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
度日如年就是如今被困在秀水庵里的众家闺秀的心情。
一天,两天,三天……众人眼巴巴地盼着山路疏通,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多人的失望情绪也在不断累积。
江晓月却不失望,她很是心平气和,每日抄了经文让小丫鬟拿到佛前烧掉,有时还看看书,再在院中放放风。
春柳每日进出小院,江晓月却是坚定地固守在院中,为了大家好,绝不迈出小院半步。
自那晚之后,庵中再没人来打扰她,因为天气放晴,庵里的人也努力将损毁不严重的屋子简单做了修缮,大家的住宿环境终于有所改善。
至于粮食和水源,幸好庵中本来有些存粮,又过滤雨水十天后,被泥石阻塞的山路终于被人从外挖通了。
顶着晨曦最先赶到秀水庵的一队人,人人骑马,还有一匹马空着,为首男子一身武将常服英挺威猛。
强绳一收,他在庵前下马,将马鞭随手扔给身旁的侍从,大步流星朝庵门走去。
庵中知客得到消息急来接待,年轻武将负手站在庵门前等知客到来,才拜托她进去传话,十分守礼,丝毫没有武人的鲁莽。
偏殿的士子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只觉这年轻武将气度不凡,谦逊有礼,也不知是来接庵中哪位娇客。
后面得到消息的江晓月主仆欢喜无比。
春柳喜气洋洋地说:“世子爷还是心疼姑娘,如此早早这般便赶来了。”
江晓月眉目含笑,对知客道:“家兄来接,想必未带女使仆役,我留在院中的行囊便先拜托庵中代为照管,等之后忠勇伯府来人可叫他们一并带走。”
“贫尼明白。”
江晓月行了一礼,“那我与小婢便先告辞了。”
“祝施主一路顺风。”
她笑说:“多谢。”
临出门前,江晓月让丫鬟看看自己衣着妆容是否有不妥,确认无不妥后这才领着她离开了自己住了十天的禅院。
当看到那道熟悉的倩影时,江晓峰哈哈一笑,声音宏亮地道:“妹妹,大哥来接你回家了。”
“哥。”江晓月满面欣喜地朝他疾步而去,她走得虽快,却身姿端正,腰畔禁步、头上步摇都不曾有飞舞飘摇之势,这便是大家气度,疾行的脚步在大哥面前收住,她言笑晏晏轻福一礼,“大哥。”
江晓峰扶起妹妹,笑着上下将她打量一遍,满意地点头,“还好,没事。”
旁人只见她月白衫,翠竹裙,双环髻,笑骄如花,语声如铃,灵秀俏丽,身姿风流,站在高大俊朗的年轻武将身前,画面登时显出几分温馨来。
春柳也上前见礼,“婢子见过世子。”江晓峰不在意地挥挥手,“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姑娘了。”
春柳憨厚道:“婢子分内之事。”
“我们先骑马回去,行李让后面来的人拉回去。”江晓峰说着自己的打算。江晓月微笑,大哥行事真不出她所料。
“大哥稍等片刻。”
“做什么?”
她笑着说:“我去殿中给佛祖上炷香叩个头,感谢祂老人家这些日子的照拂。”
江晓峰点头,“这确实应该,我陪你一道去。”
“好。”
兄妹两人并肩行往大殿,进得大殿,春柳前去取香,两人接过丫鬟递来的香,虔诚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礼佛完毕,兄妹俩一起出了大殿,与赶来的庵主辞行。
大家看着那对感情极好的兄妹相携走远,最终消失在山门方向。
“这就是忠勇伯家的嫡女啊。”有人忍不住低声感叹。
这些天他们多少也听到了有些这位小姐的传言,但见到她本人却还是第一次。似乎传闻中那个刻薄不近人情的形象,在她真人出现的那一刻便轰然碎裂,不复存在。
如此明媚俏丽、爽朗俐落的一个少女,像披着阳光走来,哪有半分冷漠?
温子智微眯着眼,负手立于偏殿廊下,从江晓月出现时目光便一刻未曾离开过她,面上神色不显,心中却是有所感慨:
难道这便是他莫名其妙答应跟一群士子跑来野游的原因?
冥冥之中,上天引着他俩相见?
