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看着洛婧雪心情不佳,却也无从安慰起,可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夫人这般心情低落,实在不像一个回门的女儿。
她知道终究还是因为世子的关系,那天由蒋府回来后,世子就一直不冷不热的,虽然看不出在生气,甚至态度还很是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有求必应,可是两个人之间就是弥漫着一股尴尬、疏离,世子甚至又不宿在自家小姐的院落了。
今天一大早世子就告知有事不能陪她一同回门,好的地方是这事是世子亲自来说的,不是让金护卫甚至是随便一个人来传话,也算是表达了世子的歉意,但小姐还是觉得不开心。
毕竟前几日世子承诺一定会陪小姐回门的,结果现在世子不去了,小姐讨厌洛家又得一个人去,心情能好吗?
马车来到洛府大门,谢姨娘已经带着洛府的所有人出来恭迎了。
洛阳孜有事担误,交代过他若真的赶不及,让谢姨娘务必好好款待萧元烨不可怠慢,所以谢姨娘派了人在街口等着,远远的看见侯府的马车就立刻回来禀报。
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只有洛婧雪,谢姨娘不解,但还是和和气气的,她除了在外人面前伪装,这辈子还没对洛婧雪这么客气过。
“世子他……会迟些才过来吗?”
“回门是我回门,世子是闲人吗?随时等着陪我回门的?”说完,洛婧雪就要闪过她进洛府。
谢姨娘身后站着的是洛娅云及洛熙南,洛娅云见萧元烨没一起过来,当即露出了冷笑。
洛熙南沉不住气,上前就要给洛婧雪难看。“笑死人了,回门当然是夫妻一起回,哪有新嫁娘自己回的,一个人回那叫做休妻,我说大姊,你被世子休了?”
“没瞧见我坐着侯府的马车回来吗?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让世子治你的罪。”
洛娅云不像洛熙南那么不智,她损人都是阴着来的,“大姊,那日在蒋府我听襄妹妹说了世子拜堂迟到,又是半夜才回新房,想来世子可能真不喜欢你。虽然我们是平民百姓,但这门亲事是永业侯定的,世子就算不喜欢,当初也该拒绝,又或者三个月前就该退婚,怎么可以娶了又故意冷落你呢?”
洛婧雪听了之后冷冷笑了,洛娅云这些话表面是关心、是为她抱不平,但又句句像刀,不过这完全影响不到她。
“如果是真的,二妹又能如何?”
“让爹爹去找世子讲道理,为你出口恶气。”洛娅云故作认真地道。
“然后呢?”洛婧雪走到了洛娅云的身旁,她一向看不起这种绿茶婊,“二妹,就算我把事情闹大,破坏了侯府的名声,导致世子气得休了我,他也不会选你的。”
洛娅云被这么明说,面子挂不住,连忙否认,“你胡说什么?这不是我所想。”
“原来不是,那是我误会二妹了,我在这里跟你致歉,我们进府吧,别在外头曜太阳了。”
洛熙南瞪大一双牛眼看着洛婧雪,语气不善,“道歉嘴上说说就行吗?”
“怎么?难道还得我下跪道歉?道歉我怎么这么老实,把她心里的打算全说出来了?”洛婧雪嘲讽道。
“你住嘴!”
“洛熙南,我只嫁出去三个月不是三十年,我记忆力好得很,当时侯府的人来定婚期,洛娅云特地精心打扮一番,与世子在花园里『偶遇』,这些事我全知道,还有你这个姨娘,话里说得我有多上不了台面,就等着世子退婚改娶她自己的女儿呢!”
“那又如何?我姊的确比你好!”
“好?”洛婧雪冷哼一声,“那怎么当年老侯爷没挑她挑了我?还是……你们又想拿嫡出庶出来说事?”
洛熙南虽是洛家唯一的男丁,但庶出身分的确让他觉得差人一截,可如今他有得意的本钱了。
“你得意不了太久了,父亲已经打算把我姨娘扶正,到时我便是嫡子,姊姊就是嫡女,而你什么都不是!”
