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被五哥养刁了?还是被他故意为之,让她只习惯他的同床共枕?
徐烈风心里有点小哀怨,模黑走出木屋。外头不冷,还有星星可数呢,她索性坐在门前的小阶发起呆来。
两间木屋,男人跟男人一块睡,剩下一对姐妹的就兜在一块。四姐睡得很好,也不会乱翻身,但,她就是觉得身边的人不一样,令她彻底失眠了。
她回头看看另一间木屋,眼尖地发现里头有一丝丝的微光。他们还没睡?
她起身走到木屋的窗边,正想探头问问里头人是不是需要棉被什么,哪知她耳力极好,马上听见身处内室的二哥居然说着:
“虽然只有大魏才有这习俗,但你是学士,说不得以后以大魏为家,人家问起也好答。还是快点趁百日内成亲,不然得等三年后。”
她一呆,听见五哥月兑下外衣的窸窣声。
“你快点娶吧,否则万一拖不到明年……”
她心跳得极快,连忙拿出蝙蝠帕子偎在脸颊上。连二哥都觉得她……
“二哥,谁拖不到明年?”徐长慕慢条斯理地问。
“……你以为我希望么?”杏邺咬牙道:“我跟定平伤势渐好后,来与你相约城里的这一路上,问过每一个找得着的大夫,都没听过少年白头的症状。她那样……”
“阿奴好很多了。南临大夫看不出,因为他们是庸医,等到了大魏,自有名医可以治好她。”
“……如果她一辈子就这模样呢?”
“对阿奴而言,十八岁前的徐长慕是她五哥,现在的学士解非也是她的五哥,差在哪呢?都是她心心念念的五哥。”他道。
“你……”杏邺叹息。“以往,我还以为你跟定平性子近,年龄也相仿,该是地上最好的一对,哪知你竟喜欢上阿奴。我们的血统是劣民……”
“那又如何呢?出了南临,谁还在手劣民不劣民?二哥,南临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你跟阿奴可以先走……”
“你一定得走。”徐长慕淡淡地说着:“你不走,定平也不会走,你道,阿奴会走么?你想让她被萧家姐弟发现?还是它日南临成为西玄附属地后,教西玄发现真正胥人的后代,决意斩草除根?这大魏,我是去定了,不只我去,你们一个也不准漏。”
“……南临是我们的家啊……”
“以后你也可以当大魏是你的家。”徐长慕灭了烛火,想起杏邺衣物还在外厅箱子里,他步出内室,藉着星光眼角捕捉到窗外的闪动,他足下一顿,不动声色取出杏邺的外袍。
他回内室前,再看一眼窗外。微微的银光发色流过窗边,他凝目半天,走回内室,将杏邺衣物放在柜上。
杏邺见他进来了,合上眼,道:
“以往你不是为南临尽心尽力么?为防西玄与大魏,你写了《长慕兵策》,写了《军甲改良册》,最后还走上这方面的学士之路。怎么这么快就不把南临放在心上了?”徐长慕又穿上外衣,和衣躺在外侧,漫不经心道:
“我不是为南临,我是为徐家。你们留下我在京师,固然因我眼力不佳,无法从军,但也盼它日出事,至少还有一子可以开枝散叶。但,身为人子,我岂能置身事外?我这些年奔走各地,也是为查探各国军政,将其学习,好去芜存菁,将来有助南临,这全是因为我的父兄驻守南临,首当其冲。如今,你们落得此等结局,我又还有什么理由将南临放在心上?徐家不欠南临,我也不欠南临,那些留在南临皇室的兵策,他们要用就用,不用也罢。”
“你……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像兄长?”