随着那道倩影消失,他亦将目光收回,转身回了偏殿。
庵门外,江晓峰亲自为妹妹拉马坠蹬,扶她上马。
江晓月身姿俐落地飞身上马,在马背上坐稳之后,伸手将春柳拉上了马背,主仆同乘。江晓峰当先领路,护卫们将江晓月的马拱卫在中间,一行人纵马离去,留给秀水庵的只有马蹄的余音。
队伍路过泥石流堵塞的那一段山路时,见地上的泥淳犹在,尚不能算清理完全,还有许多士兵民夫在清理,江晓月便知大哥这是着急,抢在第一时间来接她回家。
“驾。”她一声轻叱,纵马跟在大哥身后,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
快马加鞭,归心似箭,不过半日光景一行人便看到京城的城墙。
从与世隔绝的山林间回到人声鼎沸的繁华京都,江晓月一时竟还有些不适应。
见妹妹左右看看似有些怔愣,江晓峰便对她说:“母亲在家等你,我们今日先回府,改日大哥再陪你出来。”
“嗯。”江晓月朝大哥一笑,提疆跟上他。
兄妹俩并辔而行,终于在忠勇伯府前拉住了强绳。
忠勇伯夫人今日为了迎接女儿回家,开了正门。
这十天来她过得是真不怎么好,早知道就不送女儿去什么秀水庵了,道听涂说的事情果然做不得准,又是山洪,又是泥石流的,她光听到吓都吓死了,何况女儿还极有可能亲身面对。
女儿一行一进城门,就有人回来禀报,忠勇伯夫人早早扶着贴身嬷嬷的手站在门口等人,一看到女儿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江晓月下马,上前扶住母亲,甜笑道:“娘,想我了没?”
忠勇伯夫人笑着点头,“想了,当然想我的宝贝女儿。走,跟娘进去。”
“嗯。”
母女两个说笑着走入大门,身后江晓峰笑了笑,也不在意,默默跟了上去。
他一直有关注山路疏通进度,就为了第一时间接回妹妹。
而他特意向衙门请了两日假,如愿在第一时间赶到秀水庵接回了自家活蹦乱跳的宝贝妹妹。
“在庵里是不是吃得不好?我家阿月看着都瘦了。”忠勇伯夫人越打量女儿越心疼,眼看着就要拿帕子拭泪。
想起秀水庵的斋饭,江晓月有些一言难尽。
“吃不饱。”这才是让她瘦的最根本原因。
忠勇伯夫人立时就更心疼了,“天可怜见的,竟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吗?难怪我家阿月会瘦了,中午娘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咱们吃得饱饱的。”
“嗯,还是娘疼我。”
回到家中的江晓月一下便快乐了起来,这里才是她的天下啊。
中午的时候,忠勇伯和二儿子江晓岩都从各自的衙门赶了回来,热热闹闹地给女儿接了个风洗了个尘,庆祝她安全回来,无病无灾。
至于秀水庵上发生的一切,天灾是他们这些普通凡人可以掌握的吗?
说什么梦话呢。
在父母兄长的关爱下吃饱喝足的江晓月领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揽月轩。
一路骑马回来,风尘仆仆,高兴得都没来得及先回来洗个澡,换个衣服,此时回了院落,便让人准备香汤沐浴,她打算洗完澡先睡一觉再说。
自打姑娘一进府,后厨热水房便已经开始准备,只是主子一直未叫水,她们便一直等着,如今姑娘开口了,热水自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揽月轩。
江晓月卸妆月兑衣入浴,丰胸细腰,长腿笔直,玉足纤纤,隐藏在锦衣之下的风景美不胜收。
她放松地躺在大浴桶中,微闭上眼,任由春柳给自己洗发,渐渐地便有些困乏。
在姑娘陷入熟睡前,春柳及时帮她洗净长发,又叫醒她擦身穿衣,以免受凉。
江晓月趴到床上呼呼大睡,这些日子在秀水庵中其实休息并不好,毕竟身处的环境有点糟糕,现在回到自己家,自是疲惫排山倒海而来。
春柳耐心地替主子擦干长发,这才替她放下帷幔,任她沉睡,自己到外间叫了名小丫鬟进来守着,这才离开去打理自己,顺便也去休息一下。
她知道,姑娘这一觉怕是要睡上好久。
不过,都没关系了。
如今回到忠勇伯府,姑娘便是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也绝不会有人说半句闲话。
他们忠勇伯府的姑娘,跟平远侯家的那个小姑女乃女乃一样,是被全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哼,凭什么不知所谓的纨裤子弟也想拱了去?
