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荣焕臣间的情感,顾巧懵懵懂懂的,昨夜他来了那么一下,她便一夜好眠到天明。
打开窗户,吸了口凉气,鼻腔里满是大雨过后清新的味道,顾巧瞬间清醒,精神大振。
很快将自己梳洗好,熟练地绢了单螺髻,穿上最能凸显少女娇女敕气息的粉色短袄襦裙,一脸朝气地来到了厅里。
此时刘念芙已经将早膳备妥,一篮烧饼,一碟花婶给的腌疙瘩,凉拌蛰头,炒鸡蛋,鲅鱼丸子汤,唯独顾原多了一碗茶汤。
鲁人喝的茶汤可不是江南那种水冲茶叶的茶汤,而是将小米磨粉炒熟,加入芝麻、花生、核桃等坚果,洒上点糖,再用滚水冲开,便是一碗暖呼呼米香四溢的茶汤,据说喝了对脑袋好,所以小书生才占了点便宜。
顾巧入座后,总觉得身旁传来的甜香很吸引人,便虎视眈眈看着顾原的茶汤。
顾原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索性把碗朝姊姊一推,“给你吧!女生爱喝甜的……”
讵料顾巧还来不及高兴,刘念芙已经伸手在儿女头上各敲了一下,把茶汤推回儿子面前。“你就宠你姊吧,旬假完要考试的是你又不是她!都宠得娇了,一个石头哥哥还不够,又来个傻弟弟!”
不过刘念芙口中叨念归叨念,还是替女儿也冲了一碗,只见顾巧姊弟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双双窃笑地喝起了茶汤。
一家子热热闹闹将早膳用毕,顾巧收拾桌面,刘念芙替儿子准备回学堂的东西,顾安邦则是觑空看看帐本,他做的是批售杂货的生意,也就是替本地的渔货干货找到买家,大批售出赚取价差,因他有人脉,做生意实在,多年来信誉不坠,大家都愿意把家里的出产交给他。
此时大门外突然走进一家子人,原本顾家内的欢欣笑语也因为这一家人子突然变得戛然无声。
来人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名少女,那男人与顾安邦生得有几分相似,正是他的亲大哥顾定国,顾巧姊弟要唤大伯的;而顾定国夫妻带来的那名少女名叫顾珍,比顾巧大一岁,是他们的女儿。
两家人算是血缘上的至亲,但情感却是泛泛,没事几乎不会往来。顾定国一家向来自私,当年兄弟俩分家,顾定国身为长子,分得大部分家产,因为父母的偏颇,顾安邦比起净身出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之后顾安邦看准了海口村特产的利益,自己靠着中介批售商品发家,白手起家赚得了土地房舍,养活一家四口。
此时顾定国却撂挑子了,表示弟弟的生活比较好过,就将老父母扔给了顾安邦,自己不管不顾,等到老人家过世了,连个棺材钱都推谈,从那时起,顾安邦便对自己这个凉薄的兄长心寒了。
他们的女儿顾珍其实生得也算有几分姿色,只是一遇到清丽娇美、气质出众的顾巧,瞬间被比成渣。承袭了父母尖诮自私的性格,顾珍自是看顾巧百般不顺眼,一找到机会就想欺负她。
这样子的一家人,当然不受欢迎,但顾定国没有自觉,反而带着妻女自在的在厅中落坐,还大言不惭地嚷道:“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快点上热茶呢?小弟,你就是不会教孩子,一点礼貌都不懂……”
“大哥来有什么事。”顾安邦僵硬地打断他,不想听他批评自己的家人。
“当然是好事才会来。”顾定国笑了起来。“我替你们家找财路来了。”
顾安邦不语,在旁听着的刘念芙及顾巧顾原也不语,就没有人相信顾定国的话。
顾定国见他们一家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来气,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不相信?不相信就先听听看,可别说我这个做兄长的没关照你们家。”
碍于是长辈,顾巧毕竟还是上了热茶,顾定国神情才缓和一些,轻啜口茶摆足了姿态后才道:“镇上的马家你们可听过?”