“那我就暂且权充徐家家长吧。”
这真是厚颜……杏邺与这五弟相处对日其实不算多,只知他聪明有才,是几个兄弟里最值得留下的那个,也是劣民出身的他们最大的骄傲,但从不知,他如此强势,软硬不吃。
“长慕,就算……你将来远离南临,也不要去助其他国家来打南临。”
“再说吧。”杏邺咬咬牙,真想摇他,最后只得忍气吞声道:
“那你跟阿奴到底……”
“我心里喜欢她,自是想跟她早些成比翼鸳鸯,但她病绑心里总是胆怯,怕我赶着是为她一头白发。这就是自作自受吧,当年如果我用点心思待她多一分好,让她不致失去信心,今日我就能多得她一分信赖。她往日花了多少日子等她五哥回头,那今日我就花多少时日等她心意坚定许我终生,这天经地义。”
他说得不疾不徐,字字清冷。乍听之下没什么感情,但杏邺一听,心知这家伙是打算跟阿奴耗上了。
“长慕,你那阉割的事跟阿奴提过么,你根本……”他本想好好跟他说一番。例如,开枝散叶的问题:例如,阿奴老人身子能不能生的问题,今日长慕当面将猪的责任……传宗接代的责任交给他,就已经在明示他,不管阿奴能不能生,他是要定了吧?
这胥人血统……就这么活生生被皇室萧家给掐断了。
“二哥,你话太多,该睡了。”徐长慕打断他。
杏邺闻言一噎,想着这臭小子真自封老大了,居然敢命令他。他也确实感到倦了,合上眼,未多时就沉沉睡去。
徐长慕看了眼熟睡的杏邺,翻身而起,取饼一件略厚的外衣步出木屋。
不出他意外,两屋相连前的小阶果然有个银发美女发着呆。美女啊……他微微一笑,阿奴本是个美女,即使现在面上有了缺憾,但在他眼里还是个美女,这算不算陷入已深?
他将外衣披在她身上,坐在她身边有意替她挡去夜风。
“阿奴,这可怎么好呢?我掉入一个深渊好像止不住了。”
她一脸呆呆,徐长慕见状,毫不掩饰满眼的温柔。以往阿奴是娇俏的呆样,带着神气飞扬的夺目,此刻却似宁静的月光,少上许多热情。
“阿奴睡不着么?”他温声问着。
“嗯……好像已经习惯五哥在身边,一时睡不太着。”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真麻烦,是不?总不能教二哥跟定平睡在一块。”他宠溺地笑着,搂过她的肩,让她躺在自己的膝上。
她本是僵硬了会儿,后来不知是不是习惯他的温暖,她慢慢放松,甚至带点享受跟满足,脸颊偎在他膝上看着天上闪闪星子。
“五哥……你不在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夏王这样有没有错?他怕我是神人,怕南临萧家只是替神人守江山,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将我弄成这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果是我,是不是也会跟他的选择一样?那么我又有什么权利去恨他?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这样的命运?”
“你不问我么?”
她一愣,轻轻调了姿势,由侧转正,对上他半掩的美丽眼眸。她心跳微微加快,想着这面对他的姿势真是毫无防备……可是,她真想就这样凝望着他一世。
“我想了半天,这答案都是无解。问五哥你……”答案要跟夏王一样,她虽然可以理解,却不愿自他嘴里听见,她宁愿当驼鸟。
“你当我跟他一般蠢么?快问吧。”她犹豫了会儿,轻声问着:
“五哥,你若是夏王呢?他的责任就是南临江山,你可别告诉我,你爱美人不爱江山,这答案是偷走步的。”
“我爱美人啊……”他笑道,笑得她脸都有点红了,五指温暖的指月复一一点过她的鼻梁,又移到她唇间抚弄着。令得她心头不住颤动。
这是在调情么?五哥,你讲明白啊!
他直笑着,似乎很喜欢她此刻反应。他调好覆在她身上的外衣,不让她有着凉的机会,才正视她道:
“我要是夏王,便亲自问你:阿奴,你告诉我,你会背叛南临,会夺去萧家天下么?”
“……”
“会么?阿奴,我要听你亲口说。”
一股热气涌上喉口,迅速淹上了她的双眸。“……我不会……我……真的不会……就算丝绢上是我的长相,我也不会……五哥……他连问都没有问过我……”
“那就是了,画像可以造假,他傻到被骗,你何必原谅他呢?继续恨吧。”
本想痛哭的眼泪硬生生卡住了。她瞪着他,道:
“五哥该叫我放下恨吧……”
“你恨他又不是恨我。”他笑,指月复抹去她眼角湿意。
徐烈风闻言,想轻笑,却被他随之而来的动作惊住。他俯下头,亲亲吻上她睫上泪珠,一颗、两颗……全落入他美丽的唇间。
他的气息、他的温暖,全拢了过来,她眼儿都不知往哪里瞟好,只知全身有些紧绷,不知所措。
他来回在她眼上吻着,接下来,是不是会吻上她的嘴呢?她有点紧张。万一五哥真亲上她的嘴,她该做何反应?