想到某个在庵中试图借着其胞妹名义迂回接近姑娘的李姓男子,春柳不禁嗤之以鼻。
某些人也真是敢想!
考期将近,京城赴考的士子越渐增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俏丽身影出没在人前。
榜下捉婿是很多大户人家爱干的事,为自家女儿抢上一个俊秀风流的少年郎,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有道是漫天撒网,重点打捞。
对终身大事只抱几丝希望的江晓月听从家人的建议,带了丫鬟到茶楼书肆,试图撞出一丝半缕的姻缘来。
缘分这事,全凭运气,所以只能用“撞”的,中不中全看天意,然而……
第一次在书肆碰上,他正在挑书。
第二次在茶楼,他正与友人喝茶。
第三次在柳江边,他撞到了她。
江晓月看着眼前的少年,有点无言。
这就是缘分吗?可她不喜欢弱鸡小白脸啊——活在她的身边不皮粗肉厚,耐打耐摔,大家都会迎接悲剧的啊。
春柳挡在了自家姑娘面前,将外男与姑娘隔开。
温子智后退两步,一揖到底,“小生失礼,还望姑娘海涵。”
江晓月迳自转身走开,不曾说一字,将不屑搭理表现得清楚明白。
春柳急忙跟了上去。
江晓月倒真不是有意记住温子智,只是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太多,短时间内混了个眼熟,留下了一点儿印象。
这个季节的柳江畔总有着许多红叶传情这般文雅婉约诉衷情的事件,来这里的文人墨客居多,也就表示文弱书生小白脸紮堆儿,男性不大容易看到威武雄壮的。
果然是她来错地方了吧?江晓月有些沮丧。
月老是不是忘了给她系红线啊?
抬头望着月老树上密密麻麻的红线系牌,江晓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高骛远,难免两手空空。”
江晓月循声看去,果然又看到了温子智,她秀眉一蹙,“说我吗?”
“姑娘倒不缺自知之明。”
江晓月朝他走去,温子智安之若素。
走了两步,江晓月似想到了什么,环顾四周,果然不见春柳那丫头的身影,她心中有些明悟,抿抿唇,继续走过去。
“你是来相看的?”
面对她如此直言不讳,温子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庄重,反而觉得直率坦诚。自在秀水庵对她一见钟情,他就一直打探着有关她的消息。
可惜这位伯府千金实在是过于深居简出,外面只有虚假的传言,并没有多少关于她的真实消息,似乎伯府刻意掩藏了有关她的消息。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也让他对这位千金更加的有兴趣。
然后,经过几次试图接近,也让他对她有了些真切的看法。
“姑娘明智,小生只是有些疑惑想当面请教。”
江晓月挑眉,“为什么没看中你吗?”
“愿闻高见。”
江晓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了,“现在加上一条,自信过头。”语音微顿,“被我拒绝为什么就一定是我的问题,而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还请姑娘明示。”温子智不急不恼,姿态从容。
江晓月又朝四周看了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前面的临江亭,姑娘看如何?”
“可。”
两人一前一后而行,不久,便先后进了临江亭。
这边暂时没有人过来,而在他们进去后,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不识趣的人过来打扰,毕竟破坏别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江晓月进来时,先她一步进来的温子智,礼貌地请她先入座,江晓月便直接坐了,也没像某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坐之前还拂下尘,铺个帕子什么的。
“其实,你外在条件不错。”正是那些话本子里千金们的春闺梦里人,引人遐想的翩翩少年郎君。
温子智静待下文。
她又爽快道:“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温子智神色未变,好奇问:“不知姑娘眼中小生是何种类型?”
江晓月是知礼的人,所以还是犹豫了一下措辞的,但思及对方之前说她的话,也就没修饰用词,直白地说:“弱鸡小白脸。”
温子智在这一刻完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暗暗吸了口气,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严肃表示,“小白脸这个说法,我暂且勉强认同,但弱鸡……”
江晓月抢话道:“你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身板也不结实。”
温子智被气笑了,“难不成你要找一个虎背熊腰的军汉。”
“那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承受得住各种意外伤害。
温子智,“……”
他的错,问题不是他不够好,而是这姑娘她审美有问题,他就多事来问她。
看他拂袖而去,江晓月撇嘴,暗中相看嘛,不合眼缘各自走开便是,哪有人这么没风度跑来嘲讽她活该没人娶的?她哪里会有好话给他。
担心他在她身边受牵连受伤什么的,那是根本不可能说的,被念也是他自找的,哼!
