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的理由,花鸟找不到。
这件事,不插手最好,按世间运转的规则走,谁都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
你以笑话夺走人命,人家回来复仇索命,天经地义。
拒绝的理由,花鸟也找不到,尤其是土地那一深躬,闪到了腰,可怜兮兮趴在草皮上,无法动弹,还不忘泪眼汪汪拉住她的手,求她帮帮他这个老人家。
再者,没送出去的那盒麻糬,追加成谢礼,花鸟看仝灭吃掉前一颗时,似乎挺喜欢的,还吮了吮手指。拿麻糬交换请托,好像不太亏……
古有君王为美人一笑掷千金。
今有花鸟为仝灭一吃搏麻糬。
况且土地说了,只是让她私下找六鬼谈谈,没说非要谈成功不可。
这麻糬……呃,是这工作,接了。
那户人家人口单纯,丈夫是餐厅厨师,妻子是保母。
目前家里收托三个孩子,由于她怀孕快满四个月,怕之后孕期影响,已请家长另寻保母,找到合适保母之前,她仍愿意帮忙暂带。
无巧不成书,这位女屋主,杜清晓还认识,据说是大她一届的国小学姊美惠。
要光明正大进人家家里找六鬼“谈谈”,这层关系正好能用。
至于,欧阳修为什么同意让杜清晓与她同行,就得简单粗暴提一下
“百年前,有个富豪在山里埋了一箱金条,不多,一些私房零头,三十两左右,如果欧阳先生不嫌少的话,我把地图画给你。”土地趴在地上,挤出谄媚微笑。
够不够简单?够不够粗暴?
起码这价码,确实够让欧阳修出借老婆及工读生。
仝灭原本也想跟,临时被欧阳修喊住,应该是另有事情交代。
再度拜访美惠住家,这一次,总算成功踏进人家家门。
美惠对花鸟印象深刻,毕竟日常穿古装的美人少见,加上花鸟又特别漂亮,一眼难忘,所以当杜清晓带着她来,美惠一脸惊讶。
“我家工读生,之前叫她跑腿还送错地址,小迷糊蛋一个。”杜清晓很轻巧揭过,美惠也不觉得奇怪,谁没犯过些小错误呢。
“客厅有点乱,你们别介意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铺设安全软垫的地板上,散落不少玩具。
“哪个有小孩的家里不乱啊,没事,你别捡了。想说好久没见,来看看你。”杜清晓将水果礼盒摆桌上,桌面也清一色全是童书童玩:“你一次带三只,忙得过来吗?”
“那两个只带到下月初,这一个可能还要一阵子。”美惠指着在窗边玩积木的双胞胎男孩,大约一岁上下,至于婴儿床里的小女孩只有七个月大,父母一时找不到合格保母接手。“毕竟接下来,要忙自己的孩子了嘛。”
杜清晓与美惠闲话家常起来,花鸟本来就插不上话,乖乖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观察六鬼目前动态——
一个蹲在婴儿床旁,三个在小男孩身边看他们玩积木,一个藏在关灯的厕所间,探出半边脑袋看她,还有一个没瞧见鬼影。
杜清晓偶尔虽然能看见鬼,但不是时时灵光,有不少次得透过玻璃反射才能瞧清,譬如今天踏进美惠家,出自本能感觉到一股寒意,却不像花鸟看得明白。
花鸟选定目标,决定先从客厅四只下手。
她假装混进积木群,看上去好像要陪双胞胎玩耍,实际上闷声干大事,靠近三小鬼。
三小鬼一身炭黑,无法分辨面容和性别,身形呈现烧后蜷曲状,看着双胞胎堆积木时模样乖巧,没动手去扰乱。
除了烧焦味,花鸟还闻到一股欣羡的气味。
欣羡着双胞胎能开心玩耍,拥有好多新玩具。
六鬼同时露出狰狞面孔,碳化的脸部逐渐扭曲,斑剥掉下几块碎屑。
年纪太小的似乎不会说话,却从喉间挤出凄厉尖叫;年纪大点的,发出破碎的嘶吼,跳针似地重复呐喊着“没有”。
最大的那一只制止了祂们,吵嘈声静止下来,玩积木的双胞胎正巧发出嬉笑声,形容两股反差氛围。
