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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伴君行 第十章 揭开他的伤口

作者:季可蔷类别:言情小说

他要离开?

温岁岁的心乱了,脑海的思绪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虽然她也曾想过,总有一天他必要离开清河县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令她惶恐。

额前顿时冒出了冷汗,她顾不得自己脚还岁着,颤巍巍地起身,焦急地追问:“你要去?已经是腊月了,我以为你会在这里过年的……”

顾晏然微微一窒,几乎是艰难地迎视她失望又落寞的眼神。“答应温大人的事我都已经,如今清河县辖下白姓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你又没成家,在哪儿过年不是过年?”不知何来的冷意,教她忽然全身颤抖。“为何就不能留在这里?还是你想回京城。”

京城,那也是个伤心地,能不去便不去吧。

顾晏然勉力压下心头的苦涩。“明年我想和南方的商贾合作,买一条船出海,倒是可以先过去看看。”

她紧盯着他,良久忽然沙哑地扬嗓。“你是不是……想躲我?”

他一震,一时间竟有些狼狈,不自觉地伸手抚向胸口。

温岁岁一凛。她认得这个动作,在她以灵魂的形态跟随在他身边时,经常见他无意识地揣模胸口,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怀里藏着那支兰花木簪。

他在想着程沐兰,情根深重,无限相思。

她闭了闭眸,一字一句艰涩地从齿缝中吐落。“是因为你心里那个姑娘吗?她都已经不在了,你究竟还要将她放在心上多久?”

“这不干你的事。”顾晏然面色瞬间沉冷,目光冰冻如霜。

温岁岁不由得又打了个冷颤,眼眸不争气地刺痛起来。

“顾晏然,我就问你一句……”她拐着痛脚,走到他面前仰头直视他。“你不肯接受,是因为你心里丝毫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吗?还是你心里放不下她,非得让自己下半辈子都困在对她求而不得的思念里?”

他全身紧绷,敛眸不语,默然了好片刻,依然是那样淡漠的一句。“与你无干。”

怎么会无干?她就是程沐兰啊!

“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心心念念的一直牵挂着她?既然你俩注定了无缘,你该做放下她,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何必为她守着?何必就为了她此生孤独寂寞?不值得啊!顾晏然,你真傻,一点都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他依然坚持。

傻瓜!笨蛋!她好想用力摇晃他,告诉他一直恋慕着的只是道逝去的幻影,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才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现实的人……

那个出身高贵的程沐兰,并不值得他如此珍爱啊,程沐兰为他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程沐兰无视他的情意,在他带着一颗残破的心离去时还在心里怨恨着他,赌气地咒他最好永远在战场上回不来!

那样盲目任性,那样自私又凉薄的女子,就是她啊!

温岁岁泪流满面,双眸因痛楚而发红,她望着一言不发的顾晏然,望着他固执的神情,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蓦地袭上心头,教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撕扯着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他被她吓了一跳,狼狈地想躲。

她却不许他避开,也不知哪来的狂劲死命拉扯着他,泪如雨下。“给我,把那东西给我!”

“温姑娘……”

“给我……既然你放不下她,我来替你把这个执念给丢了,我来替你拿回自由……”

一阵推拉揪扯之后,她终于从他怀里模出了那支兰花发簪,他震惊地瞪着她,还来不及阻拦,她已踉跄地奔到窗前,推开窗户,手臂高高扬起,接着使劲往外一扔。

他最珍惜的发簪,一直占据着他的心的兰花,就那样被她丢进苍茫夜色,没入漫天飞雪里。

顾晏然只觉得全身血流瞬间结冻,皆目狂吼。“温岁岁!你怎么敢?”

怎么不敢?她就敢!

她倔强地瞪着他,与他对峙,脸蛋雪白雪白的,毫无血色,与此成对比的,是眼眸那明显的泛红。

“顾晏然,你忘了她吧。”她几乎是椎心刺骨地哀求着。

然而他的反应是狠狠地瞪着她,眉宇极度晦涩,像恨不得杀了她似的,她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无措又彷徨。

他紧咬牙关,终于嘶声迸落。“不用你管!”

唇说完,他毅然转身,用力推开门就往外走。

温岁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毫不犹豫踏入风雪中的背影——他这是想做什么?外头狂风暴雪,他怎能就这样走出去?

