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嬷嬷心里焦急不已,她深怕今夜出什么大事。
她坐在隔壁的耳房里,隐约能听到一些声响。
大小姐不要丫鬟守夜,可她还是不放心,就怕这事被旁人知晓,害了大小姐。
她不该做帮凶的,可是每回大小姐让她去柳树那儿绑布条时,她却去了。
只因每回第二日,大小姐心情会好不少。
她心疼大小姐,虽然她身分低贱,心里却是把大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了,这从小被她女乃大的乖宝,硬是因为夫人老爷的偏心而要嫁给那样的烂人。
特别是今日午时后,二小姐三小姐还上门说大小姐嫁的好,又不动声色地透露她们自己的婚事以后会是如何的好。
可不,两位小姐的婚事还没确定下来,却是踩着大小姐上位,夫人正给两位小姐说的未来夫家,门第是比不上平成侯府,但是内里却好了不少,这实打实的好处是牺牲了大小姐才得来的,两位小姐不知感恩,不知心疼,还来耀武扬威。
她噎不下这口气,大小姐是府上小姐里最出挑的,却也是最苦的,大冬天的还握着狼毫笔练字练画,夏日炎热还得日日抚琴,不得空闲。
明明身子骨硬,不适合练舞,偏生被逼着练,就像是把大小姐的硬骨头一寸寸打断了。
谁都说一声大小姐好,脾性好,待下人好,可就这么个人儿啊,却被至亲这般的利用。
她都替大小姐疼啊。
她守着门,双手合十,祈祷大小姐出嫁前不要出事,也期待那烂人能良心发现,善待大小姐。
一门之隔的屋子里,榻上的动静还未消停。
平日里,她最厌恶雌伏,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从不许他将她压在身下,可是想到新婚之夜,她要被那人压,她心中就涌起一阵反骨。
索性,这般乖的少年,值得一些嘉奖。
……
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她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手指,屋里充满了味道,薰得她脸红。
难得吃饱的霍城倒是精神十足的好,下了榻,打了热水来,将她都弄干净,以往都不曾留下痕迹,可这回让她微肿了起来。
“嘶!”在他擦拭的时候,她吃痛不已。
霍城整理好床铺,替她穿好中衣,“房中可有药?”
她不想说话,随手指了指柜子。霍城起身去找药,药瓶上有字,他看了一眼,拿起药过来,温柔地替她上药,可他的手糙,擦了药而更肿了。
蒋遇宛半眯着眼,看清了那药瓶,“你怎么用这药!”她还想说,这药擦上去凉凉的,还挺舒服。
“拿错了?”
“你!这药是郡主送我的!”说是宫中的贵妃都用这个,用了脸更细腻,让她成婚时用,做一个娇美娘,闺中密友是心疼她被指了那样的婚事,也是告诉她再如何都要好好的。
宫中的东西贵不可言,何况是贵妃娘娘用的,可见好友的真心。
“属下看上面写着芙蓉膏。”霍城虽是护卫,可也识字,府中的下人们多少会识字,但也分真的懂和略懂,霍城恰是前者,“属下听说芙蓉膏消肿更好。”
皇宫里的芙蓉膏盛名在外,说是某一位宠妃一日侍寝时,脸肿得厉害,把皇帝都吓跑了,用了芙蓉膏,皇帝都不跑了,更是疼爱宠妃。
这自然是夸张了,皇宫秘事哪里会这般传出来,可是,这里主要是夸那芙蓉膏好。
于是,京城女子皆知,芙蓉膏是能挽留郎君的好利器,可却是一膏难求。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她恼地瞪他,“这是擦脸的……”有时候连脸都有些舍不得用,他倒好,用、用在了那儿。
“既然用处一样就无妨,何况你那儿娇女敕,不能受委屈。”他义正言辞。
娇女敕,不能受委屈。
简单的一句话,让她眼神微微空了,她眨了眨眼,“罢了,我要睡了。”
他小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将脏了的被褥放在一旁,他知道陈嬷嬷会处理,瞄到粉色的丝绢,他眼一沉,将湿濡的丝绢带走了。