活着的那方,生机盎然;死去的那方,阴郁沉沉。
祂慢慢开口,声音是相似的破碎,像是喉咙深处有伤,噎着大块异物一样:
“我们只要张三一条命,绝不妨碍别人、不伤及无辜、不闹事,安静等待,取完命,从此恩怨两清,再无关系。”
而祂们,确实严格遵守规定,并未在这个家中制造麻烦,同时小心翼翼,避免被人看见而受惊吓。
谁又能指控祂们贪心?六条命只拿一条抵,打折都没这么优待。
花鸟词穷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低头。
短暂的说客任务,到此告终。
回去的路上,杜清晓看她神情不对,问她怎么了。
“……我觉得,帮张三不对。”与六鬼的谈话内容,花鸟跟杜清晓提了。
六个孩子的要求并不过分,张三也从未真正反省过,祂们等不到诚恳道歉,只能采取偏激手段。
花鸟前思后想,不认为有哪里不合理。
杜清晓点点头:
“张三的故事,我也听说了,我们不是双方当事者,没办法轻易评论对错,但真的能做到完全不伤及无辜吗?……美惠跟她先生又做错什么?失去孩子的痛,并不亚于任何一种身体上实质的伤害。美惠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提及宝宝她有多开心,如果她知道孩子一出世后,将面临什么状况,她绝对无法承受……”
骆安妤当时动堕胎手术,失去一个甫成形的胚胎,都导致严重抑郁,更何况是一个已经呱呱落地、听见他洪亮哭声、抱过他温暖体温的孩子……
杜清晓光是回想美惠方才的笑容,心,便跟着酸涩起来。
这是一道无解难题,无论站在哪一方立场,都对,也都不对。
人间事,并非全是非黑即白。
“光我们两个决定不了什么事,回修理屋跟大家讨论吧,也转达六鬼的意见。”杜清晓拍拍花鸟的背,让她别多想。
哪知一回到修理屋,欧阳修、仝灭及土地,这三位男士,早已经跳过讨论,进入结案了。
“想也知道你们问回来的结果,没指望工读的带来好消息。直接进行下一步吧。”欧阳修没等杜清晓开口汇报,先把话接下去说完。
“下一步是指?”杜清晓一头雾水,神情呆楞。
花鸟一进屋子,马上拎着桌上麻糬盒,自动自发坐到仝灭身旁,跟他一人一颗吃起来,仝灭贴心替她倒一杯茶。
“藏魂。”
“藏……张三的魂?”杜清晓直觉月兑口,看见欧阳修点头,她还是不明白:“你意思是,这件事你要管?我还以为,你更倾向于让张三为自己上辈子造的业负责耶。”
“这件事,非管不可了。”欧阳修微微皱眉,神情越见严肃。
“不去管,任事态发展再结束,不是比较容易吗?”藏魂,听起来就不是件轻松工作。
舍近(轻松的)求远(困难的),实在不像欧阳修的画风。
“土地说,六鬼拿了永不入轮回为条件,才换取到黑令旗,若真的成功报仇,祂们再也没有重生机会了。”欧阳修解释他愿意插手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杜清晓倒抽一口凉气。
祂们……居然下这么重的赌本!
欧阳修继续说:“那已经不是六条命换一条的交易,是六段人生换一条命,为了张三,不值得。小孩子算术不好,赔大了还自以为赚,大人不能眼睁睁看祂们吃亏。”
倾尽所有去复仇,绝不是件聪明事,或许换来一时的发泄爽快,那之后呢?
万一有一天,祂们突然感到后悔,发现一切不如想像中值得,却连后悔的机会,都被自己硬生生斩断。
杜清晓点头表达同意,再问:“那……你说的『藏魂』,又该怎么做?”
“先将张三的魂魄引出来,锁进金刚瓶里,藏到土地庙的神座底下。”
“美惠肚里胎儿没了魂魄,六鬼不会察觉吗?”
“自然会,所以,另外摆进一条魂,让祂们认为张三还在。等六鬼以为索完命,回冥城归还黑令旗,再把张三送回躯壳里。”
“哦。”听到这里,都还在杜清晓的理解范围内,而且听起来困难度不高,只除了一点:“……哪里找另一条魂?”
