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
“是中了。”
“案首?”
“嗯,榜单上第一名的名字是风震恶。”如假包换,无可取代,明明白白的三个字清晰可见,没人涂改。
“真……真的是我儿,他是案……案首……头名……”兴奋到说不出话的容娴玉两眼发出异彩,似在打着什么主意,面色红润到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要发生。
中了案首,不只村里人高兴,纷纷上门恭贺,送上贺礼,镇上的商家、大地主、大户人家也人到礼到,将风家里外挤得水泄不通,门庭若市。
就连知县大人也命师爷送来纹银一百两,祝贺风震恶高中榜首的同时也勉励他再接再厉,中个解元,他是县里成绩最优异的学生,又是府城第一,考上举人易如反掌。
看到塞满屋子的贺礼和不该收的赠金,风震恶是倍感头痛,有些礼实在太贵重了,不是现在的他承受得起,想退却又不能退,全是人情,退了一人若是不全退,他受之有愧,可是退了别人的好意又会得罪人,叫人进退两难。
做人难,难如登天,他在收与不收间左右为难。
可是他母亲却恰恰相反,满到装不下的礼金、礼品让她笑得嘴都阖不拢,一下子病全好了似,不仅能下床招待客人,还一脸神清气爽病容全消的精神样,逢人便说自己儿子是世家子弟,很快就要回京,让大家有空去京里找她。
此情此景看在温颜眼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未来婆婆的举动太过异常,恐会招来祸端。果不其然。
在半个月后,容娴玉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她喜孜孜的拆开信封,可信上的字字句句让她脸上的笑意渐失,最后苍白如纸,看完之后泪流满面,凄厉地大叫一声——
“不——”
她吐出一口淤血,人往后一倒不醒人事,乐极生悲,不到三天便撒手人寰。顿失亲娘的风震恶忽觉孤寂,无所依恃,如同大海中一艘孤舟,摇摇晃晃不知方向,在海面上漂流。
虽然他晓得母亲被药毒侵害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但身为儿子的孝心仍希望她多活上一段时日,他可以苦一点,忍受她时不时的无理取闹和自以为为他好的作为,只求阎罗王能晚些带回她。
可是这小小的愿望却是落空了。
看着漆红的福棺,挂满院子的白樟随风飘扬,檀香味入鼻的香烛袅晏白烟上升,焚烧后的纸钱味……他有点傻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娘死了,跟他爹一样,含着冤屈和不甘而死,他们在阖眼的那一刻是否后悔,为了尘世俗事而枉送性命。
许久不曾开过口的风震恶面色憔悴,双膝着地跪在母亲灵堂中,一张一张烧着纸钱和温颜摺的莲花,蓦地,一道素白的身影来到,陪在一旁跪着。
“别伤心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这时候风震恶最需要的是陪伴,所以她陪着他渡过最艰难的一段。
从容娴玉气绝、净身、换衣、入殓,她一步也没离过,三天来她始终陪在风震恶身侧,以儿媳妇的身分帮忙烧纸、上饭,早晚三炷清香,停灵待葬……村里的妇人也来帮帮手,处理丧礼事宜。
“安慰人的话我不会说,什么节哀顺变太敷衍了,我只说一句,你还有我,你不离、我不弃,陪你一直走下去。”温颜心疼地看着他,知道他的悲伤藏在心底,再多的眼泪也补不满心里的空洞。
她老实承认,她不喜欢准婆婆,太矫揉造作、以自我为中心,没想过丈夫和儿子的感受,活在自个儿编织的美梦中,一再消耗亲人的耐心,把自己跟别人都推到悬崖边。
只是她也不想她死得太早,人活着什么都有可能,何必为了一时的不顺心,继而钻进牛角尖再也走不出来。
“颜儿……”喉咙发苦的风震恶轻握温颜小手一下,而后看向摆放厅堂的棺木,他的眼眶发烫,泪水却流不出来,脑海中回想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一阵鼻酸涌了上来。
“人死了就解月兑了,不用日日喝着苦药,怨天怨地怨荣景不再,风婶子去了叔叔身边也算夫妻团聚。”温颜柔声劝慰。
“嗯!”他由鼻腔发出轻声,仍能听出不舍的哽咽。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得振作起来,不可自暴自弃失了本心,人一迷惘很容易走错路。”温颜轻抚他的脸,希望他好好哭一场发泄发泄。
他面色沉重的点头,“我知道。”
温颜吐了口气,她不想伤口撒盐,可是他有知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于是,她还是开了口。
“有一件事,也许你想知道……”她说时有些难过,为他而难过,有这样的娘真是……死者为大,她不好多做评论,只陈述事实,“你娘前几日给京里送了一封信,内容写了什么没人知晓,是里正伯伯帮忙寄的,里正伯伯昨儿来上香说的。”
“她又给我祖父写信?”
