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镇位于西南边陲,是三江汇流之处,过往行旅与居民来自多个民族,因此镇里店舖多,争端也多。
蒙札恩之所以来至此处,只因药蛊族人一直以来都是到这里来买卖药材及生活用品,而买卖药材,她向来只固定与刘家药舖做生意,一来由她十四岁开始独自至此卖秘药、买药引,仅有刘掌柜未曾骗过她,二来,刘家药舖会定期接济病弱人士,无论是何民族。
此外,由于镇里人多穿着自己的民族或门派服饰,所以蒙札恩的一身装扮不至于显得过分突兀,但每每只要她由街上走过,无论街上或屋内的人都忍不住瞧着她,毕竟像她那般精雕玉琢、婀娜窈窕般的冷艳美人谁不想多看一眼。
但也只是看着,毕竟她那身装扮一看就是出身五仙门的蛊族,就算有再多爱慕、垂涎之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子上前搭讪。
但走着、走着,蒙札恩却听到不远处的一间饭馆内传出了一阵嘈杂的哄闹声,那此起彼落的尖叫、呼喊中,有一个还挺熟悉,一想到此人在此,不想另生事端的她当机立断就转身换道。
那个令蒙札恩感觉熟悉的嗓音,确实出自于“熟人”——青窝山洞窟中那名爱慕元钧、敌视蒙札恩的女侠士——李如沁。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大夫喊过来啊!”就见方才在饭馆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同伴,突然面呈黑紫,全身抽搐、痉挛不已,李如沁在第一时间就退到远处,还不忘颐指气使的对小二骂道。
“这种毒找普通大夫能有个屁用!”望着那名眼睛都已往上吊的人,早习惯这种事的小二没好气说道。
“你——掌柜的你过来!这镇里知道或会使这种毒的人有多少?”听了小二的话,李如沁又怒又急的再朝柜台喊道。
“姑娘,这里是三江镇啊,会用毒的人多了去了。”无奈赶来的胖掌柜苦笑了一下,不住拿着手巾擦汗,“但若论及对江湖中各式毒物的了解,没人比得过她。”
“谁?”愣了愣后,李如沁连忙追问。
“她。”掌柜将手直接往街道上指去。
“她?”顺着掌柜的手指方向,李如沁望及了一个雪白的美背缓缓消失在街角。
“她是谁?”李如沁另一个同伴急声询问掌柜。
“原来是她……”望着街角,李如沁咬牙切齿的说道,然后二话不说立即飞身而出。
那个婀娜的无耻背影,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毕竟若不是“她”不知羞耻的想方设法诱惑、靠近元钧,更让她出了那么大的丑,元钧也不会对自己彻底视而不见,就连出窟后,她特地邀请他一齐吃个饭,他都淡言婉拒。
自己虽非出自名门,但在江湖上好歹也闯出了点小名号,怎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李姑娘,你认得她?”另一名男子虽不明白李如沁口中的“她”是谁,但为解救同伴的性命,自然也赶紧追了出去。
“那样的无耻妖女,谁能忘得了。”李如沁恨恨说道,然后在终于追上那个背影时,娇喝一声,“站住!”
“有事?”在心底叹了口气后,蒙札恩停住脚步冷冷问道。
“解药拿来!”绕至蒙札恩身前,李如沁拔剑怒目指向她。
“我没有。”心中约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蒙札恩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又走。
这帮中原人以为在三江镇还能像在青窝山洞窟中一样口无遮拦吗?
不必细想能都猜着,定是这群人酒足饭饱后的言谈举止得罪了镇里人,才会遭人下毒警告。
“我让你站住!”见蒙札恩竟完全不将自己当一回事,在同伴都到来之后,李如沁更是有恃无恐地喝道,“再不站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被这群江湖人士及好事者团团包围,蒙札恩虽停下脚步冷望众人,但手已缓缓抚向腰间的凤舞笛。
当她好欺负是吗?
没错,她的江湖经验是不太足,但她再不济,也是五仙门人,五仙门人不出手便罢,一待出手,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正当两相对峙,争端一触即发时,不远处突然又传来一个唤声,“李姑娘?”
“唐少侠,快来!”听到这声音,李如沁简直大喜过望,因为她不仅识得这名来者,更清楚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有意。
尽管她压根儿看不上他,但再怎么样他也是出身唐门,有这样的好帮手在,谅蒙札恩本事再大,也休想毫毛未损地由他们眼前离开!