“那边不就有一条现成的。”欧阳修指向仝灭。还省去出窍的麻烦,随时能用。
事先在讨论时,仝灭就知道欧阳修的打算,所以神色一派轻松,倒是花鸟,双眼瞠圆,麻糬差点噎住喉咙。
“为什么要找仝灭?!”花鸟硬吞掉麻糬,急于提出质疑。
“一,便利;二,好用;三,他死不了。”欧阳修迅速总结三大优点。
“是张三犯的错,凭什么仝灭要帮他还?!”花鸟并没有被说服,面对老板也无畏无惧。
“一,便利;二,好用;三,他死不了。”欧阳修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那也不关仝灭的事,凭什么张三可以被安安稳稳藏起来,等到事情结束再送回去,仝灭就得经历张三该经历的那些?!我知道仝灭便利好用死不了,那不是他必须替张三死的理由!”花鸟拗起脾气时,居然也能这么犟,口齿简直不要太伶俐。
“我跟她谈。”仝灭拍掉手上的花生粉,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把气鼓了两腮的花鸟牵走,带回地下室进行沟通。
地下室没有闲杂人等(妖魔鬼怪乱七八糟除外),而且新增一张行军床,用屏风与花鸟睡的架子床分隔开来,算是仝灭私人区域。
仝灭打开灯,她在灯下撇开脸,咕哝了一句:
“不谈。不要你去。”
虽是咕哝,语气是十足霸道的结论口吻,不用再议,退朝!
“不谈这件事,不然我们来谈谈恋爱?”土味情话现学现卖,仝灭昨天才从电视上看来的。
花鸟没被逗笑,瞪他一眼,鼓腮的模样不吓人,仝灭只觉得可爱。
“张三自作自受,任何痛苦都是他应得的。”她不同情张三,自然不会有怜悯。
“你也听见了,六只小鬼付的代价太大,不帮帮祂们,祂们就得像我一样,被抛弃在轮回之外。生前已经死得冤屈,死后还没有盼头,不觉得可怜吗?”
“你比祂们都可怜。”
“我知道你偏心,只心疼我嘛。”
从琴魔幻境回来后,他变得更会撒娇,不是很刻意的那种,就是十分自然而然,在她面前露出很不“执法者”的一面。
他最狼狈、最难堪的样子,她都见过,仍愿意拥抱他,这似乎……惯坏了他,让他越来越恃宠而骄。
他完全不需要装出坚强或厉害,也不用去斟酌讲出来的哪一句话,会不会破坏他男子气概。
他在全世界面前挺直了腰杆,独独在花鸟身旁,可以软得像一匙枫糖浆,化进她嘴里,丝滑稠金,散发甜蜜。
她告诉他修理屋同意收编他的事时,坚定不容拒绝地拉着他,说跟我一起回家他终于像是有人要的孩子,暖暖握在手心里,不放。
“再说,我也不是帮祂们,老板说,这一件事攸关到你,与你有关的,当然就是我的事。”仝灭随她一块喊欧阳修“老板”,已经挺顺口了。
“……老板说不定诓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这么好骗怎么办……”花鸟皱皱鼻,一脸不信欧阳修的说词,又一副担心他被骗去卖的苦恼表情。
“他说有就有,饲主最大。”欧阳修算她的饲主,而他的饲主,是她。
在杜清晓与花鸟去拜访美惠时,那场男人的men’s talk中,欧阳修说得更多、更完整。
包括六鬼事件与花鸟的关联。
包括花鸟的身分。
他虽然意外,又好像不该意外。
他知道她很特殊,也猜过她不是太寻常的人物,但乍听见时,还是震惊了足足三秒。
震惊完毕,又骄傲地想,不愧是他仝灭挑中的人,就该这么屌。
仝灭笑了笑:“对一名执法者来说,老板提的办法确实不困难,而且安全性也高,便利好用死不了,六鬼又不算真正报成仇,黑令旗的交易自然不算数,张三倒是白白赚到,不过嘛,因果这种事很难讲,谁又能保证来到人世,不会是另一种变相历劫?”