“老家在滨州城的马家?”顾安邦足迹踏遍鲁省,岂会不知?
海口村还有顾原学堂所在的镇子都属于滨州的范围,能在滨州落户的富户那绝对是大户,其中马家就算称不上佼佼者,也算小有名气,而镇上的马家就是滨州马家直系的分支,关系算是很近的。
“就是那个马家。”顾定国表情得意洋洋,彷佛自己就是马家人似的。“镇上的马家在招婢女,月俸可是有二两银子,平时只要伺候贵人就好,其他粗重的工作也不用做,我瞧着很适合你家顾巧,就赶忙来跟你说了。”
顾安邦眯起眼。“如果这么好,你家顾珍怎么不去?”
“我才不……”居然说到自己头上来,顾珍瞪大眼就要反驳,立即被母亲张玉珠在后腰捏了一把,只得及时住口,面色讪讪。
顾定国暗瞪了一眼顾珍,才又神色自若地道:“人家马员外喜欢的必须识文断字且气质出众的,咱家顾珍斗大的字也才懂那几个,怎么比得上你家顾巧?而且顾巧不是跟那啥史密斯学说外邦话,还替他通译了几本书在镇上书铺子卖?就这条件,马员外就肯定要了!”
“马员外还管招婢女那么小的事?”顾安邦依旧抛不开疑心,“你说服侍贵人究竟是服侍谁?这婢女该不会是卖身签死契的吧?”
“当然是服侍马……马夫人啊!只要在马夫人前前后后招呼着就行,有钱人爱面子,婢女自然要挑颜色好的,那马夫人见的都是大人物,顾巧也可以跟着长长见识,免得在这小渔村里养得小鼻子小眼睛。”
“而且我跟你保证不是卖身,不用签死契,还可以跟马家的小姐一起学些琴棋书画什么的!”顾定国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只是这大实话打了点模糊仗罢了,所以他相当坦然。
“是啊是啊,我们一知道这个消息,马上就来告诉你们了,我认识马家的家仆,你们把顾巧交给我,我一定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她入门……当婢女不受欺负。”张玉珠也附和了起来。
其实顾安邦是不愿顾巧去做这种服侍人的事,但顾定国说到可以长见识,还可以学习正规的琴棋书画,这几点有些打动了他。
他不想限制了儿女的眼界,所以让顾原上学堂,甚至不反对女儿去和个外邦人学习外邦的学识及语言。可是相对的,若按大家闺秀的标准来看,顾巧除了写字还可以,琴棋画是一窍不通,若能在大户人家里好好学学,也是好的。
顾安邦沉吟了一下。“这太突然了,你得让我考虑考虑。”
“那好,过几天镇上大集,我们都要去赶集,等赶集之后我再来寻你。”顾定国自己一个人愉快的敲定了,便带着妻女大摇大摆的离开。
不同于顾安邦陷入挣扎,和刘念芙认真讨论了起来,顾巧对顾定国一家可是一点信心也没有,父母没看到那顾珍离开之前还嚣张的瞪了她一眼,她总觉得那一眼恶意满满。
一旁顾原清俊的小脸蛋也是听得一阵扭曲,顾巧见状心头一动,拉着他迳自往门外去。“等会儿石头哥要骑马带你回镇上吧?我和你一起去门口等他,这事非得拜托他不可……”
马家招婢女的事,顾巧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在荣焕臣带顾原回镇上时,提了一嘴这事,请他帮忙查一查。
荣焕臣通常去镇上镖局都是一旬会回村个两、三日,通常他会刻意安排与顾原旬休同时间,顺便将小书生从镇上提溜回村,免得顾原还得走上大半天的路。
不过顾巧可等不了那么久,顾定国在大集过后就要来了,所以她忍了几天后,终是按捺不住,一大清早就起床做了些糕点,还烂了只鸡,搁在一个食盒里拎着,和父母交代了一句去镇上看弟弟就出了门。
离海口村最近的镇子因着离黄河出海口近,又有丰富渔产,所以算得上是一个大镇,镇的东西及南北各有一条笔直的大街,交错为十字街区,当中的交叉口为四隅总路之冲,盖了一座高楼称为大隅首,不仅有防卫的功能,也让百姓能清楚辨明方位。
大隅首整个北边就是集市,南街则是顾原所就读的学堂、以及一些大户人家所居,顾定国说的马家也在这一块。西边较为龙蛇混杂,荣焕臣的镖局便在此处,至于东边则是濒临滚滚黄河,低洼泥地,穷苦的人家才会住到这一块。
顾巧就是自东北边入了镇,走了一个时辰,还要穿过几乎半座镇子。她已经很久没走这么长的路,待她来到荣焕臣所在的武威镖局时,双腿几乎都要打颤。
不过在唤人前,她还是先整理了一下仪容,拢齐被风吹乱的头发,拍去裙角沾到的些微沙土,然后挺直腰肢。
镖局里的人看到门口莫名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都是一阵茫然,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上前献殷勤。
几乎在厅里的几个镖师,不管是老单身汉还是半大少年,一下子全围到了门口,其中一个比较能言善道的瘦小青年,搓着手极力摆出一个他觉得最和善最好看的微笑。
“姑娘来这里,可是要托镖?”
