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音乐课。
坐在窗边琉璃出神的凝望著窗外的雨,雨点落在屋檐上变成雨珠滚落,有时打在玻璃窗上,好像文艺电影才会有的画面。
音乐教室里,有一半的同学都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另一半则无精打采,有一搭没一搭的随著风琴声唱歌。
贬这样懒散的原因无他,期中考在昨天结束了,大家都累坏了,因此趁著这种无关紧要的课补补眠也是正常的事,谁叫她们要念的章节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被操得少了半条命,不好好补个眠怎么行?
“好,大家再唱一遍。”
讲台边,温柔的音乐老师弹著风琴,无视于全班大半同学都在梦周公,她好风度的放纵著这群青涩的少女。
琉璃的视线仍旧落在窗外。
这几下因为天雨的关系,晨跑一再取消,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齐朔亚了。
每天,她依然在四点四十五分准时起床,掀开窗帘,瞪著窗外绵绵不绝的大雨叹息。
然后,祈祷隔天不要下雨。
但是上帝显然没听到她的祈祷,大雨依旧,气象台还预测,这场冬雨会持续两周,全台的累积雨量将会创历史新高,不会再有干旱的苦恼了。
但是,却苦恼到了她。
她好想晨跑。
一旦跑习惯了,一天没跑,她就浑身不对劲,像少了什么似的,连带的,上起课来也精神委靡。
不知道齐朔亚会不会跟她一样?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没有他的联络电话,平常都是他打给她,她从来没想过要向他要电话号码。
至于地址,她是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可是她只过去一次,就是整理香草园的那次,她总不能冒冒失失的跑过去吧?
再说,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呢?只是要问他习不习惯不跑步的日子吗?这样,好像太无聊了一点。
其实,她是想见到他的吧?是吧?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了,难道她这么早熟,才国三就知道什么是情滋味和愁滋味了吗?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告诉自己,他只是她的朋友,一个陪她一起晨跑的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这位“普通朋友”的地位渐渐不普通了,当前天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低落及落落寡欢全是因为无法见到他的缘故时,她就知道自己……自己真的喜欢上齐朔亚了……
“喂,钟依芸,我告诉你,昨天我和我爸妈去一间很棒的店,遇到一个很帅的帅哥哦!”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坐在她隔壁的杨雅竹和钟依芸索性小声的聊起天来。
“真的吗?”钟依芸眼睛一亮,“什么样的帅哥?”
“一个应该是混血儿的大帅哥。”杨雅竹带著浓浓笑意说:“而且那家店做的东西好好吃哦!我爸好像是那里的常客,他说老板娘就是大帅哥的妈妈。”
她艳羡地问:“那你爸有没有介绍你跟大帅哥认识?”
“别提了。”心醉神驰的表情不见了,杨雅竹撇了撇唇。“他整晚坐在窗边看外头的雨,有时候叹气,有时候站起来却只是去倒杯咖啡喝,看起来恍神恍神的,但是……”她迷恋的表情又出现了。“却更有魅力。”
钟依芸了解的点点头。“原来是个忧郁王子型的帅哥啊,那种男生不适合你啦。”
“可是他们家的料理适合我。”她自有她的一套见解。“我爸说那是道地的义大利菜,我妈就算学一百年也做不出来,如果我跟帅哥做成朋友,将来就可以吃免费的了。”
听著她们的对话,琉璃的心紧紧揪著,就像吊著好几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天哪!她们在说的店会是曼菲斯吗?而杨雅竹口中的混血帅哥,会是齐朔亚吗?
如果真是他的话,他……也跟她一样老看著雨?
为什么他要叹气?是因为无法见到她的关系吗?
对呵!
她怎么那么笨,她可以去曼菲斯找他啊!
而且只要说她想念那里的餐点就可以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是个再好也不过的理由了。
想到这里,琉璃忽然觉得有精神了,这堂没有建设性的课,反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收获。
下了课,琉璃打发司机之后便直奔曼菲斯。
站在店门口,她发现自己好紧张。
到特定的某个地点,只为了见一个男生一面,这已经超乎平时循规蹈矩的她可以想像的范围了。
站在门外,她深吸了口气,却迟迟没勇气推门而入。
唉,晨跑的伙伴……
只是晨跑的伙伴,她却特别跑来看他?
这样太奇怪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还是回去好了,反正天气总会放晴的,到时候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蚌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一回头,讶异得看到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相睿?”
殷相睿是她殷邪叔叔的儿子,大她一岁,就读圣柏亚教会中学一年级。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他挑眉看著她。
琉璃秀颜一红,挑起弯弯的眉,颇不自然的说:“我哪有鬼鬼祟祟,我……我想进去吃东西。”
“那就进去啊。我刚买完书,正好也想吃东西,一起吃吧。”
被他这么一说,她也只好硬著头皮推门而入。
风铃响起,原木吧台后,没看到齐若仪迎人的笑脸,只有工读生小妹清脆的对他们喊道:“欢迎光临!”