便利好用死不了,却不表示仝灭代替张三魂魄时,能避免掉被索命所必经的疼痛。
她不想让他再尝到痛苦,一点点都不可以有。
“别操心啦,没事的。”仝灭安抚地拍拍她脑袋瓜,笑得像他只是答应帮忙跑腿买酱油,那样的轻松自在。
花鸟把头慢慢靠他肩上,这个动作,她已经做来习惯,有时,也很习惯换他靠她肩膀。
他的胸口很静,听不见心跳,也没有脉动,只有淡淡凉凉的体温,轻轻贴熨时,才有一种他在身旁的真实感。
“这件事,我们就算谈完啰?”仝灭试探问。没听见她反对,应该是不负欧阳修交代,算成功了吧?
“没谈。”
仝灭扬眉:“刚不是达成共识了吗?”不会要进入鬼打墙的说服地狱了吧?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无限轮回……
“恋爱。”花鸟声音还是闷闷的。
仝灭噗哧笑出来。原来她口中的没谈,是指这个啊?
而且他没看错吧,她是不是不满到嘟起嘴了?
从他这角度低头看过去,都能看到她唇心翘翘,吊斤猪肉没问题呢。
“真的可以谈吗?可以的话……我们继续?”
仝灭兴致高昂,比起谈藏魂,还是谈这个有趣多了。
恋爱。
藏魂一事,急不得。
毕竟等美惠足月产子,不是短短一两个月能办到,暂时先搁置不动。
目前唯一可做的,只有等。
等待的这段日子,修理屋风平浪静,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外,零零碎碎几件小事
小狐跳沙发,把自己狐爪给歪了、女乃黄包走失一次,幸好隔天自己悠悠哉哉回来了、杜清晓成功烤出生平第一个蛋糕、欧阳修远地出差两趟。
以及,花鸟与仝灭,谈起了恋爱。
纯纯的、不掺杂任何利益衡量、也不用拿笔记本将人记下来打分数,评估与自己是否合适,就只是想牵紧那一只手,一段充满薯条香味的青涩恋爱
对,薯条。
那两只对“恋爱”一词,简直误解太大,完全走高中生早恋路线,下了课,骗家长要去图书馆温书,实际上根本是钻进速食店,点杯可乐、外加一包大薯,在客座区消磨一整天,有没有温书不知道,感情倒是越温越火烫。
参考恋爱素材错误,以为喝喝可乐、吃吃大薯就算恋爱,杜清晓和欧阳修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尤其是……吃速食的花费,全是向饲主借的(会不会还又是另一回事)。
看在那两只不贪心,没要求升级成汉堡套餐,可乐薯条吃不空家产,饲主也就随便他们了,隔两三天放他们去约约会、消灭薯条,振兴经济。
题外话,杜清晓曾暗暗担心仝灭的执法者身分,与欧阳修讨论过这件事。
毕竟人鬼殊途,真的谈起恋爱,她害怕花鸟受伤害。
欧阳修反而显得很轻松,回答她:
“是执法者也不见得是坏事,比起人类,还能陪她更久一点。”
杜清晓听得含含糊糊,总感觉他话中有话,追着要问,他却又不说了,只揉揉她的发,叫她别瞎操心,顺其自然吧。
花鸟以前没那么喜欢薯条的味道,现在却觉得这小东西好好吃,热呼呼刚炸起锅,蘸点番茄酱,简直人间美味。
特别跟仝灭分享一包,你一根我一根,运气好时,遇上偶数嘟嘟好;万一最后剩下一根,对半分掉也不减好滋味。
寻常人无法看见“执法者”,为避免在第三人眼中,花鸟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遭人侧目,特别请万能老板出手(老板很不甘愿),让仝灭也能成功现形。
如果不现身,还有一个缺点就会像对面桌的那一位男孩子,因为无法被看见,让别人当成椅子坐。
花鸟和仝灭来几次速食店,就见到那男孩子几次。
祂穿着学生制服,口袋上方绣着某某高中一年四班。
祂总是坐在最里面的双人座,仿佛正在等人,桌上也是基本配备,可乐和薯条。
有时候店内客满,双人座当然不会空下,看不见祂的人,直接坐在祂身上,祂也不会挪走,等着用餐的人一边嘀咕“这里是冷气出风口吗?也太冷了”、一边将餐点食用完毕离开。
原本总是相安无事,今天却反常了。
用餐区来客不多,一对高中小情侣,特地选了那个双人座。
因为它隐蔽性最高,被柱子和装潢挡掉大半,不容易第一眼直接看光。
意图挺明显的,小情侣蹭蹭抱抱,很快就像两块糖黏在一块,这边亲亲、那边模模,手脚不安分,开始挑战训导主任爆青筋的危险程度。
