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温永乐乖巧的坐在屋外炕口熬药,听到大门外的响动,微微转头。
见崔洛玉扶着杨氏进门,她露出一抹笑,立刻起身跑过去,“姥姥、姑姑!”
她跑得跌跌撞撞,原本阴沉着脸的杨氏神色变得紧张,连忙伸出手,“慢点,小心别摔了。”
“会小心,不会跌。”温永乐在另一边伸手扶住杨氏的胳膊,“姥姥,药好了,进屋喝。”
“我们乐儿真是懂事了,都会照顾姥姥了。”杨氏慈祥的语气中透着欣慰。
温永乐闻言,脸上带着恬静的笑,目光下意识看向梧桐树林的方向。
这几年,温永乐突然懂事不少,杨氏看在眼中又是心酸又是欢喜。
岁月无声,光阴却从不等人——这是崔长思走后的第四个年头。
第一年,温永乐在杨氏虽不同意但也拗不过的情况下,拿着孙夫子留下的茶谱开始制茶、学做茶点。
她说话不利索,动作也慢,但上天给了她一双灵活的巧手。
春天桃花、夏天金银花、秋天菊花、冬天梅花……这一年,她四处摘花,除了不喜欢的桂花不做之外,余下的花经过蒸制后晒干保存,之后四季皆能品味花茶香。
第二年,经由崔洛玉牵线,温永乐制的花茶开始在杜杭的茶水摊出现,用了一年打出好名声。
之后她学做茶点,杨氏虽不同意,但终究没舍得她一人忙碌,动手帮衬。
祖孙俩做出的桃片、薄荷糕、桃花酥因味道极好,经杜杭的摊子贩售,广为人喜爱。
其中桃花酥精致,做工繁难,但外观漂亮得让人舍不得下嘴,深受文人雅士和姑娘们的青睐。
这一年,家中开始有余裕。
第三年,因为生意越来越好,由杜杭出面,与杨氏合计后,在定州城租了个铺面,开了茶铺。
铺子不大,但生意很好,杜杭不再是当初那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今年,杨氏大病一场,庆幸家中因做起买卖,赚得的银两足够请大夫、抓药,医治及时。
大半年过去,家中银两虽因杨氏这场病少了大半,但她的身子日益好转,未留病根。
看她气色红润,温永乐觉得一切都值得。
昨儿个夜里,温永乐在自己房内数了数,除去因杨氏生病的花费,还钻下七、八十两的银子。
这些银子在富贵人家眼中虽不多,却是以前的她想也不敢想的。
她活了两辈子,总是受人照料,如今拥有这些银两,她终于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旁人。
一切都好,除了……温永乐看着杨氏的脸色,知道今日一早就上崔家商量亲事的她没讨到半点好。
如温永乐心中所料,卢婉青如同以往那般四两拨千金,杨氏忍着气离开崔家,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上门的崔洛玉。
崔洛玉见杨氏脸色不好,多问了几句,听了之后也为温永乐抱不平。
转眼间温永乐就要二十,她早已成为人们背地里嘲笑的老姑娘,若再过一年不嫁人,官府都得插手,偏偏卢婉青对婚事再三推托。
“婆婆,这样不成。”崔洛玉皱着眉道:“等过了年,我让我爹去找崔举人说说。”卢婉青不讲理,便找能讲理的。
崔行,人人皆尊称一声崔举人,平时住在定州城的州学里,约十天半个月才会归家一次。
杨氏心下感激,却也明白崔行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只怕与卢婉青是连成一气,只是为了颜面,所以没将话说绝罢了。
她心中轻叹,目光落在一旁一脸恬静的温永乐身上。
这几年温永乐懂事不少,原本杨氏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有个万一,温永乐会无依无靠,如今看温永乐不单能挣银子养活自己,还能照顾自己、照顾旁人,她对与崔家这门亲事不自觉看淡了不少。