然而她不知道,拂袖走出临江亭的温子智脸上怒意全消,反倒是唇角轻勾,眼中有笑。
这丫头是恼了他那句“好高惊远,难免两手空空”,话里话外就没什么好气,刻意针对得实在太明显了。
她既说了他外在条件不错,那自是表示对他一表人才的肯定,至于其他的,他总有办法解决的。
温子智到前方茶楼入了雅间,便见到了等候在此的江晓峰。
“世子。”他见面施礼。
“我妹妹怎么说?”江晓峰有些急切地问。
为了妹妹的亲事他们家是真没少操心,这温子智虽主动上门求娶,但为安全起见,家里也还是安排他们相看相看,可他妹妹那个木头似乎有些不开窍,让人着急。
刚才见两人单独说话,应该是有结果了。
温子智笑了笑,坦言道:“令妹大约是见我身形文弱,担心我身体可能不太好。”
出身武将之家的姑娘,有此担心他都一点儿不觉得惊讶。
关于这点,江晓峰倒是认同妹妹的,“你看着确是瘦弱了些,也不怪我妹妹会有此担心。”
温子智便提议道:“不知世子可有兴趣切磋一下?”
江晓峰眼睛一亮,“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这里怕是不便动手。”
江晓峰摆摆手,“这容易,你随我来就好。”
“世子请。”
“走吧。”
临江亭那边,方才不见踪影的春柳也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跑回了自家姑娘身边。
“姑娘不喜欢方才那位公子吗?长得很不错啊。”春柳也是心有疑惑。
江晓月手拄石桌,有气无力地道:“男人只有一张脸能看又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风一大,我还担心他被大风刮走呢,没安全感。”
“也不能只看表面啊,至少也温文尔雅,胸怀锦绣。”
她轻哼了声,“小肚鸡肠。”
“他惹到姑娘了?”春柳一下眼放光芒,八卦兮兮地凑过去。
江晓月将她的脑袋推开,惆怅地道:“我完全没有小鹿乱撞、脸红心跳的感觉,八成真不是命定之人。”
春柳点头,“没感觉就算了,咱们再找找就是,姑娘大可不必惆怅,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满大街都是。”
江晓月白她一眼。
春柳突又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会儿可是后悔了,好歹也是翩翩少年郎君呢。”
江晓月不以为然,“会错过的就肯定不是属于我的缘分,有什么好后悔。”
“姑娘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错过就表示缘分未够,既然未够,又便不须理会。”江晓月不知是说服丫鬟还是在说服自己,说完了,又莫名失落惆怅地去看柳江。
他人品应当是没问题的,毕竟他几次出现在她面前,今日又跟她当面坐下说话,依旧不见有什么倒楣之事出现。
就真是太瘦弱了,什么纤瘦美男子的,大多都身体欠佳,要怎么长相厮守相伴白首啊。
唉……突然有点儿烦。
“我们回去吧。”她起身出了临江亭。
“哦。”
春柳乖乖跟上,姑娘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嬉闹。
江晓月没什么心思在外继续逗留,索性直接回府,回到府中,先去见母亲。
忠勇伯夫人看到她,满面含笑,“阿月的好事到了。”
江晓月一愣,又眨了眨眼,嘴巴微张,轻“啊”了一声,心说:难不成暗地里相看的不只一家?这是东家不亮西家亮?
不对!
她当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爹娘是疼她的,在婚姻大事上,总要她点头才会应允的,她又还没应允,就算有别家相看,也不会就提前说定。
那么,好事到了,是怎么个意思?
女儿婚事有着落,忠勇伯夫人此刻心中满是欢喜,她家阿月才貌俱佳,本该有位如意郎君的,先前只是缘分未到,这不,缘分一到,门当户对的姻缘自己就求上了门。
“对方是荆州都督家的大公子,荆州都督出身平远侯府,是侯府四爷,也是武将一系,与咱们家可谓是门当户对。”
江晓月睁大了眼,“今日临江亭和我说话的那个?”