真是可恶,南临男子有成人礼,花姐儿引导他们情爱,五哥才懂得这些;女子的成人礼则是射射玉佩讨个运气,如果女子也有像男人的成人礼,她今日就不会无措……呸呸呸,那种成人礼她才不要。
以前她年纪小,不知成人礼内容,后来知道了,回忆五哥当时的举止,真真觉得他极度厌恶那样与不喜女子不得不为之的成人礼。
如果她早出生个十年,说不得两厢情愿下,他的成人礼会好过些,至少,是他心甘情愿,心之所喜,真心情爱……她心里一征,想到自己用了两厢情愿,而非她的一厢情愿……
这些日子她总是恍惚着,有那么点在梦中的错觉,一厢情愿惯了,偶尔回头会觉得……她这个阿奴有什么值得被喜欢的呢?尤其是现在连个皮相都不存在了,是不是哪日醒来才发现搞错了呢?
直到刚才他跟二哥说,他想跟阿奴早日做比翼鸳鸯。
如果他跟任何一个人说这四字,她都可以骗自己这都是假的,但,他跟二哥说,那个以前不喜阿奴的二哥说,那个与他有真正血缘的徐家二哥说,分明就是认定了她。
比翼鸳鸯,比翼鸳鸯,这四字让她落了地。
她察觉,蝶吻落至她鼻梁停住,慢慢地移到她唇瓣间上方。
她眼儿不住乱瞟,偶尔偷偷迅速晃过他诱人的唇。她心里有点焦急,直喊快点,别吊人胃口了,哪知,他更靠近后,还没吻上,突然间就要抽身而退。
她满心错愕,哪有人这样的?心头深处那个行动直爽派的徐烈风破土而出冲了出来,连想都没有想,急切地凑上去,亲上他的嘴。
她眼儿凶狠地对上他神秘莫测兼之笑意盈盈的美眸,她的嘴还是充当吸盘,紧紧吸附文风不动的他。半天,她觉得这姿势太费力,他完全不配合,她终于抽离了一会儿,有点恼地坦率说着:“五哥……”
“嗯?”
“……现在就当……你的成人礼跟阿奴的成人礼……第一次的……以后你一想到就会快活些……”
他笑得连黑眸都弯若新月。“好啊,阿奴跟我,都是第一次,笨拙得不得了,互相学习努力吧。”
她对他言下之意还没研究彻底,就见他再度俯下头亲上她的嘴。
他的黑发掠过她的面颊旁垂至地上,掩去所有的星光,形成两人的亲密。
她吃痛叫一声。“五哥,你咬我的嘴。”这是恶整她吗?
“不就说这是我初次的成人礼,我跟你一样笨拙,得相互学习模索么?阿奴可不能只等着肉吃,也得学学喂喂人才是。”他沙哑道。
“……”她觉得自己好像跳入一个陷阱,但可怕的是她一点也不后侮。她的手轻轻模着,碰到他的手掌,他立即反握住她。
是暖和的!不是他不情愿时的冰冷冷,此刻五哥心里是欢喜的,她心里一喜,认真十分,十分认真地磨着这喂肉的深奥功夫,虽然她怀疑五哥时常咬她的嘴唇是故意的,但她——孬,实在不敢在他面前故意犯错。他对她来说,是高贵的猪肉,她不愿也舍不得去咬伤这块肥猪肉。
“我……这成人礼怎么老被咬呢?”她不是很认真地抱怨。
“是啊,我怎么老咬着你?这成人礼我太笨拙,阿奴再多教些我吧,我还没吻过人呢。”她失笑,又见他黑眸里的熠熠星光,心里一跳。五哥不会真没亲过人吧?就让她这个阿奴夺走了吗?她真真……欢快。那再被他多咬几口吧,咬愈多她愈高兴!