她倒抽口气,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屋外天色阴沉,夹杂着冰珠的狂风扑面而来,打得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从眼皮缝中瞥见他正不顾一切地俯身,双手在雪地里仓皇地模索着。

他在找那支兰花发簪吗?也不将大髦穿上,就这么衣衫单薄地踩着冰寒刺骨的积雪,丝毫不顾自己的双手很可能会冻到受伤……

“顾晏然!你疯了!”她撕心裂肺地喊,踉跄不稳地奔向他,拽住他臂膀。“跟我进屋去,屋里暖和,我们回去……”

她费劲地想拉他回小屋,他只是不耐地甩开她,顺手抹了一把沾满冰霜的眼眸。

“你别管我,进去!”

“我不进去,除非你和我一起……顾晏然,我们回屋里去吧,别找了,那发簪不见就不见了,你别……”

“进去!”他厉声打断她,回头,见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含泪对他摇头,越发暴怒,打横抱起她,大踏步就往木屋走,将她往床上一抛。

“给我安静地待着,不准出来!”他不容分说地撂下警告,转身又出了木屋,砰的一声甩上门。

她被他粗鲁的气势所慑,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又拐着脚往门边走去,开了门,双手紧紧攀着半敞的门扉,怔忡地望着那个在雪地里濒临疯狂的男人。

他真的、真的是疯了,就为了一支发簪,就为了一道幻影……

温岁岁哭了,自从重生以来她还不曾这般痛哭过,只觉得整个心窝都紧紧地揪着,疼得她发晕。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接连不停地滑落,到最后她连嗓子都哭痛了,抽抽噎噎地抽泣着。

温岁岁,你不许哭,哭又有何用?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责备自己,拼了命地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在小屋内翻找出一只边缘凹了个口的瓦罐,颤抖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雪丢进瓦罐里,放在火上烧着。

雪水滚了一回又一回,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总算在冰天雪地里找着了那支被她丢弃的发簪,紧紧地捏在手心里,整个人却像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她用衣袖擦干眼泪,主动走向他,轻轻拉着他手臂。“你找到了,我们回屋里吧,回屋里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茫然无神的墨眸瞥了她一眼,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她一点一点地拽进屋里。

一进屋,她便急急关上了门,横上木问,轻轻替他拍打着沾染全身的雪珠,拉着他在烧旺的柴火边坐下,用自己的手绢替他擦脸擦手。

果不其然,他的双手已经冻得发青,手指都僵硬了,却还是凭着一股意志力,紧紧捏着发簪不放。

她忍不住又想哭了,强忍着泪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干眉眼和双手。“你的衣裳都湿透了,要不先月兑下来吧,用火烤一烤,不然你一直这么穿着,会冻坏身子的。”

她柔声劝着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耳里,只是木然呆坐着,她鼓起勇气,小手试探地解开他的衣襟,他没有抗拒,她便帮着月兑下他的外裳,只让他穿着里衣,再抱来他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接着,她又月兑下他的靴子和袜子,一双大脚同样冻得发青,教她不忍卒睹,她连忙用双手替他搓揉着腿脚,只盼他体内的血液能顺畅地循环起来。

他的腿已经落下了痹症,可不能又冻伤了,否则再过几个春秋,这双腿说不定便会废了。

她哽咽着,替他搓揉了好一阵,待他肌肤表面的颜色逐渐恢复正常,她又提来瓦罐,扶着他的脚泡进热水里,继续替他按摩。

顾晏然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直过了好片刻,像是终于寻回了神智,哑声问她。“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啊?”她一愣,湿答答的羽睫扬起,浸润着泪水的眼眸瞅着他,显出几分可怜。

为何要这般残忍地揭开他心里的疮疤,为何要强逼着他去面对不堪的过往,为何在惹恼他后又伤心地流泪,为何……对他这么好?

顾晏然心口揪紧,说不清心下是何滋味,不觉抬起仍微微发僵的手臂,掌心轻轻放上姑娘头顶。“我方才……吓着你了?”

这番突如其来的温柔反倒令温岁岁心里更委屈了,红透的琼鼻吸了吸,像只软绵绵的兔子般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吓到……是我不该胡乱丢你的发簪,对不起……”

他没再吭声,模了模她的头后,收回了手。

温岁岁不舍地依恋着头顶那一丝残留的温暖,她眨眨酸楚的眼眸,声嗓微怯。“顾晏然,你莫恼我,好不好?”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像是极度疲惫似的,阖上眼皮。

她心疼不已,也不敢吵他,又让他的双脚足足泡了两刻的热水,才移开了瓦罐。“顾晏然,床让给你躺着吧。”

他没有回答。

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顾晏然,你想睡觉就上床去。”

他依然动也不动。

她蓦地警觉不对,伸手探他额头,只觉得触手处一片滚烫,她吓了一跳,连忙又抚模他颈侧,同样发着热。

他这是受了风寒,发烧了!

