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哭鼻子的尊严,隔日,君玥歆立刻找来了扎西及其他家人,告诉他们她的计划。
众人听后,当场全目瞪口呆,直至亲眼见识过她的听骰能耐,才虽有些不放心,却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而扎西,则在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后,二话不说,弄来一套男装,又等她连剪带拔地扯了盛思怀一撮头发,黏在唇上当胡子后,大大方方领她进了赌坊。
这一探查,直探查了半个月,君玥歆才总算稍微习惯赌场环境、庄家摇骰特性,甚至,不同庄家耍千的神态与手法。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又以各式男子样貌考察了十多天,才在张七陪伴下,以盛家主母的身分走进金银赌坊。
向来龙蛇杂处的赌坊,何时有如君玥歆这般出身的女子走进过?因此当她一进赌场,四周议论声霎时如海潮般向她涌来——
“咦,那不是盛家那个活寡妇吗?”
“这也太不像话了吧,堂堂一个君家长女,竟到赌场里来,简直把君家的脸都丢光了!”
“之前听说她跟一堆马脚子搞到了一起,看样子是真事了,这么不守妇道的女人,居然还敢上赌场来,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无顾四周的恼人杂音,君玥歆静静走至骰桌旁落坐后,缓缓抬眼望向庄家。
正如盛思怀所言,只要手中有银子,连条狗都让赌的赌坊,自然立即开局,在“下好离手”声中,君玥歆让张七将一百两银子下至定位。
一开始,或许是心情还有些紧张,抑或是想测试自己一个月来的试探正不正确,因此她连输了三把,但三把之后,她连赢五把。
“这克夫寡妇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接连五把都猜对了!”
“听说新手运气都好,要不咱们跟着她下试试?”
赌客来赌坊,自是为了赢钱,因此瞧君玥歆手气好,她下哪儿,就跟着下哪儿。
庄家见状,直暗自叫苦,因为他已换着法子耍千了,可君玥歆就是运气好得离奇,又续赢三把不说,还连带着让别桌的赌客也全挤这桌上来跟押!
以休息为由,庄家匆匆走至内屋通报今日当班录事,要他赶紧想想法子,而这其间,纵使换了庄家,但将赢的钱全押上、并且翻倍再押的君玥歆,早赢得录事脸都绿了,更别提那一大群跟着她押红眼的赌客。
由于君玥歆是以真实身分出现,身旁还有一堵山似的张七在,因此就算赌坊再想使坏,碍着这状况,着实也不敢当场贸然出手。
就在录事急得跳脚时,赌坊前突然出现了一名神色阴晴不定的男子,赌客们一见到此人,立即像看好戏般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走至君玥歆身旁的路。
这名男子,自是听闻消息后,为了君府名声不得不前来处理的君谨,因此一走到君玥歆身旁,他二话不说,直接举起手便往她脸上狠狠掴去!
“住手。”但此时,张七却一抬臂,轻松架住君谨的手,然后以足够全赌坊人听闻的声量冷声说道,“她是盛夫人,盛家主母。”
整个过程中,君玥歆望也没望君谨一眼,因为由此时此刻起,所有人都将明白——
她是盛家主母君玥歆,再不是那个可以任君谨随意摆布的君家长女君玥歆!
完全没料到过往在君家不仅寡言、更毫无主见的君玥歆,竟会公然忤逆自己,君谨惊愕之余,终于明白自己此行如何失策,而他对她的错误估算,又将造成他多大的声誉损失。
当初盛思怀成木殭时,他本以为她会哭哭啼啼回到君府,但她没有,反倒留下来照顾,还保住了裕泰商号的舖面——尽管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因为她认命、运气好。
一直以为她在卖了盛宅后便会离开元江,但她也没有——尽管当时他以为她是因为胆子小,只敢待在熟悉的地方。
但如今看来,根本是他小看她了!
小看了这名其实在君府里根本没待几年,还因前去风虎寺而得以逃离他魔爪的她,甚至小看了当初说服自己让她离开君府的舒流云……
意识到自己竟犯下如此大错,君谨本想转身就走,但君玥歆却不让他有这个机会。
“君老爷留步。”静静坐在椅上,君玥歆淡淡说道,“不知君老爷为何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还如粗人般的动手?”