一对间两人气息交融,小小的院子里春意绵绵,不时有着她低声私语虚心求教,他一脸无辜建议多试几次谋得正确之道。两人时而吻着,时而胡天盖地悄语聊着,甚至,她的眼眸开始无忧无虑地弯起,主动与他颊面厮磨,无比亲密。
他总有意掩去她视野内所有的光芒,不教她窥见她的银发,让她一时忘去心里除不去的梗。
到了下半夜,她的亢奋终于褪去,满面的倦意,赖在他膝上合目睡着,她含糊地说:
“五哥,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再早一点就好了……如果我能加入你的学士之路……别这么晚,就有更多时间相处……”让她好生的遗憾。
“怎会晚呢?这样吧,我这几年生活,都一一说给你听,一件小事儿也不漏,听到你烦听到你厌,以为自己真跟我走了这么多年为止,好么?”
“……嗯……”她迷迷糊糊地笑应了下来,一整天情绪波动甚重,她都累坏了。她仍然紧紧地让他握着手,感受他的温暖。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内容与他在国外的生活有关。她喜欢听五哥说这个……很喜欢很喜欢,那让她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心里还是热流翻腾着,很是安心。她想要身子再强一点,跟五哥一样强,就能清醒地与他一块度过今晚。今晚是她特别的成人礼呢,快跟五哥当年一样短了。
听着听着,她慢慢睡去,直至她完全睡着后,她耳边的学士解非国外游记仍然一直说下去……
夏王府——
“夫人就寝了么?”萧元夏笑着进门,命令仆役将银盘放上桌。“都可以下去了,让夫人伺候本王就够。”
王妃房里的婢女与呈上银盘的奴仆都恭敬地退了出去。罗秋萝有点惊异,自从她去夏园为风儿求情后,他就再也没有步入她的寝房过。
不,正确地说,自徐烈风被他一刀斩下后,他就少言少语,只忙于国事,就连此次送军甲到边关不必一个堂堂王爷亲自监督,他也自请赴边关,分明有意疏远她。
甚至他出发前,她肚里的孩子不慎流掉,他也是一脸漠然地来看一回就走……让她怀疑这孩子对他唯一的意义,就是让徐烈风不受痛苦地走。
徐烈风!徐烈风!就算被栽赃成神人之后,他仍然无法彻底刻舍么?那她……算什么?
“夫人近日可好?”他上前温柔地问着。
她一怔。“好……”
“怎么会好呢?瞧你瘦的,本王回来问过太医了。咱俩头一个的孩子虽然没了,但只要你好好养身,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她嘴里苦涩。“是……”要有孩子的前提,是他要进她的房啊。
他看她一眼,温声说道:
“夫人,本王不是不肯花心思在你身上,而是近日真真国事繁忙,有些事我不亲自盯着不安心哪。如果不是发现一事,我只怕还没有空过来找王妃呢。”
“王爷何事如此重要?”
萧元夏目光落在银盘上的包裹上,挑了个椅子坐下,他弹着椅把,慢条斯理地说:“你我夫妻,本该没有任何隐瞒。我送军甲上边关的途中,兴致一来,忽然想去云山一游。”
她浑身一颤,对上他慢慢转过来的无情目光,紧跟着,她以为看错,那俊目又满溢着伤痛。
“我去了,而且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大秘密?”鼻间飘过腥味,她瞟见他坐下的衣摆居然染上一片血腥。
她面色惨白,迅速看向银盘上的包袱。那不是包袱,是人头!
谁的?
萧元夏将她恐惧的神色收入眼里,仍是笑道:“夫人莫怕。江公公都招了,他如何对父皇瞒天过海,听从皇姐旨意,丝绢上的神人改成徐六的过程都说得翔实。一件件,都翔实不漏。”说到最后,他有意无意加重每个字。
“王爷……”她扑上去,跪在他脚边。
“你也在里头,是不?”他看着她,笑道:“你是傻了么?居然跟皇姐做出这种事?就算徐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民,你也不能这样做,何况,她是胥人的后代,是南临的恩人之后啊。”
“王爷,你饶了妾身,请你饶了妾身,当初你对徐六她……你俩是兄妹,是亲兄妹,怎么能……大凤陛下也是为你好……”
他满面笑容。“秋萝,你真是傻瓜,你真以为,她是为我好?她是为了皇位啊!她怕遗诏上写的是徐六。徐六是父皇最宠的孩子,又是胥人之后,只要明白她身分的,都会认定她天生就是南临帝王,萧金凤她害怕啊!所以她拉了你我来陷害徐六,没料到,父皇遗诏写得不是徐六,也不是她,而是我,这个他认定软弱的儿子。”
罗秋萝闻言呆住。“是你……”
他轻轻扶起她,笑道:“别久跪,你还在养身呢。”
“怎会是王爷呢?”她不敢信啊!