店里人不多,琉璃在第一时间就看见她想看的人了,但她却一丝喜悦也没有。
齐朔亚和一名美丽的金发少女在角落的座位上聊天,神态亲匿而自然,显示两人相识已久。
琉璃清秀的小脸上,瞬间蒙上一层阴霾。
她的心头,有著自己也难解的泛酸。
原来,他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是一个跟他一样,有著异国血统的美丽女孩。
她会错意了,还以为他天天陪她一起晨跑,多少是因为喜欢她的缘故,原来是她想太多。
少女的心太脆弱,承受不起眼前所见到的画面,琉璃好想转身就走,可是她的双脚却不由自主的定在原地。
“琉璃!”齐朔亚抛下正在交谈的少女,挺拔的身躯大步走向她,湛深蓝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发怔的素净美颜。“你怎么会来?”
他轮廓深邃的五官盈满了笑,毫不掩饰见到她的喜悦。
“我们要吃东西。”殷相睿代替琉璃说话,俊美的面孔上,有著冷冷的傲慢。
他知道齐朔亚,但不喜欢这个混血家伙。
这家伙在学校里对每个女生都很友善,仗著混血儿的身分很吃得开,敢情琉璃也被他的博爱给迷惑住了?
不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好好保护江叔叔的女儿才行,绝不能让单纯的琉璃误入歧途。
齐朔亚没有看他,眼睛还是停留在琉璃脸上。“刚好没有位子了,我的朋友在那里,大家一起坐吧。”
说完,他旋即迈开步伐,走向角落里的桌子,工读生已经熟练的端来两杯柠檬水。
而殷相睿则以保护者的姿态,轻推送著琉璃往前走。
“我来介绍。”齐朔亚很自然的只为琉璃拉开餐椅,带著浓浓笑意注视她。“这位是我父亲好友的女儿达芙,她住在义大利的米兰,每年都会随她父亲来台湾游玩,会讲一点点中文,你可以跟她以简单的中文交谈,其他的我来翻译。”
琉璃对达芙轻轻点头。“你好。”
达芙有著西方人的白皙皮肤,且跟齐朔亚一样,有著海洋一般的蓝眼睛,高挺的鼻梁,微厚但看起来性感无邪的芳唇,以及早熟的发育,合身的浅粉红洋装下,是玲珑有致的少女娇躯。
“你好!”达芙很友善的予以回应。“你……”她想了想。“好飘亮。”
“谢谢。”琉璃的心乱成一片,只能猛喝柠檬水来掩饰内心的紊乱。
在这个小方桌上,齐朔亚和达芙是相配的一对,而她显得很多余,她好想走,偏偏相睿不动声色的坐著,害她想走也走不了。
“小尤,给我们刚刚烤好的披萨好吗?还要四杯可乐。”齐朔亚吩咐著柜台,然后转头对琉璃及殷相睿笑道:“今天我老妈跟达芙的爸爸出去谈事情了,你们想吃什么尽量点,我请客。”
香喷喷的火腿培根披萨送上来,席间,中文生涩的达芙不时用义语和齐朔亚交谈,琉璃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她觉得很不自在,只能猛吸可乐。
蚌然,达芙露齿一笑,看著琉璃讲了一大串义文,琉璃更加如坐针毡,殷相睿则面孔更冷。
斑,好个不懂礼貌的外国妞,用别人听不懂的言语交谈,不是存心贬低人吗?他最讨厌这种人了。
齐朔亚回了达芙几句之后,瞅著琉璃笑。“达芙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女生,她说她不信。”
这时达芙又嘻嘻笑著,依样画葫芦的学一句,“窝……补……信。”
琉璃霍地站起来。
她真的再也坐不住了,实在无法忍受他们拿她做为开玩笑和打情骂俏的题材,她知道自己来错了,她根本不应该来的!
“相睿,我们不是还要去看电影,走吧!电影快开演了。”
她拿起书包,推开椅子,在齐朔亚和达芙错愕的目光下,拉著殷相睿匆匆离去。
琉璃决心把对齐朔亚那份刚刚萌芽的恋情埋在心中,让时间帮她淡忘。
在她的要求下,纱纱替她换掉房里的电话,天气放晴了,但她却不再跟齐朔亚去晨跑。
“二小姐,那个阿度仔早上又来站岗了耶。”
每当家里的佣人这么转告她时,她都告诉自己,不可以理他。
然后,她逼自己马上想起他跟达芙一起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开她玩笑的那幕──这招很有用,每每因听到他消息而沸腾的心,马上就会冷却下来。
“知道了,不可以让他进来。”有气无力的吩咐完佣人后,琉璃回到二楼房间拿书包,准备上学。
现在少了晨跑,她又可以像过去那样从容的上学了。
为了彻底断绝见到齐朔亚的机会,上下学她都请司机大叔直接在学校正门口等她,这么一来,她就万不会经过他练球的棒球场。
她知道自己是恼羞成怒,少女的心下不了台阶,所以不想再见到他。
她向来只把创作设计放在心中,第一次有人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分散她对设计的热爱,也让她不由自主的日渐在意他。
可是这个她喜欢的人,却在另一名少女面前让她难堪,叫她怎么能释怀?