她焦急地轻拍他脸颊。“顾晏然,你先别睡,我扶你上床躺着……顾晏然?”

他一直没回应,她只好笨拙地用自己肩臂撑起他身子,勉力将他半拉半抱地扶上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着,唇色发白,身子阵阵发着冷颤。

“顾晏然,你别这样,别吓我……”她含泪哽咽,心急如焚。

这一刻,恨不得痛打自己几个耳光,都怪她方才胡乱耍什么脾气啊,怎么都重生一回了还是这么任性!

“你是不是冷?莫怕,我暖着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来暖着你……”

她扯来自己的斗篷,和他的大氅,一块儿堆着,当作厚棉被用,接着也月兑了自己的外裳,只着单衣躺下来,将受冻的男人拥入怀里。

她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似的,一边拍抚着他的背脊,搓揉他的手臂,半梦半醒之间,他微微睁开了眼。

“岁岁……”男人的嗓音,异常沙哑。

温岁岁心弦一紧,他在唤的,是如今拥抱着他的她,还是前世那个她?

“岁岁……”他又朦胧地唤了一声。

她不由得更用力地抱住他。

不管是唤谁都好,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他如此受折磨,这样胸襟疏阔、心怀良善的男人,值得一个全心全意怜惜他的女子。

“顾晏然,我心悦你……”她柔情似水的眸光着他清逸出尘的眉眼,缠缠绵绵,丝丝入扣。“你听见了吗?晏然。”

温岁岁迷恋地吻上他的唇。

她的唇温热,他的唇却冰凉,冷热相互撞击的这一瞬间,天地彷佛都颠倒了,时光如诗如梦。

他恍惚地盯着她。“温岁岁?”

“嗯,是我。”她轻声应道。

他霎时浑身颤栗,下意识地反抱住她,激烈地吮吻着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探入,近乎霸道地索取独属于她的馨香。

这一吻,终令男人犹如出闸的猛兽,不死,不休。

☆☆☆

此时的慈幼堂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温岁岁出屋前,吩咐了丹橘去灶间帮忙看着药膳的火,丹橘进了灶间,正好见慈幼堂的厨娘在里头忙得晕头转向。

原来替她打下手的仆妇感染了风寒,她一个人张罗几十个人的饭菜,难免捉襟见肘,丹橘是个温顺老实的,看了不忍,便主动帮着切料备料,忙活起来。

这一忙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待丹橘帮着厨娘和几个仆役将大锅的饭菜都抬进用饭的餐厅时,见着孩子们守规矩地排队等着打饭,这才赫然想起怎么不见小姐的人影。

本来还想着约莫是小姐和顾公子寻了哪处角落在说体己话,结果转了慈幼堂一遭,将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不仅不见小姐,连顾公子也杳无踪影,一问门房才知道原来两人都没回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丹橘焦急地去找慈幼堂的管事说明情况,正好张大壮带着另一个身材剽悍,相貌却颇为细眉细眼的汉子在和管事商议些事情,听说温岁岁不见了也是大吃一惊。

“你们姑娘说是去等头儿?”

“是啊,她见外头飘雪了,带了把伞想去迎顾公子,我一直在厨房帮忙,一时没顾上,等我想起来才发现小姐一直没回来……”丹橘急得都要哭了,脸色苍白。“顾公子也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你莫着急。”张大壮见丹橘自责,温声安抚。“你家小姐既是去迎头儿,如今应该是和他在一起,有我头儿护着,她不会有事的,许是外头雪下大了,两人先暂且在哪儿避着风雪,这才没能赶回来。”

“可万一呢?万一小姐没遇上顾公子,而是出了什么事呢?山路僻静,她该不会遇上坏人了吧?”丹橘越想越慌。“都是我不好!小姐要出去我就该跟着的,老爷都交代我一定要用心服侍小姐,都怪我,怪我……”

丹橘懊恼自责,当下就自赏耳光,张大壮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手臂。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你家小姐和我头儿,你这么打自己的耳光又有什么用!”