君玥歆这话,确实是明知故问。
君谨或许从不曾关心、了解过她,但她却只有他一个爹,自懂事后的这十多年间,她有眼、有耳、有脑,所以她比谁都清楚,为了不让人笑话,更为将君府重视门风的印象深烙在人们心底,重视面子更甚于妻女的他,定会亲身来至这里,在众人眼前清理门户。
“『盛夫人』,过往我君谨可从不曾亏待过你。”由于张七像堵山似的挡在身前,君谨虽不得不因此停下脚步,但却也没有回身,只是语气深沉地回应道。
这丫头,不能留。
但就算她比他知道的有胆识,终究不过孤身一人,想跟他这人脉广阔的老狐狸斗,门儿都没有!
“君老爷,亏不亏待,您自己心里清楚,否则我今日又怎会为赚点微薄的生活费用,如此抛头露脸?”君玥歆淡淡笑道。
君玥歆话声刚落下,四周便响起了赌客们的议论声——
“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好似是在指控君老爷私下做了啥,才逼得她不得不来这儿挣钱?”
“不过话说回来,君老爷身子骨看来还行嘛,虽说这活寡妇是不肖了点,可好像也真没听说他去关心过盛老板一回,确实冷情了些。”
“君老爷慢走,请恕小女子还得为生存奔忙,无法敬送。”知晓目的已达的君玥歆,缓缓抬眼望向庄家,“庄家,请摇骰。”
“我君府家门不幸,竟出此悖逆之女……既你如此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由今日此时起,我君谨与你断绝父女关系,自此后,你个人在外一切作为,皆与我君府再无任何瓜葛!”望着众人那副看戏模样,听着人群中传出的异音,心底警钟已响的君谨,丢下一句话后,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戏,看似结束了,可引起的波澜却由赌坊内持续向坊外发酵。
“盛夫人,我们东家想请你入里屋——”但此时,赌坊录事可没空管他们父女关系断绝不断绝,直接走至君玥歆身旁陪笑道。
“开庄票,现场。”但录事话未说完,张七便一把冷冷打断。
“这……容小的去问问。”没想到君玥歆会这样要求,录事愣了愣后连忙答道,因为大庭广众下开庄票之事,过去还未曾发生过,再加上五万一千两百两确实不是小数目。
待录事匆匆离去后,虽心情尚未完全平复,但君玥歆还是没忘掉君子不立巍?之下的道理,毕竟这赌金确实超乎她预期。
当她凝神苦思,想找个合适的方式尽速将这笔钱月兑手或转手时,突然瞥见赌场里尅?贵客的内坊,走出一名年约二十五六的紫衣男子。
此人长相周正,但神情萎顿,似是在内坊赌了很长时间,此刻,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鼻烟壶,神色极为愤愤不平,口中似是不住念叨着“不识货”几字。
细细打量过那个色彩斑斓的鼻烟壶后,君玥歆心生一计,立即对身旁的张七低语了几句。
就见张七点点头后,立即挤至紫衣男子身旁,指着他手中的鼻烟壶,“我家夫人问,三万两,换不换?”
“嗯?”乍听张七的话,紫衣男子有些微怔,在顺着他的目光望见君玥歆后,两眼忽地一亮,“懂行啊,换。”
紫衣男子“换”字刚落下,赌坊录事正巧也带了人过来,君玥歆见状,缓缓起身,指着紫衣男子对录事淡淡道,“三万两给那位公子,两万两归我,剩下的给大伙儿吃红。”
说完这句话,君玥歆便在众人“谢谢盛夫人分红”的笑嚷声中,拿上庄票及鼻烟壶后,立即转身离去。
确实是好货,质料珍异、做工奇巧,若没料错,应是宫中之物。
坐在马车里,望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鼻烟壶,君玥歆有些纳闷那紫衣男子是何人物,竟能将此物弄到手,却又赌性坚强到将这好物月兑手只为继续赌。
但她不也如此?
明知当众挑衅好面子又心胸狭窄的君谨,日后必将面临更严峻的回击,甚或报复,可她却毫不退却,更在想起过往他对娘亲的拳脚伤害时,益发斗志昂扬。
以前的自己,虽总似看透一切般的云淡风轻,不过那种态度,如今看来,其实更像是因无法逃离命运束缚,而不得不的麻木不仁。
只当离开君府,面对一件又一件的挑战后,她一直压抑着的生命力,反倒真实活跃了起来。
怨怒,确实是把双面刃,既能令人无惧无畏,也会使人轻举妄动;既能激出人的潜能,也会唤醒沉睡的魔。
而她,会走向哪一方?
到那时,身上流着君家血液的她,又会不会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害怕的人,如同她爹那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