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姥姥。”
“天都还没黑,喊我做甚……”当又一次被唤醒时,风聆语迷迷糊糊睁开眼,望了望天色后,翻了个身。
“小瓜子没事了!”就见小隆跟那群孩子全蹲在风聆语身旁,脸上又是笑又是泪,“谢谢姑姥姥!”
“这种小事就别喊我了。”早因自己昨夜作为懊恼得不行的风聆语,听到这话后,更是连眼都不想睁。
她到底失心疯什么啊!
早暗自立誓再不动那药刀了,可听着那烦人哭声,她的手就是没能忍住。
“疯丐叔叔说我们得谢谢你。”
“好了,谢过了,你们可以走了。”风聆语这回索性直接将头埋进被子里,“你们疯丐叔叔呢?”
“他去把没钱看病的都带过来了。”小隆一把掀开风聆语盖住头的被子,然后指着四周,“你瞧,都在这里等姑姥姥你起床呢。”
“什么?!”愣了愣,风聆语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竟不是睡在石佛后,而是睡在破庙正中央,而庙内,真的挤满一些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全好奇且期盼地望着她,“他发什么疯啊!”
“疯丐叔叔本来就是疯的呀。”小隆莫名其妙地望着风聆语。
听到这话,再望着庙内咳嗽、昏睡、申吟的一群人,风聆语真是想发脾气都不知如何发起了。
若不治,这帮人全躺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再说有几个还真就极可能马上便要魂归西天。
可真要治了,她先前立的誓算什么啊……
“姑姥姥,坐在东头柱子的那人,血好像快流光了!”
“姑姥姥,西口那个老婆婆,怎么唤都唤不醒,她会不会跟小妮子一样……呜……”
“就算我全治了,也没那么多药给他们吃啊!”挣扎许久后,风聆语终于无奈抬头,可一一望过那群被疯丐带来的病患脸庞后,又暴躁将头埋到膝间的暖被里。
可恶,这臭疯子,净会给她找麻烦!
可不治又怎么办?真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死在这儿,然后让人再将疯丐的腿打断?
真是……罢了、罢了,反正她誓都破了,也不差这么几个人了。
“这——没事,我们可以让疯丐叔叔去药舖滚两圈,然后我们趁他滚时,能捡多少是多少!”闻言,小隆先是愣了愣,但没一会儿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咧开嘴笑了。
“对,叫疯丐叔叔去药舖滚两圈就行了。”
“你们——唉,算了。”听着那群小孩天真的话语,想像着疯丐在药舖里打滚的画面,风聆语也被气笑了,“小隆!”
“是的,姑姥姥。”听出风聆语似是要帮这些穷苦百姓看病了,小隆立即跳起身应道。
“把这拿去当了,记住,少于五百两不当。”取出怀中药囊,风聆语将其上的三颗大珍珠拔下交给小隆,“先去买四个陶药锅,再去药舖捉三斤杜若、大蓟,五两神曲、半斤莲心、两斤生地,五斤三七、白笈、百草霜、仙鹤草、艾叶,四斤两槐花,一斤甘草,这些全买齐,约莫需要三百六十两,剩下的钱全买野山参,能买多少买多少,顺便告诉他们,若敢蒙你,你定会喊上你们疯丐叔叔去他舖里滚,对了,最后,再叫你们疯丐叔叔去多砍点柴火回来。”
“姑姥姥你说慢点,我记不清了。”双手捧着值五百两的珍珠,小隆慌得除了“五百两”三字,什么都记不住了。
“先去买四个陶药锅,再去药舖捉三斤杜若、大蓟,五两神曲、半斤莲心、两斤生地,五斤三七、白笈、百草霜、仙鹤草、艾叶,四斤两槐花,一斤甘草,这些全买齐,约莫需要三百六十两,剩下的钱全买野山参,能买多少买多少,顺便告诉他们,若敢蒙你,你定会喊我去他舖里滚,对了,最后,再叫我去多砍点柴火回来。”而此时,背上还驮着两个人的疯丐由没门板的庙门口走入,口中喃喃粗嘎复诵着。
“疯丐叔叔,你别驮人了,先跟我一起去得了。”听到疯丐的话,小隆眼眸一亮,连忙跑至他身旁仰头说道。
“好。”将两名病患放至地上后,疯丐点点头。
“等等,再多捉两斤当归、丹参、番红花及山楂。”虽有些讶异疯丐的精人记忆,但望着他一瘸一瘸的腿,风聆语又道。
“噢。”
就这样,在风聆语的威吓下,买齐药材回来的疯丐承诺再不带人来后,她又诊病、又熬药,整整三天三夜,除了短暂打个盹外,几乎都在各个病人间来回走看,要不就是在药锅前熬药,制药丹、磨药粉。
累,自然应该是累的,但怪的是,她却完全体会不到,只感觉一股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炙火,不断在心口跃烧。
“姑姥姥,疯丐叔叔的手指僵了!”这夜,正当风聆语在为一名腿骨骨折的城民换药时,小隆突然急匆匆跑过来说道。
“糟了!”望着庙中那群动弹不得的老弱病残,风聆语起身低咒一声,一把捉起疯丐的手腕便往庙外走。
“姑姥姥,我不想出去。”虽乖乖跟在风聆语身后,但疯丐却粗嘎说道。
“疯丐,你仔细听我说。”感受着疯丐腕脉的剧烈跳动,风聆语一把打断他的话,眉心那样紧蹙。
其实,由他第一回将她紧抱怀中那刻,聆听他心脉跳动的她便明了,他确实是因练功时走火入魔,导至全身血脉逆行,并且在入魔之际,还无人及时发现、救治,才会疯魔至此。
但他全身随心脉跳动的大疙瘩,却绝不仅仅是走火入魔之故,极有可能是遭人陷害,被下了奇毒。