风震恶再难过也不免恼火,怎么没完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取其辱,亲生儿子过世都不闻不问,岂会在意守寡的媳妇和不是养在身边长大的孙子,他们母子还是风家人吗?
也许祖父早就忘了嫡长孙长相,在祖父心中只有杜月娘母子,她才是他的心头爱,掌中宝,正室和嫡出子女全是碍着他们两情长久的绊脚石,离他们越远越好。
“嗯!不过回信的不是令祖父,而是……”她顿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让他知晓,增添他的伤痛。
“说吧,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望着安静的红木棺木,他最亲的亲人躺在里面,死不瞑目。
“写信之人自称是风家主母,不过我猜应该是令祖父的妾,几年过去了再无人阻她出头,因此升为平妻,与你祖母平起平起,只是祖母她……她在家庙修行……”
“什么?”悲愤中的风震恶忽地站起。
温颜拉着他的手,要他冷静,“也许儿子都不在了,因此心灰意冷吧!记得你说过,你祖母的娘家有人在朝身居四品官,相信没人敢动她,那个女人想对付的是你们……”
风老爷子风定邦原本娶妻薛氏,岳父为吏部侍郎,夫妻感情和睦,鹈蝶情深,生有两子一女,谁知没几年远房姑母偕女前来投靠,表妹杜月娘年方十六,貌美如花、肤白胜雪,一双桃花眼特别勾人,表哥、表妹眉来眼去,没多久就勾搭上了,两人暗通款曲,表妹便有了身孕。
因为孩子,也因为风定邦的喜新厌旧,移情别恋,风府多了一名贵妾,过了不久生下风震恶的三叔风长雍。
“……你大伯家的女儿早早被逼嫁,嫁了个关外富商,大伯母在女儿嫁人后回了娘家,而后二婚嫁给丧妻的缲夫,也离了京,最后一张信纸写着,逐出家门便不是风府子孙,族谱上早已除名,叫你娘勿再纠缠,否则天下将无你们母子容身之地……”
后路已绝,所以他娘不再有任何希望,才会绝望的不想活。
“把我从族谱中除名,凭什么?”他双手握拳,因怒气而全身颤抖,若是杜月娘站在他面前,他定会一手拧断她颈子。
除了犯重大过失,污及家族名声,族长和各耆老商议开堂会,由族中大老决定此子孙留不留。
在没开祠堂议定之前,谁也无权删除风家族子孙的名姓和身分、地位,而女人……更遑论是平妻,在族规中只有男人能入祠堂,妇人只能在外面等候,由妾升平妻仍不是元配,她何德何能拿得到族谱,并擅自除名。
“她写是这么写,但真假有谁知晓呢,你也别太当回事,听听就算了。”她不信一个妇人能只手遮天,也就一朝得势了,想逞威风,给人下马威,一吐被人压在底下的怨气。
“我想去一趟京城。”他想替他娘据那女人一巴掌,将爹娘牌位送进风家祠堂供奉,永享后人香火。
“现在还不适宜,你在守孝,而且你三叔在六部当差,听说是个员外郎。”民不与官斗,目前的他们势弱,还不能与之相争,需要时间累积实力,将其击倒。
风震恶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娘不能白死。”
他买了好药回来,至少还能拖上两、三年,娘亲不该死在别人的恶意谎言上。
他以为娘亲还能等,以他的能力一定能中进士让她诰命加身,日后坐着轿回风府炫耀炫耀,让那些认为他们已经山穷水尽的人瞧瞧,不靠风府名头母子俩也能过得风光。
可是她不等,也等不了……娘亲死前有多怨恨才不肯闭眼,他当儿子唯一能做的事是帮她完成遗憾。
“我知道,你想还以颜色,只是你要成长才能应付扑面而来的恶狼。”
他们真的太弱小了,她爹只会读书教书,他们就两个人,除了老头教了他们一点武功外,要人脉没人脉,要银子没银子,连打架都没人家府里人手多,暂时还无法硬碰硬。
“颜儿,你帮我。”师父说她机智过人,狡猾似狐,心眼多得数不尽,当她的敌人下场非常惨。
水眸如镜轻闪了一下,温颜把他的手放开,“怎么帮,杀了他们吗?”
