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为了进行自己的计划,程向蓝一早起来,用过朝食后便进了侯府的大厨房,拿出一角银子给负责掌灶的厨娘,得了暂时的使用权。
这就要感谢她前世在厨房当丫按的经历了,学了些做点心的手艺,几种常见的甜糕咸点她都做得颇为可口。
松子糕、豌豆黄,以及半透明的水晶糕,她做了好几样,还特意摘了些玫瑰花瓣,煮了一大壶的玫瑰花茶。
这些自然不是程向蓝拿来自己吃的,主要是为了哄骗她身边唯一的丫鬟彩云,虽说这丫头脾气大了点,服侍她也不尽心,但头脑单纯,嘴又碎,几盘糕点喂下去,彩云就叨叨念念了不少侯府八卦给她听。
于是程向蓝知道了,侯爷的元配邹玉兰是在前年病逝的,而当时侯爷正镇守北疆战场,趁着战事稍歇,回府送走元配,并在邹玉兰坚持之下迎娶她庶妹邹玉杏为续弦,好照料她留下的嫡子叶君庭,确保这个孩子能顺利成为侯府的世子。
这是邹玉兰的一片慈母之心,侯爷长年不在府邸,后宅的事向来是两位女眷说了算,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赶在亡妻热孝之内成了亲,连洞房花烛夜都来不及过就又被召回战场。
“别看夫人如今管着侯府中馈,身边又养着两个孩子,其实侯爷都没进她房里一回呢,听说昨晚侯爷也是在书房过夜的……”说起当家主母的八卦,彩云那可是口沫横飞,眼睛闪闪发亮。“还不如姨娘你呢,起码你还为侯爷生了个儿子不是?”
“那媛姐儿呢?”程向蓝托着香腮,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好奇地问,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她是谁的孩子啊?”
“说到这就好玩了,媛姐儿她亲娘啊是前任侯爷夫人的贴身丫鬟,据说陪嫁过来就是要帮她固宠的,生得倒是颜色极好,可惜啊脑袋没比你机灵多少,身子骨又弱……你也晓得侯府三代单传,兰夫人怀孕那年,太夫人为了侯府子嗣着想,也不知从哪儿把你这个秀才家的姑娘给找来了,作主让侯爷纳了你,兰夫人自然不高兴啦,立刻就把那个贴身丫鬟也开脸了,还比你抢先生下媛姐儿,许是月子没调理好吧,三天两头的生病,就那么走了。”
程向蓝听得有些冏,原来自己这原身还算是太夫人周氏和前任侯爷夫人邹玉兰两女相争宅斗的工具呢!
她回想着昨日见到周氏时的细节,当时这位太夫人温温吞吞的,看似与世无争,对孙辈也极为和蔼,只是与侯府主母邹玉杏之间确实像是有些矛盾,难道是因为邹玉杏是邹玉兰的庶妹,所以太夫人也看她不顺眼吗?
“所以媛姐儿从亲娘去世后就一直养在正院屋里吗?”
“媛姐儿亲娘是兰夫人的丫鬟,兰夫人当然得多照顾照顾她了,否则人走茶凉,岂不令人寒心!”
程向蓝想了想,又问:“那兰夫人跟现在这位夫人感情一定很好吧?毕竟是亲姊妹。”
“哪里算是亲姊妹啊?母亲都不同个呢!”彩云转着眼珠,欲言又止,似乎想隐忍却又很想说出口的模样。
她这样子逗得程向蓝更好奇了,知她心有顾忌,刻意做出痴傻神态,见彩云伸手要拿最后一块水晶糕,便作势跟她抢。“这水晶糕是我的!不准你吃!”
彩云一愣,见程向蓝嘟着嘴,也有些着恼了。“你不是说今儿这些糕点随我高兴怎么吃吗?我偏要!”
“可这是最后一块了……”程向蓝故作委屈。
“你这傻子!这不还有豌豆黄跟松子糕吗?哪,这个给你。”彩云随意拣了一块豌豆黄给她。
程向蓝咬着豌豆黄,一边还执着地问:“你还没跟我讲兰夫人她们姊妹感情好不好呢?我要听!”