只是温永乐的年纪摆在那,与崔少华的亲事也是众所周知,终究还是要早点有个结果才成。
杨氏想起温倪明只在孙氏刚死的头两年有派人送过银两养温永乐,之后十多年来不闻不问,连个铜钱都不见,这几年她费了不少银子托人携进京的书信也石沉大海。
这瞬间,她动了进京的念头。
早些年杨氏也想过进京寻人,只不过手头不宽裕,没有盘缠,不敢贸然动身,如今因有与杜杭合作的茶铺营生,祖孙俩不用再为路费发愁,她想带温永乐进京一趟。
看温永乐小心翼翼的端来药碗,杨氏欣慰的接过,在她的目光下喝了药,还被她哄着吃了颗糖豆,这才半卧在炕上歇息。
在一旁的崔洛玉不发一言的看着温永乐,感叹她的相貌真是长得好。
纵使一身寻常的青色衣裙,也衬得她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举手投足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崔洛玉见杨氏休息,也不打扰,只是顺口出声问道:“快过年了,乐儿可要跟姑姑出去走走?这几日有马市,姑姑要去买点年货,正巧你姑丈在马市支摊,咱们去凑凑热闹。”
定州马市位于官道驿站要冲,每三个月一次,每次为期五日,每每聚集众多摊贩,买卖关内、关外五湖四海之物。
杜杭平时在定州城的铺子里做生意,但只要有马市,他还是会抽空来支个摊子。
毕竟马市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人声鼎沸,五日下来能赚进铺子十天半个月的收益不说,还可能靠着马市支摊而将茶和茶点卖出定州。
今年初,杜杭便因为在马市支摊而结识驿站的驿务官,谈成买卖,每隔两三日便会送茶点至驿站,给铺子增添不少进项与名声。
孙家就只有祖孙俩,前几年手头拮据,不兴置办年货,年节过得简单,所以平时也没赶过几次市集。这些年手头宽裕不少,但因温永乐越大长得越好,杨氏不放心她出门,因此她除了小时候去过几次市集外,这些年真没出去逛过。
杨氏看向温永乐。
自从崔长思走后,温永乐不再爱出门,偶尔出去也只是在种满梧桐树的小径转悠。
杨氏曾去找过几次,心知肚明温永乐是在思念崔长思,她的转变也是从他走后才开始的,只是温永乐不说,她也不问。
杨氏拉过温永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随姑姑出去走走,别在家闷坏了。”
平时在家制茶、做茶点、读书写字、做针线活,可做之事很多,温永乐并不觉得在家无趣,不过感受到杨氏冰凉的手,她反手握住,甜甜一笑,软着声音说:“好,去马市,找皮裘,给姥姥,做皮手套。”杨氏有双皮手套,但因老旧,不太保暖。
杨氏一乐,揉了揉她的手,“好!我们乐儿懂事,知道疼姥姥。”
听到杨氏的夸赞,温永乐也开心。
她进屋去加了件厚棉袄,戴上杨氏递过来能挡风又能遮掩容貌的帷帽,乖巧的随崔洛玉出门。
马市在定州城外,路不远,过石桥便到,但看温永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崔洛玉舍不得累到她,便在镇上找了驴车,付了两枚铜钱,坐上一段路。
如今是开元三年,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四海昇平繁荣景象。
崔洛玉这些年与杜杭生了个男娃,取名杜朝江,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幸福美好。
一路上,崔洛玉叨念着打算在马市上置办的年货,温永乐心不在焉的听着。
驴车经过通往山脚下的梧桐树林,她的心中莫名一阵压抑难受,轻触着胸口,知道这是她在想他了。
崔长思走了好久,久到原本算着日子等他回来的她都算胡涂了,不知道他确切走了几日,只知道他走了好久好久……
“乐儿?乐儿?”