尽管知晓,但由于她早立誓再不行医用药,所以她总强迫自己不去感知、不去思索。
但如今,反正誓破都破了,再多看他一个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若他当真能清醒,或许那群孩子也不用餐风露宿了,毕竟他虽疯魔,但疯魔时显露出的本性,却足够良善、赤诚。
本想等到庙中患者都处理完后再专注他的问题,可如今,她也只能暂先告诉他一些他该知道的事,待一切结束后,再仔细为他诊判。
“好。”
“一会儿难受时,不许滚。”站定在庙后空地处,风聆语定定望着疯丐的眼眸。
“不许滚?”闻言,疯丐蓦地愣了愣。
“我知道你会很难受,但你一滚,虽能暂时舒服些,可气血逆行的速度却会变快,长期下来对你的伤害不仅更大,完全复原的机会也更渺茫。”虽不知晓自己如此说明疯丐究竟能不能懂,但风聆语还是紧握住他的双手仔细解说着。
“不许滚……”听到风聆语的话后,疯丐口中不住喃喃,就算双眸开始发红,浑身整个紧绷、僵硬,依然不断重复着,“不许滚……”
“疯丐,你可以跟我说说话,有多难受、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夜风在吹,望着疯丐眼眸诡红如血,眼神缓缓癫狂,脸庞更整个狰狞、扭曲,豆大汗珠一颗颗由额上沁出、滴落,甚至痛跪在地,双手不住抖颤,依然重复着自己的话,极力忍受那常人根本受不住的椎心之痛,风聆语的手虽被他捉得很痛,但嗓音却那样温柔,只因他对自己的全然信赖。
“心有虫……在钻……”颤抖着粗嘎嗓音断续说着,疯丐的话几乎破碎在风中。
“我明白,那真的很痛的,要是我,绝不可能受得住的,所以你真的很勇敢呢。”听着疯丐瘖哑至极的残破话声,风聆语不住轻声安抚着他,心底有些发寒,但更多的却是感佩。
因为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这样久以来,他身受的不仅仅是气血逆行之苦,还有万蚁钻心之痛,而这,代表着他之所以走火入魔,绝对是有人特意为之。
陷害他的人也未免太歹毒,而他,又是如何坚毅与强韧,竟至今都默默忍受着这种极苦至痛,从未想过让自己一了百了,与自暴自弃、自我放逐的她,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想滚……想滚……”当疯丐痛得目眦欲裂之时,他的手不自由主地缓缓抬起,紧紧捉住风聆语的肩头。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肩头几乎被疯丐的手指指劲捏碎,但风聆语依然抬起颤巍巍的手,轻拍着他狂暴又骇人的脸,尽管她的嗓音也早痛得发颤。
或许真是痛不能忍,寒风中的疯丐不住低嚎、狂吼,而手掌在不断紧阖之际,竟一把扯裂了风聆语右半侧衣衫,露出了她雪白肩际、锁骨与抹胸。
“你……衣……坏了……”低垂头不住浓重喘息,疯丐转而将手握住地下土石与杂草,再无顾虑的他,手中碎石竟被他全碾成粉末。
“没事的,衣衫破了还能再买,你只要能忍过这一回,我一定尽快——”虽完全辨不出他的内功心法,但他的雄浑内力还是让风聆语震惊,所以她一边温言说道,一边将破碎衣衫稍稍往上拉,但才拉至一半,却突然停了手,“来,你把这东西握在手心里试试!”
之所以完全无顾春光外泄,急急将颈上皮链拿下,是因方才风聆语在拉起前襟时,望见了打小便戴在颈上的雷墨。
雷墨,也就是俗称的“落星石”,过去师父曾告诉过她,这种天降之物的气脉,与世间万物的气脉完全不同,有时对异疾能有奇效,但究竟对何种异疾才能产生疗效,至今仍无人能说清楚、道明白。
而她,虽不知这颗雷墨对现今处于剧痛中的疯丐能否起效,但只要对他没有伤害,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好……”咬牙伸出手,疯丐在那股令人几乎碎裂的痛意中,握住皮链,然后感觉一股几乎灼伤掌心的炙热由石间传出,“唔……”
“怎么样?若反而不舒服,马上将它丢了!”望着疯丐整个人蜷缩在地,风聆语半跪在他身旁忧心说道。
“好热……但虫……变少了……热……”在一股彷佛被烈火焚烧的炙热中,疯丐昏昏沉沉粗嘎道。
“小隆!”听着疯丐的低语声,望着他周身竟散出一股氤氲热气,风聆语迅速把了一下他的脉后,旋即回头喊道。
“我在,姑姥姥!”早在庙旁望得脸揪得跟个包子一样的小隆,一听到风聆语的唤声,立刻擦干泪水跑至她身旁。
“拿水浇他,浇到他不喊热为止。”惊喜着雷墨竟真起了作用,风聆语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蓦地一松,一股疲惫感也随之袭来,让她跌坐在地后,再起不了身。
“好!”望着疯丐在风聆语帮助下,竟真的不像过往一般疯狂痛苦滚动,小隆连忙唤着其他的小伙伴,“快,你们也来帮忙!”
“来了!”
水以接力的方式由小河一桶桶搬,一桶桶浇,约莫半个时辰后,疯丐粗嘎的嗓音才传入众人耳中,“不疼了,不热了。”
“这皮链,你好好戴着。”望着全身湿透,但却能自己缓缓坐起身的疯丐,风聆语爬至他身旁,取来他手中的皮链,将之戴在他颈间,然后,往前一倒,“往后,一觉着身子不对劲,就将它……握在手中……”
“姑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