彩云瞪她一眼,见她傻乎乎地像只仓鼠咬着糕点,好气又好笑,登时什么戒心都没了,八卦的本能占了上风。“哪,我跟你讲,你可别去外头胡说八道,到时我可是不认的啊。”
“嗯嗯!”程向蓝用力点头,还伸手半捣着嘴,像顾忌隔墙有耳似的,小小声地低语。“你快说,我不跟别人说。”
彩云兴致也来了,也跟着压低嗓音。“听说兰夫人本来想让侯爷娶的续弦不是这位,而是伯府那边的三小姐。”
“呀,真的吗?你怎么知道啊?”
“也是那日巧了,你这傻子犯了头疼,在屋子里吵吵嚷嚷的,我没办法,只好去正院找人替你请大夫,哪晓得在经过花园时恰巧听见兰夫人和现任夫人躲在假山后说话,兰夫人狠狠打了夫人一巴掌,问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陷害了三小姐……反正我也不敢多听,就是她们两姊妹吵吵闹闹的,后来也不晓得她们怎么商量的,居然还是让现在这位夫人嫁进来了……”
如此说来,邹玉杏使手段与自己庶姊相争,这件事伯府几个主子必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他们明知始作俑者是谁,还是推她这颗无辜的棋子出去顶了罪!
程向蓝想着前世所受的冤屈,眼眸深幽,神色有瞬间的阴沉。
彩云瞥见,一惊。“你这副表情是想吓谁呢?该不会疯病又要发作了吧!”
程向蓝一凛,连忙凝敛心神,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嘟了嘟嘴,做出委屈模样。“我才没疯呢,我很正常。”
“是是,你很正常,比谁都正常,行了吧?”彩云翻个白眼,显然不信她的自我澄清。
程向蓝微笑,如今情势未明,彩云越是把她当个傻子,她越能从彩云身上挖掘出各种讯息,于她而言是有利的。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眼前这个心思单纯又势利的丫鬟其实也挺可爱的,除了嘴贱了点,倒是不至于像照顾媛姐儿的那个如水,还敢暗中凌虐自己的主子。
“彩云,我问你一件事喔。”
“什么事?”彩云讲八卦讲到口渴,正为自己倒茶,也顺手替她倒了一盏。
“媛姐儿身上那烫伤是怎么来的啊?”
彩云一愣。“媛姐儿有烫伤?”
“你不晓得吗?”程向蓝眨眨眼。“昨儿我在花园遇见媛姐儿被她的丫鬟骂,我觉得媛姐儿可怜,就替她说了几句话,结果卷起她袖子一看,才发现她手上烫伤的疤痕好大一片啊!”
“你说如水姊姊骂媛姐儿?”
“是啊!骂得可难听了,媛姐儿抽抽噎噎地都哭了。”
彩云惊讶地睁圆眼。“媛姐儿好歹也是府里的小主子呢,还是养在夫人屋里的,如水姊姊敢责骂她?”
“是真的,我没骗你!”
“那后来呢?”彩云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急切地追问。“媛姐儿手上那烫伤该不会就是如水姊姊弄的吧?”
“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的啊!那烫伤看来是旧伤了,你以前有听说媛姐儿出过什么意外吗?”
彩云皱眉。“这倒没有,她毕竟是养在正院的,正院里头的消息哪是我们这些在主子面前不得脸的下人可以打探的!”
说着彩云还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明显在暗示就是因为跟了她这个傻主子,才害她在府里毫无前程。
程向蓝呵呵地笑,她自己都还前程未卜呢,自然给不起一个丫鬟脸面了,不过……
她俏皮地拍拍彩云肩膀。“你放心吧,以后你主子我会努力往上爬,到时带着你也一起鸡犬升天的。”
彩云的回应是翻个大大的白眼。“你先想个办法让侯爷进你屋里吧,我瞧他指不定都忘了这侯府里还有个碎玉轩呢!”