洛婧雪虽不是古代人,也知道洛阳孜在玩什么把戏,把谢姨娘扶正,洛娅云成了嫡女,便也可以说一门更好的亲事了,毕竟洛娅云将要十八岁,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那也难怪你们敢作我被休弃,改由洛娅云嫁入侯府的春秋大梦了。”
“你没能得到世子的喜爱,还不许别人得到吗?”
“怎么,洛府这么大一处宅子没个地方设回门宴,要设在大门口吗?”
众人闻声回头,看见萧元烨及金文昊一前一后驭马而来,谢姨娘连忙福身行礼,暗暗希望萧元烨没有听到方才的对话。
这时,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洛婧雪回头,那个因事担误的洛阳孜终于赶回来了。
洛阳孜在马车里就听见车夫告知侯府的车队正在门口,还以为自己刚好赶上,一等马车停好,他就端着满满的笑意迎上前来。
虽然拜托萧元烨在转调上头帮个小忙的事被拒绝了,但洛婧雪毕竟还是世子夫人,有这层关系在,他这个未来侯爷的岳丈身分还是挺吃香的,可不能因此得罪了。
“草民有事担搁,幸好是赶上了。”
“赶上?原来谢氏携你一对庶出儿女把我夫人给挡在大门口,是因为在等你赶上吗?”
这什么意思?他明明交代了好生招待,怎么会把人给挡在门口?
洛阳孜对谢姨娘抛去不解的眼光,谢姨娘只是脸色苍白,福身不语。
他尴尬地道:“世子肯定是误会了……”
“我至今还站在你洛府大门前,这是误会?”萧元烨挑眉。
“是草民怠慢,世子,请。”
萧元烨牵起洛婧雪的手,昂首阔步往大门走去,在经过洛熙南的时候,他语气冷冽地回了一句,“你说错了一点,婧雪很得我的喜爱。”
洛婧雪抬头望向萧元烨,一反前几天的冷漠,他的眼底带着笑意、带着温柔,甚至比他们冷战之前还要温柔。
洛熙南脸色一白,洛娅云更是神情铁青,显见被打脸的滋味并不好受。
众人来到洛府厅里,萧元烨及洛婧雪分坐主位,洛府奴仆送上了茶,洛婧雪端正的坐着,萧元烨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洛阳孜领着妾室及一双儿女躬身站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萧元烨好半晌才把茶杯放下,再望向洛阳孜时,眼神便显得有些凌厉。“岳丈大人,洛府上下好生威风啊!”
“这……这肯定是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让堂堂世子夫人回不了门,在大门外晒太阳?”萧元烨说到这里语气放缓,但言语中带着的讽刺却更加明显,“莫非是我上回对岳丈大人说了我尚未袭爵,洛府上下便认为我这个世子也跟你们没什么不同?”
“草民不敢、不敢!”洛阳孜冷汗都浸遍全身了。
“你是不敢,可你的姨娘敢不敢你知道吗?”
“她肯定也是不敢的。”
“她不过一小小妾室,胆子可大得很,纵容两个庶出儿女尊卑不分,今日就算婧雪不是世子夫人,她也是这洛府嫡长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庶出子敢对嫡出女如此大呼小叫的,更何况婧雪还是姊姊,长幼有序,岳丈大人,你没让洛熙南上过学堂吗?他这规矩可是连我书院里的洒扫书僮都不如。”
“草民教导无方,有罪!有罪!”
“何罪之有?我方才听见洛熙南说了,你不日就要扶正妾室,他正炫耀着他及洛二姑娘都将成为嫡出子女呢!听这语意,洛熙南是明知道嫡出终究比庶出地位高些,他还如此对待嫡出的姊姊,就是明知故犯。”
“扶正一事,草民会好生考虑,定不会让不肖儿女坏了洛家名声。”
谢姨娘脸色大变,洛娅云姊弟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萧元烨站起身,走到了洛阳孜面前,“岳丈大人,你要选什么样的人做正妻我不管,不过……你总不会盼着我称呼婧雪生母以外的人为岳母吧?”
