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一夜,大红灯纱—一亮起的深夜里,夏妤火再度被带到皇帝面前。
真是忠言逆耳,气度再恢宏的上位者也不可能有听进他不想听的话,台湾的政治新闻她看多了,见惯不怪。
反正她知道,景帝直到死前也没有讨伐过匈奴,一直到他儿子武帝登基之后,才打了开汉七十年来,第一次对匈奴的大战,而且还真的赢了。
至于景帝,她只能说,他不好也不坏,这个皇帝有着异常丰富的私生活,虽然他在年老时也很渴望和匈奴人一战,名留青史,可是始终没有做到。
“民女夏妤火叩见皇上。”
她再度下跪,语气比第一次来未央官时平稳许多,去除了那日长途跋涉的疲累与对宫殿的生感,她今天的态度更为不卑不亢。
她认为景帝虽然是个没有勇气的皇帝,可是他也不可能滥杀无辜,况且她还是个孕妇哩。
景帝的面容依然威仪十足。“朕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替朕规劝翼弟回宫吗?”
“民女没有能耐,并且也不想那么做。”她依然抬头,直视着帝王的眼睛。“我丈夫性格豪迈,我想他并不适合宫中的生活。”
景帝双眼睛微微一眯,眼里滑过一丝怒意和……欣赏。“是谁给你胆子,让你在朕面前放肆的?”
“请皇上恕罪,民女只是讲出心中所想。”她大无畏地说,有点后悔没有常看古装剧,不然她可以讲得更好些。
“难道你不想穿着漂亮的丝绸衣服,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吗?”景帝端详着她平静的面容。
“山寨里的生活虽然朴实,但好山好水、无忧无虑。”她不怕死的微笑了下。“皇上,有空的话,欢迎您到青峰寨来做客。”
景帝挑起眉毛。“大胆!”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名女子居然邀他去青峰寨做客,他可是堂堂的九五之尊,又怎可以和盗匪同流合污?
夏妤火谦卑的垂下眉眼。“民女的胆子一点也不大,民女只想回到寨里和丈夫相守一辈子,请皇上成全民女的小小愿望。”
景帝的薄唇缓缓勾起,看着她那一双飞扬而美丽的眼睛。
“你居然敢求朕放了你?”
除了被他娇宠着的阳信公主,他的生命中再没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了,嫔妃们皆唯他之命是从,甚至有些连他的容貌也不敢望上一眼,或看一眼便瑟瑟发抖,腿软数天。
而她,显然是斗胆的。
向老虎借了胆。
夏妤火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纤手抚着扁平的肚皮。“嘘,您别吓坏了您的小侄子。”
景帝只是没有大格局的作为,可是他并不坏,不像秦始皇那么残暴,也不像某些皇帝那么昏庸,身为帝王,她相信他经得起玩笑。
看向她的肚月复,突然之间,景帝的眼色变得温柔起来。
婴儿……小婴儿都是可爱的、缠人的,以及温暖的。
他还记得翼弟刚出生时是何模样,相差十二岁的他们,刘翼出生时,他已是一名少年。
当日他射箭回到宫中,看到新生的婴儿红通通的脸蛋,咿咿呜呜的哭着,胖健的双腿正坏脾气的踢着、闹着,十分有趣。
他弯身抱起了他,放在怀中哄着,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不哭了,还对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绑来,刘翼渐渐成长,长得高大健壮、威勇过人,性格爽朗豪迈、不拘小节,才能远胜于任何一位皇子,武学天赋更凌驾于众人之上,才满七岁那年,便被封为定睿王。
直到他登基成为皇帝,刘翼从他最疼爱的幼弟,变成他的心月复大患。
“皇上,我可以参观参观您的后宫吗?”夏妤火突然提出要求,想趁此难得机会大开眼界,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参观一下皇后。
她知道老虎是不可能回来皇宫的,这一片奢华不知民间疾苦的气氛不适合那个家伙……
哇!不得了,她嫁给老虎,那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大伯了,她突然眼睛一亮,正视这个事实。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汉景帝是她的大伯,真是打死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为什么她现在会感觉兴奋,可见她还是有点虚荣心的。
这感觉就像她是总统的弟媳一样,第一家庭的成员可以呼风唤雨、权倾朝野……哦!她想太多了。
“你……”景帝啼笑皆非地看着她闪亮的瞳眸,她有兴趣的,难道就只是参观后宫而已吗?
夜阑人静,殿外长风呼啸,门前六名带剑侍卫突然被一阵凌厉的掌风扫过,来不及发出警告与反击,已经通通被制伏了。
“请皇兄放了我的妻子!”