“江公公临死前亲口吐露,还会有假么?父皇驾崩后,我为徐六的事心神混乱,没有去亲读遗诏,唯一看过的是萧金凤,江公公他是亲耳听见父皇所提,才知遗诏出乎众人意料。秋萝,你本是一国之母,如此你甘心么?”
罗秋萝被惊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本以为夏王得知她也是共谋的一份子,甚至,她就是将徐六绘上丝绢的那个画工,她将死无葬身之地,哪知他居然提起这等惊天大事……为什么跟她说?他不在乎徐六了么?不想替徐六报仇了么?
她茫然地问:“那王爷甘心么?”
“自然不甘心。”他冷冷地说道:“我不甘心不在皇位,而是萧金凤不该为了尚无子息,而来毒害我的孩子。”
“王爷!”她惊叫,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几手在他臂上抓出血痕。
他不动声色,将她的重心移到他另一只手臂,不教她碰到他臂上咬痕半分。他道:“以往我与她不亲,但我想都是皇室儿女,不会有相互谋害之意,再者她事事皆强,怎会将我这弟弟放在眼里?哪知,她为了得皇位,谋害我的……妹妹后,眼皮下容我这个闲散王爷,却容不了我的孩子。秋萝,你想想,她与方帝夫至今没有子息,我们却早一步传出消息,她不心惊么?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有一天,又回到我的名下,她甘不甘心?”
她颤声道:“王爷怎能认定……”
“你孩子没的前几日,她是不是来看过你?还带着宫里美食说要给你滋补?我暗地查过了,在她来的前阵子曾私召过太医几回,当时帝夫说是好奇留下几种药研究,都是些伤害母体的药,秋萝,你还能信他们么?”
她摇摇欲坠。“真是她……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是啊,我们的孩子。”他静默一会儿,柔声道:“所以,我来找你共谋防范之道。今日有第一回,难保不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只要她没有诞下皇子,我们之间就万万不可能有留至成年的孩子。”
她心一跳。他这话分明是要与她再做夫妻,他不怪她共谋害徐烈风吗?
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何必再追究?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当年你也是为我好,不然我不就铸下大错?眼下重要的,是这皇位问题。”
“是,王爷说的是。”她暗松口气。男人果然重江山,徐六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也幸亏先皇遗诏皇位是他,这才转移他的复仇心思。她忽然庆幸风儿死了,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管不住嘴的身边人,时时刻刻提醒他,徐六的死是谁害的。
“秋萝,你欠我的,愿意还给我么?”
她张大眼。“王爷……徐六她已经……”她要怎么还?
“我不是说她,徐六是我们一块谋害的,哪算得上你欠我?秋萝,你欠我的,是皇位啊!如果没有徐六这事,遗诏公布了,我是一国之君,你就是一国之后,你不但欠我一个皇位,还欠你自己一个后位,你懂么?”
“王爷你……想当皇上么?”
“以往是不敢想,但,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着本王,本王能不想吗?你说你想不想?你本该是南临一国之母,你的孩子会是太子,将来会是南临的明君,你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的王妃,你的孩子将来屈于别人之下,你甘不甘心?”
她没有答话。一国之后呢,罗家将因此成为南临第一姓氏,她将留名南临历史,甚至,她的夫君将不同其他贵族子弟多妻妾,永远只有她一个皇后,永远只能看重她的孩子,而不怕其他妾子争位。
他眼底莫测,微微笑着:“你帮不帮我呢?”
“只要王爷用得着妾身,妾身定会相助。”她低声说着。
“那好。我们再给皇姐一次机会,此时正是南临最关键的时刻,西玄军队一日不退,南临就是一日危险,我愿对皇室尽一分心力,暂舍下杀子之仇,全心辅助她,要是她还有那么一点君王才干,有容人之能,保住南临,我们便屈于她之下,但,如果她无德无能,那,就照遗诏所言吧!”
