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十年前，据说大唐也曾经历严重的沙尘暴和雾霾袭击，那个时期的空气污染相当严重，大唐百姓的罹癌率屡屡创下历史新高。政府痛定思痛，靠绿化和各种空污防治政策双管齐下，经过三十年的大力整顿，大唐人的生活品质终于进入质的飞跃。
目前大唐的森林覆盖率占国土面积百分之四十一，低污染的电动车满街跑，而且几乎是自动驾驶系统在操作。不只计程车，童百嘉每天搭乘上山的公车，也全部采取大唐最先进的自驾系统。
少了司机，却多了车班，不管大唐的幅员多么辽阔，再偏远的山区也不怕居民没有大众运输工具可以搭乘，这就是科技发达带来的好处；但坏处是，一切变得冷冰冰，人与人之间的接触益发少了。
以前在网路经常可见的司机们各种见义勇为的影片，在大唐是绝迹了。
童百嘉从腕机点出虚拟的电子交通卡，在公车的感应器刷了一下，踏着当阳山的晨雾，有些寂寥地步下空无一人的公车。直到电动公车零躁音低污染也没人味地绝尘而去，童百嘉才拿出大唐百姓惯常使用的代步工具——电动滑板，沿着雾气缭绕的山路蜿蜒前进。
相较于巍峨隐密的终南山，当阳山的海拔并不高，只有八百多公尺。
燕家祖宅就位于当阳山腰，里面建有大大小小总共十三个院落。
据说燕家所有的宅院全部经过某位大师指点，择风水宝地而建，乱中有序地散落于宝澄湖湖畔，由一条已有三百年岁月的枫林大道串连而成，整片建筑群依山傍水，十分清幽。
童百嘉沿着山路滑行没多久，就遇上燕家设于祖宅入口处的警卫室和生物辨视系统。童百嘉略停两秒，很快通过脸部、瞳孔以及步态辨识，她向有些诧异她今天居然如此早来的警卫打了声招呼，踩着滑板，悠然滑进在长安一带极富盛名的枫林大道，进入燕家祖宅的核心区域。
燕家祠堂外面那座刻着“忠义堂”三个大黑字的牌楼，已然在望。
“陈伯，早安。”
“啊？”在燕家祠堂外面扫着落叶，中年男子听到这声熟悉的问候，下意识地先查看一下时间——才七点零六分。
这个女孩今天怎么这么早来？陈伯停下扫把，转身，有些怔忡地看着童百嘉踩着滑板从浓浓大雾中轻盈地滑出来，笑着与他打招呼，整个人容光焕发，睡眠品质似乎极好。
陈伯有些诧异，他记得这个女孩昨天是七点三十八分来的……转念想到她是大少爷从族学那堆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手中抢来，这么一想，陈伯心里立刻痛快了不少，那与儿子大傻极为相似的憨厚面容，不由得又亲切了几分，说道：
“童小姐，早安。你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厨房帮你准备一份？”
“我吃饱了，谢谢陈伯。”童百嘉向燕家最忙碌的大管家挥手婉拒，很自然地在祠堂前面停下滑板，改成徒步前进，以免扰了燕家人的安宁。
她守规矩的举动，让悄悄观察她的陈伯更加满意了。
陈伯犹记得，六天前，杏嬷嬷突然领着这个女孩出现在五房，向众人宣布她是大少爷帮长皓少爷和长晶小姐找来的伴读，专门陪伴两位小主子读书，为明年上蒙学预作准备。当时，除了这阵子脾气特别古怪的长乐小姐有些紧张和戒备，五夫人找来照顾两位小主子的梁小姐似乎也颇错愕。
陈伯不大明白大少爷此举的用意，但他在燕家祖宅生活了一辈子，看着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出生就学、成家立业，他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主子们的个性，可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出他们的心思。
这回大少爷突然找人过来，杏嬷嬷让他别管这事，只说少主心中有数，他就明白了，肯定与长乐小姐有关。至于，这个跟他那傻儿子交情似乎不错的女娃儿，为何会成为两位小主子的伴读，而不是长乐小姐的？这点，就不是他一个总管所能干涉的了。
他只要知道童小姐是大少爷亲自挑选的人，而且优秀守礼，这就够了。
可是……陈伯职业病发作地看着童百嘉走上通往长房院落的石板小路，心中纳闷不已。
