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号:

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六章 师姊找上门

作者:子纹类别:言情小说

夜幕低垂,外头一片漆黑,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但还是不见叶谨身影。

“难不成被窑场的事给绊住了?”叶绵进屋内添了件衣服,开口对顾悔说道:“我去卢大叔家问问。”卢家几个男丁也都在窑场干活。

外头冷,顾悔并不想她出门寻人,但明白她的担忧,只能抿着唇,没有拦她。

没一会儿功夫,叶绵回来了,不过脸色不太好。

顾悔轻挑了下眉,还没开口便听她说道:“卢大叔说今日阿谨旬休,根本没去窑场,这小子八成上山打猎去了,肯定一无所获,所以才会到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叶绵的语气有着浓浓的无奈,自从伤了腿,这小子心中便憋着一股气,每每上山若没补捉到猎物就不想下山,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叶绵进屋又多添了件棉衣,不顾皱眉的顾悔,迳自说道:“我去找找,你放心,我不走远,就在山脚下转转。”

顾悔压根不相信她,当初她就是因为上山寻人,才会阴错阳差的救了他。

他的眼神一冷,伸出手,阻止她的去路。“你待在家里,我去找。”

“可是——”

他坚定的逼她坐下,飞快的转身离开,待叶绵回过神赶到门前,早就不见他的身影,这下子纵使再心焦,她也只能等在家中。

叶绵顾不得寒冷,来来回回的在院子里走动,不时抬头看着天色,夜越来越深,她等得也越焦急,直到亥时才听到门口有动静,她连忙上前拉开门。

顾悔一眼便看出叶绵该是在院子里等了不少时候,摺着叶谨的他眉头深皱,冷冷的吐了句,“进去。”

叶绵挂心被捎着的叶谨,不敢添乱,连忙退了一步,率先进屋。

顾悔将叶谨放在堂屋的长凳上,叶谨忍不住嘶了一声,但一出声,发觉这声痛呼不够男子汉,立刻涨红脸,咬紧牙关。

“这是怎么了?”叶绵焦急的看着叶谨。

“没事。”叶谨挺直腰杆子,抹了下额头的冷汗,逞强的开口,“不过是扭了脚,揉揉便好。”

叶绵一听扭伤了脚,连忙转身去拿药酒,嘴上不忘问道:“怎么扭伤的?”

叶谨压根不想提起,毕竟这事儿说来丢人。

这些日子没听到狼嚎,他还以为山上安全了,便往深山走去,原本想打点猎物转卖,谁知道运气不好撞进狼的栖地,被几头成狼给逼得爬上了树,正担心自己无法顺利月兑险,顾悔如同天神般从天而降出手相救。

他得救后难掩兴奋的爬下树,结果乐极生悲,一时不察踩空跌了下来,虽说顾悔出手扶住他,让他免于头破血流的命运,但还是扭伤了脚。

看着叶绵担忧的神情,叶谨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你先别担心我,这次多亏恩人相救,只是恩人受了伤,我得先去找黄叔来给他瞧瞧。”

叶绵听到顾悔受伤,心下一惊,这才注意到他肩头染血。

顾悔本人倒是不以为意,他肩上本来就有伤,虽然早已经结痂,但伤口太深,所以还需要点日子才会痊癒,这次因为救叶谨与几头成狼对峙,动手的时候扯了伤口,又裂了一小口子,加上播着叶谨走了段山路,血才会渗透衣物,看起来骇人。

叶绵忙不迭的上前,伸手就解开他的膜带,心急地想看他的伤。

顾悔动也不动的任由她摆布,这行为落在叶谨的眼里却是惊世骇俗,气急败坏的斥道:“叶绵,你给我住手!”

叶绵被他一斥,手里的动作一顿。

顾悔淡淡扫了叶谨一眼。

叶谨对上他不悦的目光,以为他是觉得被叶绵冒犯,忙不迭的赔罪,“恩人切勿见怪,我姊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

顾悔抿着唇,他确实见怪,但怪的可不是叶绵。

他收回瞪视,垂眼看着叶绵,“只是之前的伤口裂了一小口子,无碍,止血便好。”

叶绵闻言,松了口气,虽说不看一眼终究不能放心,但在叶谨的注视之下,她只能松手让开。

叶谨伸出手将叶绵给拉到自己身旁,还不忘刨了她一眼,“纵使那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能失了分寸。”

叶绵闻言,心下觉得好气又好笑。

叶谨对上顾悔冷冰冰的眼神,有生以来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姊姊,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就得罪了人家呢?

“恩人,失礼了,你血流得不少,得立刻止血,我——”他的声音因为顾悔扯下衣物露出肩膀而隐去。

叶绵立刻甩开了叶谨的手,转身拿来止血的药粉。

顾悔接过手,似乎不知痛的直接撒在伤口之上,待血止住,叶绵已经备好干净的布条让他包紮。

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一句交谈,但却默契十足,透露着熟稔,叶谨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他抓着药酒的手紧了紧,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相较之下,叶绵似乎更担心恩人……

“这药是黄叔那里拿回来的。”叶绵分心地看了发呆的叶谨一眼,“你别只是看着,快点敷着。”

叶谨回过神,看着已经帮顾悔包紮好的叶绵,将手上的药酒摆在一旁,“不过是扭伤罢了,晚点儿我再擦。”

叶谨皮实,不喜欢药味,不单不爱喝药,就连敷药都不愿,若由着他,他八成不会把扭伤当一回事。

弄好顾悔的伤后,叶绵伸手去拿药瓶,“我替你擦。”

“不用了。”叶谨想也不想的拒绝,“我自个儿来。”

叶绵才不理他,只不过她才将药瓶打开,坐在一旁的顾悔却已站起身,上前接过她手中小巧的药瓶。

两姊弟眼底同时闪过惊讶,抬头看他。

顾悔看着眼前两张有几分神似的脸,勉为其难的决定凭着这一丁点的相似,对叶谨暂且容忍些。

他伸手将叶绵轻推开,取代她的位置,面无表情地抬起叶谨的脚替他擦药油。

叶谨受宠若惊地看着顾悔动作,连忙说道:“恩人,这可使不得,我自个儿来,不然让我姊姊来也成,怎么可以——嘶!”