即使他们每个都咧开笑脸,但这么一大群围上来,顾巧还是有些吓一跳。幸而她最亲近的荣焕臣是个大块头,而且比他们都高大,所以习惯了那样的威势,眼前这群镖师即使个个威武,也只让她迟疑那么一下。
“我不是要托镖,我是想找荣焕臣。”
小姑娘家声音细细柔柔的,长得又标致,偏偏来到这个都是男人的地方找人,非常引人遐想,于是这群镖师又妒又羡地怪叫了起来——
“唉哟唉哟,没听说阿臣有妹妹啊?”
“阿臣也没成亲啊……”
“我知道了!”方才一开始问话的那名瘦小青年突然拔尖儿那么一吼,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阿臣不是在村里有个邻居小妹,每次他回村都带东西给她的?上次他去济南府还挤进一堆姑娘堆里买头花,就是这位头上那朵,肯定她就是邻家小妹了吧?”
“那还不快去把阿臣叫出来!”其他汉子们听到原来是荣焕臣的青梅竹马,一个个竟像打了鸡血般兴奋。
谁叫那家伙年纪轻轻的却很得镖头看重,做事又稳妥,很难找到机会笑他,都是他笑别人比较多,如今天上掉下来这么个机会,他们当然要好好把握。
才几个眨眼的时间,镖局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荣焕臣那鹤立鸡群的脑袋出现在众镖师身后,他大手一伸,轻而易举的把人拨向两边,一眼便看到亭亭玉立站在那儿的顾巧。
荣焕臣喜出望外地叫道:“小臭美你怎么来了?”
小臭美啊……这明是损人却实为亲昵的叫唤让镖师们都暧昧地笑了起来。
顾巧却是美眸圆睁,怒嗔道:“你才是臭石头!”
她这么一骂荣焕臣就知道坏事了,自己居然一时忘情叫出了她那外号,就是不知道这丫头丢了面子会不会气得不理他,那他可受不了。
还来不及出口道歉,身旁那群镖师已经前仆后继的开始起関——
“唉哟,阿臣的小名该不会叫石头吧?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叫你石头弟弟?”
