,小姐!”哪有姑娘滑溜得像条蛇?黄莺跟红袖本要拉住她,但春花身体躺了三年多,还算虚弱瘦小,加上她袖子一扬,那藕臂上的伤疤完全不见,两人顿时一停。
小姐回来了,七焚主子认定崔怜君就是小姐,可是手上没有疤……而且,以往的小姐有这么滑溜吗?
春花笑着回头,向她们招招手。“快点快点。”
逼莺回神,连忙拉着红袖追了下去。
“哇,有没有搞错,连树上都有人爬,哥哥他们名声也太好了点吧。”春花秀眸闪闪发亮,忙碌的东张西望。
美美美,大美了!
阳光下的大兴皇朝哪是黑暗暗的地府比得上的?叽叽喳喳的人声如天籁,闪动的生活美景令她眼花撩乱。
匆地,她看见某个角落摊子上的一把书生素扇。她眼儿发亮,上前想伸手去模。
摊主立即压住那把扇子,骂道:“这儿的东西不让你这种奴人碰的。”
春花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呢,闻言,只好模模鼻子缩回手。
苞上来的红袖闻言,轻声对春花道:
“小姐,这种小摊子的扇子不要也罢,改明儿个小姐请五爷专程订一把,肯定比这里的东西好上许多。”
春花又觑向那没好脸色的摊主。早在她返阳时,就知道这种事将会层出不穷,但又何妨呢?她是不喜欢皇朝制度,可是,既然回来了,她就有决心面对这样的事。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那一脸不屑的摊主,和气道:
“老板是小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