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
靠坐在三楼女儿墙旁,郁兰莘望着窗外淅沥沥下了几天都没完的大雨,着实懊恼自己几日前的浮躁。
可谁让那群眼高手低的臭小子们话说得那样难听,让人不冒火也难。
要知道,娄砚城在与他们年岁相仿之时,早独当一面,更因只身击溃多名危害百姓的恶贯满盈劣枭,却不留名也不留踪的云淡风轻,博得江湖一致盛赞。
郁兰莘自然打探过他,毕竟他“游侠”年代的事蹟着实太过传奇,而与他相遇后,她对他这个人更兴起了一股浓浓好奇与感佩。
怪的是,依她探查消息的能力,她虽明了了他鲜为人知的身世,却怎么也探不出他十八岁那年因何消声匿迹了半年,又为何再度出现后,竟成了崔铣大人身旁最得力的左右手,更被皇上赐了官。
但无论是“游侠”还是“娄护卫”,由踏入江湖至今都初心未改的他,怎么都不该受到那样的污蔑。
算了,她该布的线这几个月已布得差不多,并在山城一间万事屋帮助下,更获得了超出预期的线索,眼前她再待也待不了多久,骂就骂了吧,反正也传不到他耳朵里去……
正当郁兰莘欲起身回自己屋里休息时,耳畔突然传来二楼那群因连日暴雨以至没客人上门,只得聚在一起闲聊的花娘喧闹声——
“你们瞧,左边小巷里朝咱们这儿走来的那个人,身上穿着青衫耶,会不会是娄护卫啊?”
“这天底下穿青衫的人多了去了,你总不能每见一个,就拉着人问他是不是娄护卫吧?”
“就是!更何况你也不想想,娄护卫那样洁身自好的大忙人,怎么会上咱们这种地方来。”
“这倒是……”
“咦,他好像要转进往楼子里的那条道了耶,咱们快点下楼准备去!”
好奇往楼前那条岔路上望去,郁兰莘确实望见了一名穿着青衫、举着纸伞的男子,虽她望不见他的脸,但那身形,还真有点像娄砚城。
但他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这儿离京城有几百里呢……
虽心里这么想,但当举伞男子突然移了移伞,仰头望着楼前招牌时,郁兰莘瞬时整个人都傻了——
那不是娄砚城是谁?
看他那副目标明确的模样,难不成真是要进楼?
开什么玩笑哪,他真进来了还得了!
一个闪身,郁兰莘赶在众花娘前,直接由三楼侧窗跃下,劫住即将要拐进楼前那条道的娄砚城,然后将他由小巷暗道拉进楼里暗道,再直接将他扯入楼后自己的隐密休憩小院里。
“莘姑娘。”望着郁兰莘手脚俐落的关窗、关门,娄砚城好整以暇地关伞,并将伞收好置于门旁。
“公务?”在确认无人会发现其行踪后,郁兰莘走至娄砚城身前,微仰起小脸直接问道。
“刚办完。”娄砚城徐徐说道。
“迷路了?”郁兰莘又问。
“这山城并不大。”
“那你做什么呢?好歹也是个五品京官,到这风月场所来合适吗?”凝望着娄砚城那副彷佛只是到茶馆喝茶的平静模样,郁兰莘再忍不住轻蹙蛾眉斥道。
他知不知道,要他真大剌剌地逛进了楼里,这会传成什么样啊!
“据在下所知,京里其实挺多大人都经常拜访春月楼。”望着郁兰莘虽口中斥责,但眉宇间全是忧怀,娄砚城眼底竟有抹淡淡的笑。
其实,他今日之所以前来,只是在把小王爷安全送回宫,自己也即将离开前,再听一回她抚琴,与她道个谢,也问问她是否真的不再从事猎人这行当,并无其他念想,只没想到,他人都还没进楼子,就被她劫了住。
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名声,她竟比他还在意,不知为何,这个事实,又一次让他心底缓缓涌起一股暖意。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瞅着娄砚城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郁兰莘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可一当望见他滴着水的发梢,以及满是尘土的湿漉下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吃了吗?”
