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出会议室,古定任便开口说了,“这次回来,我希望多多培养你独立接件的能力。”
尹雅仁有些讶异,十分直白的说出心里想法,“我以为师父让我去进修,是为了让我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古定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总不可能跟在我后面一辈子吧?”
在团队里,他最看好尹雅仁的前途发展,给她的建议全是为了让她早一步独立做准备。
而恰巧又有吕炜汉提的事,他觉得有必要跟尹雅仁谈谈关于她的未来的定位。
“跟在师父身后一辈子也不错呀!”
听到她这样说,古定任横了她一眼,给了评论,“没志气!”
尹雅仁不在意地咧起嘴傻笑,“师父,您接的都是大案子,跟在您身边,铁定能学习到很多古老技艺,听到更多故事!”
虽说这几年做修复的人才愈来愈多,每一个修复师都有属于自己精彩的修复经历与故事,但因为古定任是土生土长的台南人,进修后回到台南接到的修复案也因为这充满老古都气息的地方,多了更多接触老物件的机会。
再加上他父亲是地方老庙的管委,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的所见所闻,让他更擅长说故事。
老地方的历史与台南人浓浓的人情味,是她不断进修却又仍然想回来的原因。
这理由让古定任无言。“要听故事、学古老技艺的机会多的是。刚刚炜汉跟我提了,有个案子可能会让你接,到时我会帮你先看过,再决定要不要接。接下来这几天,你先处理你女乃女乃的画,工作室的案子你暂时先不用跟进。”
她知道工作室目前接了几个台南庙宇修复的案子,她要从中间接手其实也尴尬。
尹雅仁也不纠结,却对于吕炜汉只与她有那么短的接触就要介绍案子给她,她有些讶异。
“吕总要我独自接案喔?是什么样的案子?我应付得来喔?还有师父居然这么快就知道女乃女乃的画?”
古定任好笑的看着她的反应,“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在工作专业上,炜汉是个人才,但在感情上,他是个连谈恋爱都不值得的男人,你真的接了工作,也要与他保持距离,别傻傻的黏在他后面跑。”
尹雅仁脸一红,“师父你在说什么啊?吸引我的是他的专业……我没想过要跟他谈恋爱呀!”
古定任暗叹了口气,心想就是这丫头这傻样,才不自觉招惹了一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
“我只是提醒你。回去先让小乔帮你女乃女乃的画做化学监定,你好好想要怎么着手修复,有问题再问我。”
“那修复的费用……”
这是很现实面的问题,就算她是古定任的爱徒,尹雅仁也不好意思占用工作室的资源。
“你自己评估费用,再细列个金额上来让我看看。”
“啊!这部分也要我自己抓呀!”
就说尹雅仁这个人的所有脑力都用在修复上了,关于数字的敏锐度不用多说,应该也没多强。
古定任当然知道这一点。
“这也是你迟早要学的部分。”
她发出不依的哀号。“师父……”
他的小徒弟傻不隆咚的,很有撒娇卖萌,融化人心的本事。
这是公事,古定任狠下心,拍了拍她的肩,“加油!”
尹雅仁像枯萎的花朵,垂下头,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抱着期待地问:“不然……把美娜姊借我?”
林美娜是古定任工作室的会计,只要有她,她就不用烦恼,可以全心全意把注意力放在修复工作上头了。
谁知,古定任铁了心要她学更多,要她成长,没搭理她,迳自往前走。
尹雅仁看着师父狠心的背影,暗暗抹了泪。
果然,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
把爱徒送回工作室,古定任就离开了。
尹雅仁便带着女乃女乃的画,兴冲冲的上了二楼找吴振乔做化学监定。
在化学监定室里,吴振乔利用尹雅仁给的原画作剥落的颜料,做了采样分析。
没多久,吴振乔给了她一张数据结果单,忍不住好奇地问:“师父跟你说什么?”
尹雅仁仔细读着单子上的数据,脑中想着该怎么着手修复女乃女乃的画。
通常修复的技巧不是以绝对的“用”或“不用”为原则,而是应该根据文物的状况来决定的。
而光是这一点就需要长时间经验的积累才能做出不损坏文物,却又能完美让修复物恢复往日风采的重要关键。
一旦采用的方式错误,画作将万劫不复。
虽然修复物是自家女乃女乃的作品,她也半点不敢马虎。
“就说吕炜汉有私人委托的修复案子想让我接。”
一听到这个名字,吴振乔全身的警戒雷达大开,“噢,那个人模人样、双眼桃花的家伙意图不轨,小包你可别接他的案子,否则被他吃了都不知道!”
