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转眼夏至,满池荷花娇艳盛放,晚风中除了淡淡荷香,还揉着酒香笑语,气氛热闹到了极点。
为了犒赏严硕顺利完成救出女儿的任务,宸妃特地在城中最有名的洒楼宴请参与救援行动的人。
宸妃身为帝妃自然不可能出席,随意为宴会编派了个名义,便将一切交由表侄女司徒兰郁打点。
因为此次任务属于私下委任,数名劫匪恶徒虽在当夜被那班嫉恶如仇的江湖人士给就地正法,为免张扬生事,统领夫人司徒兰郁便以热络密卫部部员感情为名义,办了这个犒赏宴。
赵芙萦得知这消息,掩饰想见严硕的心,但用尽各种名目坚持出席夜宴。
为了不让母妃因为自己曾遭绑之事而忧心。她扮了男装带了宫女护卫,以司徒兰郁的“表弟”身份出席。
表面上,赵芙萦是将自身安全安排得妥当,但宸妃还是不放心,除了在她身边加派几个好手暗中保护,还让容皓风加强酒楼的安全,确保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才让她出席宴会。
众人以为酒楼戒备会如此森严,是因为夫人司徒兰郁贵为丞相千金之故,并不以为意,一样尽情喝酒吃菜。
赵芙萦出席过宫里的大小宴席,却从未见识过民间宴会毫无拘束的热闹。
这回如愿出宫,赵芙絮难掩兴奋,一整夜睁大眼看着密卫部英挺出色的部员,以及救她的那班江湖豪杰。
他们大口喝酒吃肉的潇洒,以及充斥着兄弟情谊的喧嚷,全在她心底留下深刻的感受。
这种直接而坦率的情感,是在宫中见不到的……暗暗敛下心中的小小惆怅,赵芙萦的目光最后落在心仪的男子身上。
见严硕处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与弟兄们尽情畅饮,赵芙萦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严硕与她在一起时,虽然还是豪爽不拘小节的模样,但远不及此时自在自然、完全放松的神态。
这一相较,她赫然发现自己与严硕之间的差异。
她生长在宫中、受礼教规范,他则像不受拘束的风,和她在一起,他快乐吗?
忽然,她的思绪被围在严硕身边的姑娘给分去了。
她们是谁?为什么严硕一副与她们十分相熟的模样?
瞬间,淡淡的惆怅被渲染,悄悄沁肤入骨、占满心头,教她不是滋味,好兴致在瞬间消失殆尽。
“郁表姐,她们……是谁?”
闻声,坐在她身旁的司徒兰郁一时间没发现她的异样,柔声为她解惑。“喔,那几个姑娘是顾大哥的侄女,可能年纪和严硕相仿,平时就和严硕谈得来。”
平时?意思是常有机会在一起喽?赵芙萦径自解读,感觉醋意在心中疯狂翻腾。
这是两人夜会后第一次见面,她心里欢喜,却教这状况坏了心情。
因为公主身份,两人相会共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突然间,一股说不出的不安浮现心头,她有种离他好远、好远的错觉。
他说他出任务的时间没个准,所以他不能常陪她。
他又说,翻过瓦墙、避开宫中巡逻侍卫、潜进她的寝宫并非难事,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常找她,对未嫁的公主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啊!
思来想去,所有问题全出自己身份上头。
她突然讨厌起这尊荣娇贵的身份,讨厌起那些能常见到他、对着他笑的姑娘。
“她们……常和严硕在一起?”她闷闷地问。
“几个男人每逢年节会设宴小聚,家眷部员多少有联系……”心思细腻的她终究发现表妹脸上的郁意,顿下话,玩味地瞅着她。
赵芙萦一心悬在严硕与那几个姑娘身上,没注意到司徒兰郁充满兴味的眼神。
“公主似乎很喜欢严硕。”
“嗯,很喜欢。”落在严硕身上的目光须臾不离,她坦承对他的情感。
听她的回答,司徒兰郁心一凛,接着忧心忡仲地问:“那公主想嫁严硕吗?”
