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警局时,已经是两小时之后。
任凭生脸色铁青,心情坏透了,刚刚江智英挨枪,他感觉心口也像被打了一枪,虽然力持镇定,隐藏心慌,却无法瞒过自己,身体还微微颤着。
可恶,可恶!真会被那女人气死,她到底有没有长脑?她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吗?笨蛋江智英!
谭仕振拦下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麻烦到市立医院。”
“干么去医院?”
“不知道那个女生怎样了,应该要去看看吧?你们不是认识?”
“子弹打的是腿,又不是头,不会有生命危险——”就让她好好在病床上躺一躺,看大脑会不会变聪明。他对司机说:“去永和。”
“去市立医院!”谭仕振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资料。“你看,她的贷款计划书在我这,这要还她吧?”
“你捡这个干么?”
“我好奇。”
“又不熟你好奇什么?”
顿时,任凭生明白了,江智英这女人真是命犯桃花,瞧瞧谭仕振,竟面红耳赤,有人发情了?
“你不觉得,她、她很有魅力?”想到她一把握住枪杆,那气魄太令谭律师惊艳了。
“确实很有送死魅力。”任凭生冷哼。“别忘了,她差点害我一起死。”本来犯人抢了钱跑掉就没事,她非逞英雄白挨枪。
“你也知道的,我是很有正义感的律师,”谭仕振看不到她的冲动鲁莽,只记得她的英姿飒爽。“我难得遇到跟我一样热血的人,我欣赏她。你也看到了啊,她一把抓住歹徒的枪,帅啊——”
“下一秒中弹也帅吗?”
“看看这个,她申请贷款要开咖啡厅,咖啡A!”谭仕振意图引起他的兴趣,可惜他瞄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论咖啡,谁比你了?这是命运的相逢,也许你能给她专业上的建议。好心应该要有好报吧?人家可是救了孕妇A!”
“然后拉我的裤脚要我死。”一句话教谭仕振只能干笑。
市立医院到了,谭仕振下车。
“现在去永和。”任凭生朝司机说。
“你不下来?”
砰!任凭生关上车门,汽车驶离。
谭仕振叹息。“唉,看样子他们有仇喔。”
既然大难不死,应惺惺相惜,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仔细想想,人生无常,每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而在同一天下午的同一个时辰同遇抢劫,这缘分多难得,干么这么冷漠?
可恶,任凭生不来,留谭仕振一个人,他好紧张。
他先到美食区买了水果和鲜花,再去护理站查询病房,在走进病房前,他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小姐,你一定要联络家人,不然也要给我们你家人的电话,万一有什么状况,办手续或签文件都需要家人在场才行啊。”
“不用啦,医生也说了,我没生命危险,子弹也没留在身体里面。我阿嬷年纪大,我弟跟我妈都很忙,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中枪,会把他们吓坏的。”我也会被吓坏,因为少不了一顿痛骂。
“这是医院规定。”
“我已经通知朋友。”李美妙晚点就会来。
“可是你家人——”
“留我的电话好了。”谭仕振走进病房,将他的名片递给护士。“有什么状况可以找我。”
护士拿走名片,离开病房。
“你——任凭生的朋友?”智英认出他,还看到鲜花。“他要你送这个给我?”
“呃——是我送的,他回去了。”谭仕振低头,紧张惶恐,心跳好快,她的眼睛好漂亮,让他不敢迎视,他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谢谢。”她说。
“唔。”他点头。
冷场了,冷冷冷,冷冷冷。
智英看着他。
他一直低头,不知眼睛在看哪,也不知手脚该怎么摆放,这就是一见钟情吗?呆立,无语,词穷。智英看他杵在那儿不讲话。
“要坐吗?”
“喔,好啊。”
“银行还算有良心,弄了间单人病房给我住。你看,有电视、有衣柜还有沙发区,连书桌都有。要不是腿不方便,这样根本是在度假吧?”所以她刚刚急电好友李美妙,要她收拾行李快来这享受,有无线上网还有独立空间,美妙可以尽情跟她的网路老公谈情说爱。
“那个——腿很痛吗?”谭仕振看她左大腿的伤口包得像馒头大。
“痛死了,”她圈起手指,比给他看。“这么大的洞。不过幸好老天保佑,没伤到骨头。”
“你真勇敢——你知道吗?我听说那个孕妇早产了,当时要不是你救了她,万一休克,孩子就有危险了。你不怕吗?”
“我哪知道有内应,要是知道,我才不会那么冲动。”智英笑了。“不过孩子没事太好了。”
她这一笑,像花朵艳艳地在他面前锭放。
望着她,谭仕振又失神了,脸皮还不争气地暴红。
智英认得这个表情,她温柔地问:“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魅力?”
他点头。
她又笑。“是不是对我有心动的感觉?”
他更用力点头。
她笑呵呵。“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我也觉得你人看起来不错,很正派。”
谭律师疯狂点头,她问这些……难道她对我也有意思?罗曼史就要在这病房内展开,眼看谭仕振脑中的绮丽画面即将无限发展——
“可是我不会跟你谈恋爱。”忽来一句……是啥啊?她还说:“不对,更正,我不跟任何人谈恋爱,先讲清楚,免得你浪费时间。”
有没有搞错?啥都还没发生,这女人就直接给他断念?
跳过暧昧追求、欲擒故纵或欲拒还迎等等男欢女爱的前奏,江智英明快处决了谭仕振的憧憬。
“你已经有男朋友?”
