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队伍似乎看不见尽头,东风县百年难得一见的水灾让百姓叫苦连天,恶劣的天候在这两天更是“急转为冻”,漫天大雪冷得连人的心都结冰了。
“熬不过去啦,看来是老天爷要收回咱们的命啊……”
一名在队伍中排队等著领赈粮的中年男子喃喃自语,大片自家田地都被洪水淹没的他已经怏疯了。
“别这么说,徐大叔。”一个柔美的嗓音自队伍中扬起。“您地阁与火星成一直线,天仓与地库再成一直线,老年福寿,不必担忧。”
徐永福合言眼睛一亮,激动的抓住罗语妍的小手。“真的?小语妍,你没骗徐大叔?”
自从田里的农作物淹死后,他的命就去了一半,甚至梦到阎罗王来抓人,原本意气风发的小地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现在听罗语妍这么说,他的命好像不该绝,他还盼著儿子娶媳妇哩。
罗语妍微微一笑。“面相不会改变,也不会说谎,徐大叔您确实有此福分。”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哈哈,我老年福寿,我就知道……”徐永福破涕为笑,手舞足蹈起来。
“小语妍,那我呢?帮我看看好吗?我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一名脸色腊黄的妇人微微颤抖著走到她面前,瘦小的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般脆弱。
端详了妇人好一会儿,罗语妍微笑道:“林大娘,切莫悲观,你人中深长,上窄下宽,旺夫兴家,富裕到老。”
“我旺夫兴家?”林大娘不敢置信,但也因她的一席话而重燃希望,期盼天灾过后真能如愿。
“小语妍,帮我看看。”
“我也要看,顺便帮我这个小儿子看看,他最近总是无缘无故哭泣,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霎时,冷清肃穆的队伍热闹起来,无聊的乡民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请罗语妍看相,令她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但若几句话能教这些万念俱灰的乡民们充满希望,何乐而不为呢?
天灾已让大家苦上了天,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总要有些什么凭藉才可以苟活下去。
“下一个。”官衙唱名道:“罗氏四口粮。”
“到。”罗语妍连忙把大米袋呈上。
终于轮到她了,她奉养父母的命来领赈粮,丫环、家丁不算,凭单可以领足一家四口的份。
“慢著!”
就在罗语妍等著官衙装粮时,一名衣饰庸俗华丽的胖公子哥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位肥头大耳的少年公子在东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县今老爷的独生爱子,平时好吃懒做,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还非常的贪好,婬名远播东风县的大小妓院,名唤张宝良,但为人一点都不善良。
“公子好!”官衙们连忙讨好地问安。
县老爷就这么一个独生爱子,虽然挺不成材,但大家只要嘴巴甜一点,讨得这位少爷高兴,吃香的、喝辣的都不是问题。
“你叫罗语妍是吧?”张宝良皱起眉,斜睨著伫立于他前方的罗语妍,嫌恶地道:“你怎么插队呢?重排。”
罗语妍秀眉一锁,此人分明睁眼说瞎话。
“公子大爷,语妍她没有插队啊!”领到赈粮的徐永福连忙替排在他后头的罗语妍说话。
张宝良瞪一-多事的他一眼,相声粗气地说:“我说有就有,若想领粮就别多废话!”
这个老粗胆敢坏他的好事,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徐永幅瑟缩了下,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同情的看了罗语妍一眼便乖乖地提著米袋走人,其馀人同样碍于县令之子的婬威而不敢多说什么。
“罗语妍,重排!”张宝良颐指气使地下令,盯著罗语妍小脸蛋瞧的婬秽双眼似有他意。
罗语妍只得回到队伍的末端重新开始排。反正她早回去也是洒扫煮饭,现在这个胖公子教她重新排队也没有什么损失,她根本不以为意。
于是,她又在队伍后头替人看相,解人烦忧。
晚霞映照天边之际,终于又轮到她了。
“罗氏一家四口。”
罗语妍连忙呈上大米袋,近午时见过她一次的官衙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但赈粮始终不乾脆地发下来。
“罗语妍,”张宝良又适时的晃出来,脸上带著恶作剧的笑容。“你怎么又插队呢?本公子最讨厌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守规矩了,快去重排!”