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她闭上眼,很快地睡着了。
霍城推开门出来,即使他收拾妥当,可还是让精明的陈嬷嬷一看,就能看出这人一股满足的味道,当真是气煞人。
可看看他的模样,想到他对大小姐的言听计从,陈嬷嬷心里的火又一下子被灭了。
罢了罢了,不就是让大小姐取悦的玩意儿嘛。
那烂人都能出去胡作非为,大小姐找些乐子也无可厚非。
陈嬷嬷以前也是一板一眼的人,可到底是对大小姐的心疼占了上风。
于是,对于霍城这人,陈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以往霍城也会直接离开,可这回他没有,低声在陈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惹来陈嬷嬷怒视的眼,他对她拱了拱手,这才轻功离开。
陈嬷嬷跺了跺脚,想骂,又骂不出口,最后忍下了。
在原地叹了一声气,陈嬷嬷走进屋里,将屋里略微收拾妥当,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蒋遇宛天还未亮,就被陈嬷嬷喊醒。
下榻的时候,她软了软腿,及时地被陈嬷嬷给扶住了,陈嬷嬷在她耳边低语,“大小姐,那儿可是好些了?”
虽然她与陈嬷嬷没有母女名,却是有着母女情分,从她母亲那儿得不到的关心,陈嬷嬷全部都给予她,她也不瞒着陈嬷嬷,可是这等私密事让长辈知道了,她还是羞红了脸。
“嬷嬷怎么知道……”
“还不是那臭小子说的!”陈嬷嬷咬牙切齿,想到昨晚霍城对她说的话,真的是气坏她了,大小姐身子娇女敕,可别受伤了。
那霍城说是给大小姐上药了,可她还是不放心,本想亲自确认一番,可见大小姐睡得好,她又怕不小心吵醒了大小姐。
“他与你说这些!”蒋遇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真的是不知羞耻!
“兴许是怕你脸皮薄不同我说,”陈嬷嬷气归气,还是缓了口气,“总归是担心大小姐的。”
就是看在这一点上,陈嬷嬷才没有月兑了鞋往他身上砸。
“没事了。”蒋遇宛轻轻地说,只是腿软,那芙蓉膏确实是好物。
既然大小姐没事,那么一切就要准备起来了。
今日成亲,新娘子不能吃东西,免得中途要去净房,可陈嬷嬷也担心大小姐撑不住,于是给她嘴里塞了一块糖,“先甜甜嘴,等拜堂成亲之后,老奴再让人做些吃食给你。”
“嗯。”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泛开,蒋遇宛微微一笑。
紧接着,便开始梳妆打扮了。蒋遇宛任由她们折腾去,一些夫人进进出出,同她说一些话,还有一些小姑娘闹着要看新娘子,来同她说笑。
而正主蒋夫人是两个时辰后才过来,带着府上的小姐们,她拉着蒋遇宛的手,“出了门就是别人的妻,可不能闹脾气……”
“娘,我什么时候闹脾气了。”蒋遇宛笑咪咪地回道。
蒋夫人不过是随口一说,被蒋遇宛回了一嘴,神色略变,二小姐蒋遇莲哼了一声,“大姐姐也真是的,还没嫁人呢,这嘴啊这么锋利。”
“有吗?不过是诚心问一句了,怎么就锋利了?”蒋遇宛笑着说。
一旁的几位女性长辈一听,这还真的是,怕是真的找不出比蒋遇宛还要乖巧的姑娘了。
“你大姐确实脾性柔和,你可得学学。”
“是啊,遇宛多好的姑娘。”
蒋遇莲听得脸色发黑,还想说什么,被三小姐蒋遇淑给扯了一下,“大姐姐当然好了,不然哪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
若说蒋遇莲是硬刀子,那蒋遇淑可就是软刀子,大喜的日子,谁会说新郎倌不好,这都要成亲了。
可事实上,这新郎倌到底是真好假好,有眼的人都能分辨。
蒋遇宛早已是金刚不坏之身,笑着点头,“对呢,以后娘可得再找这般好的夫婿给妹妹们。”
蒋遇莲和蒋遇淑一听,脸色的脂粉都掩不住她们的苍白。
那样的人家,谁会想嫁!