依照杏嬷嬷的说法，为了配合梁小姐为两位小主子订定的学习时间，这个女孩的上班时间应该是上午十点钟到下午四点钟。然而陈伯却发现，这个女孩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从第一天上班开始，她就提前半个小时抵达这里。
第一天上班，想要提前过来了解工作环境，陈伯可以理解。
可是第二天上班，这个女孩竟然比前一天提前半个小时过来。而且，之后的每一天，她的上班时间居然一直提前，这就让人不得不提高警觉了……说她别有意图嘛，陈伯和警卫们暗暗观察六天，发现这女孩即便早到了，也只是在五房的庭院里看书或是写论文，似乎没有其它意图。
不过这也只是似乎……
他们只观察六天，实在无法证明什么，毕竟人心难测……
陈伯也想过向大少爷请示，却被杏嬷嬷阻拦，说他不应该为了一点芝麻小事惊动大少爷。大少爷近来事务繁重，除了学校的校务要盯着，还有家主交代的公事要忙，甚至连夫人准备去西藏和新疆盖连锁医院，也拉着大少爷帮忙把关，皇家和世家的宴会更是少不了他的参与。
这几天大少爷的身体似乎有点负荷过重，为此，大傻还帮他针灸了几次。
大少爷已经忙到身体微恙，他确实不应该为了一点小事去烦他，陈伯有些汗颜地自责着。何况，这个女孩是大少爷亲自请来，如果不是人品信得过，以大少爷重视手足胜过事业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将人放在其他主子的身边。
通盘推敲过一遍，陈伯决定抱持将信将疑的态度，继续观察新来的童小姐……
不过……童小姐今天这么早来，两位小主子还在睡梦中，她到底想做什么？陈伯两道浓眉挑得高高的，一脸狐疑。
从祠堂过去，就到了燕家长房，也就是燕长君的住处。
童百嘉草草扫视过燕家长房外长长的石砌围墙，没有停步观望，毕竟她是来这里工作，而不是观光。她偷偷模了下积累岁月痕迹的厚重院门，行经警卫室时，不忘向正在里面值班的大勇竖了根大拇指问安。
外表粗犷的大勇大老远就看见她，立即回她一个简洁的手势问候。
五房的院子就位于长房隔壁，穿越石板小路，就可以看见五房那堵由绿篱围成的优美院墙。
童百嘉停在五房的院墙外面，侧耳聆听了一下。除了满山的虫鸣鸟叫，她很满意今天终于没有听到长乐小萝莉心浮气躁的练琴声。她苦苦追了六天，今天总算追上小萝莉的起床时间，可以陪她弹钢琴了。
童百嘉打算从侧门进入五房。在侧门口，她照例对着监控系统刷一遍所有的生物特征，才被允许进入同样戒备森严的五房宅院。此时，破晓的霞光从高耸茂盛的树木间渗透进入，彷佛结界般笼罩整座燕家大宅的浓雾逐渐散去，视野开阔了起来。
虽然看了六天，童百嘉还是被眼前这座以苏州庭园为设计灵感的大花园所取悦。美丽的事物总是令人心旷神怡，童百嘉心情愉悦地沿着花园散步着。听说燕家每座宅子的庭园设计各拥风情，一年四季花开不绝，可惜她只是来工作，无法——
“你不让我去询问大少爷关于小皓和小晶明年上蒙学的事，我不去就是了，你何必发怒呢？身为大唐贵女，有话应当好好说明清楚，你是燕家的二小姐呀！”
“你说完了吗？”
“你为何处处针对我呢？我发现你对童小姐似乎没有如此深的敌意……”
“我有必要向你解释我的行为吗？出去！我要练琴了。”
“长乐……”叹息声悠然婉转，极为动听。“你跟同学说话不能如此粗暴无礼，否则人家会以为这就是燕家的教养，于燕家的形象十分不利。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家中的兄弟姊妹着想。我知道令尊与令堂的事情多多少少影响了你的性情，让你变得有些难以相处。可是不管大人之间的情感如何变化，你都不应忘记，你永远是燕家最尊贵的二小姐，你——”
“出去！我叫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出去！”
长乐小萝莉突然暴怒之后，正在庭院欣赏五房建筑之美的童百嘉就听见琴室传来砰地一声重响。童百嘉吓了一跳，转身冲上长廊，急匆匆跑向小萝莉用来练琴的房间。
冲到门口时，童百嘉刻意缓下脚步，声音清亮地打着招呼：
“早安！”
