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商菱和杨婉每次来别院,隋老夫人都能多吃半碗饭,她对两个孙媳万分满意,每次过来都拉着手喊乖乖。
在老人家心里,商菱和杨婉比儿子儿媳体贴,两个丫头一文一武,最懂得讨自己欢心。她那个儿媳是个锯嘴葫芦,心里有,嘴上说不出,当年嫁进门就不会讨好自己这个婆婆,如今也享不了两个小辈的孝敬。
儿媳们想哄婆婆高兴,她倒像是坐在火炉上,不知道说什么,只会说好好好,不得已隋老夫人让两个孙媳到自己面前尽孝,独享了这份孝心。
看老夫人碗里空了,商菱眉眼带笑布菜,“祖母,尝尝这道菜。”
“我能吃?”隋老夫人早就看到那道菜,红彤彤的一碗肉,十分诱人,她想吃,又顾念着身体不能入口,还以为是两个孙媳来了厨房给她们准备的,没想到被挟到自己碗里。
隋老夫人虽是女子,确是将门虎女,年轻时候陪夫君镇守边关,两人生死与共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三十岁才艰难孕育一子,后来再无所处。
老太爷为国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因功勋卓著被皇帝赏赐外姓侯位,可他熬过了二十年沙场,却没能抗过病痛,四十出头一场急症人去了,留下孤儿寡母。
自那时起,隋老夫人带着继承了侯位的儿子回京,艰难撑起整个侯府,她那时只觉得岁月煎熬,可不知不觉,两个孙子都娶了妻,如今的儿孙满堂,极是不容易。
如今儿子媳妇孝顺,孙子孙媳懂事,杨婉肚里又孕育了子嗣,她可以放下心颐养天年。可随着年岁越长,身体越加吃不消,旧年伤病加之心力憔悴,落下不少顽疾。
自从过了七十大寿,听大夫吩咐,口月复之欲就被限制许多,甜味油腻少吃,至于院子里舞刀弄枪这些事,更是不许。
不让动武,隋老夫人可以接受,她老胳膊老腿不爱动了,还要保重身体看重孙出声。只一件,儿子给厨房立下的规矩,隋老夫人很不满,要是不能喝酒不能大口吃肉,多活十几年也没意思,这话说出来只能惹得儿子儿媳下跪,只能忍耐少吃。
可老人家和小孩差不多,是个老顽童,她偶尔嘴馋想吃,就偷偷吃两块,现在孙媳把肉端上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里又含着期待。
商菱和杨婉相视一笑,“能吃。”
杨婉也是从小习武,大剌剌的性子,做不来精细的事情,又有了三个月身孕,只能坐在旁边陪吃。
商菱主动给两人布菜,“祖母尝尝。”
看屋里婆子没人阻拦,还都含着笑看自己,隋老夫人满意地吃起来,她刚一入口就察觉出不对,有肉味,但不腻。
看着老人家吃得满意,眼睛都亮了,商菱再挟一块到碗里,“祖母,如何,味道可还行?”
隋老夫人连吃三块,终于尝出这道肉的精妙,“鬼精灵,这又是妳的主意,婉儿可想不出这做法。”
“祖母喜欢吗?”
“味道极好。”隋老夫人喜不自胜,能吃到这种菜,她更乐意多活几载。
“祖母喜欢就好,厨房每两日做一道,还有别的花样,也都给您做来吃。”商菱和杨婉异口同声,这道菜是她们去铺子里买香粉,看到街边女子端着素肉喂孩子,那人家是想省银钱度日,用素菜做成肉模样哄孩子。
商菱却灵机一动,找来厨子研究,用各种素菜做出肉模样,为了让味道相似,还特意用高汤和瘦肉沫酿半个时辰,才做的色香味俱在。这样吃着味道好,又不会过分油腻,不伤老人家身体。
看隋老夫人吃得高兴,屋里服侍的婆子也都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两位少夫人有心。”她们知道隋老夫人喜欢两个孙媳,都连连夸赞有孝心,让老老小小都开心。
商菱性子羞怯,被夸红了脸,“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杨婉性格豪迈,扯着隋老夫人袖子求赏赐,“祖母别只夸我们,也该赏赐点什么,您箱子里那对镯子水头好,我和商菱都喜欢。”
隋老夫人笑着摇头,“就知道这丫头不怀好意,没有商菱可心,人家想出的好主意,妳倒来讨赏。”
“主意是她想的,可做事我们都有份。”杨婉缠磨,“祖母赏赐我们吧。”
“坏丫头,就知道盯着我的好东西。”隋老夫人哪里不懂这是小辈孝顺,比起这份心,两个镯子算不得什么,她打趣着还不忘吩咐人去箱子里把镯子取来,一个一只给两人带上,她特意多给商菱一副耳坠,“菱丫头,这都是给妳的,拿着。”
商菱面露羞涩,却落落大方接下来,“谢祖母。”
“谢什么,好孩子,都是妳应得的。”对商菱这个孙媳,隋老夫人更多几分心疼,这孩子姿容出众,心善又乖巧,满腔赤诚,虽然出身不高,可嫁入侯府后无一刻不懂事。
若只是乖巧,别的女子也能做到,可商菱的心思细腻胜过别人百倍,她成亲后就把家里人放在心里,事事用心。
商菱知道婆婆辛苦,弟媳杨婉又不喜欢管家,成亲后就跟着学做事,才半年时间,不但府里大小事情处理得当,就连外面生意也管得风生水起。看人要用心,隋老夫人看得清楚,商菱的用心在行动上,却不会挂在嘴上。