“世子身分尊贵,唤岳丈都折煞草民了,不唤自然是可以的。”
“那么我的夫人自然也是不需唤一声母亲的吧?”
“终究是你的夫人,婧雪不会失仪,她会喊你的夫人为洛夫人,如此岳丈可满意?”萧元烨一锤定音。
“不敢!不敢!”
萧元烨转身走到洛婧雪面前,对她伸出了手,洛婧雪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来回握住他的手。
“回门已经回了,门也进了,这回门宴……就凭你洛府的待客之道,吃了也是食不下咽,就不吃了。”
“世子……”
“还有,婧雪嫁入永业侯府,就是我侯府的人,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拿洛家的事来烦她,那些都不关她的事,你可明白?”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以后别再想让永业侯府帮忙任何私事,洛阳孜盼着利用女儿高嫁的事还没一点火光就被萧元烨给掐灭了。
“……草民明白。”洛阳孜整个肩膀都垮了。
“另外,别让我知道你打着侯府姻亲的名义做什么事,我翻脸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希望岳丈能明白。”
“草民明白。”
萧元烨点点头,牵着洛婧雪的手转身离开洛府。
侯府的马车正缓缓驶回,金文昊骑着自己的马、牵着萧元烨的马跟随在马车旁护卫,而萧元烨与洛婧雪则一同乘坐马车。
今日他们的确去了蒋建桓的手下交接贿款的现场,这人看来可能是蒋建桓身边专门处理贿款的帐房,与蒋府的帐房并非同一人,足见许蒿贤一党的贪贿金额有多庞大,竟有人专门处理。
萧元烨在潜伏等待时机时,听见了蒋建桓的帐房禀报,说上回那笔交易已经成了,款项半个月后就可送到。
其实那次没能成功的突袭,萧元烨的心中一直有个疑点,那就是上回交易的对家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蒋建桓亲自出面办?
所以一听这个帐房即将要接触对方收取贿款,他立刻改变了计划,先是按兵不动看他们怎么交接贿款,然后记录在册,等双方散了,萧元烨再指挥他的属下于隐密处抓住蒋建桓一行人,而部分的护卫则对那个专职处理贿款的帐房开始了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秘密盯哨,定要査出交易的对象。
萧元烨亲自审问蒋建桓,无奈蒋建桓嘴牢得很,不过他早已经过了长久的调査,证据也很充分,如今又截到了贿款,他并不在乎蒋建桓是不是愿意招供,至于那个特别的交易方是谁他还不打算问,以免蒋建桓有什么方法可以事先给许蒿贤透露消息,让属下盯哨一事变得徒劳无功。
许蒿贤的眼线铺得有多广萧元烨无法估算,只能万事小心。整个行动结束,在返回侯府的路上,金文昊才敢再提起回门的事。一开始听见一个人回门的女子可能会受到母家的冷落、嘲笑,萧元烨虽然变了神色,但也没有其他反应,直到金文昊说了一句话——
“世子,您这么对待一个您爱着而她也爱着您的女子,您不怕会后悔吗?”
“你怎么知道她也爱我?”
金文昊月复诽着萧元烨,既然用了“也”字,那世子是知道自己爱上了世子夫人的,既然如此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要冷战这么多天?
难不成,世子是以为世子夫人不爱他而生闷气?
“世子,您说世子夫人是为了离开洛家不得已选了您,可世子您想过没有,人都是有感情的,不管她进门的时候是怎样,她可能渐渐改变了心态爱上您了呢?”
“改变?”
“是,世子。世子夫人爱不爱您,看她的改变就知道了,世子夫人刚进门时对世子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可如今她给世子送……”金文昊想了想上回世子夫人是怎么说的,“送『爱心午餐』,在世子转达不宿在世子夫人院落的时候,她还特地给世子备了夜宵、附上一张简笔画,还有,她上回送了幅双面画给您还记得吗?”