杀人对她而言如探囊取物,不是难事,问题是他想让人死吗?
“不,我想他们跟我爹娘一样失去一切,忿恨不休却又不得不像狗一般求我。”爹的恨、娘的怨,他们一家的家破人亡,他都要一一讨回,让爹娘心中的不甘得到宽慰。
她想了一下,提议道:“过得比人好才是真正的报复,让人仰望你,仰你鼻息过日。”
“我们去『亡魂谷』。”风震恶双目凌厉。
温颜一听,惊愕地瞠大了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疯了。”
“颜儿,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我不拦着你了。”他也去,两人联手搜括。
她没好气的瞪他,将害死他娘的书信往他怀里一塞,“我不帮你找死,一口棺木装个死人就够了。”
“亡魂谷”顾名思义是死人居住的地方。
天坳村附近的山后面有座绵延百里的峡谷,据说数百年前曾有两军在此交战,死伤无数,因为山谷两端被巨石封路,活着的人出不去,便埋骨谷中。
几个朝代灭亡,又几个朝代兴起,原本寸草不生的沙砾谷地有了人血浇溉,人肉腐烂为土,人骨风化后成了养分,因此渐渐生出奇怪花草,有红有绿,五彩缤纷,有的有毒、有的能治病,满谷花草香。
老人们口耳相传,说亡魂谷白日美景如画,夜里阴风惨惨,还伴随着刀剑声和死人的呜咽,喊着要回家,但没人真正见过谷里的亡魂。
去年有一回她练轻功,追着一只大黑鹰跑,老鹰越飞越高,她也越追越紧,不意闯入一处白烟四起的黑山,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事情不对。
这座黑山是座火山,喷气孔不时的喷出浓烟和热气,温度之高足以将人蒸熟。
幸好她追的大黑鹰不晓得为何在山脉周围绕行,而她刚好身上有季不凡给的紫玉箫,她便将紫玉箫往上空一抛,身子一纵踏箫而上,捉住飞行中的老鹰双爪。
多了个人,有点载不动的大黑鹰往下一沉,但它也不想烧成鸟干,因此卖力的向上拍翅,往东飞了三十几里,大黑鹰才在悬崖峭壁上的鹰巢降落。
不知身处何处的温颜找着出路,忽见谷底繁花似锦,于是下谷查看,想着也许有路离开,谁知这竟是荒废千年的药谷,虽偶有杂草野花丛生,但成千上万种药草在谷中野长野生,茂密到她无从下脚。
她顺手拔了几株药草,又挖了两根萝卜似的人蔘,还有一些只在医书上看见的珍稀药材,一待就待到傍晚,大黑鹰又在崖上叫,似在提醒她快走、快走……
出不了谷的温颜将主意打到大黑鹰身上,她用藤蔓编成绳,施展轻功上了悬崖,抛出草绳套住大鹰,让它带她飞过火山。
那只老鹰差点被她折腾死,等她落在原来的山头已过了子时,全村子的人拿着火把入山寻人,她被冲在最前头的风震恶找到,那时的他红着眼眶,一副快哭的模样,见到她立即紧紧抱住,谁来拉也拉不开。
大概是怕了吧!