“没有,但我有很厉害的前男友。”
“嗄?”
“厉害到让我直接对爱情断念。”
“看来你对前男友念念不忘。”
她愣住,大笑。“要这样说也行。”她抽面纸擦拭眼角。真是,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谭仕振继续误入歧途。“看来你前男友对你很好,让你这么怀念。”
她又一阵大笑。可是,在这荒谬搞笑的处境里,不知怎地,眼眶湿了。
唉,这从何说起啊?智英叹息,望向谭仕振。
“不管怎样,谢谢你送的花。可以帮我放在桌上吗?”
谭仕振将花轻轻搁在桌上。
智英看着那艳红花朵,想起任杰明送过的无数花朵。
玫瑰美丽,代表着爱情,现在智英看着,只觉得它美又残酷,已经没有当初的浪漫憧憬。她已经明白,“爱”是两面刃,面向自己,也对着彼此。
曾经眼中映着那人的笑脸,温暖愉悦,而今眼中就怕映照那人,被逼迫到身心倶疲。
谭仕振拿出贷款资料还给江智英。“这个,我猜这对你很重要,我看了一下,是贷款计划。”
“对,我去申请贷款。”
“你想开咖啡馆?”
“是啊。”智英翻阅计划书。“花了好几个晚上弄的,可惜没过——妙的是拒绝我的行员就是那个被挟持的孕妇——”
“你可以跟任凭生讨论。”
“千万不要!绝不可以告诉他。”
“为什么?”
“那家伙损人的功力是一流的,如果知道我要开咖啡馆,他一定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以前要当画家也被他笑过。
糟!谭仕振尴尬了。“对不起,我跟他说了。”
“嗄?那他……反应是?”
“那个——”谭仕振笑容僵硬。“别管他的反应。唉,那家伙就是长那张死人脸,要从他口中听到什么赞美的话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说真的,如果是咖啡馆,他真的能帮到你。”
“为什么?”
“因为——”谭仕振顿住。不行,“coffeeLife”是任凭生的秘密。“要不要我去说服他,他满聪明的,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建议。”
“不用了,他不可能帮我,害我还差不多。”
“害你?他刚刚不是救了你?”
“呃……”也是。
“请问,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说来话长。智英微笑。“还有事吗?”
可怜的谭仕振,从不知道“还有事吗”是这么有杀伤力的话。
“没事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络我。”
“是有件事要拜托你,请你跟任凭生说一声,拜托拜托,不要再泄漏我的行踪给『那个人』知道,我现在腿中弹,逃不了。”看在他救她的分上,美术社的事就算了,但她现在躺在医院里,要是让任杰明知道,她就死定了。
“他不会,这你放心,他不是还阻挡记者不要拍你吗?怎么可能故意泄漏你的行踪?”
“希望如此。”那个人可是他弟啊。“总之,帮我跟他拜托一下。”
“我会的。那么,我回去了。”除非你留我。
“掰。”好干脆。
谭律师黯然退出,满腔热情,尽付流水。这女人气场强,他招架不住,一场谈话下来,汗流浃背,心情混乱,开庭都没那么刺激。
他恍惚失神地走到美食街的咖啡馆,喝杯冰咖啡让自己冷静,谁教胸口这颗心刚沸腾起来就被掐熄。
任凭生返家,打开夜间新闻。
果然,各家新闻台皆以头条报导重复播报,K银行抢劫案。不过经他提醒,记行避开当事人的脸部特写,就连银行监视器拍到智英夺枪的画面,容貌也不清楚,加上隐匿姓名,单凭这影像,弟弟应该认不出她。
真是。那女人想拉我陪葬,我操心个什么劲?
任凭生走进浴室,褪去衣裤,站在莲蓬头下冲澡,热水淌下,流淌过男人结实的身躯。
他想起年少时曾瞒着爸爸到咖啡园工作,为了理解咖啡市场,搬运过一袋袋的咖啡豆,在阳光跟重物的淬链下,胳臂结实,体魄强健,但今天这强壮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因目睹某人陷入险境,恐惧得几乎心跳停止。
他能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软弱。
呼——他重重吐气,冲澡后,稍稍冷静了下来。
一室清爽皂香涤去与歹徒对峙时的紧张,身体干净了,可心情却不爽朗。
他跨出浴缸,系上浴巾,要拾起地上的牛仔裤扔进洗衣机时,忽地顿住,看见裤管一片血渍,隐约可见手指指纹。
是她在中枪倒地、紧拽他裤管时留下的血痕。
“真是——”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飙上来了。他将手捂在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还慌慌的。
突然,屋外打起雷,大雨欲来,他将牛仔裤扔进洗衣机,走出浴室,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打给弟弟。
“在干么?出来吃宵夜?”
“真难得,哥竟然会找我吃宵夜。不过今天不行喔,我正要去医院。”
“你……不舒服?”
“哥没看新闻?”K银行被抢,夺枪的女人是江智英,我现在要去医院看她。”
“我有看新闻,但你怎么知道是江智英?”
“拜托,哥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我爱智英多久了?我光是看手指或走路的样子,就认得出是她了。不说了,先这样。”
电话断讯。
任凭生穿上衣裤,拿了车钥匙冲出门,将车子驶上路后,他打电话给谭仕振,对方没回应。
他踩足油门,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