“妾身一切听从王爷。”
他又笑着楼她入怀,说道:“秋萝,以后我俩可要团结一心,再不教她害我们了。”他温柔说着,黑不见底的眼眸渐凝焦距落在烛火之上。
那一刀杀了江会公的快感还残留在体内,如果不强力克制自己,他会将在背后欺瞒他的人一个个的杀了泄愤。
从一开始,萧金凤就设计一个局让他跳进,是他太容易受骗,在那个大雷雨里他跪求父皇开恩,他愿放弃皇室荣耀,带着不知情的烈风到偏远的小地,只要知情的人不说话,不会有人看出他们是兄妹,就是那时,萧金凤拿着复制的丝绢给他看,告诉他这个惊天秘密。
他曾偷看到父皇在看一幅丝绢上的画,那时他年幼没有注意画上女子的长相,萧金凤拿给他看的,正与父皇看的一样,上头女子居然是烈风,这令他惊魂难定,再一私查,云山上传说的飞升之地,果然如她所言都是欺骗世人的假话。
有神人将会返回凡间夺回四国,凡人帝王只是守门的狗,历代神师都作如是言。
而胥人在南临充满着非人的传奇,仔细想来,南临与其他国家的军事运作,足足差了一大截,怎么能靠着胥人一介凡人守住南临这么久?
神奇的胥人传奇,丝绢上一模一样的长相,让他不得不去相信,尤其老天如此巧合,让烈风身兼胥人与萧家的血统,登位有望,等到她神人觉醒,南临会是第一个回归神人手里的国家,他们将是这片大陆上的罪人,后世会如何讲述他们这些守门的皇室忠狗?这教他这皇室之子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再者,皇姐怎会骗他?
他咬牙切齿,恨极自己的愚蠢去轻信她,走进她的陷阱。他更恨自己此刻仍以南临为重,复仇次之,只要萧金凤能保住南临,他一口恶气可以暂且吞下……到那时,他寻得徐五,问出烈风的墓,他想……移葬她的骨灰,离他近些,他这个共谋罪人可以时时去看她去陪她,并求老天来世别教他再做她兄长……
如果萧金凤守不住南临……他慢慢垂目看向怀里共谋的女人,那一笔一绘都是出自她的笔下,她画的当下难道不知这会活活害死一个比她好上千万倍的无辜女子?她是妒恨徐、罗、方三家里就徐家第六女在京师最出锋头,还是真想得到他这个人以及附属的权势?
徐家几乎全亡,现在,她背后的罗家是唯一能跟方家势力抗衡的,他怎会轻易杀死她呢?她是他的宝啊!
案皇当年指婚,就是要让罗家成为他背后的势力,让他成为君王后,有足够的势力好好守护着烈风……他辜负了父皇!他成了害死他俩最爱的女人的罪人!
他多希望萧金凤守不住……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一个个,由他亲自下手!
冬天将至,村里的年轻汉子在这两日赶入城买冬天极需的物品,五哥也随了去。
不得不去啊,原来过冬是要准备许多事物的。家里现在有四个人,三个伤兵,只能靠家里唯一的大老爷去筹过年冬物,还有二哥的眼罩,他眼皮容易痒,得寻好的布料重制呢。
这算不算他男主外,她这个女主内……老天爷!她连腊肉都会做了!
徐烈风成功完成的刹那,简直难以置信。如果一年前告诉她,她会煮饭洗衣做腊肉,她一定哈哈大笑,然后一脸无解:家中有厨娘,本小姐为何要下厨?
