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窗外清风吹拂,虫鸟微鸣。
屋内油灯照亮了一室,更照亮了傅观如的嫣红双颊,以及初九认真的幽深双眸。
“我没有不喜欢,更并非不愿你碰触我……”在那双诚挚眸子的注视下,傅观如的嗓音终于再次在屋内轻轻响起,“但……你是不是……中了咒术?很不舒服吗?”
傅观如确实没有不喜欢,更一点也不勉强就接受了这样的他,因为在他开口发问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喜欢着他。
喜欢这个初见后,虽看着淡漠,但无论她说什么傻话总会回答,悄悄细心关照着她,而后,更一直与她相依相伴近一年的他。
但由于两人都没有恋爱经验,所以压根儿没往那方面细想,日常相处又太过自然、默契,以至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发觉自己心底那不知何时缓缓萌生出的情丝,直至今夜。
正因意识到自己原来喜欢着初九,更喜欢他无意识中对她表达出的那份亲密与尊重,所以傅观如才会如此回答。
但若他是中了咒术,她虽不介意他的无意识亲昵之举,却得先明了他身体有否因此而不适,他俩又得亲昵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解开这个咒术,或缓解他身上的不适。
“约莫是春咒,但对我身体无碍,影响不了什么。”当然也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寻常的热烫与紧绷,初九坦然说道,“我能听听你原来的嗓音吗?”
无碍?影响不了什么?
他难道没发现他不仅又开始吻她了,更在听到她“没有不喜欢,也并非不愿”的语话时,便将她整个人都抱到怀里了吗?
虽很想吐槽他,但当傅观如依言将自己原本特意点穴点低的嗓音,点至较接近自己原声后,才喊了一声“九哥”,她的唇便又一次被覆住。
……
第六章
第二日,傅观如难得到了日正当中都还没由西厢房里走出。
毕竟被初九彻夜爱怜到天明的她,直至他终于探索完并满足睡去后,才撑起早已酥软、疲惫的身躯,先将屋内整理一下,为他将衣衫穿戴好,才回到自己房里并直接躺平。
而初九,虽中了巫门女术士胡乱放出众多巫术中的“春咒”,清醒后微微留有些残存梦识,但他也只当是个梦,更误以为傅观如是因识神受损尚未恢复元气,还特地去街上买了只鸡,为她炖了锅人蔘鸡汤。
依然如同过去每一日,初九静静坐在柜台里,但他今天难得没有放空也没有奋笔疾书,因为他正思考着傅观如身上为何会存在两道识神的主因。
其实早就醒来的傅观如,也在西厢房里思考。
思考着君晓晓依然保有处子身的可能原由,以及她出了房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初九。
前一个问题好解决,但后一个问题,如同初九一样,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最后,她只能秉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鸵鸟心态,认命走进大厅,然后像过往每一日一样,对早就坐在柜台里的初九打招呼。
“九哥,早。”
“不早了,先吃饭。”初九起身淡淡说道,然后迳自向后屋走去。
“嗯。”望着初九一如既往不看人说话的淡静态度,傅观如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实在怕他记得昨夜发生什么,毕竟依他的个性,决计会二话不说的负责到底,虽她也不是不愿让他负责,但是,现在还真不到要他负责的时候。
“左颊上最大的那颗雀斑点歪了,得再往上两分。”
当两人像过往一样坐在桌子两头吃饭时,餐桌上也如同过往一般,传来初九低沉却令人安心的磁性嗓音。
“哦,好,我一会儿进屋去修一修。”早习惯餐桌上初九这种天外飞来一语的闲聊,傅观如喝着人蔘鸡汤点了点头,“老实说,你做菜的手艺真的很好,不打算开个馆子?”
“不打算。你得学一些抵御术数的方式。”
“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又不是孩子了,不许把菜椒挑掉!”
“我无法接受菜椒的怪味。一会儿吃完饭我便教你。”
“没问题——你坐下,今儿个碗我来洗!”
一待吃完饭、洗完碗后,整整一个下午,傅观如都乖乖跟着初九学习着术数基础知识,以及初级抵御方式。
“怎么样?”在初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指导下,傍晚的小考里,用尽洪荒之力的傅观如满头大汗抬头望着他,眼底满是期待。
感觉着四周动也没动的罡气,初九静默许久,终于转眸朝向远山徐徐说道:“我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慧根全无之人。”
“这——”听到初九完全没有修饰的直白评价,傅观如真的欲哭无泪了。
她知道现世里的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第六感之类的灵力,考试猜题时,永远都能准确猜到错误的选项,但就算穿越成了武林高手居然还是没有长进,这也未免太让人绝望,特别是在这个有着术数设定、并且她必定还会再碰上的世界里。
“抱歉,九哥。”
知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无法领悟术数抵御之法,傅观如着实懊恼,再加上昨日还因此让初九陷于危难,更让自小就明白当个拖油瓶是什么感觉的她,心里更是难受,“我下回接委托的时候,一定会先打探一下委托者的底细,绝不会再像昨天一样毛躁,给你惹麻烦。”
“我不怕你给我惹麻烦。”初九轻轻叹了一口气,“但两百六十九回,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我明白……”这个事实,傅观如当然比谁都清楚,但听到这话由初九口中吐出,她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微微抽痛,“你……身体真的全恢复了吗?”