萧元烨当然是记得的,那幅像屏风一样的双面画虽只有五寸高,放在书案上顶多就是摆饰,可那双面画极为特别,不管是由左方望去还是右方望去都各有一幅画,而且是完全不一样的画,萧元烨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画屏。
萧元烨不得不承认,金文昊说的这些都足见洛婧雪是花了心思的。
“如此世子还觉得世子夫人没有改变吗?如果她对您没有情意,如果她只是为了在侯府生存,她就会和刚进侯府时一样,一心照顾好少爷、服侍好老夫人就是,她会改变不正是因为对世子动了情吗?”
萧元烨这回是真的好好思考了起来。
见状,金文昊知道萧元烨就快想通了,他只要再推一把,“世子都说世子夫人是为了逃离洛家,那她一个人回门,不知道要遭受到多大的奚落……”
“走!去洛府!”
金文昊满意地应是,随即遣退其他护卫,与萧元烨赶往洛府,果然就在洛府大门看见被刁难的洛婧雪。
*
短暂的回门结束,洛婧雪是松了口气的,她的确不知道怎么跟洛府的人相处,一顿饭要吃得那么难受,还不如不吃。
“世子,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气。”
“没生气才怪。”洛婧雪不满极了,她嘟着嘴娇嗔着,“没生气哪会冷落我这么久,我很想念那个会对我笑的世子呢!”
闻言,萧元烨忍俊不禁,回头捏了捏洛婧雪的脸颊,“别撒娇。”
“世子不喜欢吗?”洛婧雪揽着萧元烨的手臂蹭了蹭,看见萧元烨笑得更开了。
“好好好!我喜欢。”
“世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说。”
“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对我来说,你已经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原来连她自己都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吗?萧元烨有些后悔自己生她闷气,他应该要多点耐心的,至少先从让她改口做起。
“我可以等,等你厘清你的心思,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至少私底下喊我的名字。”
这个人刚刚还在洛府耍派头呢,现在就不让人喊他世子了?
洛婧雪也不是不愿意喊,这不是因为身在古代,以为身分尊贵的人都要有个尊称的嘛!
于是,洛婧雪点了点头,“好,我以后私底下就喊你的名字,元……”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了窗外银芒一闪,一道箭光破空而来,洛婧雪想也没想,直接就扑到了萧元烨身上。
“小心!元烨!”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萧元烨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洛婧雪倒在了他的身上。
金文昊也被这暗箭所惊,担心再有其他埋伏,他命令马车改驶其他的路,并加速往侯府奔去,至于本来步行在马车边的侯府奴仆则命他们四散,各自寻路回去,只要不与马车同行,这些奴仆性命应该无虞。
在急驶的马车里,萧元烨压住洛婧雪背上的伤口,他从未如此慌乱过,只能大喊着,“加快速度!再快一点!”
洛婧雪倒在萧元烨的怀里,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轻声问着,“元烨……你有受伤吗?”
“我没有,你这傻子替我挡了。”
“那就好……那就好……幸好伤的不是你……”
“伤的是你那就好吗?”
“元烨,我现在能回答刚刚我提起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元烨,我想……我是爱你的,我见不得你受伤,我不要你死……”
“婧雪……我也是,我也爱着你……”萧元烨搂紧她。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啊……过去的我果然没有真正爱过……”
洛婧雪回想她的上辈子,她交过男朋友,但总是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因为她老觉得缺点什么,现在想想,原来缺的是真正的爱意……
洛婧雪的伤虽然重,所幸她因为推了萧元烨一把,导致那箭的角度有了偏差,所以没伤及要害,更没有性命之危。
洛婧雪躺在床上养伤的这段时间,连罗氏都对她改变了态度,其实本来罗氏也渐渐觉出了洛婧雪的好,只是嘴硬还不想承认罢了,但看她为了救萧元烨自己却受了重伤,罗氏又不是没良心的人,怎么还会嫌弃这么好的儿媳。
她还交代了萧元烨务必好好查清此事,这次的暗杀显然是针对他而来的。
萧元烨怎么会不知道这次暗杀的起因,这肯定是许蒿贤下的令,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整个贪腐案的核心了。
只是许蒿贤会派人埋伏,是因为他知道蒋建桓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住秘密关押了起来,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消除对自己的怀疑,想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才安排了刺杀?