“怎么了?”唐辉一个飞身便来到了李如沁身旁殷勤问道。
“她对我的友人下了毒!”望着唐辉关切不已的目光,李如沁的嗓音霎时娇嗔、委屈了起来。
一听意中人受了委屈,唐辉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立即转眸阴狠地望向蒙札恩,“姑娘,只要把解药交出来,我们绝不为难你。”
“唐门?”望着唐辉那身装扮,蒙札恩淡淡问道。
“知道我们是唐门,还不快点乖乖把解药交出来!”唐辉傲然冷哼道。
“既是唐门,就该知晓你们若再不去找真正施毒之人,那人绝活不过一时三刻。”
心知唐门对“毒”向来也很有见地,懒得跟这群压根儿心有定见、不求真相的江湖人理论,蒙札恩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飞身而起,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快速离去。
“她逃跑了,快追!”
一见蒙札恩竟无视群雄围捕而迳自离去,唐辉等人立即追了出去,霎时间,三江镇的街道上尘土飞扬,喊声震天。
兵荒马乱中,却有一名女子站在镇上最高的屋檐上远望着一切,而后,另一名男子飘然而至。
“抱歉,我来晚了,发生何事?”较晚到来,已看出是蒙札恩在被追捕却不知原委的元钧淡淡问着身旁女子。
“那名五仙门妖女对我师弟的友人下了毒。”唐怡虽是笑着回答元钧的问题,但眼底却掠过一抹一闪而逝的阴狠。
若她没看错,那名五仙门妖女应是蒙札恩——药蛊族现任代理族长,而药蛊族由前任族长开始,就一直对她欲拉拢而释出的善意完全无视,至今依然。
看样子,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是不会学乖的。
“哦?”望着被众人又一次围住、且已拔出凤舞笛御敌的蒙札恩,元钧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字。
“这妖女功夫还过得去。”虽只是远望,双方也只过了几招,但唐怡即刻明白蒙札恩功夫了得,不可久战,因此纵身飞过两个屋檐靠近后,直接口中撮哨,以唐门暗号告知自己的师弟如何出招,“唐辉,暴雨梨花!”
“知道,师姊!”一接到唐怡的暗号,唐辉立即取出暗器,天罗地网地向蒙札恩射去。
唐门的“暴雨梨花”暗器手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威力自不在话下,但对自入五仙门就被特意培养学习抵御唐门各式技能的蒙札恩来说,躲过这些毒针根本不是难事,就见她游刃有余、身形诡美的旋动在空中,但不知为何,她却突然一愣,并在一愣后,身形整个往下坠去!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直接坠地而一齐扑向她时,她却又灵巧扭身,而后,由一个人群间隙中飞钻而出,直接向山林处奔去,只身形明显不若先前那般轻灵。
“我射中了,大伙儿追!”一见蒙札恩受了伤,唐辉大喜过望的向众人呼喝一声后,便抢先追了出去。
蒙札恩确实中了几记暗器,但最致命的暗器却非出自唐辉或围攻她人之手,而是来自于唐怡。
唐怡这一手偷袭可说是极其隐密,只可惜或许他人不知,但元钧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因为他早在蒙札恩飘逸闪躲唐门暗器时,便发现唐怡手中也握住了一根针,然后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摆在那场混战中时,避过众人耳目凌厉射出。
“唐怡,你要找的东西在东南当舖。”尽管知晓,但元钧却没有作声,只是淡然抱拳后迳自离去。
被众人追捕的蒙札恩虽背上有伤,但避入山林后,想摆月兑那群追兵并非难事,毕竟那群中原人对这里的山势地形,绝不会有她来得熟悉,只她,实在懊恼。
按理说,百毒不侵的她根本不怕唐门使毒,躲过那些暗器攻势也是轻而易举,但她却分了心。
之所以分了心,是因为她看到了元钧,望见了他与那名被唐门子弟称呼为“师姊”的傲艳女子肩并肩,像望着陌生人般,神色淡漠地站在屋檐上看着她被围捕的所有过程。
明白如今的自己有些狼狈,但蒙札恩却还是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出身果真是原罪,压根儿没人想探究事实的真相,一心只想捉获她,甚至连他们同伴的生命也变成了其次。
而元钧,也果真是中原江湖人士,与她不是一类人,纵使曾共患难过,终究还是此一时、彼一时。
但又如何?