她得确定一下,对方真不像大都督的公子啊。
忠勇伯夫人笑着点头,“就是他,文武全才的一个少年郎。他此番回京是为了参加科考,他不走武将之路,走的是文举仕途,也算是出人意表了。”
江晓月不说话了。
忠勇伯夫人搂住女儿,笑着问:“阿月可中意?”
江晓月撇嘴。
“不中意?”忠勇伯夫人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这门亲事真是不错,难得的门当户对,少年郎人才又出挑,拒了实有些可惜。
江晓月哼哼着说:“那倒不是。”
忠勇伯夫人心下一松,当即伸手在女儿背上轻拍了下,“死丫头,你吓死为娘了,如果这么出挑的你都相不中,我和你爹就真愁你的亲事了。”
“娘——”江晓月委屈地嘟嘴。
忠勇伯夫人笑着戳她一下,“都要有婆家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去去去,自己玩去,我还得忙你的亲事呢。”
被母亲无情嫌弃了的江晓月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不过,她并没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找了母亲院子里的人问,在她回来之前可有什么人来过母亲这里。
一问之下,果然有人来过,是大哥身边的人。
江晓月瞬间了解了,那“文武全才”中的“武”八成就是从大哥这里验证来的了。
自家大哥亲自验证过的,成色应该还是挺足的,那家伙大约是穿衣显瘦,月兑衣有肉的类型?
脸突然有点儿烫,江晓月用手背贴了贴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多留,低头快步离开了母亲的院子。
回到揽月轩,江晓月把贴身丫袭赶了出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
她需要静一静。
春柳也很是理解姑娘,女儿家面对婚姻大事,突然间有些情绪不稳想静一静,真是太正常了,就是她这个丫鬟都有些激动呢。
坐在书案后,江晓月脸红红的,脑中全是那人的脸。
被她念了后,他这是去找大哥切磋以证明自己并不文弱,以此反驳她的否定理由?
江晓月不好意思地趴到书案上,用力摇了摇头,终于有了亲事初定时女儿家的娇羞感觉。
他便是日后与她晨昏共度,白头到老的男人了?
这么一想,娇羞之余却又有些忐忑,婚事不会有变故吧?
虽说婚约既定,轻易不会更改,可是,也不是没有订亲又退亲的事,只要一日不成亲,婚事就难说十成十一定能成。
即使成了亲,男人也不是不会变心。
他们不休妻,却会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宠,给正妻添堵。
许多男人在厌倦了妻子后,便开始到美妾那里讨新鲜——真是有能耐。
江晓月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不喜欢她可以,麻溜和离,也别耽误她找第二春,谁耐烦看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啊。
年龄大了第二春不好找?那她不会包个小白脸讨自己欢心吗?有钱有闲的女人想让自己好过有的是法子。
如此想着,江晓月终于又心平气和起来,自觉找到了日后夫妻相处之道。
合则聚,不合则散,想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纯属妄想,打一顿是轻的,惹急了把他三条腿全打折。
真以为河东狮吼是说笑的吗?
那是镇宅用的,镇的就是男人那颗不安于室的心!武将家的女儿就是这么剽悍,他既然敢来求娶,想必也做足了准备。
哼。
刚刚回到自己在京城用来读书会友私宅的温子智,莫名其妙连打数个喷嚏。
他想都没想,一下就肯定这事跟某位姑娘有关系。
不久后,得到江府肯定答覆的温子智放下了一颗微微悬起的心,准备明日回府请祖母请官媒上门。
夜里,又一次梦到了某个美丽的姑娘,他将她压在身下收拾,得意地问她,“弱鸡?”
姑娘娇羞地回答他,“郎君好强。”
温江两家按部就班过完了文定之礼,将婚期定在了年尾。
届时科考放榜,若温子智遗憾未中,小登科也算一喜,冲冲晦气,来年再考;若温子智侥幸中了,自是大登科后小登科,双喜临门,若能外放,那时也好夫唱妇随,随夫上任。
于是,原本不久前还在为自己婚事忧虑,甚至有自暴自弃想祸害自家想法的江晓月一下便成了待嫁新娘,身分转换太快,她甚至有些适应不良。
这么赶的吗?