温永乐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楞楞的转头看着已下车的崔洛玉。
崔洛玉无奈的摇头,“瞧你,发什么呆呢?已经到了,快下来。”
温永乐这才发现驴车上只剩自己一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下车。
“别急。”崔洛玉怕她匆忙之中摔了,连忙扶她一把。
“谢谢,姑姑。”
听着温永乐娇甜的声音,崔洛玉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纵容的笑,与她相互扶持着走进马市。
今日马市热闹,人声顶沸,杜杭的摊子生意很好,远远就见他忙得热火朝天,身旁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在搭把手。
那孩子叫崔平仁,小小年纪便死了娘,在爹娶了后娘生了娃之后,日子就难过起来,家里的活儿都是他在干,杜杭看不惯,说了几次,他后娘就阴阳怪气,说杜杭真有心,索性把娃儿领回去养。
杜杭看崔平仁可怜,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带着他赶集,这一晃眼也过了好几个年头。
崔洛玉欣赏杜杭的善良,但是随着崔平仁长大,越发能独当一面之后,不由得开始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毕竟崔平仁摊上那样自私自利的爹和后娘,小时候还好说,现在大了,就怕他被无良的爹娘煽动,学会做买卖来抢杜杭的生意。
“平仁,好精神。”温永乐已好些日子没见到崔平仁,看得出小伙子日子过得好,个子抽了条,气色也好。
崔洛玉失笑,“他不只精神好,还颇为能干,不过我还是担心,就盼他懂得知恩图报。”
“姑姑,放心,平仁,会听话。”
崔洛玉摇头,她不知温永乐的信心从何而来,这几年她提过自己心中的担忧,温永乐总夸崔平仁,闹得好似她小肚鸡肠似的。
温永乐只是笑,有些感觉错不了,她能感知崔平仁身上的良善,他是个好孩子。
摊子的生意火热,崔洛玉去打了招呼,“杭哥,我先带着乐儿去置办年货,等收摊我再来搭把手。”
杜杭看崔洛玉,眸中带笑,“不急,今日人多,收摊会迟。你先逛逛,若太晚就先回去看着江儿,摊子有我和阿仁就成了。”
崔洛玉嫁给杜杭,杜杭宠她,加上平时有崔平仁会搭把手,所以鲜少让她忙着买卖。
崔洛玉闻言也不矫情,只是扫了一眼摊子,“瞧这茶点都卖完了?”
“是啊!”杜杭这几年卖茶点赚了不少银子,他看着温永乐,满是感激,“今天的茶点卖得很好,明日可以再多做些。”
“好!”温永乐点头答应,能赚银两,她当然不会反对。
杜杭看客人过来,连忙挥了挥手,“快跟你姑姑去逛逛,想要什么让你姑姑给你买。”
崔洛玉闻言忍不住笑骂,“瞧你说的,就你这姑丈懂大方似的。”
杜杭哈哈大笑。
崔洛玉没再多说,拉着温永乐离开。
温永乐对马市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看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食物香气充斥人间烟火气的景象,令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崔洛玉挑了个摊子买红纸,温永乐便在不远处一个猎户的摊子前停下脚。
杨氏平时戴的皮手套已经使用多年,她蹲下来打算挑选皮毛给杨氏做个新的,只是没挑到中意的,站起身打算换一家,却没料到一个转身,头上的帷帽被扯了下来。
她着实一惊,抬起头,认出来人,脚步下意识退了一步。
崔少华与将军府的少爷丁明霄今日逃了学,跑到马市游玩。
远远见一抹窈窕的身影,崔少华一时忍不住靠过来。
女子一个转身,他戏弄地一把抓下了她的帷帽,入目的娇艳脸庞令他眼睛一直,只是这媚色天成的相貌之中透着一丝熟悉的影子……
“温永乐?”
温永乐抿着唇,她听姥姥提过,崔少华被他爹送进州学,这些年几乎住在州学里,逢年过节才回梧桐镇。
崔洛玉与杜杭因做买卖日日穿梭梧桐镇与定州城间,关于崔少华的事他们知道得不少。
崔少华资质平庸,在州学次次考核不过,说不准今年的年一过就要被退学,只不过这事碍于情分,镇上知情者都没广而宣之,给他们家留着颜面。
“真是你。”崔少华喷了一声,“小傻子长进了,竟然懂得学人家逛马市啊。”
温永乐不懂得隐瞒自己心中的不喜,绷着小脸伸手试图拿回帷帽。
崔少华一闪,躲过了她的手,另一手顺势握住她的小手,“不错啊!不单长进,还有脾气了。”
温永乐挣扎着甩开了他的手,一得到自由,立刻一脸防备的瞪眼看着他。
她嗔怒的神情令崔少华心微动,真没想到这个小傻子竟然会越长越好,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凭着这张脸,他或许可以勉为其难的娶她为妻。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戏谑的声音响起——
“少华兄,不厚道啊,认得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竟没知会兄弟一声。”
崔少华压下心中因丁明霄玩味的口吻而升起的不悦,“她啊,就这张脸长得还成。这个——”他指了指脑子,“是个傻的。”
“傻子?”他的话没令丁明霄反感,反而更勾起了兴趣,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伸出手勾住温永乐的下巴,“让爷好好瞧瞧,这么标致的傻子,爷还真没见过。”
温永乐双眼睁大,往后一退,躲过丁明霄的手。
她的闪躲令丁明霄面上不悦,他在定州横行霸道惯了,还没见谁敢给他难堪。
崔少华微楞,他与丁明霄认识多年,对方的行为他再熟悉不过,这是看上了温永乐?