刘翼闻入未央官,他身形如虎,矫健地跃入,其势恍如战神,为救妻儿而来的他,怒发冲冠,满眼的风暴与危险。
景帝蹙起眉心,感到非常不悦。
“翼弟——”
他对这个兄弟又爱又恨,佩服刘翼的才能,却也嫉妒他的勇气,如果刘翼肯留在他身边,他会给他享用不尽的荣华,可是他却背弃他而去,他不得不去除这个心月复大患。
刘翼炯然的黑眸看着他的手足兄弟,声音透着一股凛然。
“我妻子有孕在身,希望皇兄高抬贵手。不要伤害妇孺。”
夏妤火紧张的看着他们兄弟对峙,觉得自己该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奇怪,她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景帝哼了哼,不悦再加重。“朕并没有对她如何。”
这个离开宫廷就忘了自己怎么长大的家伙,他只记挂着妻子,却没想过身为他皇兄的他,此刻心中感触如何。
难道,他们三十载的兄弟之情比不上一名女子,也比不上那些投靠他的民兵吗?刘翼实在太叫他痛心了。
“但,我妻子被强行扣留在官中,是不争的事实。”
刘翼一字一句地说,长剑已经出鞘,面容有着钢铁般的坚毅,为了保护妻儿,他会不惜一切。
夏妤火觉得自己不开口不行了。“住手!快住手!笔帝大哥确实没有对我怎么样,他只是跟我聊聊逃邙已,你别拨剑啊!”
蓦然,另一支长剑从窗外飞射而人,直反映刘翼的脑袋。
“把剑放下!不得对皇上无礼!”
“单平!”夏妤火惊愕的看着来人。
单平是青峰寨的人,他该是老虎的援兵才对啊,怎么反倒拿剑指着老虎呢?
刘翼的黑眸望着景帝,毫无波澜。
景帝和单平蓦然心惊。
原来他早知道单平是朝廷派去青峰寨的卧虎心月复,他却没有揭穿单平的身份,一地将青峰寨的种种回报,这……代表着什么?
他没有谋反之心,所以不怕将单平留在身边吗?
景帝一言不发,两人对望着,似波涛汹涌,又似平静无波。
终于,景帝开口了,语气已然温和许多。“翼弟,青峰寨日渐壮大,对朕是种威肋。”
刘翼的眼看进帝王的眼里。“我答应皇兄,不会侵犯宫廷一丝一毫,不会破坏皇兄君临山河的权利,不会夺取天子的天下。”他顿了顿。“我只有一个条件,保我妻儿平安。”
“只要你保证不带民兵造反,朕就不再留你们。”
被言之,就饶他们一条生路。
刘翼神色一冷,傲然道:“刘翼敬重皇兄,从来没有想过谋反。”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景帝反剪手走到窗边,背对着三人。
“翼弟,昨夜朕一夜无眠。”
景帝的声音里有叹息、有怀念、有惋惜,也有感慨。
不可能再像童年时那么无忧无虑了,人长大了,思想复杂了,也变得现实功利起来。
不是他自私,保护他自己的江山、以及他的儿女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可能的敌人预先铲除。
刘翼突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谑笑容。“从此刘氏皇族没有我刘翼这个人,皇兄可以高枕无忧,夜夜好眠了。”
从此,刘翼绝迹于汉室,一直到景帝的儿子武帝登基,武帝曾命人追寻这位功绩绝顶的皇叔,却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
从长安城返回青峰寨的马车有两辆,古羽馨在一辆里安心地呼呼大睡,另一辆马车里则充满了小别胜新婚的旖旎甜蜜。
“你怎么知道我在长安城?”
夏妤火依偎在丈夫怀里,感到温暖而舒适,明明就跟来时同一辆马车,却有天壤之别。
“当然是皇兄特地派人告知我。”刘翼轻顺着妻子的柔软长发,云淡风轻地说:“他捉你来,目的便是要我屈服,自然让我知道人质在他手中,好做为谈判的筹码。”
“为什么你从不将真实身份告诉我,害我吓了好大一跳,皇帝竟是我老公的大哥。”
她轻声抱怨,另一方面是觉得长安此行来去匆匆,都没能好好欣赏这里的热闹景色。
“我告诉过你,你忘了吗?”他从容地微笑。
她不认同地掀起眉梢。“那不算。”
想起那次他轻描淡写的透露,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不提那个,我才要好好审你。”他的食指划过她细致的脸颊,停在她美丽的唇角。“为什么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不是交代过,你绝不能单独出门的吗?”