满打满算也不到四个月时间准备,大户人家操持准备起来那都是以年计的,一下子两府都忙成一团,只是家里人都在为她的婚事忙碌,身为当事人的江晓月却有点儿无所事事了。
果然,不绣嫁衣的人是没有成亲紧迫感的。
因为不会绣花,所以嫁衣问题她是不管的,嫁妆单子她看过了,是从出生就开始给她攒的,很是丰厚,万一将来丈夫变心,和离之后,她肯定能过得很快乐。
未婚夫在备考,成亲诸事自有平远侯府长辈操心,过年时都督夫人,她未来的婆婆会从荆州赶回来主持婚礼;公公因身居要职,就不能回京参加他们的婚礼了。
看来看去,果然她最闲。
“姑娘,未来姑爷派人给您送来点心。”春柳捧着一只点心盒子进来,笑着对她说。江晓月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春柳也替姑娘开心,姑爷为人体贴,自打订亲后,时不时地便会差人送些点心瓜果之类的,两人虽不见面,却也让姑娘的生活中渐渐都有了他的影子,咦……
春柳蓦地心有所悟,不由得掩唇而笑。
“偷笑什么呢?”春柳便一脸打趣地对姑娘说:“未来姑爷可真有心,这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姑娘嘴里心里可不都要念着他了吗?”
江晓月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呸,嚼舌的坏丫头,竟敢打趣主子。”
春柳可不怕,促狭地继续笑,“嘻嘻。”
江晓月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被那人时时想着,送东西过来,她心里到底不是没有触动,然而吃了两块梨糕,江晓月叹了口气。
“姑娘?”
她踌躇道:“只收礼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应该也给他送点什么?”
春柳义正辞严地说:“姑娘是女孩子,很容易被人抓话柄攻击,自然只要享受未来姑爷体贴就好了。”
“有道理。”江晓月一下就丫鬟说得心虚全无。春柳却突然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不过,姑娘要是实在心疼的话,也可以回送些点心什么的。”
江晓月眨眨眼,“我做吗?”
春柳大惊,“姑娘,放过未来姑爷吧,您后半辈子还指着他养呢。”
她受教地点头,“也是,那还是算了吧。”
春柳替逃过一劫的未来姑爷松了口气。
江晓月想了想,觉得什么回应都不给,似乎也有些不太近人情,便说:“我写封信,你给他送过去吧。”
春柳颔首,“好的。”
江晓月简单写了几句话,封入信封,交给她,瞩咐道:“亲手交到他手上,莫经旁人之手。”
“是,婢子晓得。”
春柳拿了信出门,没往平远侯府去,而是直往温子智在外温书的私宅——这是之前送东西的石墨早就交代过的,有回信什么的就送这边来。
春柳到了宅子,很轻易便入门见到了闭门读书备考的未来姑爷,这才将用帕子包得严严实实的信件取出,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温子智倒不忙着看信,而是问她,“你家姑娘可好?”
“好着呢。”春柳快言快语实话实说。
温子智笑了下,又问:“她可有话对我说?”
春柳瞄了他手里的信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温子智这才拆信。
她的字倒是少了脂粉气,而是透着疏朗大气,笔锋转折之间透着锋锐,这字大约是从小临摹岳父的手稿练的吧。
心下觉得有趣,他再看内容,顿时无奈——妾非七窍玲珑心,不知何以为报方不失分寸,君可以教我?
她这意思是: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名分虽定,但规矩犹在,怎么做你才满意,而我又不失分寸,你教我啊。
分寸?温子智心中不以为然一笑,她敢问,他又何不敢答?
鸿雁传书多少也算是未婚小夫妻之间的乐趣了,就算长辈看到了也只会一笑置之,况且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回信只会出现在未婚妻手中,他就更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她以言语调戏,他一个大男人还不敢调戏回去吗?
要不是怕姑娘家的面皮太薄,再过火的话他也有,只是初次通信,还是收敛着来。春柳拿着回信又回了忠勇伯府,第一时间把信交到了姑娘手上。
江晓月看信的时候,春柳识趣地避了出去,雪白的信笺上,只有一行字:
不若红袖添香?
呸!江晓月一下红了脸,用手将信揉成了一团废纸,又咬着唇将信投入香炉毁屍灭迹。
外表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模样,内心却是一个登徒子,真是表里不一。
考期将近,不专心温书,还有闲心搞些有的没的,这人是想榜上无名下年再来吗?