罗语妍缓缓将大米袋收回,清澄透彻的眸光在张宝良肥肉横生的胖脸上兜了一圈之后收回。
“咦?你那是什么眼光?不服气啊?”张宝良挑起眉,理不直、气不壮的喝了一声。
他是堂堂县令大爷的独生爱子,但这个小包狸骚货居然敢这么回视他,待会儿有得她瞧的,看他怎么让她好好伺候他。
罗语妍没说什么,照例回到队伍之后。
就这样,她来回不停地重新排队,亘到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她还是半粒米都没有领到。
最后,整个县衙门口只剩下她一人。
昂责发粮的官衙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样吧,念在你还算勤快的份上,给你张手谕让你到城郊的发放点去领粮,这是我们公子特别交代的恩泽,这回你手脚可要机灵点,晚了领不到粮可别怨我们。”
“谢谢大爷。”
罗语妍接过手谕,背起大米袋,无言地往城郊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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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狐假虎威的败家子!这么戏弄个小小泵娘未免太过分了。”搁下温热的酒杯,任冠撇撇唇,就要从客栈二楼飞下去教训人。
“稍安勿躁。”单佐靖按下任冠,深沉锐利的黑眸让人看不出他的用意。
任冠挑起眉,不解地看著向来嫉恶如仇的主子。“不会吧?难道要放过那家伙?”
“当然不。”单佐靖淡睨了县令府邸上那块“大公无私”的匾额一眼,“我亲自出手,将他绳之以法。”
此次他代御天南巡灾区,便是要了解民间疾苦,官僚气息不能继续猖獗,去民之患,如除月复心之疾,这是当前要务。
雹瑞笑道:“王爷亲自出马就太好了,灾区的百姓已经够苦,要是再让这种败类这么为所欲为下去,人民不反才怪,除掉他,想必可今东风县的百姓额手称庆。”
看了一眼那抹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梁子枫说道:“王爷再不去,只怕小泵娘要吃大亏了。”
任冠立即附和道:“是啊,那家伙一脸色欲横流,叫个小泵娘到城郊去,分明不安好心……”
他还在叨念,单佐靖身著白色皮裘的高大身影已消失于客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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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挂枝头,一时间,如疾风般的身形飞掠城头,不必快马,不必速轿,单佐靖轻而易举地追上已出发一段时间的罗语妍。
“理正不怕官,心正不怕天。”
寂静的城郊草路上,一个小小的清脆声音不疾不徐地扬起。
他凝神细听。
“一时强弱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
隐身于枝头的单佐靖不禁笑了。她还真悠闲,抑或是在壮胆?
不管如何,她乐观坚毅得教他感到十分佩服,适才在客栈里,他目睹整个过程,许多出身皇家的郡主、公主都没有她的从容胆识。
“不担三分险,难练一身胆。”
罗语妍念著,人也已来到官衙手谕上画的发粮点。
她轻蹙眉心,这不是什么发粮点,只是间年久失修的破庙罢了,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还不时吹来阵阵冷风,把破门板弄得嘎嘎响。
“小宝贝儿,你可来了。”
张宝良涎著胖脸从破庙里走出来,身后还跟著两名壮丁。
罗语妍是他们东风县的第一小美人儿,清纯稚女敕又聪明过人,这么娇美的花苞不由他堂堂县令老爷的独生爱子来开采,谁还有这个资格呢?
罗语妍轻盹他一眼。“-你想怎么样?”