训导主任爆没爆青筋是一回事,坐在小情侣对面的那男生,倒是脸部越来越惨绿、目光越来越狰狞。
也是,被超近距离强塞狗粮,任谁都不会感到爽快。
尤其看起来都是同龄,人家小情侣搂搂抱抱得多快乐,祂独自一只寂寞鬼,对比之下,确实凄凉,刮起阵阵阴风。
也难怪祂会有接下来的动作双手十指唰地伸长,锋利血红,准备棒打小鸳鸯。
就在祂展开行动,尖爪举高又挥下,坐不远的仝灭起身到来,一只手看似悠哉轻托桌面,实则巧妙格挡这记爪攻。
“小朋友,公共场合这样做,不太好哦。”仝灭是对着小情侣说,好心指指天花板监视器,录着呢。
“关你屁事?!管那么多”小情侣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当然没有好口气,边吠,边拉拉弄皱的制服,心虚拎起书包跑了。
仝灭就着原位坐下,与祂相视,祂不说话,静默地看他。
花鸟也过来了,因为看得到祂,当然不会往祂身上坐,仝灭挪出一半座位,把她拉过来。
“我们不像刚刚那两只,没兴趣表演给别人看。”不想让那男生误解为一丘之貉,仝灭解释着。毕竟刚刚同一个座位,才上演完亲热戏码。
“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花鸟问祂。不管哪个时间点来速食店,早上中午晚上,祂一定在,根本没走吧。
“……我约了人,在这间速食店见面。”祂幽着嗓说,速度很慢。
祂徘徊多日,自然是因为等的人没来。
“……我鼓起勇气,向她告白,约好隔天在这里,听一个答案。”
却在告白返家途中,遇上酒驾车辆超速,失去生命。
对于答案的执念,让祂停留在这里。
“万一那人一直不来,你岂不是……”花鸟话没说完,先看见男孩流露可怜兮兮的表情。
花鸟只觉得太傻,倒没怎么同情。
等或不等,全在一念之间,你拥有选择的权利,不是非得这么委屈。
能给自己委屈受的人,永远都只有自己。
“说什么也不该对别人出手,他们恩爱他们的,你看不顺眼,一闭眼,二走开,企图动手就不行。”仝灭不针对男孩人生发表意见,只点出刚才的事件道理。
“……我们学校有校规,学生不可以在校外乱来,损害校誉。”男孩也有话说。
“那也是『活的』训导主任的事,不归你管。”明明是自己吃狗粮吃怒了,别替恶意出手寻找借口。
男孩安静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低头反省……嗯,看起来不是,祂抠了抠鼻孔。
仝灭和花鸟:“……”中二小屁孩!
宝贵的时间,不该浪费在小屁孩身上,阻止祂攻击小情侣后,早该直接退场,他们大薯还没吃完呢,冷掉多可惜。
“……你们,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她?”幽幽声又缓缓飘过来。
“不能。”仝灭很直断拒绝,见祂不死心,还想开口拜托花鸟,索性拿起大薯可乐,拉着花鸟走人。
“为什么不帮祂?”离开速食店,花鸟发问。
虽然她自己也没打算帮(嫌麻烦),仍想听听仝灭的理由。
“活人的答案,对祂有什么意义?祂停留在速食店,代表祂是执念极深的性格,这类鬼魂最容易偏差,你想想,如果替祂问到的答案,是女生也喜欢祂,本来准备接受祂的告白,祂会怎么做?”
“……缠上她,跟她做一对阴阳情侣,延续这段感情。”第六感生死恋,经典不败老片,晓晓上星期才放给她看过。
“如果,女生拒绝祂呢?”
这一次,花鸟想得久了一点点:“……继续缠上她,质疑她为什么不喜欢祂。”俗称的死缠烂打。
遭一只鬼纠缠,可不是报警能解决的事。
“冰雪聪明。现在的祂,或许嘴上说着只想听一个答案,但执念会牵引祂,去做出其余更多的事,人心一向难以捉模,有时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多魔怔。”
仝灭很懂,因为,他也是属于同一类人。
执念极深,才会在死后沦为执法者,辗转轮回之外,进无步,退无路。
男孩死于车祸,与妖魔无关,并不会像他一样,但相仿的深浓执念,仍旧会将祂困住,形成地缚之灵。
“执念一旦成了怨念,更难收尾。”仝灭这句话,浅得像一声低叹。
“就算我们不帮祂,难保哪天祂告白的女孩自己踏进速食店,祂会怎么做呢?”