丹橘惶然,眼眶红得像兔儿,可怜兮兮的,张大壮心中一堵,不觉避开了视线。

一旁细眉细眼的汉子想了想,拉开洪亮的嗓门。“我说大壮,咱们在这儿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这位姑娘说得有理,许是头儿和她家小姐在哪儿被困住了呢,咱们还是趁天色没暗,组织人手出去找找吧。”

张大壮一想也对,转向慈幼堂的管事。“郑管事,我二虎兄弟的意思你也听见了,再麻烦你叫来几个壮丁,随我们走一趟。”

郑管事也知事态严重,县令家的千金若是真在他们慈幼堂失踪了,到时他们可承受不住地方父母官的雷霆之怒,他立刻便去喊人。

丹橘见状,祈求地望向张大壮。“张壮士,也带我去吧,我也想去找我家小姐。”

张大壮一脸为难,叹了口气。“你啊,细胳膊细腿的,别到时还连累了我们照顾你,你就在这屋里等着,备些热汤热饭,等温姑娘回来还不知怎么狼狈呢,你再服侍她不迟。”

丹橘一窒,自知自己确实力有未逮,只得含泪点头。“那张壮士,我家小姐就拜托你们了,请你们务必将她平安带回来。”

“温姑娘和我也算有几分交情,我必会尽力找寻的,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二虎,咱们走!”

刘二虎点头,随着张大壮快步往外走,郑管事也召了几个壮丁过来,一行人带了些应急的绳索和伤药等等,眼见屋外的风雪没有停歇的迹象,也只能冒险出门。

到了山径入口,便兵分两路,一路上山,一路往山下去找,张大壮和刘二虎都在上山的、这一拨人中,几人冒着风雪前进,不免有些行走艰难。

幸而枫林山的山路不算崎呕,又因山顶有佛寺,半山腰亦设置了慈幼堂,前阵子官府才派人修整过,只要众人走得小心些,倒也不致有什么危险。

到了一条岔路,慈幼堂跟来的壮丁忽然说道:“张爷,我记得这条岔路走进去有一间木屋,是这山头的猎人建来休息用的,你说温姑娘和顾公子会不会在那儿躲避风雪?”

张大壮一凛,挥手示意。“走,去瞧瞧!”

几个人走上岔路,不过片刻便远远地瞧见了壮丁提到的那间木屋,只见屋内似有火光摇曳。

“有人烧火,屋里有人!”

几人都是精神一振,张大壮扬声喊。

“头儿!温姑娘!”

屋内,温岁岁仍紧紧抱着发烧昏睡的顾晏然,须臾不敢阖眼,听闻屋外风雪交加中似乎夹杂着人声呼唤,蓦地一震,慌忙撑起上半身,侧耳细听。

“头儿,温姑娘,你们可在屋里头?”

有人来找他们了!

温岁岁凛然,见自己衣衫不整,慌忙穿起外裳,又披上斗篷,略理了理凌乱的秀发,仍将顾晏然的大髦盖在他身上保暖。

“头儿!温姑娘!”有人敲门。“是我啊,大壮。”

温岁岁惊喜,急忙穿上鞋,略拐着脚移到门口,拉开门问。“张大哥!”

张大壮见温岁岁果然躲在木屋里,整个人看起来尚且完好,顿时松了口气,咧嘴笑道:“温姑娘,你没事就好,你家丫头可急坏了……对了,我头儿呢?可和你在一处?”

说着,他探头就往屋内张望。

温岁岁面露忧色,侧过身子。“张大哥快进来,顾晏然生病了!”

“什么?”

张大壮闻言,骇然变色,拉着刘二虎就匆匆进屋,见顾晏然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两人忧心忡忡地交换一眼。

☆☆☆

刘二虎和张大壮一样,都曾在战场上与顾晏然共同出生入死,退伍后也同样被顾晏然召,进了商队,如今主要管着京城几间商铺。

这回他来清河县,除了要交付年底的帐本,一并报告之前顾晏然传信交代他办的事,顺便也将自己刚娶进门的娘子带过来,让几个好兄弟都见一见。

顾晏然被张大壮和刘二虎轮流捎着回到慈幼堂,郑管事清出了两间厢房,一间让顾晏然这个病人安置,另一间则给了温岁岁和她的丫鬟,接着趁风雪小了,命人去接附近一位老大来看诊。

老大夫替顾晏然把了脉,开了药,刘二虎的娘子便自告奋勇去煎药,温岁岁在丹橘的服梳洗过后,换了件衣裳,听说这情况也跟着去灶间关切,和刘家娘子一个照面,这才惊觉对方竟然是个老熟人。

她前世的贴身大丫鬟,琥珀!