“他能忘了碎玉轩,也不在意我,但有些人他还是必须在意的。”
“你说谁?夫人?太夫人?”彩云一脸不以为然,并不认为侯爷会如何在乎府里的女眷。
程向蓝微微一笑。“是他的三个孩子。”
☆☆☆
一个上午,程向蓝便将侯府内各人关系及一些传闻琐事打听得明明白白了,至于更深层的内幕也不是彩云一个普通丫鬟能知晓的,只能靠她自己一点一点再去挖掘。既然有了脉络,便可以朝目标前进了,打听到周氏习惯于午后未时小睡两刻钟,她便于未时三刻捧着一盒亲手做的糕点往寿安堂去了。
寿安堂一贯是清静的,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来往的下人走路脚步都放轻了,深怕惊扰了素来爱静的太夫人。
叶君旋正在偏间书房写大字,听丫鬟说他姨娘来了,喜得放下毛笔急急迎出来,却也不敢用跑的,只是加快了脚步。
“姨娘!”他拉着程向蓝的裙裾,小脸蛋仰起,眼神灿亮地望着她。“你是来看我的吗?”
程向蓝点头,蹲来,模了模孩子的头。“姨娘来看你,也看太夫人……听说你祖母午睡刚醒,还在梳妆打扮呢,姨娘且在屋外等等。”
“那姨娘陪我聊聊。”
叶君旋拉着她往院子里一棵老松树下走去,树下安着石桌石凳,颇有几分清幽意趣。
母子俩坐下后,程向蓝看看周遭,并无丫鬟特别注意这边,便压低嗓音悄悄问孩子。
“正院那边有说什么时候让你搬过去吗?”
提起此事,叶君旋小嘴一扁,有些不情愿。“祖母说再留我住几日,待天气暖和些再说……娘,我不想去嫡母那边,我想跟你一块儿。”
“娘也希望和旋哥儿一起住啊!”程向蓝轻轻抱了抱孩子。“不过太夫人昨日怎么会突然提起要让你回去碎玉轩?”
“是我求祖母的,我说娘最近身子好多了,我想过去陪着你。”
程向蓝听了有些紧张。“太夫人没生气?”她担心周氏会认为旋哥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聪明的叶君旋看出母亲的疑虑,连忙解释。“娘,你莫忧心,我也是知道祖母怕吵,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在屋里,所以才瞅个适当的时机跟她提的。”
程向蓝这才松口气,但还是柔声提醒。“这两年你住在寿安堂,都是你祖母照料你,你得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明白吗?”
“孩儿明白,我跟祖母都说好了,我会常常过来向她请安的……哪里晓得嫡母会想要我搬去正院……”旋哥儿说着又委屈起来。
程向蓝安慰地拍拍他,未及开口,一个丫鬟便走过来。
“程姨娘,太夫人请你进去。”
旋哥儿一听,立即仰头巴巴地望向程向蓝。“姨娘,我陪你去。”
“你不是正在写大字吗?先把今日的功课做好,让姨娘先跟太夫人说说话。”
“那好吧。”
叶君旋乖乖回书房去,程向蓝则跟着丫鬟进了太夫人的卧房,周氏正安坐于外间一张罗汉榻上,案上一个白玉薰香炉正幽幽吐露着檀香。
程向蓝上前,盈盈行了个礼。“向蓝向太夫人请安,太夫人福寿安康!”
她眉目弯弯,语气欢快,周氏原来身子有些倦怠,见她这般活泼,心情也好了几分,命令侍立于一旁的大丫鬟。“搬张椅子让程姨娘坐。”
程向蓝也不客气,椅子搬来便坐下,椅面上还垫了个软垫,坐起来挺舒服的,她将手上的食盒交给一旁的大丫鬟。“这是我自己做的山药糕,健脾养胃的,给太夫人有空尝尝。”
丫鬟点头,自捧了食盒下去。
程向蓝则深深呼吸了一口,粲然笑道:“太夫人屋里好香啊,好像我小时候陪娘亲去庙里听法会闻到的味道。”
周氏礼佛虔诚,听程向蓝这么说,唇畔的笑意又浓了些许。“这是檀香,原就是点来清心的……你娘也爱听法会?”
“是啊,小时候常陪我娘去大相国寺,她最爱听福裕住持说法,可我喜欢福安大师。”
“为什么喜欢福安?”
“因为他讲故事有趣啊!福裕住持说得太深,我听不懂,常常想打瞌睡,可是福安大师说法浅显又生动,我瞧很多妇孺都爱听呢!”