萧元烨仔细思考推敲过,这次的埋伏并不是仓促之举,若是因为蒋建桓被抓,来不及铺排整个行刺计划,所以,这个计划只可能是更早之前就排定好的。
萧元烨让他的属下不可掉以轻心,但仍继续监视蒋建桓的帐房,务求把这最后一个贪腐官员成擒。
本来皇帝已经下令他加快查案进度,准备收网了,可因为这个未知的人,萧元烨决定再暂延几日,他正准备派人送密信进京给皇帝告知此事,结果就先等到了皇帝的圣旨。
西鲜在经过了多年争战之后,终于决定向朝廷输诚求和,皇帝也不是好战的,原先征伐西鲜是因为西鲜人时常进犯边境,如今西鲜愿意议和,朝廷能不多费兵卒就收纳一个藩属国,自然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藩属国的上贡必须以国土能生产粮食的面积、该国的各种矿产与人口情况,来计算该支付多少岁贡,所以刚议和的时候,都必须送上自己的国土舆图及人口情况给宗主国,而负责送来这些文件的人就等同使臣。
由西鲜边境入境后,最快能到达京城的路就是水路,但水路并没有直达京城,向来都是在邻近的秦西城转走陆路进京。
既是使臣,就得派足够分量的官员接待,在秦西自然就是萧元烨了,皇帝还另行附上一份密旨,让萧元烨跟着西鲜使团进京,同时将许蒿贤的罪证借这个时机送进宫里。
洛婧雪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病人,能下床后就不肯好好躺着,老是让萱儿扶着她四处走,萧元烨便让人做了部轮椅车给她,这下有了轮椅的洛婧雪更不安分了,最后是萧元烨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才安分下来。
如今西鲜使团来了,萧元烨还是得以公事为重,洛婧雪也能理解,直到萧元烨告诉她,他必须陪着使团进京一趟。
这下洛婧雪不乐意了,京城虽不远,但一连串的繁文缚节处理下来,总得近一个月才能回得来,要不是皇帝的命令不去会杀头,洛婧雪还真不肯答应让萧元烨离开这么久。
越接近使团到秦西的日子,洛婧雪就觉得心情越郁闷,她才刚懂得自己的心,两个人还没腻歪够,萧元烨就要被他的老板叫去办事了,她怎能不郁闷。
但她终究是永业侯世子夫人,懂得自己的本分,她也不是那么恋爱脑的人,她明白自己有社交义务,因此到了使团来到秦西那一天,萧元烨在驿馆设宴款待使臣团,她也随行了。
洛婧雪觉得自己能行走,但萧元烨不肯她太累,于是除了接待时不用轮椅车以外,剩下的时间她都必须坐着,洛婧雪也同意了。
使臣团送来的舆图等文件自然要先给萧元烨检查的,不过所谓的检查也只是个仪式,大概就是确认一下真有这些文件,然后便要交还给使臣团,待面圣那日再呈上。
洛婧雪彼时正陪在萧元烨的身边,便也一并看见了那幅地图,她早先问过萧元烨西鲜的位置,所以心里对西鲜的地图是有底的,可当使臣将卷轴拉开,她却皱起了眉头。
“这便是西鲜的舆图?”
“是的。”使臣恭敬地回答。
这不对啊!如果这是西鲜,那西南方还有一大块土地怎么消失了?