“我只是耗损了一些玄力,调息调息便能恢复。”初九缓缓回过头,用眼角余光望着低垂着头,并不自觉用脚在地上铲土的傅观如,“下回你若再遇到昨日这种状况,或者是感觉到四周气息出现异样,就记得我昨夜告诉你的,闭上眼,抱元守一。”
“好。”除了闷声回个“好”,傅观如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术数究竟是术数,只能影响主掌你个人感官智识的识神,你只要牢牢守住元神——”初九本是又一回叮嘱着,但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直接向自己的房里走去。
“九哥?”
听着初九断在空中的话话及离去的脚步声,傅观如猛地抬起头,却又望见他由屋内走出,而手里,拿着一颗如鹌鹑蛋大小的椭圆形澄黄琥珀,然后招手将她唤至屋廊。
“跟着我做。”将“心珀”由中间旋开,初九将另一半交给傅观如,“像你平常打坐一样进入无我。”
“好。”
接过那半颗琥珀,傅观如望着初九盘腿坐下,闭上眼,将琥珀按在眉心间,所以她也跟着照做,然后在全然的无我间,感觉眉心出现一下小小刺痛。
“给我。”望着“心珀”已沾上傅观如的元神血精后,初九又说。
“嗯。”
傅观如依言将沾有自己眉间血的半个琥珀交至初九手上,然后望着他将两个琥珀重合,任两个人的血滴融合后,呈丝状在琥珀中游动,直至布至整个琥珀才缓缓停止。
由腰际取出一条红绳,初九将琥珀穿至绳上,打了个结又施了术后,再次交给傅观如,“贴身戴着。”
“谢谢……”
虽初九什么也没说,但傅观如不是傻子,她虽尚不能明了此物的确切作用,但她却明白,这融合了他与自己鲜血的琥珀,是他给她的护身符。
自女乃女乃离去后便孤孤单单的她,虽同样孤孤单单来至了这个世界,但由遇上他的那一刻至今日,她其实从没感到孤单。
只要他在她视线中,她就感到安心,只要他在她身旁,她就感到放心,当他拥她在怀中时,她更体会到了什么叫倾心……
“去洗把脸,有客人上门了。”望着傅观如将心珀小心戴至颈间、塞至衣内,听着她吸鼻子的声音,初九轻轻拍了拍她的发梢,缓缓转身走至前厅。
日子,就这样各有所思地过了下去。
因为知道初九以为那夜只是个梦,所以傅观如也当那是个梦,尽管她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开始会偷偷瞧着他,瞧得都忘了时间,并且工作再忙,也会赶回家与他一起吃饭,并且没事就在房里画他的画像。
她也开始会在夜里练完功,望着东厢房的灯准时在子时熄灭,才安然睡去;然后,偶尔起得比他早,先把早餐做好再出门工作。
都几岁了,还搞什么暗恋啊,真是的……
傅观如曾无数次这样吐槽过自己,但心动了就是心动了,她欺骗不了自己,也不愿欺骗自己。
这世间或许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她对初九并不是。
她一开始只是好奇,好奇他的颓废、纳闷他的厌世,但在知道他之所以浪迹江湖的原由后,她开始感佩他,并在与他朝夕相处后,一点一点地了解他,一点一点地倾慕他,一点一点地累积着小小的喜欢,最后汇聚成满池的爱恋。
她喜欢他明明无所求却又不吝默默对他人付出的温柔,喜欢他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自在做自己的模样;她也喜欢他虽从不看着人说话,但却是以心聆听所有人的声音,并以行动做出回应。
而她最喜欢的,是在他身旁时,她可以不必防备、不用勉强,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更不是谁的谁,就只是傅观如。
或许跟楚开相较,多数人都会觉得楚开绝对集俊美、幽默、柔情、霸气于一身,是女人们的共同想望,相反的,有些类亚斯柏格倾向的初九,个性也确实较为怪异,一般人见到他,往往便因第一印象而不愿深入了解他。
但当他与她背靠背而她完全不必担心身后,当他用那双世间最澄净的眼眸直视她并露出微笑时,她,只为他着迷。
或许她至今仍不明了他的出身、家世、师承,也不认识他任何一个朋友,但她,就是喜欢他这个人,真的喜欢。
所以不暗恋又能怎么办?
一来,初九早说好待两百六十九回的任务结束后,两人就路归路,桥归桥;二来,在知道君晓晓还是处子那一刻,她便明白未来某一天,她势必还要面对楚家,就算她再想逃,也决计逃不开。
正因为此,由体悟那时起,她再不敢偷懒的每日早晚练功,因为若她真想彻底月兑离楚家,在终战那一日到来时,她必须有足够的筹码,而她的处子身以及一身高绝武功,就是她的筹码。
但在那日到来之前,是否可以让她继续这场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暗恋,好好将他的身影刻在心底?如此一来,待到真正分离之时,她才能不留半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