“没有。”娄砚城如实答道。
“我给你弄点吃的来,你吃完了赶紧走。”示意娄砚城坐至桌旁后,郁兰莘立即向门口走去。
“劳驾了。”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也确实想与郁兰莘聊聊,因此娄砚城拉开下摆大方落坐。
“带衣裳了吗?”还未打开门,郁兰莘回头望着他几乎湿透的衣衫又问。
“在客栈里。”不太明白郁兰莘为何如此问,但娄砚城还是和声应道。
“这给你,先去沐浴,别又染上风寒了。对了,一会儿出来后衣裳给我,我给你洗洗、烘烘。”由屋箱里取了一套本为伪装成男子打探消息时准备的全新儒衫,郁兰莘塞到他手中后,指着屋里另一道门说道。
“这事不能劳驾姑娘。”望着那套不知为谁人而买的新衫,娄砚城淡淡拒绝了。
“那你自个儿洗,我帮你烘总行了吧?”郁兰莘回身向门口走去。
“太麻烦姑娘了。”娄砚城依然动也没动。
“你要真怕麻烦,就该连我们这楼子方圆五里都别靠近!”又一次回头瞪着娄砚城,郁兰莘没好气轻啐道。
“姑娘说的是。”望着那张知晓自己欲进青楼后,一直有些微愠,此刻更满是不悦却反显得可爱至极的小脸,娄砚城再不多语,直接拿起衣衫进入沐间,嘴角忍不住浅浅笑了开。
待他由沐间出来后,桌上已摆好了热腾腾饭菜及一壶女儿红,而郁兰莘更是直接取走他手上衣衫,拿至偏间烘烤后,才又回屋坐至他身前。
“上回感谢姑娘关照了。”未动筷,娄砚城便先抱拳为礼。
“那点小事有什么好谢的?是想提醒我,明明是我先承你相助,可礼数却那样不周到吗?”听娄砚城竟又提起这事,有兰莘撇过眼道,小脸有些微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回她之所以由头到尾没露面,只是一些小女儿心思作祟,毕竟每每想起竟让他看到自己那样难堪的模样,她就万分懊恼。
虽说人在江湖走,难免见个红、带个伤,可过往她再怎么也没如此狼狈过,唯一一回,还偏偏教这个生平未尝败绩的活传奇给遇着了……
“在下绝非这意思。”娄砚城怔了怔,连忙答道。
“既不是,就吃你的饭、喝你的酒去。”将筷子塞到娄砚城手中,郁兰莘又在两个酒杯里斟上酒后,瞪着他说道。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依言举箸开始进食,但娄砚城对眼前这名女子的好奇可比食物大多了。
过去身为猎人的她,有着超乎她年纪的独当一面,遇事更是优雅从容,但此刻成为花娘还明显使着小性子的她,却分外让人觉着有趣、可爱。
“挑什么食啊,再挑,我给你炒一整盘!”本只是轻啜着酒陪娄砚城用饭,但当望见他在吃那盘兰花春笋时,筷子竟回回完美错过春笋,却将其余菜全夹完后,再忍不住轻啐道。
“在下并非挑食,只是有些无法适应春笋的气味。”闻言,娄砚城特意放下筷子解释道。
“那就是挑食!”郁兰莘真是被他那副认真解释的模样气笑了,但半晌后,她还是故作无事般地问道,“七星龙渊呢?”
“留在京里了。”早发现郁兰莘的眼眸一直瞟着自己腰际那把寻常配剑,因此娄砚城举起酒杯微微一笑,“毕竟目标太显明,有时不利于公务。”
“人们都说七星龙渊喜饮酒,真是如此?”郁兰莘忍不住好奇问道。
“确实如此。约莫半月一回,在下会将酒洒于剑身上,饮了美酒的七星龙渊,剑身上的盘旋巨龙便会缓缓浮显,呈腾飞状。”娄砚城将酒倾入口中后徐徐说道,“据在下听闻,姑娘的承影则喜饮露水。”
“它可难伺候了。”虽口中看似抱怨自己的承影剑,但郁兰莘的双眸却那样闪闪发亮,“有回啊——”
就这么举杯对饮闲聊了几乎半个夜,两人由名剑聊到各地奇案,又由各地奇案聊到江湖轶事,话题几乎没有中止之时。
这样酣畅且自在的感觉,在娄砚城来说,着实罕见又奇妙。
明明与她仅有数面之缘,更压根儿没打探出她的底细,但两人相处之时,却是那样的轻松、惬意,更恍若两人早相识许久。
当两人一齐意识到夜已深之时,是因远处传来的敲锣与叫嚷声——
“大伙儿注意了啊,九爷说了,这雨太大,再下下去,咱这小镇旁的山怕是要给水浸崩了,所以一刻钟后,九爷要将山水引到街道上,顺着街道流至山下,所以由现在开始,大伙儿全别出门,别给九爷添麻烦啊!”
“这九爷……指的莫非是在渠水镇开舖子的奇门初九?”听着屋外的宣告声,娄砚城静默了一会儿后,有些抱歉地望向郁兰莘。
之所以抱歉,是因为郁兰莘明明让他吃完饭后就赶紧走,可他这一聊,却聊得什么都忘了。
而若这位镇民口中的九爷便是那位初九,那他还真不能出去坏了他的奇门遁甲阵。
“是,所以你大概……得再多留一段时间了。”郁兰莘同样静默了一会儿后,尴尬回道。
之所以尴尬,是因为明明是她要人吃完饭早点走的,可她这一聊,却聊得什么都忘了。
而这位镇民口中的九爷,也真就是那位奇门初九,所以就算娄砚城想离去,也暂时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