顾悔原本轻柔的动作在叶谨提到叶绵的时候手劲突然加重几分,他停下动作,阴沉沉地看他。

叶谨对上他的目光,不自在的解释,“其实不疼,只是一时没忍住……”

他不想在恩人面前丢人,认为他不是个汉子。

顾悔收回视线,继续给他上药,叶谨刚扭了脚,不能太过揉搓,所以很快就完事。

“多谢恩人。”叶谨此刻觉得顾悔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救他不说,还不嫌弃的替他上药。

他压根不知顾悔不过是不想叶绵动手,在顾悔心中,纵使两人是亲姊弟,但他就是不愿见叶绵对别人好。

在擦药的功夫,叶绵已经手脚麻利的热好饭菜,叶谨确实肚子饿,连忙招呼着顾悔一道用饭。

顾悔也没有拒绝,直到用毕,夜更深沉,叶谨迟疑的开口,“看恩人眼生,并非桃花村人士,小弟唐突,不知恩人这肩上的旧伤为何而来?”

叶谨对顾悔是感恩,但终究是陌生人,家中若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但毕竟还有叶绵一个姑娘家,所以得先探问一番。

顾悔垂下眼,淡淡的开了口,“我无父无母,自北方来此寻亲,可惜寻亲未果,至今未有固定落脚之处,身上的伤是寻亲途中遇上流民所致。”

叶谨闻言皱起了眉头,他的腿便是被流民所伤才废了,如今听顾悔这么说,除了救命恩情之外更有丝同病相怜之感,“流民可怜,但也有不少可恶之人。恩人受委屈了,这天色已晚,恩人若无去处,不如就暂住此处。”

叶谨一时激动才月兑口而出,但话一说完便惊觉不妥,他下意识看向叶绵,担心她会拒绝。

叶绵与他对视了一眼,她自然不会拒绝,反而求之不得。她没答腔是因为惊讶平时顾悔一声不吭,唬起人却挺有一套,听她提过叶谨的腿伤来由,知道怎么样能勾起叶谨的恻隐之心,主动开口留人。

“他既是你恩人,自然能留下。”

叶谨闻言松了口气,期待地等着顾悔回应。

顾悔面无表情,脑子却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叶家不大,并无客房,他若当着叶谨的面点头留下,这代表从今夜起他没法再抱着叶绵,而是要跟叶谨睡一屋了。

他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叶绵的陪伴,如今即将失去的感觉令他莫名烦躁,更觉得叶谨异常碍眼。

叶绵看顾悔不说话,不由心焦,好不容易将身分过了明路,成为叶谨的救命恩人,他不快点头还在等什么?

“阿谨的主意甚好,恩人不嫌弃就住下吧!”背着叶谨,叶绵不停的跟顾悔使眼色。顾悔心中不快,但在叶绵的催促之下,最终只能勉为其难的点头。

叶绵见状一时激动,正要开口,叶谨却快了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叶绵,家里应该还有床新被子,你先去拿过来给我,我好给恩人铺床。”

叶绵瞬间回过神,这才想起顾悔身分过了明路后,自然不能再与她同床共枕,她暗暗地瞧了顾悔一眼,总算明白他的不悦缘于何处。

“叶绵。”叶谨见叶绵不动,反而看着顾悔,再也忍不住微弯腰,压低声音在她耳际说道:“别再看了,丢人现眼。”

叶绵似笑非笑的瞟了叶谨一眼,她不认为有何丢人,但在他的目光下仍是进屋翻出条新被子。

她抱着被子正要出房门,叶谨却跛着脚挡住她的路。

“你脚伤了,不多歇着,走过来做什么?”

“这被子给我便好。”叶谨伸手要抱过她手中的被子,“回房去歇着,恩人我自会照料。”

“你脚还伤着,我来吧。”叶绵没理会他,迳自进了叶谨的房里,只是房里却没有顾悔的身影,“人呢?”

“我拿了衣物让恩人去换洗。”叶谨瞪着她,“叶绵,我告诉你,那是我恩人,你别不知分寸。”

叶绵收回寻找顾悔的目光,一脸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我如何不知分寸了?”

“你还有脸问?”叶谨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我恩人确实长得好,你也恨嫁,但你是个姑娘家,好歹矜持点。”

在叶谨眼中看来,叶绵盯着顾悔的那副样子,只差没有投怀送抱了。

见叶绵要开口,他压根不给机会,“你不用否认,咱们一母同胞,你骗不了我,你曾几何时对个男人如此热络?你摆明看上了我的恩人。”

看叶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叶绵忍不住慧黠一笑,大大方方的承认,“我没想骗你,我老实告诉你,我确实看上了你恩人,不如你给我牵牵线,让我心想事成?”

叶谨气急败坏的瞪大眼,“你还真是不知害臊,他是我救命恩人不假,但来历深浅全然不知,你怎么就一眼认定?”

“他不是说了吗?”叶绵起了逗弄心思,无辜的眨了眨眼,“他无父无母,寻亲未果,这不挺好,他无处可去,待他与我成亲后落脚桃花村,我就去跟村长划下咱们家旁边的地,到时咱们姊弟比邻而居,想想不挺美吗?”

叶谨闻言不由想像了下叶绵话中的画面,忍不住点了点头,但又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摇头,“瞧你这张嘴,我差点被你给绕进去,八字都没一撇,你就一口一个的成亲、建屋。”

“难道你觉得你恩人不好?”