她性格内敛,长孙隋靖远忙碌公事不常在府里,她一个人承担起家里的事务,还没有半点怨言,不但用心服侍夫君公婆,就连长居别院修养身体的隋老夫人都记挂着。
大夫说不让隋老夫人吃肉,儿子儿媳就尽责的阻拦,却没有哪个如同商菱用心,出去一趟还记得学着做菜,若非时刻把人放在心上,这小小年纪怎么能做出许多贴心的事情。
隋家满门武将,都是豪迈的性子,个个不拘小节,都是和夫君吵起来敢提刀打一架的女中豪杰,狼群里突然来了这么一只小羊,在府里这些豪迈不羁的小辈衬托下,又好看又懂事的商菱像是万绿丛中的一抹红,更显娇艳,谁能不心疼。
隋老夫人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夸赞这个孙媳娶得好,水晶的心肝,这次也是如此,瞧着商菱眉眼的笑意,就忍不住多给一些。
看旁边祖孙和乐,杨婉故意哼了一声,“都是您的孙媳妇,怎么给的不一样,祖母偏心。”
“我就偏心菱丫头,她比妳乖。”
听隋老夫人这么说,杨婉更不依不饶,笑着闹着,别院里一片笑声。
用过饭又去院子里走了一圈,隋老夫人未时要歇息,看老人家睡下,商菱和杨婉坐马车离开别院。
这辆马车是府里专为女眷出门准备的,宽阔的空间能让人舒服地坐着,自从杨婉有孕,又添了几床锦被,软软地好几层,坐在上面更惬意。
商菱把靠枕贴到杨婉腰下,让她更舒服,又嘱咐车夫慢一点,不能颠簸,“别这样坐着,小心些。”
杨婉原不在意这些,她出身将门,娘亲怀着孩子还敢骑马,自己坐个马车算什么,可看商菱眸中的关心,又笑纳了,“菱儿妳真好,难怪祖母更喜欢妳。”
“没良心,祖母对妳那么好,也喜欢妳。”商菱笑起来,她知道杨婉口无遮拦,不以为意。
“还是更喜欢妳,我也喜欢。”杨婉笑声豪迈,她觑着商菱温婉柔媚的眉眼,想起一句诗,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以前看到这诗觉得夸张,哪有女人能这么美,她自己长得就很好看,可自从见到商菱,这才知道自己见识浅薄,这世上果真有姿容娇美的佳人。
商菱脸长得好,肤光胜雪,鹅蛋脸上挂着两个酒窝,玉钗簪起的发髻轻轻摇曳,长长的珠饰垂下来,穿着并不夸张,简单素雅的衣裳,可那些平平无奇的衣裳穿她身上却像是开了光,一丝一毫都透着暖意,就连商菱偶尔垂眸的笑意,都让杨婉觉得不同。
比起隋家众人英气的相貌,商菱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杨婉不喜读书,不知道怎么夸赞商菱,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这个女人哪里都和别人不同,这世上也有美貌的女子,可都不是商菱。
再加上商菱性子好,两个人才从妯娌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被杨婉盯着看,商菱有点不好意思,她含着笑拿起旁边的点心递给她,“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妳好看,我喜欢看。”杨婉露出一抹坏笑,凑到商菱耳边低语,“大哥更喜欢。”
听她提到自己的夫君隋靖远,商菱俏脸飘起红云,怕被车夫听到,低声嗔她,“妳乱说什么。”
“我哪里乱说了,大哥难道不疼妳,他别管多晚回府都去妳房里,之前可总在书房,妳太老实了,被大哥吃得死死的。”杨婉爱闹,挤眉弄眼逗商菱,“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这里又没男人,妳和大哥到底……”她越说越得意,凑到商菱耳边嘀嘀咕咕。
“婉儿。”听着杨婉不正经的话,商菱脸颊红透,又没办法下车,只能咬牙硬撑,直到杨婉越说越不象样子,才不得不求饶,“婉儿,妳别说了,这些话……这些浑话哪里能乱说。”她羞得脖子都红了,含羞带怯嘀咕,“我们才没……妳都要当娘了,还这么胡闹。”
“当娘怎么了,小崽子在我肚子里,什么都听不到。”
看她要拍肚子,商菱赶紧阻止,她年纪比杨婉还小一岁,却像是照顾妹妹,“别乱来,妳现在身子贵重,可伤不得。”
杨婉不以为意,笑起来,“这有什么,我都没把自己的肚子当回事,妳比我都紧张,等妳有孕就知道了,怀胎十月也没什么什么了不起的。”
她本意是打趣,可一语既出,马车里却安静下来。
商菱脸上笑意散去,她眼底露出不安,“我……我不知何时才有妳这样的好运。”
怕杨婉自责,她看向帘外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情绪好一些,“好啦,别闹了,好好坐着。”
哪怕商菱极力掩饰,杨婉还是安静下来,她伸手挽着商菱,“都是我的错,妳别急,我和妳前后脚嫁进来,不才三个月,这事急不来,妳一定很快就有了。”
提起孩子,商菱心里发酸,“希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