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医学会议在饭店的会议室如火如荼举行,参与盛会的专家学者十分认真分享自身经验,并听取各方意见。
全球与外科有关的医学专家聚集一堂,让每位参与者非常珍惜宝贵的一分一秒,就算一整天的行程安排得紧锣密鼓,平均年龄六十岁的专家们,依旧精神抖擞,就连晚上用餐时还不断交换意见,甚至约好等等到对方房间喝酒继续聊。
南月悦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跟在沈濯身边工作长达四年,接触的人不是医生就是医学院学者,但她仍对医学一知半解,尤其是这次的会议主要着重在心脏外科上头,探讨的主题更加细致与深入,一场会议下来,她几乎要去掉半条命。
所以,晚餐餐叙后,还让神经紧绷一整天的南月悦出门?她痛苦万分又百般不情愿。
南月悦洗过澡后,穿了件白色长袖衬衫与牛仔裤出现在房门口,这时,沈濯也走出房间。
“都是你啦!没事答应秦副院长的邀请。”南月悦与沈濯往约定好的大厅走去,她想趁还没见到秦尚邵时,先跟沈濯抱怨一番。
“你不是最喜欢逛夜市了?”沈濯扬起眉头,他还以为就算他不替她答应,南月悦也会开心承诺赴约。
“我是很喜欢,但今天真的好累。”南月悦垂着上半身,双手在身前荡呀荡的,状似幽魂。
“你又没有上台演讲,累什么?”沈濯好笑地睨视她。
他觉得南月悦夸张了!
“今天上台演讲的两位老师,年纪比你大快三倍,我刚刚看他们还在宴会厅精神抖擞地喝酒。”沈濯宽大的掌面罩住南月悦的头顶,惩罚性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弄坏发型的意图十分明确。
“你不会懂我!”南月悦拉正身体,抬眸瞪向沈濯。
“怎么又不懂了?”沈濯反问,事关南月悦,他总是好学不倦。
“你听得懂大家的语言,但我听不懂,真的很痛苦。”南月悦想到还有三天要熬,简直比打入十八层地狱要来得煎熬,“今天的会议大家如果用英文就算了,但德文我根本是幼儿园程度,外加一堆专业术语,我根本不晓得大家在说啥,尤其是今天下午那场演讲,教授很喜欢讲笑话,但我根本不知道笑点在哪。”
“你不知道笑点在哪?但我看你笑得很开心。”沈濯这就不明白了。
“我是看秦副院长笑得很开心,我就跟着假笑,免得被看穿我听不懂。”南月悦讲秘密似地小声解惑。
“为什么你要盯着秦尚邵看?”沈濯的重点在这里,口气明显阴沉不少,“要观察表情,也是看我吧!”
“看你?”南月悦冷嗤一声,“执行长,你要不要照照镜子,你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全程冷着一张脸,跟戴面具似的,我观察你的表情干嘛?”
“我听到笑话应该有反应……吧?”他这回也不确定了。
“放心,你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的面具很牢固。”她摇了摇头,打碎沈濯的妄想。
沈濯思索了一下,接着才语重心长地回话,“我看下次,如果我还要再参加医学会议,你就别跟来了,让秘书长陪我。”
“咦?为什么?”南月悦睁大双眸,难道是她一直抱怨,让老板不开心了?
“你又听不懂,跟来只会很痛苦。”沈濯是贴心为她着想。
当初是南月悦坚持吸收医学新知,而且想多方认识医学界泰斗与新秀,才自告奋勇参加,但她的雄心壮志在一次次会议里鸭子听雷,早已磨灭当初的心比天高。
并不是南月悦没有努力吸取医学知识,她每天晚上必定阅读医学期刊,而且周遭还有许多有医学相关背景的人可以询问,她已经比刚入职时来得专业许多。
不过隔行如隔山,就算她再如何奋起直追,跟专业人士还是有太平洋般宽阔的差距,所以每次与沈濯参加医学会议时,她依旧听得迷迷糊糊,紧接着意识也会跟着迷迷糊糊,得要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击退睡魔。
就算如此,南月悦还是不愿意放弃与沈濯一同参加会议,身为沈濯的贴身秘书,她必须时刻待在他身边,替他处理所有事务。
只是,南月悦真的是为了工作,就连医学会议也坚持跟随吗?