“他出手相救,对我有大恩,我自然不能说他一声不好。”叶谨无奈的一叹,“我看以他的身手和力气,养家糊口应当不成问题,只是你总得等我去探探人家的口风,别一门心思栽进去。”

在他心目中,叶绵虽然极好,但缘分一事本就难说,他不乐见叶绵一头热,最后遭拒而伤心。

“我明白。”叶绵知道叶谨的顾忌担忧,于是放柔了自己的语调,“我虽中意他,但若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纠缠不放。”

“你有这个想法便成,不过……”叶谨忍不住提醒一句,“你再喜欢也得矜持些,不然我怕我恩人瞧不上你,你瞧,他看你的眼神冷得似冰。”

顾悔看来确实冷,但针对的明明就不是她。叶绵同情地看着叶谨,果然无知是种福。叶谨没留心叶绵的眼神,听到声响,连忙出声赶人,“你快回你房间去,姑娘家家的别上赶着讨好,让我恩人心生不喜。”

叶绵无法,只能默默的转身回房。

叶谨抱着被子铺床时,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闪动,叶绵的身子不好,虽说有他这个手足在的一日,他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但他终究还是盼着她能寻到一份依靠。

若顾悔来历清白,也能看上叶绵,确实算是皆大欢喜,只是想起顾悔冰冰冷冷的样子,他不由苦恼地皱起眉头,看来顾悔是没看上他姊姊。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在顾悔面前突显自己姊姊的好,又不会显得太刻意,将人给吓跑。

可怜他这厢愁绪如麻,另一侧的顾悔换了衣物后,却是带着几分委屈进了叶绵的房里。叶绵心知他的委屈自何而来,好生一顿轻哄才把人给劝进叶谨房里。

顾悔失了软玉温香,对叶谨越发冷淡,叶谨感受到了,只觉得自己姊姊跟恩人八成是成不了……

顾悔以叶谨救命恩人的身分住进叶家,但为免桃花村人多嘴杂,叶谨没跟叶绵商量就告知村民顾悔是外祖父家的远房亲戚,算是他们兄妹的远房表哥。

村民没太多质疑,只觉得叶家姊弟本就长得好,顾悔长得也俊,一家子都相貌堂堂,就算有几个碎嘴的,但见叶绵姊弟表现得坦坦荡荡,也不敢多说闲话。

开春后天气回暖,叶家迎来了村子里给人牵线保媒的钟婶,而且说媒的对象不是叶绵或是叶谨,而是顾悔。

叶绵因长得好,之前也有人上门说亲,只是多是外村之人,打听后知道她身子不好,大多都不了了之,连带叶谨因有她这个拖累说亲也不易,如今顾悔倒成了香薛薛。

听了钟嫡的来意后,叶绵哭笑不得,好声好气的婉拒后便送走钟婶,一个转头就对上黑着一张脸在院子角落喂马的顾悔。

这匹马是顾悔前几日带着叶谨去买回来的,两人骑马回村时还造成不小的骚动,毕竟盛产马匹的边疆地带近年战火不断,马匹供给军队或达官显要都犹显不足,寻常人家若想得匹马,只能花上大笔银钱,所以有马的人家不多,在桃花村,叶家还是头一份。

似乎也是从买马回来的那日起,顾悔这个叶家的远房亲戚在桃花村人眼中就成了俊俏又有家底的好儿郎。

对此叶绵本人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样好的儿郎,没人喜欢也说不过去,顾悔对此却是满心厌烦。

他买马是为了叶谨,毕竟叶谨的腿伤始终是叶绵心病,叶绵嘴上不说,但一门心思都牵挂着叶谨的将来,他不喜她挂心叶谨,每每想起叶谨便暗自叹息,于是知晓叶绵请托云来酒楼的陶当家找门路,替叶谨找个火头军的活计已有眉目之后,他便决定让叶谨练马术,学骑射。

叶谨将来进了军营,虽说是伙夫,但难保有天骑射能派上用场,至于派上用场后会如何,就看叶谨自个儿的造化了。

顾悔未曾开口多言,但当叶绵看到马匹后,便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当时就红了眼眶。

在救回顾悔时,她知道他身上有银子,而这匹马所费不赀,肯定将他身上的银两花得七七八八,她原想将这笔银子补上,但又想依他的性子,不会乐见她如此生分,便歇了心思,反而在照料他上头更加用心。

她的热络受叶谨白眼不少,心中依然认为顾悔常拿冷脸对他,皆是因为叶绵不矜持常往他的身边凑之故,叶绵也没理会。

接下来的日子,顾悔开始在村外教导叶谨,平时无事叶谨也会在家中的小院里练箭,他若表现得好,偶尔得一个顾悔赞赏的眼神就足以乐个半天。

日天还未亮,叶谨如同以往早早跟着顾悔出门练骑射,叶绵对两人在外头如何训练未曾多问,但当他们进家门必然备好丰盛又热腾腾的饭菜。

明明睡得比以前少,但是叶谨脸上已经恢复腿还未受伤前的精神,如今的他视顾悔如兄如父,若不是窑场的活计不能说丢就丢,他巴不得成天待在顾悔身旁。

“别恼,我都拒了。”叶绵软着声音,拉着顾悔的手轻轻晃了晃,“你这么好,被人惦记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若说生气该是我才是,别人都惦记着你,没把我当回事儿。”

“我不喜欢那些人。”

“我知道。”叶绵对他一笑,“你喜欢我。”

顾悔脸微红,没有反驳。

看他的模样,叶绵一乐,“今日我得去镇上一趟,你可要随我前去?”

叶绵今日要去回春堂拿药,顾悔虽想陪同,但顾念自己的身分,不好现身于大庭广众下,终究只能摇头拒绝。

叶绵见状也不意外,在腊月时她也曾邀他与她和叶谨去采买年货,但顾悔却坚持拒绝,当时她便看出顾悔对人群有所顾忌,她虽好奇,但顾悔不言明她也没追问。

“你在家也好,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给你带只烧鹅。”

顾悔点头送她出家门,远远就见方才上门要提亲的钟婶还在不远处拉着卢大娘说话。

今日钟娇是被村子里的邱家请托,上叶家探探顾悔的口风。

邱大伯是个能耐人,在窑场是个老师父,手艺跟叶绵死去的爹不相上下,在村子里过得富贵又体面,他有两个女儿,大姑娘与叶绵年纪相当,已经跟村长家的长子订亲,二姑娘小了叶绵一岁,还待字闺中。