周氏听了点头,对身边的大丫鬟说道:“程姨娘这话实在,说法不是说得深就好,能让寻常众生都如沐春风,才是菩萨之德。”
程向蓝见周氏心情愉悦,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不枉她事先刻意做了功课,将话题往太夫人有兴趣的方向引。
周氏谈兴一起,和程向蓝说了不少浅显的佛理,程向蓝则扮演一个好听众,句句都回答在点子上。
说了片刻,周氏倒有些意外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府里都传程姨娘这两年情况不大好,我瞧着未必啊。”
程向蓝心头一跳,她知道太夫人这是怀疑她脑袋其实并没撞傻了,她暗暗深吸口气,嘴角扬起腼腆的微笑。“其实我这脑子也不是一直糊涂的,有时也会清醒,只是听身边的丫鬟说,之前我清醒的时候少,最近清醒的时候渐渐多了,许是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
她一脸真诚地望着太夫人,眼眸清亮澄透。
原身的容貌本就生得不错,尤其一双明眸清如秋水,眼波盈盈,不妖不媚,颇为可人,就是周氏看了也有些心软。
“程姨娘可还记得,当年我就是去大相国寺上香时遇见你和你娘的?”
程向蓝一愣,心跳不由得咚咚地跳起来,原来还有这段往事,怪不得彩云会说是太夫人作主将她纳进来府里做妾的。
她怕在太夫人面前露了馅,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前尘往事,向蓝有的记得,有的却是记不太清了。”
“当时我也不晓得怎么着,胸口突然发闷,我身边的丫鬟都没法子,还是你替我揉了揉身上几个穴道便缓解了……我瞧你温柔媒静,打听到你的秀才爹几年前就去世了,你娘的身子也不好,没几日活头,就想着侯爷身旁缺了一朵解语花,将你纳进府里也算是给了你一个好归宿,只没想到后来你会发生那样的事,倒是我的过错了。”周氏感叹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不太好看。
程向蓝屏气凝神,聪明地体会到了太夫人的言外之意,怕也是猜到了自己会从假山摔下来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缘故。
她连忙粲然一笑。“这怎么能怪太夫人呢?你一向就对我好,又慈祥和蔼,我伤了头,你还特意将旋哥儿接进寿安堂照料,向蓝很感激你呢!”
周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原也是想着你病情转好,就让旋哥儿回你身边,如今……”
周氏打住,彷佛也觉得自己说多了,程向蓝却不能放过如此良机,连忙打蛇随棍上。
“太夫人,你就让旋哥儿回碎玉轩吧!就算我一个人照顾不好他,还有我的丫鬟彩云呢,要不你再多送我一个丫鬟也行啊!”
“昨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正院那边……尚有别的考量。”
“可是夫人屋里已经养了两个孩子,她又那么忙,也照顾不过来啊,不然媛姐儿也不会手上都是伤了!”
程向蓝装作是无心月兑口而出,周氏听了,却是骇然。
“你说什么!”
程向蓝眨眨眼。“我说夫人很忙,照顾不过来……”
“不是,你刚说媛姐儿……”
“喔,她手臂好多伤呢,有旧的烫伤疤痕,还有不少新的淤青……我看了好心疼呢,也不晓得她身边的人怎么照顾的,怎能让一个孩子又去玩火又到处撞伤跌倒的,太糟糕了!”
程向蓝巴拉巴拉地感叹着。
周氏的脸色已然整个铁青,直接就吩咐大丫鬟。“派个人去正院,把夫人请过来!”
“是。”大丫鬟立刻领命而去。
程向蓝却是故作慌乱地眨了眨眼。“太夫人,你不会是要叫夫人过来骂吧?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啊,毕竟她也忙……”
“无论她多忙,她身为侯府主母,没让下人将孩子看管好便是她的责任!”
“那侯爷还是一家之主呢,孩子出事,他才最应该负责吧?”程向蓝一句话说得周氏一凛,出声呵叱。
“慎言!男人们在外头建功立业,这后宅之事本就该由女眷打理。”
“可我不相信侯爷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伤……”
周氏又愣住,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而且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那位年轻的续弦夫人。
周氏紧盯着程向蓝。“你确定媛姐儿身上有伤?”