“你们几个年轻的,以后可要改口叫石头哥哥,不过这个称呼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邻家妹子能叫……”
镖师们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也没什么恶意,纯粹就是无聊逗乐子。顾巧俏脸有些发烫,又瞪了荣焕臣一眼。
荣焕臣没好气地瞪着这些镖师兄弟们,却没有如他们想像的示弱求饶,反倒指点江山似的一个个点起了名。
“驴蛋叔,你可不能叫我弟弟,那差了辈分。”
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张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驴蛋……”
“还有你们几个,大牛、二宝、大柱、二柱、毛蛋,你们继续叫我阿臣就得了,倒是不必叫哥哥。”
被荣焕臣点名的几个少年都红了脸,这镖局的镖师大多都是附近村子来的,乡下孩子谁的名字没有点黑历史,他们现在用的名字都是为了镖局的工作才重新再取,在顾巧这样漂亮姑娘面前被揭了疮疤,每个人脸色都是青红青红的。
最后,荣焕臣的目光落在了一开始招呼顾巧那名瘦小青年身上。
瘦小青年嘿嘿一笑,识相地摇着手退后。“千万别说!我这就走这就走,你继续和邻家妹妹叙旧啊……”
“狗剩哥你慢走。”荣焕臣面不改色。
瘦小青年差点没跌个狗吃屎,其他人闻言也大笑起来,反正大家的小名都不咋样,大哥也别笑二哥,一群镖师倒是勾肩搭背你一拳我一掌的回去了。
荣焕臣将顾巧带来的食盒让众人拿去分,自己则是拉起了顾巧的手,将她领到镖局后无人的水井旁。
“小臭美……啊不是,巧儿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在大家面前那样叫你,那不是一时情急吗……”荣焕臣求生欲极强地先道了歉。
顾巧也不是当真那么小气,早就不计较那事,反正她也没吃亏,小臭美比起什么驴蛋狗剩的,好像还好听一点。
“算了,我不也叫你臭石头了吗,就算两清了。我今天来是想问你马家招婢女的事,你查出什么来了吗?”她手摆了摆,直接就把这事带过。
提到这事,荣焕臣的脸色瞬间黑了。“查出来了,我本来还想明日特地回村告诉你。”
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顾巧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紧张得心里一揪一揪的。“那马家究竟有什么蹊跷?”
荣焕臣吸了口气,才能把心中被带起的愤怒压抑下去。“马员外并没有要找婢女,而是要娶小妾。”
“娶小妾?”顾巧倒抽口气。
“马员外是滨州马家的直系儿孙,滨州马家可是在京师有人的大户,怎么儿孙会沦落到咱们这个小镇上?原因就是他行事太不像话,特别喜欢打女人,不仅正妻被他打死了两个,马家的婢女小妾都不知埋骨多少,滨州马家不再容忍,就分家将他赶了出去。”
“那……那大伯怎么会找到我头上来?”顾巧不解。
“其实不是顾大伯要找你,而是马家的下人自作主张看上你了。”因为是关于她的事,荣焕臣查得非常仔细。“马夫人怕自己被马员外打死,就四处替他蒐罗貌美的妾室,尤其那种带着书香气的美人最合他意。”
“你不是替史密斯通译了几本书在书铺子卖?就是那时候被马夫人的婆子看到了,调查了你的底细,用五十两银子买通了顾大伯,要他不择手段也要将你送入马家。”
“难怪……”难怪大伯说她若入马家,服侍的是马夫人,小妾不都要服侍主母?还有什么不必卖身,可以学习琴棋书画什么的,马员外喜欢带书香气的美人,马夫人要讨好他,当然会让小妾去学那些东西!
顾巧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现在就想回家,揭发大伯的无耻!
荣焕臣一看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连忙拦住她。“你先别轻举妄动。”
“可是……大伯是想把我卖给人做小妾啊!难道叫我吞下这口气?我没有揍他已经算好了。”顾巧双手拳头都握起来了,她可是个记仇的人!
“你觉得他们这样算计你,我会让他们好过?”眼下顾巧气得都快失了理智,荣焕臣可舍不得她这么伤神,不由揉了揉她的头,把她的头花都揉歪了。
“唉呀你做什么!”顾巧果然一下就忘了生气,只赶着把被他弄乱的头发整理好,再把头花别正。
这么一阵折腾,顾巧当真冷静了点,只是定定地瞪着他,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他是你的长辈,你不能明着动他,对你的名声有损,而且你直接去质问他,他肯定不会承认。”
对付顾定国这样的人渣,还用不到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荣焕臣早在查明这件事时,心中就有了计较。
“你放心,这件事我帮你,而且我保证,他的下场会比你想像得惨!”
要动他的人,不管是顾定国还是马员外都还不够格!