邱家日子过得好,邱婶子也傲气,原本没看上顾悔这么一个外来者,但顾悔买了匹马回村后,她琢磨了一番,认为对方长得俊又有家底,便动了心思。

身为媒婆的钟婶知道桃花村里动了与顾悔攀亲心思的不只有邱家,只不过看到几家被拒了后,怕失了面子都不好主动提亲。

但邱婶子以为只要他们开口,必定十拿九稳,谁知今日钟婶才上门,还没说几句就碰了个软钉子,顾悔连声招呼都不打,叶绵也是明白拒了。

钟婶没有因为亲事没说成而不快,毕竟这姻缘本就讲究缘分,所以跟卢大娘碰上,她的嘴巴紧,也没有多提邱家,也因为她这性子,十里八村都爱找她牵线保媒,就算亲事不成她也不会多说闲话将事情外传,保全两家人的颜面。

天阴沉沉的彷佛要下雨,顾悔未雨绸缪的要叶绵带上一把油纸伞。

叶绵接过手,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顾悔耳根微红,一脸惊讶。“你——”

“你心中盼着的,现在让人见着,以后不会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虽然隔着距离,但是两位嫡子肯定看得到她的举动,虽说只要稍微亲密地拉个手,两位婶子也能清楚两人的关系,但她就是想要跟他多亲近,看他害羞的样子。

看着她开心的神色,顾悔伸出手轻揉了下她的头,“早去早回。”

“嗯!”她轻应了声,拿着油纸伞缓缓走向村头。

顾悔的目光看向卢家,远远的与钟嫡的目光对上。

钟婶心中一突,如今她还有何不明白,日后别说是顾悔,就连叶绵的亲事她都不用管了,这两人已经看对了眼。

钟婶收回视线,与卢大娘相视了一眼,她们俩都算是看着叶绵长大,知道小姑娘的不易,想着叶绵和顾悔两家既是远亲,知其深浅,若两人能成倒也是美事。

钟婶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打算等会儿就上邱家回消息。

过了晌午,天空更阴了,顾悔担忧之事果然发生,午后便下起了雨,这雨还不小,虽说叶绵有带伞出门,但他终究不放心,撑着伞站在门口等候。

看着雨中宁静的小村落,他不由心思飘远。

在他动手杀了阿塞图时,他便知东突厥的人不会放过自己,当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最后被叶绵救回桃花村,他不再孑然一身,桃花村远离热闹喧嚣,村民朴实善良,不失为一个隐居之所。

他抬头看着越下越急的雨丝,想着此生因为过去种种,未来注定只能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无法带着叶绵堂堂正正的生活。

“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出现在身后的声音令顾悔微僵,转过身就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叶家小院里的小姑娘。他清楚早晚会被寻到,只是贪图眼前平静,始终未曾离开,如今见到来人,倒有种“终于来了”之感。

他将大门掩上,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

小丫头看来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笑容可掬,令人心生好感,但顾悔却知她比自己还要年长,但他不清楚她真实的年岁,因为在他被赵可立收容时,她已被养在赵可立跟前多年,而且始终是这副孩童相貌。

当年赵可立曾在手中养了近三十个孩子,只是大多都没能在艰难的训练环境下熬过去,而熬过去的也称不上幸运,因为他们没了将来,只是失去自我的杀人工具。

数年来,一次一次的游走生死之间,当年那一批孩子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顾悔能活是因为他够狠,身手了得,但面前这人能活,欺骗性十足的外貌帮了大忙。

他知道她擅毒,在一次次有惊无险的任务中,她总能全身而退。

顾悔自小连个名字都无,是顾宽华死后他被带到赵可立面前,赵可立问他姓名,他才月兑口说了顾悔这个名字。

至于眼前的姑娘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黄莺,她还有一个姊姊叫黄晴,黄晴当年被赵可立收养时已经懂事,记得姊妹俩的名字。

黄晴是个很美的姑娘,善解人意很得赵可立看重,是他们这群人眼中的大师姊。她总跟在赵可立身旁,在赵可立打骂孩子时冷眼旁观,偏又会在他们撑不下去时塞给他们一小块窝窝头。

他也曾经从黄晴手中得过吃食,但在他年岁渐长后便与她划清界线,因为他明白心软会是最致命的一击,想活下去就要足够心狠,而黄晴的心软注定她活不久。

事后果然如他所料,黄晴在一场任务中对自己要下手之人不忍将人放走,因为任务未成,被同门以背叛为名取了性命。

而动手取他性命的人,是黄莺。

在你争我夺的岁月之中,为得重用也为生存,手足相残在他们心中不值一提,只是偶尔夜深人静,顾悔也曾想起对他发出善心的黄晴,难免觉得可惜。

这次赵可立派出黄莺寻他,他并未感到意外,毕竟能得赵可立信任看重的人不多,而熟知他的黄莺是其中一个。

黄莺擅毒,若想取他性命该趁他不备,若正面对上,她压根没有胜算……顾悔目光幽幽,透过她,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心软的黄晴。

黄莺俏皮地在院子里晃着,丝毫不在意从天而降的雨丝,她站定在马栏前,侧着头轻哼了哼,“还真是越混越不成样子,这匹马远远不及你的凌云。”

凌云是匹汗血宝马,顾悔在一次立功后,赵可立特地寻来赏赐给他,此举还引起几个同门的欣羡,但在他杀了阿塞图负伤而逃后,凌云如今应该已不在世上。

看顾悔神色不变,黄莺啧了一声,“真是心狠,亏得凌云跟了你多年,你竟一点都不挂念。”

黄莺此生佩服的人不多,顾悔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没干过动手取同门性命的事,就连姊姊也是死在自己手中,但这次她并未对寻人一事上心,反而一路带着游山玩水的兴致,过了段悠闲时间,甚至在八相山上发现顾悔的血迹时,她还帮他善后。

阿塞图的死打乱赵可立的盘算,如今东突厥正乱,老头子气急败坏,暂且分不出心神来查。

在黄莺眼中,顾悔依然是那个无情无义的狠心小子,但却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只可惜他终究还是要被寻到。