“确定啊。”程向蓝点头。“太夫人把媛姐儿唤过来亲自瞧瞧便知。”
周氏想了想,转头又吩咐另一个丫鬟。“去正院把媛姐儿也带过来,还有让人去打听打听,侯爷今日进宫,可已回府了?”
“是。”
看来好戏即将上场了。
程向蓝旁观着周氏的安排,敛下墨羽般的睫毛,掩去眼里的笑意。
☆☆☆
周氏命丫鬟去喊人,但邹玉杏这个侯府主母显然并未将这位太夫人看在眼里,借口正在处理府里的庶务,拖拖拉拉地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寿安堂。
一踏进正厅就见如水正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太夫人周氏安坐于一张垫着软褥的圈椅上,一旁站着程姨娘,眉眼看来格外温顺,一手还牵着低着头、闷声不吭的媛姐儿。
一见到她,如水就仓皇地膝行至她面前,哭着喊道:“夫人救我,奴婢是无辜的!”
邹玉杏脸一沉,再怎么说如水也是她的大丫鬟,虽不如明月和如霜亲近得力,到底是她从伯府陪嫁过来的人,即便犯了什么错,也该由她这个主母亲自发落才是。
这么一想,她对特意唤她前来的周氏就有些气恼,又不是侯爷生母,一个小家子出身的续弦而已,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
此刻的邹玉杏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个继妻,说话的口吻就有些酸。“也不晓得我的丫鬟闯了什么祸,竟惹恼了母亲,母亲也有了春秋,万要保重身子,为了一个丫鬟气坏了可不值当。”
周氏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眼神掠过一丝恼怒,表面仍力持心平气和。“这事你自己问问这个大胆的丫鬟,看看她对媛姐儿都做了些什么!”邹玉杏撇了撇嘴,仍是不慌不忙的睨了如水一眼,装模作样地训斥着。“你这死丫头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惹得母亲如此发作,还不从实招来?”
如水脸色惨白,眼神闪烁不定,侍立于邹玉杏身后的明月和如霜见她不争气,暗示地朝她使个眼色,如水这才结结巴巴地申辩起来。
“夫人,太夫人怕是误会了,说媛姐儿身上的伤……是奴婢造成的,可奴婢哪里敢,奴婢、奴婢是无辜的……”
邹玉杏听了皱眉。“什么伤?”
如水嘴唇发颤,眼神飘移,只是发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邹玉杏正要发怒时,周氏朝程向蓝瞥去一眼,程向蓝点头会意,蹲来哄着媛姐儿。
“媛姐儿把身上的伤给夫人看看可好?”
小姑娘身子一颤,只是猛摇头,还想挣月兑程向蓝牵着她的手。
程向蓝自然明白孩子是胆怯了,眼神越发怜惜。“你瞧,祖母也在呢,她会为你作主的,媛姐儿不怕好不好?”
小姑娘还是摇头。
程向蓝心中暗叹,还来不及再哄,邹玉杏就先不耐烦了,直接对孩子喊道——
“媛姐儿,你过来!”
这严厉的声嗓一落,吓得小姑娘更胆寒了,整个小人儿躲到程向蓝身子后头,小手紧紧拽并她的裙裾。
周氏见状,不悦地瞪了邹玉杏一眼。“你小点声,吓着孩子了。”
邹玉杏暗暗咬牙,既然孩子不敢过来,她索性直接过去,好不容易才勉强从唇间逼出温柔的嗓音。“伤在哪儿?媛姐儿让母亲看看。”
小姑娘摇摇头,金豆豆无声地直掉落,小睑蛋满是泪痕,瞧着令人心疼。
但邹玉杏只觉得有气,冷冷看了程向蓝一眼,程向蓝便模模媛姐儿的头,柔声细语。
“姨娘把你的袖子卷起来了喔,莫怕。”
小姑娘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哽咽着,程向蓝趁机将她的衣袖卷起,一大片的烫伤疤痕霎时落入邹玉杏眼里,她一惊,直接就转向如水怒斥。
“这是怎么来的!”