她有点怀疑,五哥打算让她成为家事专家,不知道学士的道路上有没有这一门学问?如果有,也许她也能挂个学士牌子,与他比翼双双飞。
思及此,她在睡梦里甜蜜蜜地傻笑着。她想到那一夜,两人在院里居然待了一整夜,隔天五哥嗓子都哑了,她才知道原来一整晚在她耳边的轻声细语不是梦,而是他真真切切地把他国外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说着,直到天亮她转醒。害得她那几日自动自发,在五哥面前化身彻底的小家奴跟前跟后伺候他这个大老爷。
她想,如果,梦里不要闻到鸡汤味,她会更甜蜜。鸡汤味她天天闻,现在家里三人都在喝,但只有她啃着最好部位的鸡肉,让她当场吃了都脸红,对二哥跟四姐真不好意思。若是私下喝,五哥多半在场,她实在不知该不该让汤汁故作不小心留在嘴角,让五哥……如果,梦里不要闻到腊肉味,她也会更高兴。这腊肉,她做得满头大汗,开始觉得虽然她是一头老人发,但,她的体力可以追上年轻人了。
如果,梦里不要有血腥味更好——她猛然起身,目光警觉。
她轻轻吸着气,鼻间确实充斥着轻浅的血味。哪来的?她无声无息翻身下床,想起今日她早早入眠,眼下四姐应该跟二哥在隔壁木屋里。
她几手没有弄出声响,奔到小厅,毫不考虑背上墙上弓箭,顺手取饼猎刀——这猎刀,是五哥带回来的,他入山打猎用的。
她全副武装,轻巧地步出木屋。她美目缓缓扫过所及之处,耳通八方,除了隔壁木屋里的私语外,还有来自上风处的杂音,那里是月兑离村尾的几栋小屋,年轻男人都出去了,如今该只剩老人家。
她尽力融入黑暗,转进隔壁木屋。她奔进内室,四姐坐在床边念书给合目休息的二哥听着。
懊像当初,她与五哥那样。
杏讪平一见她全副武装,立即问着:“出了什么事?”杏邺军人出身,一听此言,马上坐起,转头看她。模糊的目力中发现她攥着闪光的长物……猎刀?
“有血味!”徐烈风低声道。
“血味?没有……”杏讪平见她斩钉截铁的面色,宁信其有。“是不是谁家的野鸡被狼叼了?”
“不一样,今晚没有野狗叫声,我听见在村尾更后头那边有轻微的撞击声,还有人在惨叫,我听不仔细,只知有人现在正往这里跔来。”
杏邺与杏讪平面面相觑,但,令杏邺更错愕的是,阿奴忽然抓住他的肩,坚定道:“二哥,四姐,你们放心,阿奴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杏邺的面容抽搐了下,他看来这么弱吗?当他听见杏讪平严肃说:“阿奴,拜托你了!”他的脸又抽了一下。
紧跟着,杏讪平起身出去,自当初徐长慕收拾的衣箱里取出一把剑。
她用嘴咬掉剑鞘,露出杀气十足的剑锋,冷声道:“我也可以动手。就算不灵活,但,要伤人也是很容易的。”
杏邺面上的青筋跳动很久了,但他发现他彻底被人无视了。
“好!”徐烈风当机立断。“四姐你在此护着二哥,我出去探个究竟。”
“你敢杀人么?”徐四忽问。
“敢!”她毫不考虑道:“为了让自己人活下去,阿奴会杀。”
杏邺与徐四心里俱是一震。以往的阿奴会说:我是徐家儿女,我会杀。现在却是为了活下去……
她在京师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长慕转述的,而长慕则是从她嘴里听来的,其中自有删减,光是那删减过后的遭遇他听一次也就够了,不愿再回想,阿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里迷惑又无助,她在想着什么呢?想着平日待她极好的皇室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愚蠢的神话将她打入地狱;想着平日不喜她的徐家人不会回京救她,她只能绝望地强迫自己走上唯一的死路,甚至徐家死讯传来时她终于崩溃。
杀人不过头点地,心理一点一滴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酷刑,杏邺忽然可以明白老五说着这段日子是阿奴心灵最脆弱的原因了。
为了让自己人活下去……不让在她面前出现的二哥与四姐再度消失,她可以杀掉任何阻碍他们活着的人。
杏邺拳头紧紧攥着,面上青筋不再跳动。他哑声道:“好,你要护我,行,那,你要连这村落的老弱妇孺一块护么?”
徐烈风一愣,想到那些平日与她一块徒步去洗衣的姑娘,偶尔五哥在教他们南临律法时,她送饭去时会遇上的一些老人跟孩子。
其实她不太想见太多人,她这老不老、说年轻又不像的模样,不想让太多人以异样眼光看着,即使,五哥可以对他人无所顾忌地说她是他徐长慕的妻子。
不想见,不表示就一定不会接触。有的几面之缘,有的几句交谈,有的甚至还暗恋她的五哥,只是她死死护着五哥,就是不放行……
这些人,都是父兄想要保护的南临百姓,是他们来不及保护的人……
“我……我一块护。”她粗哑道,随即又补充:“但我一定要先护二哥跟四姐!”