温岁岁一时愣在原地,正煎着药的琥珀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见她眉目清秀,发髻插着一根白玉钗,身上的衣裳虽不特别华贵,但盈盈站立的姿态自然流露出一股大家闺秀的风靶,心下登时就有了数。

“你就是温姑娘?”琥珀笑问。

“我是。”温岁岁回以浅浅一笑。“你是刘大哥的娘子?”

在一行人从小木屋回来的路上,张大壮介绍刘二虎也是他的好兄弟,温岁岁便跟着也喊一声刘大哥了。

“嗯。”琥珀明显也听张大壮提起过她,对她的态度颇为热络。“叫我琥珀就行了,我听张兄弟说,温姑娘父亲乃清河县令,这段时日对他们多所照料。”

“张大哥客气了,是他和顾晏然帮了我爹爹许多才是。”

琥珀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不觉仔细地又打量了温岁岁一眼,原来这位县令家的千金都是这样直呼顾指挥使的名字的,看来他们关系确实不一般,不然也不会孤男寡女同处在那间山中木屋避风雪。

琥珀不由得对温岁岁暗暗留心,温岁岁也察觉到她异样的眼神,心中默默苦笑,不愧是自己前世亲自栽培的大丫鬟,眼力和心细都是没话说的,她怕已是在暗中掂量自己和顾晏然的关系了吧。

思及此,温岁岁也不扭捏,索性更加坦然,主动提议。“顾晏然等会儿醒来时怕是会饿,要不我煮点清淡的白粥给他吃吧。”

说着,她很快从米瓮里取出两杯白米,开始淘米洗起来,琥珀见她动作伶俐,在灶间里一点没有手脚局促的窘态,更惊讶了。

“温姑娘在家里也经常下厨吗?”

“嗯,最近跟着我家姨娘学了好些药膳和糕点。”

“难怪,瞧姑娘对灶间的摆设器具并不陌生,想必做出来的吃食也很美味。”

“我的手艺只是普通而已,勉强能入口吧。”温岁岁笑着自谦。

她态度落落大方,丝毫不摆什么架子,琥珀对她印象更好了,想起这间慈幼堂的仆妇之前告诉自己,这位县令千金向来都是待人和善的,和孤苦无依的孩子们也能玩在一块,看来所言非虚。

两个女人一个煎药,一个煮粥,不时交谈几句,气氛倒也融洽,温岁岁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打探。

“听刘大哥说,你们夫妇这回来清河县,是来交帐本的?”

“嗯,是啊。”琥珀微笑点头。“我家那口子在京城替顾指挥使管着几间商铺,也是怕我在京城待得闷了,特意带我出来走走。”

“听说你才嫁给刘大哥不久?”

“是才刚刚成亲两个月,不过我和他早两年前就认识了,之前我……”琥珀略略迟疑,还是决定坦率道出。“其实我本来在富贵人家当丫鬟,给顾指挥使帮了个小忙,他就想办法替我销了奴籍,还托付二虎时常来照看我,这么一来二去的,我和他就看对眼了。”

琥珀说着,不免有些脸红,不过毕竟已是妇人,在姑娘家面前也没什么好娇羞的。

“顾指挥使于我有大恩,我对他是十分感激的。”

琥珀心里对顾晏然确实是敬重的,以至于顾晏然虽早已卸了官职,她仍是习惯尊称他一声顾指挥使。

温岁岁也能明白琥珀心中的感念,毕竟能月兑了奴籍又得到一座小院,对一个孤身存世的女子来说的确是莫大的恩德。

只是琥珀口中那个小忙,该不会就是把那根兰花木簪从睿王府里带出来交给他吧?为了一根发簪,顾晏然就又是销奴籍又是送宅院的,还真舍得花银两!