说来也神奇,这舆图跟她在现代看过的地图可说是相差无几,她确定她没有记错方位,毕竟西南方有座绵延了两千多公里的山脉地图上倒是有,但西鲜的整个地形跟她记忆中的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怎么了?”萧元烨看出了洛婧雪的疑惑,他国的舆图别国不容易取得,他不知道她是觉得新奇还是感到意外。
洛婧雪几乎就要说出这不是正确的地图了,她倒不是能精确的画出世界地图,只是当年在学画的时候,对于地图上的山脉、水源、平原等等的渐层色仔细研究过,因此对地图并不陌生。
既然做过研究,当然也知道有些年代的量测不可能如现代的卫星图像准确,她甚至还吐槽过某电视剧,居然能在南北朝的时候就能画出明朝还画不出的蕃薯型台湾地图。
“没什么,只是感到好奇罢了。”
“府里也收藏了些舆图,你若好奇想研究,回府我拿给你。”
“好。”
*
宴席当晚,使臣聊起西鲜的风土民情,由于与中原文化大不相同,萧元烨及洛婧雪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宴席到了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了喧哗声。
萧元烨示意金文昊去査探,不一会儿便回来,竟是禀报放置西鲜使团带来要面呈皇帝之文件的院落竟然失火了。
藩属国使臣团若在宗主国出了事,那可是要受他国取笑的,萧元烨立刻让金文昊领着护卫及驿馆的人全力进行抢救,可惜大火扑灭后,那些文件还是烧毁了。
这日早朝,有一御史出面参奏,皇帝知道了秦西驿馆失火的消息,同时也得到了使臣带来的舆图及文件付之一炬的消息。
“这事朕知道了,要西鲜使团让人再送一份来便是,东西既然是在我朝境内损坏的,就等西鲜再把文件送来使团再进京吧。”
“皇上是想从轻发落吗?”
“何谓从轻发落?当然,驿馆失火的确是驿馆的疏失,该由当地知府详査失火原因,若是驿馆人员失责,自当严加惩处,但若只是意外,小惩大诫便是。”
御史仍未甘心,继续参奏,“皇上,这次失火不管是意外还是人员疏失,要受惩诫的人不应只有驿馆人员。”
皇帝闻言蹙起眉心,这御史是保守派的人,如此积极参奏,他很难不去猜想这是许蒿贤想肃清异己的手法,只是这个事件能牵连谁?许蒿贤想下手的对象会是谁?
“这样的惩诫不够?你还想参谁?”
“皇上,西鲜使团带来的舆图等物虽然只是文件,但仍算是朝贡之物,皇上既然派永业侯世子接待使臣,那他就必须维护使臣团及朝贡物品的安全,如今朝贡之物毁损了,惩诫怎么能只局限在驿馆人员身上?”
皇帝终于明白,这是打算对萧元烨下手了。
莫非许蒿贤已经知道萧元烨在暗中调查他的事,想把萧元烨提早灭了?若真是如此,那么驿馆的火灾就不单纯了。
皇帝的犹豫引来了多位御史的反应,一个个都出列奏请应该惩诫萧元烨,出列的若只是保守派的人那还能说是党争,可御史一向是最激动的一群,只要挑起了一点涟漪,就能将之掀起涛天巨浪,如今连一些中立的御史也开始附议了。
“你们到底想参谁,不用遮遮掩掩,说啊!说出一个理由来!”
“皇上,永业侯世子负责接待使团,他应负全责。”
“弯弯绕绕了一堆废话,就是想参萧元烨是吗?那何不一开始就说这事的责任不在驿馆人员身上,而是在萧元烨身上?”
“皇上是想轻饶永业侯世子吗?皇上为一国之君,该当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皇帝都气笑了,保守派的人居然敢说他偏颇?他若是偏颇,那许蒿贤这个人连站都该站不稳了。
皇帝望向许蒿贤,只见他昂首垂目,就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一样,连看戏的神情都没有。
“朕若是偏颇,就不会直到这回西鲜使团要进京,才想到秦西最高位者是萧元烨,尔等若是公正,就该主动提醒朕忘了一个已经丁忧超过三年的永业侯世子,那么如今萧元烨已经袭爵进京任职,他就不会接下这次接待使团的任务,这把火也就殃及不到他,现在尔等还要说是朕偏颇吗?”
御史被说得哑口无言,个个面面相觑。
这时,许蒿贤终于开口了。“皇上,臣认为御史们说的也不无道理,皇上日理万机,总有疏漏之处,御史没尽到提醒之责理当责罚,但这都不能免去永业侯世子的罪责。”“那许卿打算如何?萧元烨虽负责接待使团,但他人也在驿馆之中,难道他会放把可能会烧死自己的火?朕已经说了详查此事,这还不够?”