夜色深沉,盗匪停在这竹篱木屋前,判定这木屋跟刚被打劫的屋子没有什么不同。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立刻分了部分人马去其他户人家。
这村落都是老弱妇孺,太好解决了。
他与两名同伴进入小院子,一间木屋黑漆漆的,另一间则小有亮光,他上前往有微光的窗口看去,一名背着他的白发女人正驼着背,可能在缝衣物吧。
原来是个老婆子,他想。
两间木屋,一间是这老婆子的,另一间极有可能是她早已上床的儿子跟媳妇。他朝另外两名同伴指向另一间黑屋,分头行事,这老婆子他一人足以。
当他轻轻推门而入时,那老婆子耳背到什么也听不见,他一把刀高举的同时,发现她忽然转了过来。
他迟钝地发现,她的脸不是老人脸,而且她也不是在补儿子衣物,她手里,握着一把猎刀。
下一刻,刀锋一闪,他无法控制地歪斜倒地,下半身还站在原地不动,鲜血喷薄而出。
他的同伴在隔壁木屋里没找着人,奔过来才到门口,就见到一个白发女人拽满弓对准他的额间。
他连退一步的机会都没有,她就松了弦,白暂的指尖仿佛带着一抹死亡的灿烂流光,随着箭身自他眉心穿透过去,在他最后一眼里,竟是这带疤的脸。是少女!不是老婆子!他后悔莫及地想着。
紧随在后的黑衣汉子一见自家兄弟身亡,大叫:“你找死!”他举刀冲了进来,徐烈风弃了长弓,一把抓起桌上猎刀,刀面迎来时她一个屈身,猎刀俐落地砍断来人双足,一气呵成。
那人痛得凄厉大叫,她抓了棉布就往他嘴里塞去。
“阿奴!”杏邺自乌漆抹黑的内室出来,他脸色微微焦急。“你还好么?”
“还好。”她有点吃惊。二哥这是在关心她吗?她连忙补充:“我很好,多亏二哥提议先示弱分散他们战力,我一点也不累。”要不,她死守门户,以一对数十,对方来车轮战,依她现况,说不得会虚月兑而死。
“很好,你记得,在战场上对付骑兵,把他从马上弄下来的最快方法就是砍去马足,你记住村落地形了吧?去找你四姐,尽力各个击破。”
她应声称是。可能徐家是军人出身,即使五哥不从军,也早已习惯徐家作为,来到这村落里第一件事就是绘出这村落的细致地图,甚至,等她身子略好,会有意无意带着她偶尔走走,每天走一点,指点她村落的每一条后路,不知不觉,整个村落的实境地图已经在她脑里。
先前二哥拿出地图让四姐背着,她才知道这些时日,二哥即使没走完村落,也已将村落地形背下。不是在防这个村落,而是知己知彼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以免哪日有意外,那真是要笨青娃乱乱跑了。
砍去马腿,令得敌军骑兵失去优势,她早将天下兵书背得滚瓜烂熟,五哥也是因此,才在军甲之上设计护马的马具,防堵敌军用上此法,大损骑兵的功用。
饼住所读所学,对她而书都是理论上,时至今夜方真真正正结合起来,让她体会到一个小智取比起她以前实打实战省下太多功夫。
“二哥自己,行么?”
“行。这家伙就交给我,我会好好审问的。”杏邺见她背弓提刀要奔出去,忙道:“阿奴!”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你……体力还够么?如果到时撑不住,带着你四姐退,别心软再管别人。”他很艰涩地把关心说出口。
他有点后悔叫她去保全村的人,徐家人已经习惯去保护南临的百姓,当下他想的是如何保住全部的人,但,刚才他在内室听她对付盗匪时,想的却是阿奴万一应付不过来呢?她已经不是过去健康的阿奴,万一她在打盗匪途中出了事,要他怎么对得起她?徐家怎堪再承受失去一人的痛?
他目力不佳,朦胧间他仿佛见到她眼眉渐弯,嘴角扬起,似是极为满足的温柔笑脸。
“嗯,二哥,我明白,我会尽才而为。”语毕,她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