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为寨里的饮水被人下了连药蛊族人都解不了的黑蛊族独门蛊毒,所以在蒙札恩回来前半日,留在寨子里的人,有一半以上的全如死尸般地倒在家中,只剩微弱的呼吸。
其余没中蛊毒的族人,有的发现不对就出寨避难,有的则去寻找能人及解药,因此当古札小兄妹午睡醒来时,寨中已没有一个醒着的成人。
小兄妹走遍全寨,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两个人手牵手躲在平常摆放药草的地窟中,直至听及寨中传来的打斗声。
这些,都是蒙札恩后来才知晓的,只她已无暇理会,因为如死尸般的族人与元钧身上的伤,早让她忙得焦头烂额。
先将元钧身上的暗器、毒及伤都初步祛除、敷上药后,蒙札恩立即去为那些醒不过来的族人下了保命蛊,并找到一处干净水源,嘱咐古札小兄妹定时给族人们喂水,而她则将寨子内外的敌尸清空,才又再度回自己石屋下的暗室里,细细检查元钧身上是否还有余毒未清。
说不累是骗人的,但蒙札恩压根儿睡不了,因他明明已无任何中毒迹象,可两天两夜了,却依然没有醒来。
望着静静躺在床上,浑身是伤,脸庞如同无生命玉雕般的元钧,再想及自己代理族长后,竟让寨子残破至此、任族人遭人鱼肉,任蒙札恩再坚强,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与无知。
药蛊族一直以来都相当乐天知命、随遇而安,尽管鲜少与他族往来,但如遇有人求援,从不吝于出手相助;可近两、三年来,周边地缘关系开始改变,族与族间争端逐渐变多,更偶有杀伐之事,让本来平静的药蛊族也被卷入其中。
蒙札恩知晓义父一直不愿与唐门有所瓜葛,也明白黑蛊族近年来欲并吞药蛊族的企图,她虽尽可能的提防了,但却没料到他们竟会在她外出时联手突袭。
不许哭,不许泄气!
虽唐门跟黑蛊族这回确实联手了,但她看出这回攻寨的人马大多来自唐门,并且事后还形同陌路的各走各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没有想像中来得密切。
况且这一年多来,经过她不断释出善意的多回拜访,药蛊族与毒蛊族间的关系已渐渐紧密,与周边其他部族也多了不少交流。
或许这一次她确实犯了错,未能料敌机先,但只要想法子把族人唤醒,并记取教训,未来,或许三蛊族间也能和平地互相交流与往来,如同百年前一样,如同义父一直所期望的一般。
况且,她现也不是一个人了,她已有了家人,若能请兄长过来帮寨子加装一些机关陷阱,下回绝不可能再有人敢轻易来犯!
重整完心情后的蒙札恩,开始夜以继日的辨识饮水中有可能被置放的蛊毒种类,并以各式方式尝试解毒,但这夜,望着榻上那张依旧没睁开过眼的惨白俊颜,她眼中的泪水,终究还是不争气的滴至榻上。
他为什么这样傻?救小古札本该是她的分内事,可他不仅替她承担,还因此受了这样多本不属于他该受的伤。
每当回想起道道暗器直射他身上,那漫天黑血的画面,她就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或许至今,她依然不懂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意欲何为,但她其实明白,这名男子,由初相见开始,就悄悄在她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而这是与她相处多年的同门师兄弟们都没有做到的事。
她并非不渴望爱情,只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像元钧一样,在让她好奇、惊艳、意外的同时,却又让她生气、让她伤怀,但就算他老不说人话,曾那般羞人的欺负过她,她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想着他、念着他,因他而辗转难眠,心悸心动,更在每一回见着他,与他谈天说地时,彻底忘了时间……
这,会是爱恋吗?