“我没有单独出门,有羽馨陪着我。”她理直气壮的说。
“羽馨是弱女子,不能算。”
她秀丽的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羽君不是人喽?”
刘翼摇摇头,唇边蓄起微笑。“你们现代人太会狡辩了,我说不过你。不过,总而言之这次是你不对,以后绝不可再私自出寨,否则我重重有打。”
夏妤火在心里犯嘀咕。
这下可好,以后他什么都往“你们现代人”头上推,她不就哑口无言,什么都要乖乖就范了?
她轻轻一哼,挪揄地说:“我才不会再独自出门,反正你答应过我,这次回来之后要一直陪到我生产完,在堂堂定睿王守着我,我还怕什么?”
他眼里浮起笑意。“你在调侃我吗?那不过是个封号。”
“你才没有那么简单,是我之前太笨了。”她斜睨笑意横生的他一眼。“如果你不是定睿王,又怎么有能力创立青峰寨?想必权丰换和阿左也是王爷你从王府带来的心月复,所以他们两个才会那么刚好,出身都是个谜。”
迟来的聪明总比不来好,见他轻松自若的微笑又没有否认,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如果哪天你想不开想回官当你的定睿王,我可不跟你回去,我过不惯那种生活。”她事先事明。
在皇宫里生活,应付那些皇亲国戚肯定比当夏氏千金更难上一百倍,要是龙颜稍有不悦,就等被砍头好了,压力绝对很大,她会过劳死。
“我们可以订一个新约定,我不回皇官,你不回现代,违者,罚他日日夜夜不停流泪,直到哭瞎为止。”
“一言为定!”
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去了,就算有小叮当的任意门来接她,她也会死扳住门框不走。
***
日子在平稳之中滑过,经过十月怀胎的辛苦,夏妤火在农历七夕这天产下一子,胖小子晚上七点七分出世,跟妈妈同月同日同时生。
“跟夫人好像哦!”
在产房里伺侯的众多女婢、婶娘,一见到小老虎的小脸,个个发出一致的惊呼。
“简直一模一样!”
看到儿子的刹那,夏好火也不禁莞尔。
真的耶,儿子真的跟她长得好像,不知道是她长得太幼齿,还是儿子长得太臭老?
总之,她的儿子和她大哥那三个儿子都截然不同,大哥的儿子全部像西方大婶,有混血遗传,她的儿子却好像她的翻版Copy,更像是用电脑合成模拟地的婴儿版,十分有趣。
“辛苦你了。”刘翼抱着新生儿,在她额际一吻,看她生得那么辛苦,他好心疼。
她展颜一笑,看着身边两个最亲的人。“老公,我们的宝宝要叫什么名字?”
照她来说,要找个算命的好好给他算一算。取蚌超级吉利、吉祥的名字才行,她可是饱受“名字不好”的受害者。
说是受害,其实也不尽然,如果不是她的名字不好,她就没机会掉到古代来,也没机会认识老虎这么高大威猛的丈夫,更不会生下这么可爱漂亮的孩子。
刘翼的黑眸定在初生的婴儿身上。“我已经想好了,孩子就叫刘睿,定睿的睿。”
“刘睿?”夏好火转动眼珠,轻轻挑起了眉梢。
她就知道他没那么无情,不可能真的忘了皇宫的一切,把孩子取名刘睿也表达了他内心深远的留恋。
真希望她爸妈可也以看到她的儿子,特别是她爸爸,一定会很高兴他的宝贝女儿终于长大了,做妈妈了,以后不会再让他操心。
“想起了家人,是吗?”他读出了妻子眼中的思念。
她点了点头,幽幽地说:“我好想他们,我真想他们也看看宝宝,我爸妈一定会很高兴。”
“我明白。”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小刘睿就在他们中间,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扬起,像首温柔的歌。“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了,怀念过去不能改变些什么,我会守在你身边,一直到永远。”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匆匆,小睿儿已经满一周岁了。
他现在是青峰寨的开心果,小小的胖脚开始东倒西歪的学走路,为大伙带来许多欢乐和笑声。
夏妤火从来就没有育婴的烦恼,寨里有经验的大娘太多了,她们每人教她一套,她就受用无穷了,什么要有育婴手册才能将孩子养好的想法,全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
七夕这天,轻风微扬,海面平静夫波,她心情极好,亲手做了蛋糕要替刘睿过生日,还叫大家在海边生火烤肉,烤的食材也都是她教大娘准备的。
对于她的“创意”,她们又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除了山猪、山鸡、鲜鱼和鸟类,什么香菇、玉米,海里的蛤也可以拿来烤着吃,而且还很美味。
今天同时她满二十岁的生日。
以前她父亲曾说过,当她二十岁的那天,要为她开一个华丽的生日派对,宴邀上流社会所有世家子弟来参加,还要送她一部名贵跑车,让大家都知道他有个漂亮出色的女儿……
“夫人!夫人!”一名壮汉咚咚跑过来,当初在海边将她捡回来的就是他。“你说这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她嫣然一笑。“巴比Q。”
她还真怀念以前和羽馨常杀去吃的那家韩国烤肉店,每当考试结束,她们都会去吃烤肉放松心情,她尤其喜欢老板特别的辣酱,辣而不呛,她一次可以吃好多。
“巴比Q?”他重复一遍。
她一脸赞赏地笑。“对!”