虽说他嫌弃温永乐是个结巴傻子,但她与他有婚约是事实,若任由她被欺凌,传出去他有失颜面。
可偏偏丁明霄身分尊贵,他们的娘亲还在城里合开酒楼,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层层关系,两人素来交好。
他不想因为温永乐得罪对方,但也不愿丁明霄调戏温永乐,一时有些为难。
“这是怎么了?”察觉不对,顾不得自己挑好的红纸,崔洛玉急忙走过来,认出崔少华,脸色带着嫌弃,“崔少华,又是你,你这小子就这么点出息,平时正事不干,尽会欺负人。”
她打心底瞧不上崔少华,这小子没学到祖父和亲爹一丝的温文儒雅,反正像极了卢婉青的小家子气,令人厌恶。
礼数上崔少华要称崔洛玉一声姑姑,但因为卢婉青没少在他面前对崔洛玉一家说三道四,耳濡目染下,他眼中的崔洛玉不过是个讼师的女儿,嫁了个小贩,这辈子没有出息。
他不将崔洛玉看在眼里,此刻心中却因为她的出现而升起一丝莫名的庆幸。有崔洛玉护着,丁明霄不好当众做出出格之事,他也无须得罪丁明霄,这样挺好。
崔少华眼睁睁看崔洛玉拉着温永乐转身离去,没出声制止,只是他没料到,丁明霄竟一个大步上前,直接拦在两人面前。
崔洛玉抿了下唇,将温永乐拉到身后。
这人她认得,或许该说,放眼定州,谁人不认得丁明霄这个将军府的少爷。
他被亲娘宠爱长大却不学好,平时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偏偏碍于将军府威名,众人只能处处忍着他。
“崔少华,是人的话就给我拉开他。”崔洛玉自知丁明霄她得罪不起,只能怒气冲冲对崔少华发难,“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欺负自己未过门的娘子,你这是不要脸面了?”
丁明霄眼底闪过光亮,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崔少华,“与少华兄有婚约的结巴是她?”
崔少华平时没少在丁明霄面前贬低温永乐,透露自己对这门亲事的不满。
“是。”崔少华看似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下,“那是我娘亲在我幼时定下的女圭女圭亲,她的脑子不聪明,讲话还结巴,要不是有个在京城国子监当官的爹,她可配不上我。”
“呵!不过区区一个国子监的京官,真是委屈少华兄。”丁明霄没有如崔少华预期的因为知道温永乐有个京官爹而有所收敛,反而目光更露骨的上下打量,“不过既然是少华兄未过门的娘子,事情就好办了,少华兄,咱们带上她,让她陪着咱们去喝一杯。”
崔少华的笑容有些僵,“就一个结巴傻子,带着未免无趣。”
“无趣与否,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丁明霄性子骄纵,越不顺从他,他就越来劲。
崔少华皱起眉头,丁明霄掳人轻薄不是初次,他向来不以为意,但这次要掳的是温永乐——他未过门的娘子,他想制止,丁明霄却带着威吓之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丁明霄邪气的一勾唇,让身后两个家丁压人。
他自十三岁便知男女情事,平时不学无术,就爱寻花问柳,反正惹出事,凭将军府的权势和银两就能摆平,久而久之让他越发张狂。
这大半年,他爹卧病在床,再加上他娘说他年纪不小,打算给他寻门好亲事,不许他在这节骨眼闯祸闹出不好的名声,便处处拘着他。
他憋得狠了,今日逃了学,逛马市正好遇上温永乐这个美人儿可以玩玩,整颗心都热了起来。
丁明霄压根不在意眼前女子跟崔少华是否有婚约,仗着他同父异母的将军兄长威名,在定州,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马市位在城郊官道旁,往来百姓不少,但就算注意到骚动,也无一人敢上前,毕竟许多人都认出那是将军府的少爷,纵使众人都知道他不是个玩意儿也不敢得罪。
丁明霄丝毫不掩饰龌龊心思,崔洛玉气得咬牙,护着温永乐向后退去。