依祂那冲动个性,无关的小情侣碍了祂的眼,祂都忍不住想动手了,暗暗喜欢的女孩出现,祂哪可能不立马贴过去?
贴过去,想得到一个答案,可是无论答案是哪个,都免不掉一场人鬼纠缠了。
花鸟刚兴起的疑问,很快迎来解答机会
速食店外,五名高中女生叽叽喳喳往这方向走来,书包上挂有可爱的小布偶吊饰,随轻快步伐跳动,嬉笑聊天,青春洋溢。
“我们去速食店坐一下,喝喝饮料好不好?”其中有人提议。
速食店,向来是学生最爱聚会场所之一,可以久坐,花费不高,还有冷气吹。
扎马尾的女孩,表情有几秒钟的为难:“呃……我不想吃这个,我们去吃甜不辣吧?”
“虹茹,你以前很喜欢吃速食,最近几次都推托不去耶。”
名叫虹茹的女孩支吾半晌,又被围攻追问,终于嗫嚅地说出理由:
“就黄千尧嘛,他、他在我抽屉塞了一张告白信,约我在这家店答复他。”
这件事,其他女孩都是头一回听到,个个发出“哇哦~”的惊讶声,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的调侃,毕竟,这是一段起哄也闹不成的绯闻,告白的那一位已经……
虹茹接下去说:“后来他车祸过世,我心里……总是毛毛的,想到他信里最后那句『不见不散』……”她抖了抖,往速食店外挪得更远,内心的介怀,由小动作上便能看见。
花鸟和仝灭听到这里,默契地相视一眼。
无巧不成书啊,同一天里,撞上了告白者与被告白者。
“人都死了,你还以为他会在这里等你的答复吗?干么自己吓自己啦!”不信鬼神的同学取笑她。
“我就是怕怕的嘛……”怕到宁可不踏进这间熟悉的速食店。
另一位短发女孩个性八卦,重点摆在告白信上:“虹茹虹茹,如果黄千尧没发生车祸,你准备怎么回复他?你会答应他的表白吗?”
“当然不会啊,黄千尧的个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在班上就是闷葫芦,独来独往……”死者为大,虹茹不好说得太仔细,大家都是同班同学,点到为止,懂自懂。
“他不是虹茹的菜,虹茹喜欢幽默风趣的……陈韦达!”
“你不要乱说啦!小苹!”虹茹脸红,追打笑嘻嘻的女孩。
年轻女孩们没有逗留太久,边笑边闹,往甜不辣店方向走掉了。
仝灭隐去身形,一溜烟窜到虹茹身边,低吐完一句话,又飘回花鸟身边。
而那一边的虹茹,突然摀耳尖叫,没跟同伴解释半个字,脸色铁青,拔腿狂奔起来,仿佛身后有恶犬追她。
“你做了什么?”
“在她耳边轻喃了一句『不见不散』。这下她大概连走这段路都没胆了。”仝灭不介意重演一遍,低下头,模仿刚才的气声,贴近花鸟耳朵说。
对虹茹,气声中故意夹带阴森恫吓。
对花鸟,气声中掺入一丝丝笑、一丝丝甜,没有半点吓人感。
太犯规了,用这种声音说话,让花鸟很难好好思考耶,幸好她自制力(?)惊人,还能勉强扛住,动脑理解他的用意。
如果让黄千尧遇上虹茹,又从她口中听见真实答案,最坏的情况……恐怕有人会犯下大错。
不如切断他们相见的可能,让答案永远石沉大海,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生与死,成为跨不过的最佳界线。
逃避,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但有时,却最有效的办法。
“那男孩,无法在速食店停留太久,总有被带往祂应去之处的一天,就这样错过,对祂与女孩都不是坏事,该切断的孽缘,俐落断了最好。”仝灭拿起一根薯条喂食她。
不见,不散。
就此不见,天下再无不散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