寨里的人分成许许多多小组在烧烤,海面有数十艘青峰寨的船在游海,明月清风,夜色迷人。
刘翼看着妻子比明月还亮丽的俏脸,笑问:“你们在现代很喜欢这样巴比Q吗?”
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却依然像个少女,总是活力十足。
夏妤火扬起眉梢,骄傲地说:“甚至有人开连锁店卖这个哩。”
她以前跟他讲过“连锁店”的概念,让他十分佩服现代人的聪明,可以把商业如此拓展。
“青峰寨也可以变成连锁店。”当时听完她讲解连锁店的概念之后,他正经八百的说。
她顿时笑得差点喷饭。“你在搞笑吗?”
把青峰寨变成连锁店,皇帝老子可能不会相信他真的淡出刘氏皇族,会派大票羽林军来书追杀他们。
晚上切生日蛋糕时,她又教大伙唱起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整齐欢乐的歌声响遍山谷,小睿睿咭咭咕咕,笑得合不拢小嘴。
吃完生日蛋糕,夏好火把儿子交给丈夫抱,自己兴致飞扬地跑去和大伙坐船。
埃面风平浪静,这是一个适合赏月、看浪的夜,一切浪漫极了。
待会回寨以后,她还要和老虎过情人节,把睿儿交给羽馨照顾一晚,享受没人打扰的两人世界。
她准备了一个情人节礼物送给老虎,那是一个新缝的香包,她的绣工已经有进步,看到香包之后,想必他只能惊为天人,不能有第二种批评。
现在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古代的生活,过得如鱼得水,即使老虎有事不能待在寨里,她也有宝贝儿子当生活重心,明年还预备生个女儿来撒娇哩。
“夫人,你上回说到一半的故事,今天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人家好想听哦。”同船的一名少女娇声说。
“对嘛!你说有机会再讲,害我们整天悬在心上,就想知道结果是什么。”另一名少女娇声抱怨。
夏妤火露齿一笑。“好啊,我现在讲。”
她闲着没事,前几天跟她们讲述曾经轰动一时的韩剧——“蓝色生死恋”的剧情,没想到她们听得如痴如醉,几个特别感性的女孩子还哭了好久。
迸今中外,果然以悲恋最能感动人,当然她也不例外。
她和羽馨都是忠实的“蓝”剧迷,还约好有机会要去韩国旅行,住在韩素锡有里开的那家饭店,去思熙与俊熙重逢的那个海滩散步。
绑来,寨里的树被争先恐后的照顾,因为那些听过故事的少女们都相信那是恩熙的化身,真是有情有义又浪漫。
她有种预感,以后青峰寨的通关密语会是“人要当一颗树”……当然,老虎不会赞同她这个主意的,这太蠢了。
“我说到哪里?”她兴致勃勃地。
“你说到思熙快死了,她好想和俊熙结婚。”一名少女提醒她,睁大了眼睛等着听。
“哦,恩熙快死了,她想跟俊熙结婚……”
她没有机会说。
蓦然之间,船身开始剧烈摇动,惊叫声四起,平静的海面卷起了万丈高浪,一时间雷声隆隆,闪电惊人,黑暗的天空下起令人恐惧的滂沦大雨。
“救命啊——”少女们慌乱的扳紧船身,船在海面上东飘西荡,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
“好像是船底浸水了!”有人大叫。
“夫人!”
夏妤火在一阵骇人海浪打过来之际掉落海面。
天色昏暗,海涛汹涌,她的身体很快隐没在大海之中。
“夫人!”锐利的抽气和尖叫声唤不回她们熟悉的身影。
七夕这天,七点七分,夏妤火同样落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