顾巧点了点头,反正曾欺负她的人,在他面前就没有好过的,他说的话她还是信的。
“那你也快去吃东西吧!我做了很多你喜欢的糕点,还有烤鸡,都放在那个食盒里了……”
“等等,我的份不是应该另外放?”荣焕臣俊脸一抽,他以为他是特别的?
“我今天出门急,没有再另外盛放,那一个食盒全都是你的份啊!我以为是你好心要分给他们吃……”
顾巧话声未落,荣焕臣已掉头飞奔回镖局抢救他的食物,速度之快看得她瞠目结舌,表情越来越古怪,最后忍不住掩唇一笑。
因为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做糕点食物让他到镖局做人情的经验,荣焕臣看到一个大食盒就比照办理分了出去,因为总还会有特别做给他的份。
想不到今儿个阴沟里翻了船,倒也不是不能分给别人吃,只是那是小臭美特别做的,别人吃到就他没吃,那不能忍啊……
又隔两日便是大集,顾巧随父母来到镇上,因着顾安邦要去联系他货品的买主,刘念芙则是要采买几匹布,还有米面糖油等生活用品。
这些事顾巧都派不上用场,荣焕臣亲自到镇子口来接她,说要带顾巧去吃羊汤。
鲁省的羊汤历史久远,且各地皆有不同的特色,镇子上的羊汤是滕县那里传过来的,用羊骨熬汤,再加入汆烫过的羊肉及羊杂,吃的时候洒上葱花,汤汁女乃白味道香醇,连顾家两老都很喜欢,所以听到女儿要吃,也放心荣焕臣带她,就放两人离去了。
顾巧以为荣焕臣只是说说,想不到他真的带她到北街一条小巷子里,这里有个羊汤摊子,赶集的时候才会出来摆。
出了巷子对面的街道一整排都是一些首饰店、香铺、绣楼、糕饼店等卖女人喜欢东西的铺子,所以那条街又被戏称为女人街。
荣焕臣先在糕饼店买了包顾巧喜欢的芝麻酥糖,才和她钻进巷子到羊汤摊子坐下,点了两碗热腾腾的羊汤。
待汤上了,冻得手指都发僵的顾巧连忙喝一口,才叹息了一声,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你真带我来喝羊汤啊?我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打算……”顾巧心里可还挂着马员外那档子事。
“你等着就是,等一下让你看个好戏……”
荣焕臣心疼她受寒,哄她喝羊汤,待她喝到大半碗,他眼尖的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由巷子的另一端行来,他才提醒她,“主角来了,看戏吧!”
顾巧好奇地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意外地看到顾珍居然独自走了过来,而且她并没有注意到羊汤摊子上的两人,只是行色匆匆的直朝着巷子另一头的女人街上去。
然而才走到一半,顾珍突然被两个痞子拦了下来,堵到了巷子一角,顾巧坐得离他们并不远,能听到痞子出口调戏顾珍,果然顾珍又急又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那痞子要伸手轻薄顾珍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年约三十许,生得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那名中年男子衣着华贵,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似乎无意间看到了顾珍的困境,便命令随从过去救人。
这一出英雄救美是什么意思?顾巧看得很是迷糊,想开口发问,荣焕臣却向她摇摇头,意思是让她专心看戏,免得错过精彩剧情。
中年男子替顾珍成功赶走了痞子,顾珍很是感激,尤其当她看到救她之人的主子竟是这般体面又好看的男人,小姑娘的脸颊随即就红了,眼中的倾慕藏都藏不住。
“感谢老爷搭救,小女子顾珍,不知老爷高姓大名,大恩大德小女子日后必有报答……”
瞧顾珍的表情,要不是还有最后一丝少女的矜持,只怕她连以身相许都说得出口。
“不过路见不平罢了。”中年男子手微抬,很是气派地止住了她的话,露出了一记温柔的笑。“鄙人马有财,就住在镇子南边靠近学堂那里……”
“你是马员外!”顾珍忍不住低叫出来。
马有财,叫这个名字的中年人,看起来很有钱,还住在学堂附近,整个镇子对得上号的也只有一个啊!