看着家丁上前抓人,温永乐自知躲闪不开,她左右看了看,只能拿起一旁猎户拿来挑卖皮革的木棍,挥向上前要捉她的下人。
木棍打在人身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崔洛玉先是一惊,没料到平时娇弱的温永乐竟有勇气动手打人,她蓦然生出了勇气,心一横,也立刻捡了根木棍挥过去,嘴上还大声叫嚷杜杭的名字。
不远处的杜杭听到叫唤,放下摊子上的生意,飞也似的跑来。
虽不知发生何事,但看到崔少华和丁明霄这两个惹祸精便知道糟了。
尽管对上两个公子哥讨不到好,可他也不能龟缩不管。
杜杭眼光一闪,动手掀翻一旁卖着布匹的摊子。
摊主立刻气得大骂,杜杭也顾不得其他,远远的对崔平仁使了眼色。
崔平仁跟着杜杭多年,脑子灵光,立刻意会,跟着掀了自己的茶摊子,一时之间马市中好几个摊子被掀翻,四周闹得一片鸡飞狗跳。
马市有市令官管理,若有人闹事,官府的人会出面。
眼前瞬间陷入混乱,丁明霄站在其中却压根不以为意,目光专注的盯着吃力挥着木棍的娇小身影,露出玩味的神情,啧了一声,“这小娘子还挺有意思。”
他不动声色的绕到了温永乐的身后,一把抱住她,将她往后拖。
丁明霄用了蛮力,温永乐被拉得一个制超。
“小娘子。”丁明霄低头在她颈侧吸了一大口气,清新的淡雅木兰香气令他的眼神一暗,“这下可落在我手里了。”
颈间的触感令温永乐感到恶心,她抬起脚用力的往后一踩。
丁明霄一痛,扬手就要给这不知好歹的丫头一巴掌,只是他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人狠狠的捏在半空中,还来不及痛呼,一个拳头就直往他的脸上招呼。
他被突然的一拳打得踉跄,松开了手。
温永乐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人环着腰抱到身旁,她死命的挣扎。
“乖,别怕,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令温永乐的身子蓦然一僵,她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长思?认出来人,眼泪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崔长思回来了,她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四年多的光阴过去,他比记忆中高大许多,离开时他的身上还带有几分少年气息,如今的他稚气尽褪,满身阳刚之气,但不论如何转变,他依然是她心中思念的人。
崔长思双眸黑沉,直视她的双眼,只是一眼,心中翻腾的情绪就要汹涌而出。
他声音低沉的轻唤了一声,“永乐……”
“混帐东西,敢打小爷。”丁明霄捂着被打疼的下巴,瞪着杀出来的程咬金,握紧拳头挥了出去。
崔长思眼神一冷,伸手接住他的拳头,脚一抬,狠狠的踢中他的肚子,单手拔出腰间佩剑,环着温永乐的腰将人护在身后,长身玉立,直指着丁明霄的鼻尖。
丁明霄抱着肚子跌倒在地,正要撒泼,但看着眼前的利剑,立刻脸色惨白。
崔少华惊呆在原地,怀疑自己看错,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定眼一瞧,还真是崔长思。
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崔少华不由吞咽了下口水,这么些年,他偶尔也会想起这人,但他总以为崔长思已不知死在何处,万万没料到竟还有再见的一日。
他不单高了不少,身形也更加壮实,冷肃的目光再也不见一丝过去卑微的影子。
看着他的剑直指丁明霄,崔少华抖着声说道:“崔、崔长思,你别乱来,他、他可是将军府的少爷。”
听到崔少华的声音,崔长思眼神一冷,剑直接挥向他。
崔少华吓得连闪躲都不知,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但一颗石子自远处飞了过来,崔长思抬手拿剑一挡,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杭刻意闹大的动静终于逼得马市市令官带着数名捕快过来。