这门婚事到底如何,不少人知道内情,只是不能说。
屋里沉默了一瞬,蒋夫人满月复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就怕被这个大女儿顶嘴,以前大女儿哪里是这样,怕是真的因为这门婚事怨上她了,可这婚事也不差啊,怎么就嫌弃了,当真是把她的心养大了,不想做世子妃,难道还想嫁入皇室不成!
一时间只剩下一些夫人在一旁说着干巴巴的话,蒋遇宛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始终笑靥如花。
然而等到快吉时了,还没有等到新郎倌上门。
蒋遇宛隐约觉得不对劲,看向陈嬷嬷,陈嬷嬷心领神会地退下,找了一个跑腿的丫鬟,“快去探探发生什么事了。”
“是。”
等吉时都过了,人还没来,这下不少人觉得不对劲了。
“蒋夫人,要不去问问?”
“是啊,这吉时不能耽误。”
蒋夫人心里也慌,面上却是一派淡定,嘴上说着不着痕迹的话,却偷偷对着两个女儿使了一个颜色,她们明白过来,这是让她们赶紧去前院看看。
她们刚找了借口离开,陈嬷嬷就黑着脸走了进来,在蒋遇宛的耳边嘀咕着。
本来带笑的蒋遇宛脸上浮现一抹怒意,硬是忍了下来,笑着对陈嬷嬷说:“请各位夫人小姐们去隔壁房坐一坐,让厨房做一些好吃的端过去。”
“是。”
蒋夫人本想也跟着出去,被蒋遇宛给扯住了。
陈嬷嬷让丫鬟们招待人,她则是回来,亲自守在门口。
蒋遇宛低声地说:“娘。”
“怎么了?”蒋夫人眼睛跳个不停,正想出去探探。
蒋遇宛深吸一口气,“那下三滥的东西昨夜在青楼玩女人,结果在青楼门前从马车上摔下来,昏迷不醒。”
蒋夫人不敢置信地说:“你胡说什么!怎么能这么称呼你未来夫婿!”
“娘,你听到了没有?他……”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去问问你爹,你给我待着。”
蒋夫人急急地离开,陈嬷嬷走了进去,就见大小姐笑得灿烂。
“嬷嬷,你说,我是不是不用嫁了?”
“那是自然,摔得昏迷不醒,怕是醒不过来,老爷夫人怎么舍得你嫁过去守活寡。”陈嬷嬷安抚她。
其他新娘子听到婚事要毁怕是要伤心透了,可蒋遇宛不是,她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让她不用嫁给那人。
“老奴听说,这事都传遍了整个京城了,老爷夫人最重视面子哪里会让你嫁过去,未来姑爷这般下蒋府的脸面,只怕他们都要气坏了。”
“是啊。”蒋遇宛这才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来。
然而,令蒋遇宛想不到的是,这婚事还得继续。
她听到她母亲的话时,整个人都傻了,“娘,那人都昏迷了……”
“所以,侯夫人的意思便是你嫁过去能冲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是世子醒了,人家侯府还不把你捧着。”蒋夫人笑着说。
“他昨夜是去了那勾栏之地才闹出这事来……”
“男人嘛,谁没去过那些地方,你呀,可是大家闺秀,心放宽些,莫要管男人这些事。”
蒋遇宛的心,凉透了,她早已不奢望父亲母亲对她有些温情,只盼他们还要些脸。
这种事,怎么到了他们的嘴里就成了光明正大了。
她一把推开蒋夫人,站起来,“祖父说的对,读书人的骨气都被爹给丢了!那人成亲前夜跑去青楼,结果摔得昏迷不醒,你们还说他是对的!这般打我们蒋府的脸,你们还能忍气吞声,不争馒头争口气,你们何德何能为人父母,何德何能让蒋府被人夸一句高风亮节,你们这是卖女儿!”