自小在罗家长大,她尝尽人情冷暖,不过,她更知道人心的险恶,例如这个狗仗人势的县令之子就是恶中之恶。
张宝良嘿嘿两声,笑道:“大家不是都传说你聪明,是天女下凡吗?那你应该知道本公子想怎么样才对。”
看她柳腰楚楚地这般诱人,和青楼里那些艳妓都不同,他已经等不及想和她同享鱼水之欢了。
“罗语妍,我们公子想好好爱你,这是你的福气啊。”壮丁之一帮腔道,在张宝良的示意下朝她走去。
罗语妍眯起瞳眸。“难道东风县已经没有王法了吗?”
“当然有啦。”张宝良婬笑道:“我爹就是王法,所以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如果待会你伺候得本公子爽快的话,本公子就收你为小妾,让你留在县令府里享享福气。”
他一说完,两名壮丁就左右架起罗语妍往破庙里走。
进入破庙之后,两名壮丁立即拿起草绳捆住罗语妍的纤腕,他们将她推倒在地,待张宝良大摇大摆的进入破庙之后,还细心的关上破门板,留在门外把风。
“小娘子不怕,等你尝到甜头,你就知道滋味了。”张宝良邪笑地扑向罗语妍。
霎时,一把长剑格开了秽手,凛然的俊眸笔直地射向张宝良,如天神降临般,神圣不可侵犯。
“张宝良,你罪行确凿,有何话说?”单佐靖一字一句似从地府幽冥传来,寒透人心。
“你……你是谁?好……好大的胆子……”张宝良吓得魂都飞了,他横行东风县数年了,还没人敢这么教训他,而这个穿白皮裘的男人又俊得不像话,到底是人还是……鬼?
单佐靖脸色一沉,薄凉的剑抵住张宝良的咽喉。“现在是我质问你,不是你质问我。”
张宝良吞了口口水,那剑上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你、你居然敢对本公子如此大声,你、你活得不耐烦了……”
语未毕,张宝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截至刚刚为止,他还没受到这么大的恐吓过。
单佐靖收起长剑,走至罗语妍身旁为她松绑。
“谢谢公子!”她连忙拍拍衣裙上的草屑,并催促眼前的陌生人,“公子,你快走吧,这个人是东风县的恶霸流氓,只怕他醒来后会对你不利。”
“我不怕。”单佐靖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扶起。她身高尚不及他的肩头,还是个孩子呢,不过长得纤柔美丽、清灵秀气,瞳眸中的神采完全不像个孩子。
“公子不怕强权?”罗语妍不解地看著地,她还没见过这般正气凛然的人,他……好特别。
一阵冷风穿透门板吹进破庙,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就像你说的,一时强弱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恶人没什么可怕的。”他将身上的白皮裘解下,披上她的肩头。“天候严寒,你衣衫太过单薄,披上我的皮裘吧。”
温暖的白皮裘立即暖和了罗语妍的身子,她轻扬起睫毛里著他高大的身子。“你呢?”
单佐靖淡笑道:“我的身子比你强壮,这点冷寒还不致教我受凉。”
接著,他取出一只华丽的钱袋递给她。“你没有领到赈粮,这些银子带回去吧,好向你的家人交代。”
她没有接过钱袋,微一思嗣瘁沉静道:“我很感激你的善心,但是我不能接受。”
他已猜到她会这么说,于是脸露微笑,还是执意将钱袋送进她小手之中。“你不是会看相吗?那就以看相来交换这些银两吧,我真诚的请你看相,希望你不要拒绝。”
“你的相……”
罗语妍细细端详起来。在这东风县上,她还未见过如此英挺逼人的男子。
双眼秀长,山根鼻柱有势,两颧饱满,主其权柄在握,功名显达,乃大贵之格。
人中深长,上窄下阔,明如破竹,并有棱线,轮廓清晰如剑,其主功名早立,必享高官厚禄。
印堂宽平丰润,双眉开阔清秀,其主官禄星照命宫,一生官运亨通,大有成就。
前额“天中”平起,“边城”丰起,“山林”隆起,其主智慧学养俱优,处事慎谋能断,气度恢宏,必为领袖人物。
他不是个平凡人,甚至有九五之尊的面相,但一个皇帝说什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破庙宇之中,因此他不是皇帝。
“你是富贵之人。”略过种种,罗语妍只简述一句。
单佐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说得很对,这袋银两属于你了,夜已深沉,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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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语妍一踏进大厅堂,就见三对冷眼不满的瞪著她,一脸准备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等著赈粮救命吗?米呢?”罗葛氏看?-她空空如也的两手一眼,尖锐的质问声更冷,“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领到……”
不等罗葛氏说完,罗文文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前。“你这件白皮裘哪来的?”