如水连磕了几个头,才哭着喊冤。“夫人,真的不干奴婢的事,奴婢一开始也跟你说了的,媛姐儿手上有旧的烫伤疤痕,你也说了以后好生护理便是。”
邹玉杏一愣,这才恍然忆起确有此事,当时她刚嫁进侯府为新妇,正是毫无头绪、百般心慌的时候,偏偏院子里又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实在没心思管,便将庭哥儿交给好风,媛姐儿交给如水,自己则做了甩手掌柜。
庭哥儿是长姊留下的嫡子,她还会多关心几分,至于媛姐儿,不过日常偶然想起问两句而已。
如水接手照管媛姐儿隔天便瞅着一个安静的时机,悄悄向她上报媛姐儿手上有烫伤,她也吓了一跳,后来一番打听,才知是媛姐儿三岁那年,因下人照顾不经心,让媛姐儿独处玩耍,意外打翻了灯烛所致。
当时长姊担心侯爷和太夫人问罪,便将此事瞒下了,只悄悄处置了几个下人,如今倒让她背了这黑锅!
邹玉杏想着有气,转向周氏,不情不愿地蹲身行礼。“这事确实是儿媳的疏忽,不过媛姐儿这烫伤是她三岁那年便有的,实在怪不得如水。”
程向蓝闻言,哼了一声。“烫伤是旧的就罢了,但媛姐儿身上还有许多新伤呢!”
邹玉杏一凛,又急又怒,狠狠瞪了程向蓝一眼。“我和母亲说话,程姨娘插什么嘴!”
程向蓝故作无辜地眨眨眼。“我是好心把情况解释给夫人听啊,免得你被下人蒙蔽了。”
邹玉杏正欲反驳,程向蓝又抢先开口。“夫人,太夫人也是晓得你忙,才替你先审问一番,这事可不能拖啊,要不侯爷回府后知晓此事,万一怪罪夫人怎么办?那你多冤啊!”
程向蓝一副好意为邹玉杏着想的模样,邹玉杏气得咬牙,身后的明月和如霜见情势不妙,悄悄拉了拉她衣袖一角,她这才勉强忍住情绪。
“还有哪里有伤?我瞧瞧。”
程向蓝就稍稍解开媛姐儿的衣襟,只见媛姐儿的上手臂、肩头,就连胸前都有些或乌青或暗红的淤伤。
邹玉杏看了倒抽口气,明月和如霜也骇然愣在原地,三人都瞪向如水,如水自知逃不过问罪,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邹玉杏心念电转,若这些淤伤真是如水这死丫头弄的,她这个主母也讨不了好,只得转向周氏,强自冷静地说道:“母亲,媛姐儿身上这些伤确实看着可怕,许是孩子身娇体软,容易磕磕碰碰的,再者,也不能说她这些淤伤就是新的啊,可能也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毕竟母亲也晓得,我嫁进这府里才一年,前头的事我也不好太过深究……”
周氏懒得听她多说,冷淡地打断。“你这是想撇清责任了?”
“儿媳不是这意思,只是母亲将前尘往事怪罪于我,儿媳实在是感到冤枉啊!”
邹玉杏眨了眨眼,努力挤出几滴泪水,她容貌端秀,这般作态倒也有几分可怜,只是周氏并不买她的单,程向蓝也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暗恼时,一道冷峻的声嗓在门口扬起。
“是新伤还是旧伤,请府医来验一验便知晓!”
厅内众人一震,齐齐往入口望去,只见叶晋开不知何时坐着轮椅来到,如黑曜玉般的墨眸迸着凌厉的寒光。
邹玉杏倒抽口气,脑门一晕,几乎站不稳身子,明月与如霜连忙伸手挠扶她。
“侯爷,你怎么……你何时回府的?”
这一刻,邹玉杏打杀前院下人的心都有了,一家之主回了府,竟无人通知她这个后宅主母一声!
叶晋开不理会她,凌锐的目光扫过厅内每一个人,很快便掌握了状况,转着轮椅进屋,先向太夫人略躬身请安。“母亲。”
周氏见他一进屋就掌控了全局,略松口气。“侯爷既然回来了,这事便交给你处置吧。”
叶晋开颔首,吩咐周氏的大丫鬟。“你去请府医过来。”
“是。”
周氏的大丫鬟离去,不过片刻便请来了府医。
有侯爷亲自在场盯着,府医自然不会给侯爷夫人留面子,有一说一。
“禀侯爷,小姐身上这些淤伤有最近才有的,也有的看着已有了几个月。”
“所以都是这一年来留下的伤?”