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带埋怨地盯着拿着伞站在雨中的顾悔,气他愚昧的停留一处,让她想要视而不见都无法。

明明是满手血腥的杀手,竟然还盼着安定,一身儒衫虽然让他带上一股斯文俊秀的文人气息,但衣装终究掩不去他一身厉气。

“念在你我师姊弟一场的分上,你乖乖就范,让师姊取了你项上人头回去覆命,免你受凌迟之苦。”

顾悔没有出声,淡然的拿着伞,突然一闪身,眨眼间就逼到黄莺跟前。

黄莺微惊了下,险险闪过他挥过来的拳头,“顾悔,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悔不发一言,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打在她身上,不留情面地寻找薄弱之处。

黄莺吃痛,在雨中踉跄了下,原以为顾悔出手定会取她性命,谁知他竟然像逗猫逗狗似的弄得她狼狈不堪,不禁心中一恼。

“顾悔,你欺人太甚!”她咒骂了一声。

顾悔没有理会,直接踢了她一脚,黄莺差点跌倒,气得她直跺脚,握上匕首反击。

轻松闪过她刺过来的匕首,顾悔一掌打在她肩上,这次她终是没站稳,跌在了泥地上。

“混蛋。”黄莺气极,手脚并用爬起来,“竟然欺负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顾悔面无表情,回答是又踢了她一脚,让她整个人扑在泥地里。

不过几个招式,顾悔就把她打成了泥人,反观他依然衣衫飘飘,连滴水都没沾到,黄莺觉得自尊心超疼,“顾悔,你找死!”

顾悔低头看着她,伸出手想将她捉起来丢出桃花村,但还未碰到人,大门处传来的声响令他微楞。

纵使只有一瞬间的分神,也足以令黄莺寻得机会,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手上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他。

叶绵在大雨滂沱中踏进家门,看到这一幕,来不及细想就将手上的伞和药包朝着黄莺丢过去。

黄莺灵活地闪过她丢来的药包,眼角余光却见一抹光亮闪动,她心下微惊,头立刻一侧,只觉得右耳一痛,下意识抬手抚去,掌心竟是一抹鲜红。

她气愤难当,被顾悔打也就算了,竟然连个莫名其妙的丫头都对她动手,还让她见了血,简直不能原谅!

她的手腕一个使劲,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转向叶绵。

顾悔见状,手上的油伞一收,用力击向黄莺的手,黄莺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

顾悔冷着脸,一个旋踢踢向黄莺,这一脚他因动怒而用了力,黄莺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整个人飞趴在泥地上,彻底成了个小泥人。

叶绵对此变故也是微惊,但顾不上其他,只是上前拉住顾悔,“怎么回事?”

顾悔在叶绵担忧的目光中感到不安,他伸手拾起丢到一旁的伞,撑在她头上,“你淋湿了,快进屋去。”

叶绵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心急地打量着他,“可有受伤?”

“你眼瞎了不成,他这么大一个儿,能受什么伤?”黄莺申吟着从地上爬起来,“我是个孩子,你们俩竟狼心狗肺的对个孩子动手。”

叶绵闻言眉头一皱,将顾悔拉到身后,护在他面前,低头看着气愤的黄莺。“骂起来人中气十足,看来你也没什么大碍,居然趁人不备搞偷袭,这教训还算轻的。”

顾悔深知黄莺的底细,担心她会对叶绵出手,想将叶绵拉开,但是叶绵却推开了他的手,坚持挡在他前头。

叶绵丝毫未因眼前是个小女娃就心软,毕竟黄莺刺向顾悔的那一刀她看得分明,劲道根本不像个孩子,况且以顾悔的身手,敢对他出手之人纵使真是个孩子,她都不会小觑。

“混帐东西,我玩刀时你还在吃女乃。”黄莺一抹脸上的雨水,因为抚过耳上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更是气恼,“论辈分、年岁,顾悔还得叫我一声师姊,你算什么东西?”

师姊?叶绵困惑地抬头看向顾悔,纵使他极力隐藏,但她依然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些许的慌乱。

师出同门,年岁比顾悔还长,外表却是个孩子……叶绵的心不由一紧,想起顾悔身上的无数伤痕,到底是什么样的师门会将好好的人养成这副模样?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黄莺身上,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同情。

当初顾悔重伤,她便知道他有麻烦在身,但以她的性子,纵使他不是她梦中之人,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这段日子过得顺遂,她也不再作梦,甚至兴起了纵使梦中之事最终成真,她成了棺椁中人也无妨的想法,至少她遇上了他,两人好歹能在桃花村平安顺遂地过上一段舒心的日子,如今看来是她太天真。

“纵使你是顾悔的师姊又如何?”叶绵微扬起下巴,“你登门伤人,便是不对。”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指责我?”黄莺气急败坏地揉着被踢痛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来,“你压根不知道你一心护着的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顾悔沉着脸,他的所做所为确实称得上一句狼心狠肺,只是他从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或许该说他活得根本不像个人,直到遇上叶绵,他才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能够像个常人般被人对待,被人关爱。

今日再见黄莺,他原不想取她性命,只想让她知难而退,但如今他心中却起了杀意,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她死了,叶绵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他的过去。

叶绵察觉他看向黄莺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阿悔,不论之前你做过什么,在我心中——你只是顾悔,一个我喜欢的人。”

简单的几句话落入顾悔耳里,瞬间舒缓了他的焦躁,整颗心都被激动欢喜填得满满。

他不顾黄莺在一旁,伸手将叶绵给抱入怀中,若能选择,他不愿成为低下的奴隶,更不愿为生存而满手血腥,她与他本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之间依然存在太多变数,但凭她的全然信任与关怀,他亦会用尽全力护她一世。

黄莺看着两人浓情密意,不由出声嘲弄,“喜欢?小丫头,你说得轻巧,你以为我说他狼心狗肺是说笑不成?我告诉你,当年你们青溪镇孟窑的管事钟——”

顾悔松开叶绵,飞快地掷出一颗石子。

黄莺看顾悔出手,连忙一闪,险险避过那颗石头,气得直跳脚,“顾悔,有种别缩在小丫头的后头,你给我——”