她说话的语速又快又狠,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隔壁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们也都是女儿身,焉能不懂,这蒋府怕是真的把骨气给丢了。
蒋夫人听得两眼冒金星,上前一巴掌挥在她的脸上,“你给我闭嘴!”
蒋遇宛长这么大从未被打过脸,一个不察,脸被打得生红,陈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抱住她,“夫人息怒啊。”
蒋夫人这才想起她的脸不能动,沉着脸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拿菊花水给蒋遇宛敷脸,接着软下嗓子说:“你呀,怎么说话的,让为娘气坏了,我和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那可是平成侯府,多少女子想嫁嫁不进去!世子心思花些也更能疼妻子,不然木讷的男人,你又要嫌弃他不懂情趣……”
“不嫁!”蒋遇宛咬牙切齿地说。
蒋夫人对上她那双冰冷的眼,心里一阵瑟缩,面上冰冷,“你爹说你非嫁不可,你弟弟等会儿就来背你出门。”
“不嫁!”
“你!”
蒋遇宛不肯与她废话,直接往床柱上撞,蒋夫人连忙拉住她,两人摔成了一团,蒋夫人抱住她大哭,“女儿啊,娘求求你了,你懂事点,这时候怎么能不嫁!你要是不嫁,你的妹妹弟弟可怎么办!”
“嫁给这样的人……”
“你能嫁给世子,是你的福分!”
就像是有人用一盆冷水狠狠地往蒋遇宛的脸上浇灌,她整个人都冷了,身心俱冷。
见她不说话了,蒋夫人喊人将她们扶起来,“赶紧地,带大小姐出去,红盖头在哪里?”
今日起来到现在都未进食过,蒋遇宛就是想反抗都反抗不了,在红盖头落下之前,她侧过身看着母亲。
“娘。”
“你、你乖。”蒋夫人压低了声音,“相信娘,大不了娘再给你一些私房,苦不了。”
蒋遇宛冷艳一笑,“这是最后一次了。”
蒋夫人心中揪得发疼,想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已经转身往外走。
“你这孩子……”蒋夫人看着大女儿挺着腰板往外走,心口突然有什么空了。
其实,大女儿的性子最像她那公公,有时候她都不喜,因为不喜欢所以平时也不与大女儿亲昵。
人啊,这辈子何必要同权势过不去。
太傻了,以后,大女儿就会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了。
临出门前,蒋遇宛跪下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那声音惊得蒋编修和蒋夫人脸都白了。
红盖头下,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孝敬爹娘了。”
这话听在他们耳里,特别的冷,可他们也没多想,出嫁女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以后,蒋遇宛便只是蒋遇宛了。”
再也不是蒋家的女儿了。
“你这孩子,哈哈,以后确实不是蒋遇宛了,是世子妃。”蒋编修笑着说。
蒋夫人面色晦暗,绕在心上的不安令她面上毫无血色。
蒋遇宛在媒婆的扶持下站起来,毫不留恋地往外走,蒋编修脸上的笑微僵,侧头看向蒋夫人,“都是你惯的!”
蒋夫人怯怯地说:“她、她心里难免有气。”
“有气对我们撒?哪家姑娘出嫁,不是哭着来的,就她一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话未说完,两人互看一眼,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还真的有几分断绝关系的意思。
“恭喜恭喜。”
旁人的贺喜声打断了他们的胡思乱想,他们连忙扬起笑容,招待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