随着顾珍这句话,顾巧一口羊汤差点没喷出来,一脸惊愕的望着荣焕臣。
荣焕臣神秘地一笑,顾巧也知道这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只能忍住所有的好奇心。
好不容易等到顾珍发表完自己的感激之情,与那马员外分道扬镳了,顾巧才终于憋不住的拼命摇着荣焕臣的手臂。“这是怎么回事?那真的是马员外?”
“马员外是个五十开外的老胖子,你说呢?”
“可是那个人说自己是马员外……”顾巧只是一时太惊讶,并不代表没脑子,回想起他是带她来看戏的,马上就把所有关键连结起来。“啊啊啊,我明白了,你找人假扮马员外,想引顾珍上勾对不对?”
“聪明。”荣焕臣豪气地一口把自己的羊汤喝尽。“你说,这会儿顾珍还会希望让你嫁给马员外当小妾吗?”
“她应该恨不得自己上了吧?那假的马员外生得真是有派头啊,身量五官都好看……”
顾巧当真觉得,演这场戏让顾珍享受了一把被美男子搭救的虚荣,实在是暴殄天物。
能有我好看?荣焕臣不语,只是阴沉沉地觑她,满脸都在暗示这个问题。
顾巧兴致勃勃地还想再多说那英俊多金的假马员外,但一抬头看到荣焕臣的表情,随即口风一转说道:“当然还差石头哥一点啦……”
必要的时候,顾巧也是很懂得见风转舵的。
“口是心非的丫头。”荣焕臣被她逗笑,顺手将她吃不下的半碗羊汤换到自己面前来,然后打开芝麻酥糖的油纸包放到她面前,动作自然得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
顾巧爱吃,食量却不大,早就习惯他替她解决所有吃不完的食物,因此她也不觉有异的拈了一块芝麻酥糖吃了起来,一边还不忘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顾珍会来这里?还安排了那出戏?”
荣焕臣办事可是连镖头都赞美有加,自是安排得天衣无缝。“我送你那头花,顾珍不是很喜欢?你还抱怨过她想和你讨要。女人街上首饰铺子的东家与我有些交情,我推荐他去进货,再帮他传出风声,你觉得顾珍会不来买?”
“你真是……”太贼了!顾巧即使心里佩服他,口头上却不肯轻易夸奖,只是耍赖地道:“那这样顾珍不就有和我一样的头花了?”
这是重点吗?荣焕臣无语看了她好半晌,良心被狗吃了的小臭美依旧不讲道理,所以他无奈地道:“我下回走镍到外地,再帮你带些新货回来。”
顾巧随即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圆圆的大眼弯成新月,荣焕臣心头一荡,能换得这一笑,真是替她卖命都愿意。
这一场戏,顾巧算是看得满足了,但她却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赶集日后顾定国果然寻了来,但他不似一开始那样直接找上门,而是另辟蹊径,单独找了顾安邦到他家中饮酒吃席。
席上并没有大鱼大肉,而是一些家常小菜,清炒海螺、糖醋鲤鱼、油淋白菜、肉沫茄子,还有一只烧鸡,主食是一道海鲜漓子的白面条,以前小时候顾定国与顾安邦的母亲常常做给他们吃。
其他菜色也就罢了,就这道海鲜漓子面让顾安邦感慨万千,对顾定国的戒心瞬间放松不少。
顾定国也不和他提马家那事,只是东拉西扯的叙旧,顾安邦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不停的劝酒布菜,不多时顾安邦已吃得酒酣耳热。
“弟啊,我知道我以前是太自私了,不仅对你不好,也没做到孝顺爹娘,弄得自己一事无成,大字不识一个,日子都快过不下去……”
顾定国絮絮叨叨的痛陈己过,语气里不无想修复兄弟关系之意,顾安邦虽然喝得脑袋晕晕沉沉,这番话却是听得明白。
“大哥,如果你、你真的忏悔……就好好做人……爹娘都走这么久了,说这些也没用……你如果愿意做正事不走歪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弟弟帮得上的就不会推辞……”
“现在倒是有件事要你帮忙。”顾定国打蛇随棍上,又替顾安邦把酒斟满。“就是马家招婢女那事,你就让你家顾巧去试试看,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顾安邦顺手一口将酒喝尽,只觉得天都开始旋转,但他还是用着最后一丝理智,抓着顾定国的话尾说道:“巧儿的事……我想还是算了……巧儿从小娇惯,做不来那服侍人的事……”
“她以后出嫁了还不是要服侍丈夫?就当作先让她去学一学……”顾定国眼神有些变了,但还是尽量和颜悦色,又劝了一杯酒。“难道你舍得让她放弃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大好机会?”