她突觉一阵晕眩,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抬手轻捂着自己流血的右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叶绵,“你的刀上有毒?”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懂使毒这种阴险的功夫。”叶绵一脸的无辜,“我不过是碰巧懂些疗伤止痛的麻药,顺手抹到刀片上用来防身,方才一时心急顺手朝你丢过去,你可别见怪。”

黄莺擅毒,向来只有她暗算他人,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手中。“暗器伤人,算什么正人君子。”

顾悔神情一冷,容不得旁人指责叶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擅用毒,向来才是惯用阴招之人。”

“混帐东西,我连说她一句都不成!顾悔啊,你还真是变了。”

顾悔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牵起叶绵的手,护着她越过黄莺走进屋里。

站在屋檐底下,叶绵柔声的说道:“叫小娃子也进来吧。”

顾悔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闷声说道:“黄莺。”

“黄莺?”叶绵先是一楞,接着恍然大悟,“这是她的名字?名字倒是好听,就跟她外表看来一样无害。”

当然,无害的肯定只有外表,毕竟被顾悔狠狠踢了一脚还能站起身的人可不多。

“让她进来吧,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叶绵越说,顾悔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好,瞪了黄莺一眼。

黄莺倔强的扬起下巴,纵使头晕目眩也坚持不挪动分毫。顾悔抿着唇,独自撑伞走到黄莺面前。

黄莺摇晃的退了一步,一脸戒备。

顾悔脸上难掩嫌弃的伸出手,像拎小鸡似的捉起她。

黄莺双脚离地,疯狂地挣扎咒骂,但顾悔丝毫不受影响,走回堂屋,随手就将她往地上一丢。

“顾悔,你是个混帐,杀人狂魔——”

“闭嘴。”顾悔脚一抬,将堂屋的长凳踢向黄莺。

黄莺机警地滚了一圈,长凳砸在她身旁,断了根椅脚。

她还没来得及喳呼,叶绵先开了口,“阿悔,别乱踢东西,东西坏了,要花银子的。”

顾悔身子一僵,狠狠瞪了黄莺一眼,退了一步,面向叶绵时像是作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叶绵抬起手模了模他的脸,她不愿相信黄莺的话,但顾悔阻止黄莺开口的动作太过急切,让她不能自欺欺人,他过去应当真是杀人无数。

她试图回想之前的梦,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如此,她虽不在意他的过去,但却好奇他的遭遇,偏偏顾悔不愿提及。

“纵是杀人狂魔,手染鲜血又如何?这世上本就有太多的莫可奈何。”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砸中两人的心扉,顾悔难掩惊讶,再看叶绵脸上果然无一丝迟疑惧怕的神色。

黄莺楞了楞,嘲弄地扬了下唇角,“好一句莫可奈何,罢了!今日我奉命取他性命,失败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刚随意,只是今日除去我,来日也会有旁人,顾悔犯下大罪,终究难逃一死,小姑娘,你若执迷不悟,等在你前头的也跟他一样是条死路。”

顾悔脸色一沉,听出黄莺的未竟之言——除了她之外,赵可立还派了旁人来寻他。

灭人满门对叶绵来说或许不过是戏本里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但却真真实实存在他们的生命之中。

他是个恶人,也从不以为恶而心虚,遇上叶绵之后,安稳的日子让他兴起成为好人的念头,只是黄莺的话却提醒了他,无法摆月兑过去的他终究无法为善。

今日是黄莺心善,但来日若换了其他人,在他的师门之中,可没有所谓不可滥杀无辜这个理。

他轻推了下叶绵,不想她受凉,让她进房去换一身衣物。

叶绵迟疑的看着他。

他明白她心中的担忧,只道:“我不会取她性命。”

叶绵闻言轻叹,她不是对黄莺心软,而是想要阻止顾悔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她依言回房去换了身衣物,待她一身干爽的回来,就看到黄惊与顾悔两人谁也不服谁的对峙。

黄莺为了保持清醒,紧咬着的下唇都出了血,叶绵看到她这样,眉头不由一皱,这人对自己也太狠。

她轻拉了下顾悔,顾悔面向她时,眼中瞬间浮现一丝暖意,“我去给你熬姜汤。”

“先别忙,你也淋了一身湿,先去换身衣服。”

顾悔摇头,不放心黄莺与她独处。

“阿悔。”叶绵上前,手轻搭在他的胸膛上,“你不信我?”

他当然信她,只是他的过去太血腥,他不愿摊在叶绵眼前,他无法忍受她眼中的喜欢被恐惧取代。

因为离得近,黄莺将顾悔迟疑畏惧的神情尽收眼底,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狠绝的顾悔流露出害怕的一面。

“快去!”叶绵催促,“我不想你染上风寒。”

顾悔心中迟疑依旧,但为了不让叶绵不快也没有反驳,只是担心黄莺会动手,将人拉起来用力的晃动了几下,从她身上掉了些许药物,他冷着脸收拾好,再拿出草绳结结实实地将她五花大绑。

叶绵心知黄莺年纪不小,但单看外观就是个孩子,所以顾悔绑人的画面倒像是在欺负弱小似的,看得她眼角直抽。

顾悔确定黄莺无法靠近叶绵,这才放心的去换衣物。

看着叶绵慢条斯理的倒了碗水,黄莺不由撇嘴,“你这丫头倒是比我想像中有能耐,能让顾悔那小子看中。”

“并非我有能耐,只不过恰巧阿悔喜欢我罢了。”叶绵倒好水端到黄驾面前,“我不想伤人,但你若不愿打消伤害顾悔的念头,我只能先发制人。”

黄莺像是听到天大笑话似的哼了哼,“怎么?凭你也想要我的命?小丫头,你杀过人吗?”

叶绵老实的摇头,活了两辈子,她手上都没沾过人命。

“凡事都有第一次,若被逼到退无可退……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做。”她蹲子,与她的视线平行,“如果你答应我不伤害顾悔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傻子。”黄莺嘲弄的嗤道:“对天发誓你也信?我随意承诺之后再反悔,转头杀了顾悔,你又能耐我何?”