她贪婪的扯著华丽的白皮裘,幻想穿在自己身上一定比罗语妍美一百倍。
“很抱歉,爹、娘,我确实没领到赈粮。”罗语妍实话实说。
“什么?”罗大田不悦的看著她。“早上就出去了,到现在你说没领到赈粮,那你告诉我,你领到什么?这件不能吃的白皮裘吗?”
“爹,这件白皮裘很美!”罗文文在一旁跳脚。
罗语妍拿出钱袋,她知道这可以令他们立即闭嘴。“爹,这里有些银子,您拿去吧。”
“银子?”罗大田立即眉开眼笑。“原来你卖画去了,怎么不早说呢?”
打开钱袋之后,罗大田更是笑得子诩斜了。“天哪,这些银子还真不少,语妍好女儿,你今天究竟卖了几幅画?世道这么差,大夥居然还有闲钱买你的画?可见你真的画得很好,这都多亏了我和你娘对你的栽培。”
“有银子就好,银子最实在,我明天就去买些金块存起来。”见钱眼开,罗葛氏也马上倒戈。
“爹、娘,我要白皮裘啦!”罗文文一迳扯著罗语妍身上的白皮裘,死命地要从她身上剥下来。
“不行,文文,这件白皮裘不能给你。”罗语妍摇摇头,银两可以给他们,但白皮裘并不属于她,将来还要物归原主。
“你说什么?不行?”罗文文不禁气急败坏,坏脾气的她连连跺脚。“爹、娘,你们听听,她居然说白皮裘不行给我,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便是不行。”罗语妍仍然摇头。
“别吵了。”罗大田皱了皱眉,命令道:“语妍,把白皮裘月兑下来给文文,你快去煮饭吧,更是饿死我们了。”
“听到没有?叫你去煮饭啊!”罗文文胜利的扬起眉。
一阵粗鲁的胡乱剥扯后,白皮裘便披到罗文文的胖身躯上了,乍看之下好像一头白山猪。
罗语妍不怒反笑,因为罗文文穿上这件白皮裘实在太有“笑果”了。
“你笑什么?”罗文文不由得怀疑的看看自己。“难道不好看吗?”
“好看。”罗语妍的瞳眸闪著笑意。
罗高氏连忙赞美道:“当然好看啊,女儿,你人这么美,就是得到娘的遗传,所以穿什么都好看。来,咱们母女俩研究研究,改日有什么婚宴时,你这件白皮裘也借娘穿穿啊……语妍,你还不去煮饭,想饿死我们啊?”
“是,娘。”罗语妍正要退开去煮饭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昏眩教她站不住脚。
“怎么?又头晕啦?”罗大田嫌恶的挥挥手。“算了,你别煮饭了。雁眉,把她扶下去,换你去煮饭吧。”
“是,老爷。”
雁眉连忙将罗语妍扶起,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小姐也太可怜了,手冷成这样,好不容易有件御寒衣物也被大小姐给抢走。唉,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间喔……”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世间!”
低沉的声音从屋瓦处传来,夜色中,只见宽大的白色袖袍卷起罗语妍的身子,将她托上了屋顶。
雁眉失声尖叫,“抢……抢劫……”
想想不对,她再度放声大叫,“抢人啊”
那人影劫走了罗语妍,雁盾在月色拂照的四合院中瞪大了眼睛,久久回不了神。
完了,她要怎么对老爷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