由此可见程沐兰在他心里何等重要,温岁岁寻思至此,也不知自己该感到甜蜜还是心酸。

她这厢暗自感叹着,另一头琥珀悄悄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同样心情复杂。

做为一个受到顾晏然恩惠的人,琥珀固然是希望他身边有人相伴的,总得有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与他相知相惜。

可一想到一个人孤伶伶在睿王府死去的小姐,她又觉得万分不舍,小姐自出嫁后不曾有过一日快乐,睿王世子轻浮花心,早在小姐过门前就偷偷在外头养了几个外室,世子死后睿王府还逼着小姐养育他留下来的庶子。

小姐离世前最后几年是心灰意冷的,现实生活一点一点磨去了她活泼调皮的本性,只留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小姐就那么绝望地死了,如果顾指挥使能在她燃尽最后一丝希望之火前将她带离睿王府,或许小姐还能拥有幸福。

可惜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小姐去了另一个世界,而顾指挥使认识了别的姑娘,或许还会和这位温姑娘结发成夫妻,到最后小姐在顾指挥使心里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真正正断了缘分……

思及此,琥珀不禁一阵心痛,幽幽叹息,蓦地开口。“温姑娘,顾指挥使是个好人。”

温岁岁一愣,见琥珀神态认真,霎时也有所触动。“嗯,我知道的。”

所以你对他好一些吧,顾指挥使身旁若是能有个一心对他爱慕体贴的女子,相信小姐在天上也会祝福的。

琥珀怅然凝视着温岁岁,而温岁岁彷佛能听见她的心声,慎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忽然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药煎好,白粥也煮得差不多了,两人便一个端着药,一个捧着粥,来到顾晏然休憩的厢房,他仍躺在床上睡着,张大壮和刘二虎坐在一旁看着。

温岁岁有些担忧。“张大哥,他还没醒吗?”

张大壮摇头。“大夫说了,头儿是这两个月到处奔波忙碌没休息好,身子有些亏空,又在雪地受冻了,这才导致外邪入侵,一下子就发起高热来……不过头儿向来底子好,我瞧让他喝个药,躺着睡一、两日,想必就能恢复如常了,温姑娘不必忧心。”

教她如何不忧心,看着顾晏然脸上毫无血色、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她只觉得心如刀割。

“先别说了。”琥珀开口说道。“二虎,你来帮个忙,先喂顾指挥使喝药。”

“这……头儿还昏睡着呢,这药他能喝得进去?”

温岁岁见刘二虎神色迟疑,主动表示。“我来喂他吧。”

琥珀有些错愕,但见自家夫君还有张大壮两个粗汉子都是理所当然地撒手站在一旁干看着,彷佛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喂他们头儿喝药没什么不对,她也不好阻止,只得将汤药交给温岁岁。

温岁岁接过药碗,用汤匙舀了舀,细心地略吹凉,才示意琥珀帮着将顾晏然的上半身扶起,让他靠着她肩膀。

“顾晏然,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她轻声唤,嗓音极致温柔。“我喂你喝药,你张开嘴,好不好?”

顾晏然像是真听见了她的叫唤,仍闭着眼,却是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岁岁……”

琥珀一惊。

“嗯,我在呢。”温岁岁柔声回应,像哄孩子似的说道:“你张嘴,喝了药,病才能好。”

这满是柔情密意的画面教张大壮和刘二虎两个粗汉子看了都不免有些尴尬,模了模头,讷讷然地交换一眼。

张大壮清清喉咙。“咳咳!那啥,温姑娘,头儿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和二虎先出去。”

两个汉子丢下话,慌慌张张地溜出去了,临走前刘二虎还对自家娘子挤眉弄眼,暗示她也跟着走,琥珀却没立刻离开,仍是震惊地站在原地。

顾指挥使方才喊的是这位温姑娘吗?为什么她如此自然地应了?

琥珀脑海一团纷乱,她从小便服侍的国公府小姐乳名也唤做岁岁,顾晏然喊的应该是她的小姐吧,怎么会是这位温姑娘?

温岁岁无暇顾及还在房内的琥珀,只一心一意地喂着顾晏然喝药,偶尔药汁从男人嘴里溢出来了,还拿手绢轻轻替他擦拭,分明就是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

而顾晏然因为神智昏沉,也毫无顾忌地依赖着温岁岁,甚至还觉得药太苦,不满地皱着眉头。“不喝了……”

“不行,要喝。”温岁岁哄着。“你不想病好了吗?”

“好苦……”

“苦也得喝,要不我答应你,待会儿喝完药喂你吃点蜜饯可好?”

“我不爱吃甜的……”他像个孩子般耍赖。

“你这人,又不吃甜又不吃苦的,可真难伺候啊。”温岁岁状若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却是温柔含笑的。

琥珀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失神地退出房间,顺手带上门扉,留给这对有情人一个单独相处的私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