江晓月对着香炉嘟了嘟嘴,继续抄自己的经文。抄完了,照旧会送到佛前焚烧,以祈家人安康。
只是,如今家人的名字里多了一个名叫“温子智”的男人。
“姑娘,夫人来了。”春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听到母亲来了,江晓月赶紧放下笔,从书房出去迎接,而春柳正把人往里迎。
“娘,您怎么来了?”江晓月上前扶住母亲。
忠勇伯夫人朝其他人摆了摆手,大家便识趣地退下了,江晓月扶着她进屋。
“刚才在做什么?”忠勇伯夫人温声问女儿。
江晓月娇笑,“我还能做什么啊,抄经文啊。”
忠勇伯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有些感慨,“因着你这体质,你不爱跟人交往走动,可你快嫁人了,丈夫不是旁人。”
女儿一直养在深闺,少有玩伴,于这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眼见着女婿整天献殷勤,可女儿这边却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动静,她身为母亲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要怎么走动?他如今科考在即,我总不能跑去打扰他温书吧。”到时候,他科考失利,确定不会把责任往她身上推吗?
历史上有多少女人替男人背了黑锅,动不动就红颜祸水的,可明明都是男人的锅。
“他即将应试,心中却整日惦记着你,送东送西,你怎么也该去看看他,安安他的心才是。”忠勇伯夫人的弦外之音是,别让未来女婿心里七上八下的瞎惦记,才能好好备考。
“可以去的吗?”
“嗯。”忠勇伯夫人肯定地点头。
“好吧,我听娘的。”挑个时间去看看那男人。
“你呀,这男人有时就如同孩子,你得给他甜头,别太木头了。”忠勇伯夫人说得有些委婉,实在有些话也不太好说得太白,就算是母女也有些抹不太开脸面。
江晓月回以无辜的表情。
她什么都不懂的,话本里才什么都没写。
忠勇伯夫人突然有点儿头疼,最后破罐子破摔地说:“反正能过你就跟他好好过,不能过,就自己好好过。”女儿这么一根筋的,太委婉细腻的她肯定也理解不来。
江晓月趁机道:“那我过不下去和离,也没有问题的吧?”
这话有点儿突然……忠勇伯夫人惊讶地仔细又看了看女儿,还是那副老实无辜的模样,却肚让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女儿是不是悄悄长大了,还有一点点歪?
“哎呀,娘,您就别担心了,我嫁妆那么厚,我肯定让自己过得好好的,委屈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
忠勇伯夫人头又痛了,“你要委屈女婿?”
江晓月一脸天真无辜地眨眼睛,“是他上门求娶的啊,自作孽,佛祖也救不了。”她一开始都拒绝了啊,是他自己又巴过来的,那能怪谁。
忠勇伯夫人觉得自己下巴要掉了,抓过女儿的手,拍了又拍,最后认输地道:“行吧,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我和你爹养你那也是捧在手心当宝养大的,没道理自家宝贝让别人折磨,反正咱们武将家都鲁莽,凭他们说去。”
江晓月欢喜地点头,就喜欢娘家人这么不讲理地护短。
“我也是白操你这份心,算了,你自己待着吧,我还有事得忙呢。”
家里为了江晓月的婚事家里还乱成一团呢,这婚事实在是太赶了,就算嫁妆是从小准备起的,也觉得忙乱。
“哦,我送娘。”
“读书人心眼儿都多,你小心些。”临走,忠勇伯夫人又忍不住多嘱咐一句。
“嗯,我会小心的。”江晓月认真保证。送走母亲,江晓月揣手站在院里望天。
春柳蹭过来,“姑娘,夫人都和您说什么了?”
江晓月叹了一声,“大约是每一位老母亲都会有的担心吧。”千娇万宠的女儿一下要嫁到别家去,患得患失难免的。
担心女儿受气,又怕女儿太骄纵;怕小夫妻不和睦,又怕女儿不知如何处理夫妻矛盾;想说教有些话却又不知从何说教起。
江晓月低头整整袖口,转身回书房,继续去抄自己的经书。
男人一旦变心,任女人有千般手段万般心计都没用,不爱就是不爱了,破了的镜子黏上那也不是原来那一面。
这些年她抄经文抄出一个心得:世间事总有它自己的缘法,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男女之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