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庆群山环绕,雨水丰沛,气候宜居,虽是东南地界的商业重镇,却因文风鼎盛而有不少文人雅士迁居于此,开堂讲学以育国材。
名为“闹灯”的元宵庆典由泉庆商会主导,每年都在苍霞园举办。凡加入商会的店铺或商号都共襄盛举,聘请各家制灯的匠师糊制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花灯。
今年最吸睛的主灯是由泉庆茶商曹家所展出的“火树生辉”,曹家自桂平聘来名匠制作了一株高约十尺的茶树,茶树本体以藤及木材架接编织,木为主干,藤为枝叶,繁盛茂密。
茶树上结了八十八颗灯球,象征曹家在泉庆生根八十八载,亦取“发发”之谐音,意义非凡。
曹家在去年可说是三喜临门,先是老爷曹启先当选商会会长一职,再是曹家自购的三艘商船于半年内陆续下水启航,但最让曹启先得意且欣慰的便是他十五岁的独子曹渊默考取秀才。
虽是从商,曹家却相当重视后生之学养,就连曹启先都有着秀才的身分。
早年,曹家生意上的对头曾贿赂贪官,与对方勾结,老太爷曹化遭构陷成罪,贪官没入他大半田宅充公,再以低价出售并图利特定人士。曹化不平,击鼓状告官衙,却还是无力回天,最终抑郁而终。
其子曹启先誓言考取功名以谋官职,以惩奸除恶,利益百姓社稷,并为父亲讨回公道,但他求取功名之路始终未能如愿。
尽管出仕无望,曹启先凭借经商长才,并靠着自家在西罗山的茶区东山再起,如今还拥有船队进出口茶叶及瓷器,成为泉庆最大的茶商。
他转而将出仕的一门心思寄托在独生子身上,所幸独生子并未教他失望。
曹渊默三岁启蒙,天资聪颖,十五岁便考取秀才,如今他是南安书院之中成绩最为优异,极具希望通过明年乡试直取会试的人选。
“曹老爷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好儿子。”
“可不是,曹老爷喜事连连,实在令我们羡慕不已……”
人若发达,锦上添花者众。能给当年含恨而死的父亲长脸,曹启先听着这些恭维之词自然是欢喜的,可曹渊默却觉得无趣,悄悄地溜开。
虽只有十五,但曹渊默身姿挺拔,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般突出。他自父母二人身上继承了所有优点,生得俊朗标致又英气勃发。
一个人闲晃着,他来到苍霞园东边的涤湖——苍霞园有着泉庆第一园之称,园中有两处天然涌泉所形成的湖泊,一为罗池,一为涤湖。
涤湖周遭种植着各种香草及药草,因此又称百草湖,湖中有凉亭小桥,十分雅致。
此时,有两个年纪与曹渊默相仿的少年正在湖边嬉闹着,一旁有个约莫八岁的女孩正一脸忧急地看着他们。
“兄长,乌龟太可怜了,你放了牠吧!”女孩哀求着。
其中一名少年恶狠狠地转头瞪着她,“滚开,别碍着我们玩!”
曹渊默觉得这声音耳熟,像是刚进书院不久便惹事生非的江秋荫。
“兄长,乌龟会疼的……”女孩的声音颤抖着,“求求你把牠放回湖里去吧。”
“谁告诉妳乌龟会疼?妳瞧牠的壳有多硬。”
“可是我姨娘说……”
女孩话未说完,少年手一甩给了她一个耳光,“闭嘴!谁让妳提妳那个下贱的亲娘?”
女孩疼得摀着脸,不敢哭出声音。
“秋荫,咱们走吧。”另一名少年说道:“到别处找乐子去。”
“也好。”
两名少年结伴,一溜烟地就走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曹渊默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便已结束,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懊恼。
不过因为另一少年喊了“秋荫”二字,也让他确定那施暴少年的身分。
女孩没有离开,而是蹲了下去,消失在曹渊默的视线之中。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只见女孩蹲在湖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乌龟,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掉。
“妳在做什么?”他生怕惊吓到她,低缓温和地道。
女孩转过头,见是个陌生的哥哥,愣了一下。
他在她脸上看见清楚的巴掌印,看来刚才那一巴掌可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听她叫江秋荫兄长,是什么样的哥哥会如此对待年幼的妹妹?
“大哥哥。”女孩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哀求着:“你可以救救这只乌龟吗?”
他定睛一看,那可怜的乌龟被敲碎了龟壳,看来已经没半点生机,不由眉头一拧,“这乌龟已经……”
曹家家训为“诚实正直”,自小父亲便教导他做人必须诚实不欺,可此时看着小女孩悲伤的表情,到嘴边的实话却咽下了。
“我知道有位了不起的兽医可以医治牠,妳把牠交给我吧。”他对她说了善意的谎话。
女孩一听到乌龟能活,立刻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她取出手绢,将乌龟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捧给了他。
接过乌龟,曹渊默看着她,蹙眉暗暗叹息。多善良温柔的孩子,明明吃罪挨打,却还一心关切着乌龟的死活。
“疼吗?”他问。
她微愣,彷佛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刚才挨了一巴掌的事情,抿着唇犹豫了一下,怯怯地摇摇头。
“小姐!小姐!妳在哪儿?”这时,远处传来一名妇人的叫唤声。
女孩听见声音,一脸紧张地道:“大哥哥,你一定要把乌龟治好,拜托!”
“我答应妳。”他向她保证。
有了他的承诺,女孩安心的一笑,恭恭敬敬又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快步跑开。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小小身影,曹渊默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去,手上的乌龟已死去。
蹲,他就地挖了一个洞,将用手绢包着的乌龟尸体放入洞中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