“我确实拿你无法,只是顾悔说你擅用毒,若你真想取他性命,一开始使暗招就成,为何还要与他正面交锋,让自己落下乘?你嘴上不饶他,但心里并非真想取他性命。”

黄莺滞了下,因被叶绵看穿心思而觉得恼怒。

被赵可立收养的孩子能活下来实属不易,眼睁睁看着与她一同长大的兄弟姊妹一个个死去,其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姊姊。

她被赵可立用毒养成孩童相貌,年年都得从赵可立手中拿解药才得以存活,若她不听话,等着她的就是一条死路,是姊姊用命保全了她,让她因此得到赵可立的信任。

姊姊心心念念的是她能好好活下来,她听话了,但她就只是活着,根本不觉得好。

这几年,赵可立门下的人来来去去,与她一同长成的人已经所剩无几,顾悔虽然心冷,在他眼中她的存在无足轻重,但内心深处她却将他视为亲人,若是顾悔也死了,她身边就真的没有半个人了。

叶绵看她抿嘴不语的倔强模样,彷佛见到初识时的顾悔,心头不由一软,将水送到了她的嘴边,“其实不想伤人的并不止你一人。以顾悔的身手,若他真要取你性命,你早已气绝,既然彼此都想放过彼此,为何不各退一步?”

黄莺迟疑了一会儿,终究张开嘴,喝下她喂的水,看着叶绵近在咫尺的秀气五官,此刻透露着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悠然娴静。

原本硬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过去,如今喝了水后,黄莺却闭上了眼,没有防备的直接躺在地上,喃喃说道:“小丫头,你太天真了,你压根不知道我师父是什么人,而顾悔又是什么人。”

“我确实不知道。”叶绵将碗给放到一旁,轻声开口,“不如你来告诉我?”

黄莺微楞,缓缓睁开眼,叶绵眼底的期盼落在她眼里,突然之间,她竟有些羡慕顾悔,有了会将他放在心上的人。

“顾悔不想他的过去污了你的耳朵。”

“我知道,但我想了解他,不论是他的现在或是过去。”

黄莺细细品着她的话,最后忍着晕眩低喃道:“顾悔被师父带到身边时约六岁,师父教他识字、教他功夫也教他杀人,他身手俐落加上骨骼奇异,受伤总比旁人恢复得快,师父惊为天人之下更加器重,他立下功劳无数,师父将他派到主子身边,却没料到他竟在众目睽睽下砍杀主子,师父知情后大怒,下令取他性命。”

“我承认我确实不想杀他,但在他下手杀了主子那一刻起,师父与他便是不死不休,我现身只是想给他提个醒,他的行踪已经曝露。”黄莺看着叶绵,“师父除我以外,还派了另一队人马,以他们的手段,寻到此处只是早晚的问题,若他还想活命就该尽速离去,过上隐姓埋名四处躲藏的日子,兴许还能保他一生安然。小丫头,我不懂你的情情爱爱,我只懂你若坚持着你对他的喜爱,终究会受他拖累。”

叶绵在救顾悔回来的那一日,便不担心被他拖累,只是在黄莺的口中得知顾悔过往后,对他越发心疼。

奴隶低贱,可以任意买卖,如同牲口,在偏远地带甚至比牲口还不如,以顾悔的身手,能收他为奴,不论主子或师父肯定都不是寻常人,然而顾悔却杀了他的主子……

黄莺以为向她说了这些,叶绵会感到惊恐,但她却是一脸平静的沉默一会儿才道:“他杀了他的主子啊?还真是……杀得好。”

黄莺听到她的低喃,惊得双眼微睁。

叶绵浅浅一笑,“你不觉得确实挺好吗?他的主子已死,阿悔便是自由之身,此生不再是谁的奴仆。”

“你想得天真。”黄莺摇头耻笑,“他杀的可是东突厥可汗之子——阿塞图。”

虽说早有准备顾悔的主子不是普通人,但这身分还是令叶绵惊讶,只是她的惊讶不过一瞬,便月兑口而出,“他明明是汉人,为何在东突厥成长?”

黄莺有片刻傻眼,“你傻了不成?你该在意的是他杀了可汗之子,而不是他为何到东突厥。”

“我不识可汗之子,为何要在意?”叶绵回得也是理直气壮,“他到底是如何到了东突厥?”

“我不知道。”黄莺有些无力,老实回答,“我师父收养的都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谁知道他怎么会到东突厥。”

他们的师父是汉人,投靠东突厥受可汗重用,在东突厥创立门派,明面上助可汗加强集权,暗地里替可汗除去异己。

“第一次见顾悔时,我跟我姊姊已被师父收养年余,我们几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日夜训练,随时等着师父一声令下,替他杀人卖命。”

在赵可立的操控下,就算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都已手上染血,多年过去,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手上的人命有多少,顾悔如狼一般狠绝,无数次在死亡之中挣扎着活了下来,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无人敢招惹。

赵可立命他到阿塞图身边为暗卫,其野心昭然若揭——在王权争夺之中,他已选择助阿塞图登上可汗之位。

只是赵可立盘算得再好,却没算到顾悔竟然在宴中粗暴的一刀杀了阿塞图,别说可汗震怒,连赵可立都下了追杀令,定要取顾悔的项上人头回东突厥领罪。

叶绵得要吸上好几口气,才能缓和自己的情绪,“你师父收养你们,却要你们替他杀人卖命,简直太过分了,阿悔既然把阿塞图杀了,怎么不顺道也把你们师父给杀了呢?”

黄莺瞪大的眼中写满不可思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儿,未曾沾染过一条人命,却把杀人说得那么轻巧。

对上黄莺的目光,叶绵丝毫不心虚,“如此凶恶之人,难道不该杀吗?”