她的固执、傲气于是发作了,她宁愿再度缩回她沉溺的设计世界里,生活在她所熟悉的亲友之间,也不愿再去招惹一个她无法捉模的男孩。
某周六的下午,琥珀在学校忙学生会的事,纱纱做好一盅点心,请琉璃送到圣柏亚教会中学去。
琉璃坐著司机开的车来到学校,这里是她父母的母校,也是她父母相恋的地方,她的兄长目前是这里的高三学生,未来她也会进入这所学校就读,她对这里,早已有份不一样的感情。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她现在正努力在忘掉的男孩,他的名字叫作齐朔亚……
“朔亚,你说你……你不喜欢我?”一个啜泣又不敢置信的女孩声音传来。“你怎么会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你一直对我那么好,上次老师处罚我,你还帮我讲话……”
琉璃的心脏差点停止,瞥见一对男女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交谈,她停下脚步。有另一株大树掩护她,她不会被发现。
“很抱歉,亭如同学,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齐朔亚的话,让琉璃的脑子彻底空白。
原来,香茴说的是真的──他对每一个女孩都很好,好到都会让人家误会他对她们有意思,事实上,那只不过是他天性罢了。
他说的真命天女,就是那个有著和他相同眸色的美丽达芙吧?
懊难受……虽然已经决定要忘记他了,可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她的脑子还是乱成了一团。
她仓皇的把点心盅交给一个路过的女学生。“请你帮我转交给学生会长江琥珀好吗?我是他妹妹。”
“送给会长?”被拜托的女生惊喜地答应了。
琉璃伤心跑离圣柏亚校园。
她发觉自己的脚程变快了,这都是前阵子每天晨跑的功劳,可是现在这成果用在逃离有齐朔亚的地方,对她来说,变成了讽刺。
深夜,夜凉如水,外头漆黑的天际,连一颗星子都没有。
琉璃坐在书桌前发呆,她手中有一支笔,桌面有一张白纸,原本想画皮包的设计草图,可是坐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画,她索性敞开窗子,找寻穹苍里哪里有星星的踪影。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琉璃,我是大哥,我要进去了。”琥珀转动门把,走进妹妹的房间。
“有个人要我转交一封信给你。”他拿出一只白信封放在桌面,没多说些什么,很识趣地带上门离开。
她打开信纸,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琉璃:
不知道为什么,好久无法见到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刻意躲著我。
曾尝试联络你,却徒劳无功。
明天我就要跟母亲一起移民义大利米兰了,那是我去世父亲的故乡,我会在那里与母亲定居,不会再回来了。
敖上班机时间表,希望明天能在机场见到你。
想念你的朋友朔亚
看完简短的这封信,琉璃有著无比震惊。
她把纸压在胸口仰靠在椅背上,泪水涌出眼眶,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重复,他要走了、要走了……
他跟他母亲要定居的地方──义大利米兰,是地图上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说过达芙也住在那里吧?
他此行是要飞去跟他的真命天女住在同一个国家里,他们可以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要多此一举写信来向她告别呢?
她不懂,为什么?
翌日下午三点,一架飞往义大利的班机划破台湾上空。
坐在教室一隅的琉璃,在上她最爱的家政课。
放学后,她压抑不住万千思潮,直奔曼菲斯,想去确定齐朔亚是否真的不在台湾,或者只是跟她开玩笑罢了。
木门上的风铃响起,她听到熟悉的工读生声音。“欢迎光临!”
她看到小尤在收拾桌面的空杯盘,原本提到胸口的一颗心放下了,可是当她看到吧台后,有个留小苞子的中年男人熟练的调煮咖啡时,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缓缓走到吧台前,扬眉轻问:“请问……”
“你是琉璃吧?”小苞子亲切的对她微笑。“我是曼菲斯的新老板,也是旧老板的好朋友,朔亚说你可能会来,留了一封信给你。”
那封信的内容跟昨晚琥珀给她的那封一样简短,但却让她看完后,消失了全身的力气。
琉璃:
你会看到这封信,表示你没有来机场送行,我很难过。
从高二那年在队友江琥珀的皮夹里,看到你们全家福的照片后,我就对你印象深刻,没想到一颗球打中你,也打出我们的缘分,让我有机会可以守护你,度过我最快乐的时光。
随信附上的是你爱不释手的零钱包,征得我母亲的同意后,转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礼物哦,我只对你一个人特别,因为你是我的真命天女(笑)。
我走了,无论在地球的哪个角落,我都会为你祝福,希望你永远都快乐。
懊喜欢你的朔亚
呜呜……真命天女是她,原来他的真命天女是她……
奔流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止也止不住,她哭到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裙面里,尽情哭泣。
“怎么啦?小丫头,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啊?”
看著哭蹲在地上的琉璃,小苞子连忙从吧台后走出来,他这个没有妻女的堂堂七尺大男人,瞬间也不知所措,不晓得怎么安慰她才好。
“呜呜……”琉璃蠕动著嘴唇,心脏一下下的痉挛著,泪水已经爬满她的脸庞。
她误会他了,可是他已经走了……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等他们再见面,不知已过了几个秋冬寒暑,而他们也都不再是青涩少年,但琉璃记忆里的那双蓝眸依然那么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