“应是如此。”府医姿态恭谨,心知肚明这事必与后宅有关,不敢多看女眷们一眼,只是对着侯爷回话。“小的可为小姐开些药方和软膏,内用外敷,一段时日后淤伤应可褪去。”
“那烫伤的旧疤呢?”
“这……时日有些久了,当时未曾好生护理,如今恐怕……”
“宫里的玉蝉膏,能用吗?”
“这倒是能够。”府医斟酌着语句。“有这上等的药膏,耐心地敷上几年,小姐的伤疤应可消去不少。”
只是消去,不能了无痕迹。
叶晋开明白府医的意思,按捺住心头的恼火,淡淡地挥手示下。“你去开药吧!”
“是。”
府医退下后,叶晋开环顾屋内,也不多说,直接就发落。“如水以下犯上,其心可诛,杖责二十大板,发卖出去!”
如水哭得鼻涕眼泪直流,只是碍于侯爷威压,不敢喊冤,很快便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拉了下去。
正厅内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叶晋开淡淡扫了邹玉杏一眼。“夫人御下不严,疏忽嫡母之责,不适口再照看媛姐儿,将媛姐儿挪到……”
叶晋开正想请太夫人多费心,程向蓝便抢着举起手来。
“侯爷,我愿意照顾媛姐儿!”
叶晋开一凛,幽深的墨眸凝定于程向蓝脸上,程向蓝被他看得有些胆怯,却没有闪躲,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你能照顾好媛姐儿?”淡淡的问话不像质疑,倒似是对她的考验。
程向蓝明白,今日她这一出头,势必会成为邹玉杏的眼中钉,之后在侯府的日子必然不好过,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和邹玉杏有宿世的冤仇,本来就不可能好好相处,所以能不能抱住侯爷的大腿就很重要了。
她深吸口气,坚定地强调。“我能照顾好媛姐儿,还有旋哥儿,求侯爷让他们都搬到碎玉轩!”
“你一个人顾得来?”
开玩笑,她在现代的时候,一班十几个幼稚园小鬼头,她可是都管得服服贴贴的。
程向蓝还是有自信的,只是毕竟她在这府里还是个痴傻姨娘的形象,所以只能乐呵呵地笑道:“这不还有丫鬟帮我呢,而且太夫人疼我,她肯定会拨一个好能干的丫鬟给我的。”
程向蓝转向周氏,甜甜地撒娇。“对不对呀?太夫人。”
周氏眉一挑,有些被她这般自来熟惊讶,却并不反感,反而有些得趣。“行,之前我原本就想把秋意给你的,就让她跟着去碎玉轩吧。”
“多谢太夫人!”程向蓝欢快地行了个礼,接着转向叶晋开。“侯爷你瞧,太夫人都应了我的,你就准了吧,我好喜欢孩子的,我想天天和他们一起玩!”
叶晋开深深地注视她,也不知想些什么,半晌,微微颔首。
程向蓝便知他是答应了,喜笑颜开。
叶晋开收回凝视她的目光,转向一旁脸色极不好看的邹玉杏,淡淡扬嗓。“邹氏,你可知错?”
邹玉杏一凛,心知此时情势不由人,只得放软身段。“侯爷——”嗓音娇娇柔柔,像钩子般刻意撩人。“妾身确有疏忽,妾身愿意认罪,只是……”
叶晋开没给她推托撒娇的机会。“既是知罪,就罚你闭门思过三个月。”
邹玉杏闻言骇然,面色一变。“侯爷,这府里好多事还得妾身来处理呢!”
叶晋开直接对周氏说道:“这段时日,府里中馈就烦请母亲多操劳了。”
周氏若有深意地瞥了邹玉杏一眼,微微一笑。“我虽上了年纪,这府里的事还是能管上一管的,侯爷尽管放心。”
邹玉杏听出她言外之意,面色更难看了,指甲尖几乎掐进掌心肉里。
程向蓝站在一旁,将这对婆媳之间无声的硝烟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有趣,忍不住勾起唇角,眼眸闪闪发亮。
不料这一笑却是无巧不巧地落入叶晋开眼里,犀利的目光直射过来,吓得程向蓝慌忙挺直了背脊,做出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
叶晋开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