她难道倾慕着他?倾慕着这名她其实根本不了解,而他也无意让她了解他的男子吗……
“你多久没休息了……”
正当蒙札恩心烦意乱地用柔布轻轻为元钧拭净脸庞,替他重新更换身上紮布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暌违已久的低哑声音。
“你醒了?!”又惊又喜地望向终于缓缓睁开双眸的元钧,蒙札恩的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寨里的人怎么了……”望着眼前整个瘦了一圈的小脸,以及她颊上未干的泪滴,元钧哑声问道。
因为他知道的她,坚强的她,外表看来冷艳却其实心地柔软的她,只会为她的族人忧怀泪流。
“寨里饮水被下了黑蛊族的独门蛊毒,我……判不出来是何种蛊。”虽讶异元钧醒来后关心的竟是她的族人,但蒙札恩还是黯然地如实答道。
“找个中蛊的来给我看看……”元钧挣扎着坐起身,完全无顾此举造成的剧烈痛感。
“你现在还不能动!”望着元钧周身泌出的血珠,蒙札恩下意识就想扶他躺下。
“去。”但元钧却轻轻拂去她的手。
知晓不把人带来,他定不会好好静养,蒙札恩只能依言抱来一名三岁小孩,轻轻放至他身旁。
“原来如此……”艰难伸出手把了把小男孩的脉,又翻起男孩眼皮查看半晌后,元钧才靠着床头缓缓阖上眼眸,“一个也死不了,所以不许再哭了,我睡一会儿,你去找半斤枣棘草及五只天星蠍回来……之后,你就给我好好的去休息……”
虽不知晓元钧为何能解此蛊,但蒙札恩却相信他,因此她完全没有任何考虑地立即外出寻找解蛊材料,然后在匆匆回到石屋下密室,在一个大木桶中加入一大堆药草,又倒进烧好的热水,才安心坐至榻旁趴着睡去。
这一觉睡了多久蒙札恩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当她醒来时,是睡在元钧原本养伤的软榻上,身上覆着柔被,而元钧则整个人浸泡在药浴桶中打坐。
不敢惊动他的悄悄起身,蒙札恩自己沐个浴后便先到寨里,发现已有几位长老及寨民赶回帮忙,并为让她好好思考如何解蛊,早包揽下照料古札小兄妹及整理寨子的工作。
由于古札小兄妹以为元钧早已离去,蒙札恩也就没多提,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晓他因何出现来为寨子解围,若族人问起,她压根儿也无法回答。
自此后,她每日的工作,就是专心照料元钧,并依照他的嘱咐,日日给族人们喂食解蛊药,先行化解蛊毒对腑脏造成的伤害,待他彻底恢复元气后,再传授她较费心力的解蛊施术法。
而醒来后的元钧,在日日药浴及自身打坐疗伤之下,伤势恢复速度惊人,不到半个月,伤口便已开始癒合,并在每回用饭或她为他濯发时,与她聊天并顺便斗上几句嘴。
“胡荽是邪教。”这日,在蒙札恩将他的湿发用柔布拭干并绑起时,元钧淡淡说道,“下回再让我看到它,我必将它碎尸万段。”
“你已将它碎万段了。”瞄了瞄那盘被元钧皱着眉用筷子挑出的胡荽“尸体”,蒙札恩在心里记下一笔——他非常、非常的厌恶胡荽,以后做饭千万加不得。
“寨里需要加固。”靠躺回榻上的元钧又道,然后思索着这寨子该在哪里加装机关,又该装什么样的机关。
“我会找唯呈哥。”将手中柔布放至一旁,蒙札恩顺口回道,但当想起元钧并不知晓他们的“兄妹”关系,又连忙回身补充道,“他……是尹惠姊的夫婿。”
“我知道。”原本的思绪因听到“唯呈哥”三个字彻底中止,元钧突然闭上双眸,“为族人解蛊之事你一并找他就行了,我明日便走。”
“他不懂这些的。”感觉着元钧突生的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蒙札恩先是摇了摇头,后又觉得自己的话表意不清,“我的意思是——”
“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求我?”未待蒙札恩将话说完,元钧便一把打断,然后倏地睁开双眸。
“你——”望着元钧虽看似神色如常,但眼底却冰冷沁人,再听着那个“求”字,蒙札恩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
她说错话了吗?否则这些天他们不是都聊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我与你非亲非故,若半点好处没有,我这身伤岂不是白受了。”望着蒙札恩僵住的小脸,元钧淡淡说道,“要不这么吧,只要你好好伺候我三日,我便替你解决族人蛊毒之事。”
“伺候……”蒙札恩喃喃重复着这二字。
他的意思莫非是要她……
“如何?”望着蒙札恩震惊的神情,元钧挑了挑眉梢,但眼底没半点笑意。
许久之后,一个小小的低语声终于在密室里响起,“君子一言……”
没错,蒙札恩同意了,毕竟这回事件全因她的不称职而起,她本就难辞其咎,更何况,尽管那股被他轻视、轻看的受辱感很让人受伤,但至少她伺候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快马一鞭。”一待蒙札恩同意后,元钧直接冷冷说道,“坐至我身前,把扣子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