黄莺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们的师父为了私心养大你们,让你们变成他手中的刀,你或顾悔能有今日身手,可以想见自小吃的苦头不少……”她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情绪说道:“若你师父不在,阿悔就真自由了。”

黄莺心下觉得荒谬,但却莫名的被叶绵的话语牵动。

“可是我师父的武功极高。”她声音隐隐含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兴奋。

“他最厉害的不是功夫,而是算计人心。你说你师父最在乎什么?”

黄莺像被她蛊惑似的老实回答,“权势富贵。”

“那就想办法断了他追求权势富贵之路。”

“我师父身边高手如云,就凭顾悔一己之力,连近身都无法。”

“傻子才选单挑。”叶绵对她一笑。“把东突厥灭了,他算计再多终会成空。”

黄莺看她嘴角的那一抹笑,不禁有些恍神,反抗师父是她从未想过的,更别提东突厥灭亡了。

“你……你疯了!”

叶绵没答腔,只是站起身走进灶房,添柴生火,有条不紊的切了一大块姜,熬起姜汤。

她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转小的雨丝,她将杀人说得轻巧,但心情却有着无法对旁人言语的沉重。

纵使身在南方,她也耳闻这几年东突厥遭受雪灾,牲畜死绝,连年饥荒,民不聊生,偏偏东突厥可汗不顾苍生,好大喜功,一心集结兵马南犯,连带两国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天怒人怨。

古有明训,暴政必亡,有这么一个可汗,国家颠覆是早晚的事,至于助纣为虐之人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她纵使知晓将来,但对她而言终究只是史书上的一页,她不过是时代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她没妄想去改变,偏偏如今东突厥的存亡却牵动着顾悔的安危。

她莫名想起了梦中顾悔的神勇,但她在意的是眼前能触及的他,而非虚幻梦境,先前她一直觉得兵戈之事终究危险,他若志不在此又何必强求?

就算当不成勇将,只要伴她身旁,在桃花村中寻个活计,兴许他无须像上辈子那般在战场上拼杀,而她也不会成为棺椁中的一具屍首。

只是今日黄莺的出现令她发现,世间事未必能如她所愿,或许命运终归要走在原本的轨迹上,若东突厥一日不亡,他的师父一日不死,顾悔一辈子难以安生。

叶绵的脑中在瞬间转了无数思绪,直到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回过神,转头看向顾悔,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她轻轻一笑,“我熬了姜汤,等会儿你可要喝上大大的一碗才行。”

见她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顾悔眼中闪动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

叶绵抬起手,轻模了模他的脸,“黄莺是被你们口中那位师父故意养成那副模样吗?”

顾悔并不愿多提过去,但因为叶绵开口,他老实点头。

“倒是个可怜人。”叶绵感叹,如今千头万绪,她也需要好好梳理,“你看着火,我去给她收拾一下。”

她搂了条干净的帕子离开灶房,来到黄莺身旁轻拭她脸上的污泥。

黄莺已经昏昏沉沉,但叶绵一靠近,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叶绵拿她的倔强莫可奈何,伸手解开她的束缚。

黄莺嘲弄一哼,“你不怕我拿你要胁顾悔?”

叶绵轻笑,“明明无心,何必逞口舌之快?”

黄莺一楞,咕哝着说:“你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不放心跟在身后出来的顾悔上前想将叶绵拉开,但叶绵却快了一步说道:“你去看着火,我带她换件衣服,姜汤好了就盛一碗过来。”

顾悔闻言,微微眯起眼,他自小在乎的东西不多,叶绵是他唯一在乎而且绝不愿与他人分享的珍宝。

黄莺明显察觉来自顾悔目光中的森冷,在他隐含杀意的凝视下拉开与叶绵的距离,但叶绵却坚持伸出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房里。

黄莺没料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姑娘竟然能将她抱起,她只能无力的任由她摆布。

将人安置好,叶绵拉开房门,就见顾悔端着熬好的姜汤站在门口。

“你喝了吗?”

顾悔摇头,“你先喝。”

叶绵接过他手中的碗,“我知道,你别管我,先去喝一碗,别着凉了。”

她端着碗回到房里,看黄莺已经闭上了眼,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脸,“先喝点姜汤再睡,免得受凉。”

黄莺强打起精神,让叶绵扶起她,拿碗就口喝下热辣的姜汤,全身瞬间暖了起来。

她都忘了上次被人照料是什么时候,似乎在姊姊死后就没有了……她不由垂眼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

顾悔向来欢喜被叶绵细心照料,但却不喜她以同样的姿态对待旁人,叶谨都不行,更别提黄莺了,于是他看着黄莺的目光就带着森冷。

黄莺察觉杀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嘴角一勾,抬起手,打起精神接过叶绵手中的碗,自己一口喝了。

这种温暖终究不属于她,她早已认命。

“真乖。”纵使知道黄莺年纪不小,但她外貌就是个可爱又秀气的小姑娘,不张牙舞爪时倒是挺讨人喜欢。

顾悔阴沉的开口,“阿谨回来前得暂时给她找个地方。”

叶绵没有多想,只道:“让她暂且留在我房里吧。”

这是顾悔最不乐意的答案,他沉着脸道:“不妥!”

不等叶绵反应,他已经伸手捉起黄莺,就往放置冬日柴禾和杂物的小房间走去,然后毫不客气的将她丢进柴房角落。

重重落地,黄莺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着顾悔。

顾悔冷冷地看着她,“别招惹她。”

黄莺觉得荒谬,“是她自己要照顾我,与我何干?”

顾悔盯着她说:“不许利用她的心善。”

“顾悔,你这脑子是不是对上那个丫头就成石头了?”黄莺好气又好笑,“你若不快,大可去制止那个丫头对我好,我他娘的也不需要。”

“说不需要,不过只是自欺欺人。”顾悔不留情的丢下一句,头也不回的离开柴房,还不忘落锁。

黄莺哼了哼,明明是硬冷的地面,她也没有嫌弃的躺下。

自小受训时,她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没待过,这柴房算是不错了,更别提方才喝的那碗姜汤,如今她浑身暖呼呼的,明明是个陌生环境,却意外令她觉得心安。

她闭上眼,嘲弄地一勾唇角,不需要别人待自己好这种话,确实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