脚步轻快地步入琴室，童百嘉只看见燕长乐暴跳如雷地握着半掀开的琴盖，双眼赤红，怒不可抑地瞪着对她说教的女子。童百嘉的突然出现，让隔着钢琴对峙不下的两人愣了一下，特别是那位满身书卷气、极爱说教的高挑女子——梁小姐。
梁小姐矜持地朝童百嘉点头回礼。被人撞见这令人羞恼的一幕，即便自恃教养和修养皆可成大唐女子典范的她，也不能免俗地动了气。她自认为无法在这种时刻平心静气地与童百嘉以及恼人的燕家二小姐共处一室。
“两位慢聊，我先回房歇息了。”梁小姐绷着娟丽秀净的脸庞，向童百嘉淡淡致意，接着迈着礼仪教科书上才有的袅娜步伐，挺着一身优美傲骨转身离去，看也不看狠狠瞪着她的燕长乐。
燕长乐这次实在被对方气狠了，她砰地一声！用力合上琴盖，坐在宽敞的黑色钢琴椅上生气，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这时候童百嘉就想到了那句话——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室内的气氛有点尴尬，童百嘉把后背包和滑板放在她这几天惯用的柜子，有些不知所措地踱到钢琴旁边，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这架属于帝王级别的古典钢琴分走。
童百嘉很高兴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依然能够见到这架德国品牌制作出来的梦幻名琴，这是她一直想用来弹给女乃女乃听的钢琴，可惜财力不够雄厚，只能远观。心想着，等哪一天小萝莉心情好了，再向她借来玩玩。
童百嘉回身看了看还在生闷气的小萝莉，她没有当保母的经验，只好试探地在小萝莉身边坐下，并且打趣道：
“我今天总算比你早了。”
长乐小萝莉绷着脸，双手搁在琴盖上，依然闷不吭声。
“好吧。”童百嘉有些尴尬地笑笑，决定以音乐摆平小萝莉心中的怒火。
她试着掀开琴盖，小萝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移开放在琴盖上的双手。
这是同意让她弹这架钢琴的意思了？
童百嘉很高兴，心里毫不掩饰的喜悦完全反应到她梨涡浅露的笑靥上，让斜眼留意她动静的小萝莉有些发怔，那表情好像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可以为了一件小事开心成这样？
童百嘉觉得长乐此刻的表情可爱到爆，情不自禁地搂了她一把，吓了小萝莉一跳！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童百嘉已经端正坐姿，深吸一口气，开始弹起钢琴。
这个世界的音乐文化她大致查过，许多名人名曲依旧存在。这里的音乐类型甚至比地球丰富。也许是因为许多遗失的古乐曲被完整收藏着，而且经过后世的音乐人不断地加入新元素，将经典名曲重新演绎，才能创造出如今丰富多元的音乐文化。
童百嘉直弹到第五首变奏版的《致爱丽丝》，长乐小萝莉抿得紧紧的双唇才终于有些松动，双眼也不再抑郁不快，而是不时地飘向童百嘉在琴键上自在滑动的手指，她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总会不由自主地随着乐音舞动。
“以前啊，我祖母总是逼着我弹琴练书法，我烦得很，成天只想出去潜水。”童百嘉笑盈盈地诉说往事，指法一变，转而弹奏起长乐小萝莉颇喜欢的摇滚版《卡农》，并以眼神示意，邀请小萝莉加入弹奏。
燕长乐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敌不过心里的渴望，缓缓伸出了双手。
两人第一次的四手联弹，明显默契不足。
燕长乐有些发窘，她看童百嘉一脸无所谓，全心全意沉浸在弹琴的快乐之中，见状，她忽然就定下心来。她五官深邃的胖脸虽然严肃地绷着，肩膀却不再僵硬得像是随时准备起身反抗全世界似的，很努力地跟上童百嘉轻快奔放的节奏，嘴角隐有笑意流泻。
看来长乐小萝莉真的很喜欢弹钢琴啊……可惜她总是浮躁不安，无法静下心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