尹雅仁回过神,瞧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有些好笑的笑出声。“厚,你的反应怎么跟师父一样啦!人家长得好看又不犯法——”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吴振乔给截断。
“你身边的帅哥还不够多吗?”他倚着桌缘,伸出长腿,摆出像模特儿一般欠揍却十足撩人的姿势,试图让尹雅仁恢复一下记忆。
开玩笑,工作室里唯二男神便是他和师父,他们恰恰好也是被媒体封做台南最花美男修复师以及阳光型男监证师的封号。
有两大男神相伴,吕炜汉那油头粉面、奸商味十足的男人休想染指他们家单“蠢”到不知人间险恶的蠢包!
尹雅仁有一些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后,拿起手上的单子甩了他的头一记,“现在是在说哪一出啦?你别干扰我的思绪。”
她手中的单子轻飘飘的,打上来是没啥感觉,却大大扫了吴振乔的兴,让他露出受伤的表情。
尹雅仁也没纠结太久,敷衍的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了两句,直接转移话题,“我先去忙,有需要再请你帮忙,谢了!”
吴振乔看着她无情远去的背影,嘟哝了声,“这没心没肺没神经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
尹雅仁当然没听见他的嘟哝,兴致勃勃地走进修复小文物的工作室。
这个工作室因为古定任近期都是修复大型文物的案子而闲置,一走进去,看到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四周堆着画架、画作、颜料和溶剂的工作室,她感觉热血沸腾。
稍稍平抚情绪,她慎重而虔诚地看着摆在桌上的画。
在着手准备修复前,她让工序在脑中跑过一遍。
她已经了解画受损的情况,确定接下来要使用的溶剂是与画相容,确保不会对画本身造成伤害,之后还得随时视修复物的情况调整修复技法。
有了想法后,她小心翼翼取下被水泡烂的画框才开始处理画上面的霉斑。
尹雅仁稳稳拿着刮刀,由上头刮取少许霉垢,用调制过的清洁溶剂,准备做测试。
很多新手在这个阶段会因为没做测试的动作,一心只想去除表面脏污,却把原画作的线条、色彩也一并给抹除而不自知。
最后,修复出的画作会失去原画者想借图表现的创作想法。
犯这样的错是大忌,尹雅仁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多刮了比平常更多的量,打算做更详细谨慎的测试。
随着她轻巧却细腻的动作,那幅画重现了昔日的光彩。
这是一幅雨中运河的风景画,听说是为展现当初运河整治结果,所以举办万人垂钓的情景。
是女乃女乃的回忆,也十分具有时代的意义……但随即,她就惊觉状况不对。
怎么会是风景画?她记得女乃女乃说,这幅画,画的是一个男人啊!
她的思绪瞬间变得混乱,在最后一个刮取动作,她的力道用得过了,一个失手便将霉垢下的底层肌理也一并刮除。
“啊!”
看着刮刀上随着霉垢一起被刮取的色块,尹雅仁懊恼的皱眉,想知道自己到底干了多蠢的事,拿小型放大镜审视自己带来的伤害。
当她细看却发现,那块不小心被她刮取掉的色块下方竟露出一点与原本色调不同的色块涂层。
她一怔,心想这是什么状况?
按道理说,就算失手刮除色块,下方的肌理多半是画布经纬交错的纹理,不应该是与原本色调不同的色块涂层。
除非……原本色调涂层下还有一层?
但这不可能呀!
她是曾听师父说过,他在国外当学徒时曾帮一幅圣像的清洁工序时,发现图层下还藏了耶稣的荆棘冠冕,推测是先前的修复师在修复时把它用其他颜料涂盖掉了。
这类的案例不枚胜举。
难道在女乃女乃的画作下还藏了另一幅画?
女乃女乃为什么要盖掉原画?
画作下那另一幅画,画的是什么?
她说的那一个男人吗?
渴望让她有股冲动,想要用沾上溶剂清洁剂的棉球去除画作的表面脏污,更想“不小心”把上层的原画作全部涂掉,看看藏在下面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想是这么想,她当然不敢擅自作主,就算此时修复的画作是自己女乃女乃的画,她也不能做这种有违职业道德的事。
尹雅仁兀自挣扎了好久,最后她重新将画放好,月兑下手套。
她很肯定,女乃女乃的画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至于要不要揭穿这藏在原画作下许多年的秘密,只能尊重女乃女乃的意思。
虽然……她真的超级好奇,甚至小人的想,假装失手涂掉原画作涂层,但她还是不能违背职业道德与良心,只能乖乖的回家找女乃女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