她与赵芙萦虽是表姐妹,但交集甚少,只知道她这个贵为公主的表妹极受宠爱。
今晚有缘共处,她这才知道,被帝王母妃宠上天的表妹纵使举手投足不免流露出公主的娇气,但说话直率,喜怒全写在脸上,不像是个难相处的娇贵人儿。
兴许是因为如此,她忍不住以表姐关心表妹的心情,大胆问出担忧。
虽说皇家儿女的婚姻大事不能由自己作主,她却想知道赵芙萦心底的想法。
教她这一问,赵芙萦窘红了粉脸。“郁表姐……你怎么问得那么直接……”
瞧她赧然的小女儿姿态,司徒兰郁抿唇思索了片刻,才道:“公主,你是否考虑过,你与严硕之间的可能?”
这一段时日,部员察觉严硕不时在夜里外出,经容皓风审问才知,他是偷潜进宫会佳人。
得知严硕与公主相恋,夫妻俩惊讶却也为两人感到忧心。
严硕来自塞外,个性开朗豪爽不羁,而赵芙萦天真可人,他们显然不认为彼此相恋有何问题,更不觉有任何世俗既定的藩篱得突破。
若任两人的感情失控地发展下去,最后无法如愿厮守,那会是何等痛苦的事?
“什么意思……”赵芙萦茫然望着她,娇颜有着说不出的天真。
司徒兰郁顿了半晌,才轻叹。“严硕配不上公主。假若你真的想嫁严硕,你们悬殊的身份会是很大的问题,你想过吗?”
她拧起眉,懊恼地嚅声低喃:“我当然知道,但彼此相爱,身份悬殊又如何?”
“公主,不是表姐多虑,而是你的父皇、母妃自小把你捧在掌心呵宠,怎么会舍得让你下嫁平民?”
轻咬着唇,细细思索着司徒兰郁的话,赵芙萦不得不面对现实,心头沁入一丝忧虑。
其实她与严硕两人都知道存在彼此之间的问题,却被在一起的美好蒙敝了,让他们几乎忘了两人之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父皇真的会反对吗?”
因为父皇曾说,只要是她喜欢的,身为父亲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她,让她欢心。
这是父皇自小告诉她的。
虽说婚姻大事不比珍奇事物,但只要父皇疼她的心不变,她很乐观地以为,只要她想嫁严硕,父皇绝不可能反对。
或许严硕没有足以匹配的家世背景,但也是密卫部精英部员,是可以保护她、给她幸福的男子啊!
“你们若是真的决定厮守,就该好好想想,让你的父皇、母妃愿意放份悬殊的差距,放心将你托付予他,让他值得拥有你。”
原本灌满醋意的心思被司徒兰郁的提点瓜分,她半信半疑,开始忧心,父皇会不会真的反对她与严硕……
“我就说当公主不是件好事……现在还得担心严硕和其他姑娘要好……”
初来的好心情消散了,她垂下眼睫,一口一口酌饮着入喉温润的酒。
她原本便不胜酒力,几杯酒入喉,人已微醺。
瞧她的模样,司徒兰郁心疼又心怜。“认识严硕这么久,我没瞧过他这么喜欢一个姑娘,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会和哪个姑娘好上。最重要的是,你得同他谈谈我方才同你说的事,知道吗?”
“郁表姐……为什么我得烦这么多事?”
十八岁的姑娘情窦初开,担心、嫉妒的心情及酒的后劲,让她一张泛起淡淡红晕的美颜因此皱起。
无言地望着她,司徒兰郁苦笑地拉住她的小手,安抚地轻拍。
深深感觉她的温柔,赵芙萦只觉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说来就来的跟泪,不一会儿便滴滴答答落下,染湿了衣襟。
看着她哭得像泪人儿,司徒兰郁心一惊,悄悄向小二要了间雅厅,示意严硕将她带进雅厅,与她好好聊聊。
张罗好一切,她起身走向丈夫,赫然发现醉的人不只赵芙萦,连瞧来冷漠的楚伏雁也醉得让贴身婢女搀着才能走。
“楚爷还好吧?”瞧那纤柔的身子吃力搀扶人高马大的楚伏雁,司徒兰郁忧心问。
“有蝶双在他身边伺候,不碍事。”
“那就好。”亲密地揽着丈夫的大手,司徒兰郁温婉地低柔道:“我向小二要了间雅厅,让他们两人单独说说话。”
“你同公主说那件事了?”
司徒兰郁领了颔首。“严硕那头,你也别忘了提点、提点。”
“宴会前同严硕说过,但我不知他听进几分,若真不成,我会再觑个时机点点他。”
司徒兰郁无奈低叹了口气。一个是丈夫的弟兄,一个是自家表妹,看来这浑水,他们夫妻俩是不得不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