崔长思的目光落在慢条斯理走在最后面的一名捕快身上,认出方才挡住他的石子便是出自此人的手。
“崔六,你来得正好,把这人给小爷我抓起来。”丁明霄一看到市令官出现,立刻有了底气,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恨恨的指着崔长思,“小爷要弄死他。”
崔六是今日马市的市令官,早在丁明霄踏进马市时,就听手下的捕快说了他的到来。
前些日子将军府的老爷子卧病不起,府外传的尽是丁少爷日夜侍疾、至孝至顺的消息,崔六才懒得管这位爷孝或不孝,他只知道丁明霄要建立好名声就必须减少惹事,他们衙门也可以清静一些,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可没料到年前最后一次马市,大伙儿等着欢欣鼓舞过个好年,这个祖宗又来惹事。
丁少爷动手打人,他原想当做不知,偏偏有人掀了摊子,马市一团乱,逼得他不得不带人出面。
丁明霄的人他自然不敢动,而崔长思和温永乐看着眼生,他就不客气了,“当街闹事,全都带回去。”
崔长思的眼神危险一眯,正打算开口,丁明霄却恨恨的说道:“崔六,你抓这小子就成,小娘子给老子留下。”
崔长思的脸色一沉。
崔六赔着笑脸,立刻称是。
“崔大人,且慢,这可不合规矩。”
崔六听到身后懒洋洋的声音,心中发苦,他怎么忘了这个祖宗?这个走刺史大人关系进县衙的家伙,虽然身分是个小小捕快,但平时连县令都得礼让三分。
“兄弟啊!”崔六抹了下汗,低声对高敬羽说:“这可是将军府的少爷。”
高敬羽来定州城大半年,听过丁明霄的名号,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他脸上带笑,走到丁明霄面前,“丁少爷,您要人,小的自然得给个方便,不过您瞧……”他看了眼天空,“这光天化日,四周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您也别让小的难做,不如先让小的把人带回去走个过场,回衙门审问后,您再悄声来带人。如此一来,少爷的名声无损,小的也有交代。”
丁明霄捂着被打疼的肚子,余气未消,看着眼生的高敬羽,“你是谁?”
“小的高敬羽。”高敬羽一个抱拳,“来定州不过数月,见过丁少爷。”
崔六连忙靠过来,在丁明霄耳边低语,“这人是刺史杨大人送进来的人。”
丁明霄虽混蛋,但也知冀州刺史杨民英手握实权,若得罪了,就算有将军府护着,他也未必讨得到好,更别提他娘好似提过,打算要给他议亲的对象便是杨民英的孙女。
他咬了下牙,忍气拍了拍高敬羽的肩膀,“你叫高敬羽是吧?小爷今日就给你个面子。”
高敬羽勾唇一笑,对丁明霄点了下头,“多谢丁少爷。”
“这小子!”丁明霄的手直指着崔长思,“记得给小爷好好的招呼。”
“这是自然。”高敬羽回道。
丁明霄瞪了崔长思一眼,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去。
他一走,崔少华一时左右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不过现下他的左右为难压根无人理会。
高敬羽吊儿郎当的对崔六说道:“崔大人,这马市交给你,我先把人带回衙门。”
崔六只能僵着脸,赔笑脸点头同意。
崔长思对高敬羽说道:“我跟你走一趟,你放了她。”
温永乐听了,连忙拉着崔长思的手。
“不走!”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她怕他又一去不回头。“我不走。”
“永乐听话。”他低头与她对视,柔声安抚,“我去去就回。”
温永乐拉着他的手更紧,绷着小脸摇头,一脸坚持。
崔长思低头看了她一眼,心头微动,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终究化成一声叹息。
对她,他终究无法狠下心,只能无奈让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