只要她蒙札恩问心无愧,谁人都伤害不了她。
第三章
紧追蒙札恩的并不仅仅只有李如沁与唐门一干人等,还有一群得知她受伤后,心生歹念的登徒子们。
一大群人在山林中左穿右窜,但一直到了月上东山,都无人发现她的踪迹。
自然发现不了,因为蒙札恩的义父第一回带她到三江镇,第一件教导她的事并非如何与他人做买卖,而是要她牢牢记住三江镇周边可供藏匿的五个密道。
十多年来,她从不曾忘记过义父的教诲,才使得今日的她得以全身而退。
蒙札恩这回藏匿的密道尽头,已不再是三江镇的地界,而是一间位于山中的无人小屋,由于有时外出寻找药材她也会来此休憩,因此小屋并不脏乱,并且粮水皆有、被褥俱全。
蒙札恩最主要的伤在背上,对她来说着实有些麻烦,毕竟她虽百毒不侵,但却无法自行取出没入最深的那根毒针,以至她无法靠也无法躺,真真切切的芒刺在背。
虽然她现在的藏身之处够隐蔽,可受伤后的晕眩与疲软若没有得到缓解,万一追兵里有人误打误撞闯进来,她绝无足够的体力御敌。
将案桌拉近床榻后,蒙札恩坐至榻侧,趴在案上想稍稍休息片刻,只当她微微陷入浅眠时,却恍惚听到一个木门开阖声。
蓦地一凛,虽尚未完全清醒,她仍立即握住身旁凤舞笛起身迎战。
但怎么可能?
这里绝对是隐密的,为何能有人这样快就追上来?
更让蒙札恩意外的是,自己手中的凤舞笛才刚举起,便被人以奇巧的手法取走,而取走她武器的人,竟是元钧!
“你——”
望着凤舞笛在元钧右手手指间灵巧转出几个美妙的圆,蒙札恩二话不说立即闪身至一旁欲假意攻击他身后,再趁机出逃,但元钧的身形却更快,一个旋身便反转至她斜后方,一把将她的双手扣在腰后。
为什么……
蒙札恩真的伤了。
自古正邪不两立,她明白,他是正,她知晓,但她不是邪啊!
下毒的人根本不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凭她的出身,凭李如沁的一面之词,就将这欲加之罪归诸于她,完全不去考虑其中的不合理处,就连他也一样……
“伤了?”望着蒙札恩又怒又伤、又憔悴的侧颜,元钧淡淡问道。
“放心,由你眼前离开还绰绰有余。”蒙札恩毫不示弱的冷冷一笑,然后不着痕迹地缓缓将真气蓄至右足足跟。
“你认为我是来追捕你的?”元钧又问。
“不是吗?”蒙札恩冷然回道。
“确实是。”元钧完全不予否认。
“那你还客气什么?”蒙札恩嘲讽地冷哼一声,然后在说话之际,右足往后猛地一踢,使出一记倒踢紫金冠,直朝元钧后脑而去。
“我本就没打算客气。”
但恍若早料到蒙札恩会有此举,元钧望都没望一眼,举起另一只手轻轻松松便反握住踢至自己脑后的右踝,“你用凤舞笛引引蛇、蝶还行,但真跟人动起手来只是自曝其短,蹩脚得我都想叹息。”
“你?!”没想到连这一击都被料到,蒙札恩再忍不住咬牙说道,“你真的太能演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外表道貌岸然的切开黑!
如今看来,当初他只是故意对她和蔼,让她放松对他的戒心,目的根本是为了试探她的武功,探查她的底细,而她竟在发现他的本性后,还天真的将其解释为他的真性情,完全没有察觉他的机心。
搞不好在那时,他这人前正义人后月复黑的“道侠”,就在思索着如何收拾她这名人们口中的“妖女”了。
“过奖。”听到蒙札恩的话,元钧竟笑了,在放开她的足踝后,眼眸仔细搜寻她雪背上的针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你自谦了,你根本演得骗过所有人。”蒙札恩朝屋角冷冷说道,但在感觉到他竟将手放至她背上时,一股异样的温热感令她身子一颤,柳眉一蹙,“把你的脏手拿开!”
“我承认在这方面我确实天赋异禀。”元钧一边说话,一边往抵在蒙札恩背上的食指与中指注力,然后双指用力一按,让那根刺得最深的毒针由她背后射出。
“你——呃——”说话间,一股剧痛令蒙札恩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痛呼出声,“你就不怕……我将你的本性公诸于世?”
他在为她取毒针?为什么……
“请便,毕竟世人比你我明了的更蠢,所以会相信你的人凤毛麟角。”
望着由针孔中汩汩泌出的黑血,闻着那股异样的腥血味,元钧虽依然说着话,眉心却整个紧蹙,在将其余无足轻重的毒针全清除后,立即将唇贴上她的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