“什么飞上枝头……巧儿不需要那个……”终于还是到了极限,顾安邦一句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哼!多费我的唇舌还浪费我的酒菜,早知道直接用迷药还快些。”顾定国由怀里掏出一张纸,又拿出红印泥,直接抓起顾安邦的手在纸上压下指印。
“这下好了,你亲自画押,答应让顾巧去做马员外的小妾,赖也赖不掉了!”顾定国边吹着纸上未干的指印,内心不由得意起来。
五十两啊!马夫人身边的婆子可是承诺了五十两,让他将顾巧弄进马府,他一辈子都没看过那么多银子,只消马府来带人,银子就到手了啊……
正得意洋洋地想着,顾珍却闯了进来,一看到顾安邦醉倒在桌上,她急忙问道:“爹你得手了?”
顾定国扬了扬手上的契纸。“可不是得手了,这下顾巧不嫁过去也不成了……”
“不行!我不许顾巧嫁给马员外!”顾珍突然尖叫道。那刺耳的声音让顾定国皱了皱眉,“你抽什么风?”
顾珍气急败坏地冲到顾定国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集市那一日,我不是自个儿到女人街去买头花?我……我遇到马员外了!”
“喔?那又如何?”给钱的是马夫人,又不是马员外。
“唉,爹你不知道,那马员外生得好看,又有一种文人的高雅,说话温温柔柔的,手里又有钱……把顾巧推给马员外,不是便宜顾巧了?”顾珍很快地将马员外那日英雄救美的行径说了一遍。
“那马员外有那么好?虽然爹没见过他,可是那马夫人都四十开外了,马员外总该也有些年纪了?”顾定国对于顾珍的反对并不以为然,他还是比较喜欢五十两银子。
“马员外看起来顶多和爹差不多年纪,老妻少夫也是有可能的嘛!爹啊,像马员外那样的人品,正该与女儿相配啊!你别把顾巧送到马家,把我送进去吧?”顾珍纠缠了半天,就是为了提出这个要求,一向刁蛮的她难得和父亲撒娇。
顾定国一副见鬼的模样看她。“你有病吧?你知不知道去当人家的小妾是什么意思?那马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像你这种井里的蛤蟆,自以为见过多少天?早晚被折磨死。”
“我怎么会不知道?当小妾不就是陪马员外睡觉吗?”
她豪放的话语让顾定国惊得都站了起来,但接下来顾珍说的却又成功堵住顾定国骂人的话。
“爹你想想,马夫人为什么要一直替马员外纳妾?不就是因为她不受宠吗?一个不受宠的主母有什么好怕的?我知道马夫人许了咱们家五十两,可是只要我能得到马员外的喜爱,在马家立稳了脚跟,那银子还不是滚滚的来?说不定一次的赏赐就是几百两呢!到时候五十两算什么?”
顾定国原还想狠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女儿,但在顾珍一番剖析之后,他竟然有些被说服了,“你……你怎么肯定马员外会喜欢你?”他还是有些迟疑。
想不到这才是顾珍最有自信的一环。“如果不是看上我了,在我遇到恶棍调戏的时候,他何苦来救我?而且他还特地留下了姓名住所,不就是暗示我去找他吗?这样还不够明显?”
顾定国听得目光浮动,看了看席上醉倒到人事不知的顾安邦,又看了看自信满满的顾珍,心中有了计较。
说不定,真是他们大房要转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