“永业侯世子既然奉旨接待,就等同于是驿馆官员的主事者,他需负全责这点无庸置疑。”许蒿贤态度颇为强硬。
皇帝越来越期待萧元烨送回京的罪证了,能让许蒿贤这么着急,怕是他想遮掩的事的确不小。
“依许卿的意思,这满朝大小官员如果做错事,岂不都是朕的责任?每一个官员犯了错,朕都得下罪己诏了?”
“皇上这是曲解臣的意思,皇上真要如此包庇永业侯世子的罪责?”
“如果他真的有罪,朕不会包庇,可你们给朕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往例有过把这类文件当成朝贡之物的情况吗?往例有过藩属国无一点责任,全是我朝责任的情况吗?朕若将萧元烨入罪,那百姓会不会又说是朕罗织罪名?”
改革派的人近年来虽然低调避险,在朝政上除非是重大事件,对保守派也不强夺其锋,但这是大事,他们当然难以再沉默。
而保守派的人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先不论他们两派,怕是连中立不涉党争的官员都无法统一意见,直到有名官员站了出来。
“皇上,将这文件视为朝贡之物的前例不可开,否则之后若有有心人想肃清异己,怕是会后患无穷,试想,若皇上定了荔枝园的一株荔枝树为贡品,当然,偷食其果是欺君大罪,但那果农在疏果的时候剪去其枝,算不算毁损朝贡之物?”
许蒿贤还想辩论,“皇上,这是狡辩……”
“许相,您也莫急,我还未说完。”那官员接着又说了,“臣认为,朝贡之物不能随意认定,但永业侯世子也不能轻易月兑罪,他的确领旨负责接待使团,驿馆大火他确实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该与驿馆官员同罪,若驿馆官员没有任何罪责,怕是驿馆的安全未来将更加不可信任。”
皇帝沉吟了起来,这回的理由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他说了把罪全归责在萧元烨身上是纵容驿馆官员,反着说若驿馆官员需负全责的话,那他定这接待使团的任务有何意义?这任务就是要负责的官员把使团好好的送进京里不是吗?
不过这样的罪责的确会比毁损朝贡之罪轻上许多,当然,如果是驿馆人员疏忽而引发的火灾,驿馆人员该死,萧元烨也不无辜,吃罪也是应该的。
于是,皇帝点头应了,“就依卿所言,令当地官府严查。”
许蒿贤知道皇帝心意已定,便也不强杠了,转而说起地方官府怕是不敢治萧元烨的罪,应由朝中调派领旨调查,才能不惧永业侯府在当地的势力,并建议了前往调査的官员名单。
皇帝又不是傻子,派了许蒿贤建议的官员去,那萧元烨怕只能丢爵了事,当然,改革派的人也选不得,否则又会给御史逮到机会说他不公。
有些中立派的御史互相眼神交流之后,纷纷出列表示愿意接下这个任务,他们一向自视甚高,看不惯许蒿贤一派是正常,但也没对永业侯一派有多大的好感,这么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的机会,他们自然是不愿放弃的。
这时,皇帝看向了一名御史,这人到底是反其道而行还是对这回的斗争不感兴趣,一直未曾发言。
“朕同意派御史前往调査,至于人选,朕自有考量。”皇帝说完这些就退朝了,再也不给任何人机会上奏。
就在皇帝还未选定派往秦西的御史时,又有几道奏摺送了上来,其中陈述萧元烨鱼肉乡民,书院入学必须收取昂贵束修,其妻洛婧雪甚至贩售高价笔谋财。
至此,皇帝知道秦西将迎来一场暴风雨了,如此派往秦西的御史更不能马虎,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在朝议时唯一一个不说话的御史。
他让人调查过,这个人过去未曾依附任何党派,甚至没加入名为中立派,但还是自行抱团的那些御史社交圈里,或许……他是真正中立的人选。
于是,皇帝便将前往秦西查案的任务派给了那名御史——左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