答案,南月悦心底很清楚,因为她想更靠近沈濯,她想与沈濯有更多的谈资,更想和沈濯创造许许多多的回忆,只要能与沈濯越靠越近,南月悦会使尽浑身解数来充实自己。
“可是我想跟来。”南月悦不屈不挠。
“如果你愿意跟着来,我当然赞同。”沈濯见她坚持的模样,觉得她像只握紧拳头向天呐喊“绝对不放弃!”的小兔子,真的是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轻轻浅笑。
虽然南月悦身为沈濯的贴身秘书,只要懂一点医学,甚至完全不懂,只需要替他安排工作,并处理他周遭大小事务即可。
但是她愿意吸收医学知识,无疑是替她的工作加分,也能让她在许多场合上,能将工作完成得更加出彩。
南月悦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但已在大厅等待的秦尚邵发现两人,愉快地朝他们招招手。
“小悦,今天辛苦了!等一下我买许多好吃的给你吃,犒赏你一整天的努力。”秦尚邵穿了件花衬衫搭配牛仔裤,看起来放荡不羁,颇有时下男明星的时髦风格。
“小悦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老板在旁边,犒赏这事就不假他人之手了。”沈濯随即替南月悦拒绝。
相较于秦尚邵的花俏打扮,沈濯穿了低调的黑色衬衫,外罩一件黑色薄针织长版外套,刷白蓝色牛仔裤包裹他修长有力的双腿,看上去简洁俐落,与他的个性十分吻合。
在还没到庙会祭典现场,沈濯与秦尚邵早已烟硝味十足,完全不给夹在中间的南月悦一句发言的权利。
位于半山腰的寺庙前,蜿蜒小径旁有着各式摊贩,人流涌动间嘻笑欢乐,让寻常入夜后深陷寂静的清修之地,在这一夜充满节庆气息。
南月悦刻意稍稍落后在沈濯与秦尚邵身后,两人虽貌似水火不容,但谈起今日的会议内容,又变得无话不说,因此她干脆让开身,边走边到处张望,耳里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多少能吸收微乎其微的医学知识。
三人是从山下往山上走,仰头可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寺庙前的小径灯火辉煌,彷佛一条金龙盘踞般金光灿灿,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欢腾的气氛。
越靠近祭典会场,路上的人越来越多,突然间,有几名男女从南月悦身后飞快而来,他们为了闪避车子硬生生挤入南月悦与沈濯中间,隔开她与同行的两人。
南月悦目光牢牢盯着沈濯与秦尚邵的背影,就怕自己跟丢,到时候找起人就麻烦了。
只是,她忽然发现沈濯的脚步越来越慢,秦尚邵也跟着放慢脚步,而夹在三人中间的不速之客,受不了前方两名高大男人前行速度缓慢,于是越过两人快步向前,让南月悦再次回到沈濯身后。
这时,南月悦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温热的大掌握住,垂眸才赫然发现,是沈濯圈住她的手,生怕她会像刚刚一样,差点被人流冲走。
所以刚刚沈濯突然放慢脚步,是因为发现她差点被冲散了?
南月悦心底一阵惊喜又一阵惊慌。
惊喜的是,沈濯就算与秦尚邵热烈讨论医学话题,他的心思仍旧分一点给她,随时随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惊慌的是,沈濯虽在秦尚邵背后握住她的手腕,难保秦尚邵不会发现沈濯的体贴,届时,她该如何跟旁人解释,沈濯只是担心她走散,而不是想与她亲昵?
但南月悦是贪心的,是贪婪的,她纵使心底千回百转,预想待会被发现的修罗场景,她仍旧舍不得示意沈濯松开她的手腕,她保证可以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绝对不会再发生刚刚差点被人潮冲散的状况。
南月悦就这样任由沈濯握住她的手腕,一路向前走,直到寺庙山门入口处,眼前映入一座座间隔几尺随山坡而建的火红鸟居后,沈濯才将她拉至他身侧,随后松开紧握的大掌。
失去温度的肌肤随即被山里的夜风包裹,南月悦突然感觉有些凉意。
明明刚刚还不觉得冷,怎么他的手一握一松间,她的温度感受就能差这么多?
秦尚邵转头看向两人,“对了,我还约了一个人,但她已经先去逛祭典了,等等应该会遇到。”
“是熟人吗?”南月悦一脸疑惑,还真猜不出秦尚邵约的是谁。
“等等你就知道了。”秦尚邵想先保密。
沈濯冷冷睐了他一眼,狭长的眼眸里藏着一抹不置可否与淡淡心烦,看上去他似乎猜到来者是谁。
“不先说吗?”南月悦真的很好奇。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到处逛逛。”沈濯在秦尚邵面前,大大方方拉起南月悦的手腕,带着她顺着人流而上。
南月悦被动地跟在沈濯身后,好奇地张望两旁摊位。
虽说南月悦是中日混血,在十二岁之前一直待在日本,但她参加庙会祭典的次数,少得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没错,仅仅一回!
南月悦看着身穿各式浴衣的女孩们,曾经,在她小小的年纪时,也曾想有朝一日,她能穿上家里为她准备的可爱浴衣,牵着家人或朋友的手参加夜间祭典,笑着吃遍所有点心,甚至在祭典最后,能与大家一同仰望火树银花妆点黑暗天空的美景。
只是,一次次想参加祭典的提议总被家人驳回,让南月悦既失望又挫败,每次只能到学校看着朋友互相讨论昨晚的祭典回忆,她连一句话也插不上。
就在父亲过世前两年,南月友美即将赴美攻读医学专业前三天,她以外出采买留学所需用品为由,躲开母亲与女乃女乃的视线,偷偷带着南月悦跑到附近的神社参加夜间祭典。
那夜,南月友美牵着年方十岁的妹妹,垂着白皙漂亮的脸蛋,盈盈笑着看向南月悦,两人买了许多食物到神社,坐在台阶上一边欣赏烟花一边享用,那是南月悦珍藏在心底的宝贵回忆。
南月悦记得姊姊长得非常漂亮,个性温柔说起话来软绵绵的,受到不少男性追求,但姊姊永远只对南月悦一个人好,无论母亲和女乃女乃如何告诫她,不允许她与**所生之女走得太近,她依旧温暖地疼爱南月悦。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十七年的光阴晃眼而过,虽然场景不同,当初牵着她的人已不在了,但南月悦却有种恍然隔世、故地重游的奇妙感受。
或许是,小摊子贩售的东西与十七年前并无太大变化。
也许是,周遭的人流熙熙攘攘与十七年前那场夜间祭典一般,人声鼎沸、喧闹不已。
又可能是,她冰凉的手腕被温暖的大掌握住,温热从肌肤接触的部位,往她内心深处流淌。
南月悦终归是,把眼前所见与十七年前的记忆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