她对于那些药草念念不忘,很想回到那儿采药,可是那只大黑鹰再也没有出现过,亡魂谷的传说依然是传说,鬼魂游荡的地方。
“颜儿,我不想抱憾终身。”他们二房受的委屈太多了,身为人子若坐视不理,他还是个人吗?
母亲的死让风震恶心态扭曲了,他想他若有很多的银子便可做很多想做的事,即便撼动不了风家这棵根深的大树,至少也要剥去一层树皮,让人知道他是啸月的狼,有口咬人的獠牙。
因此他想到亡魂谷,那是获利最快的捷径,灵芝,何首乌,人蔘,以及数也数不清药草,他何愁无银可用,满地是黄金,俯拾可得。
他没想过亡魂谷的险恶山势和岩浆环绕的可怕,只想要报仇、报仇、报仇……将负过他们一家人的人踩在脚底,感受他们曾经受过的羞辱。
“你……”她气到嘴唇发颤,觉得他太胡闹,可是看见他眼底隐忍的泪光,升起的怒气像退潮的潮水,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怅然,“让我想一想,我也不是无所不能……”
她是人,不是神,能力有限……蓦地,温颜脑海中浮起一物,她想她应该做得出来。
“颜儿,谢谢你。”只要她肯帮他,这事便成了一半。
“先别谢,我还不晓得能不能帮到你。”她不想被赶鸭子上架,可是面对牛脾气,一心复仇的未婚夫,她于心不忍,没法子冷眼旁观,眼睁睁看他做傻事,自毁前途。
“我收到你的心意了。”他嘴角一扬,笑得令人心疼。
什么鬼心意,他想得真多……温颜在心里一啐,目光看向明明暗暗,即将熄灭的香烛。
人死如灯灭,还强求什么。
“该起灵了,你们……呃!你的灵位捧好,颜丫头,虽然你还没过门,不过风家就只剩一人,我和你爹提了,引魂幡你来拿,跟着送葬队伍上山头……”也没人了,只好由她来,不得已。
习俗由长子捧灵,次子手拿招魂幡,无子由族中男丁来替,若无男丁也可以由女眷做,但温颜是未过门的媳妇,照理说还不算女眷,拿起白幡似乎对亲爹有所不妥。好在温醒怀是通情达理的人,对自家的学子和半子一向相当爱护,知道事出无奈便通融了。
“我拿白幡?”温颜无比错愕。
村长招着手,抬棺的村民一个接一个走入停棺的厅堂,“还楞着干什么,看好时辰下葬,再不出发土都干了。”
他指的是墓土,棺木放入墓坑后掩埋的泥土。
“真把我当男丁用……”她嘀咕着,拿起放在棺木旁边的白幡,照着道士说的往前走,边喊亡者名字,表示要出门了,跟紧。
“起灵——”
一声起灵,棺木缓缓抬起。
“摔盆。”
一只泥盆摔成碎片,摔完泥盆的风震恶转身捧起娘亲的灵位,灵牌上“容娴玉”三个字映入眼中,他双眼迅速模糊了,泪光涌动……
“走了,送亡者上山——”
人不多,寥寥几个,除了几个抬棺者,也就道士,村长带着几名帮忙填土的村民在送葬队伍中行走。
温醒怀远远落在后头,他不是来送葬的,而是上山探望老朋友,风长寒埋在地底,他带了壶清酒与好友共饮。
以为很远,但走没多久,就到了山头。
一座座的坟墓有大有小,有的久到看不见墓碑上的字,有的连墓碑都裂开了,露出埋得不深,已腐烂的棺木。
不过一眼望去,有座砖砌的大墓十分显眼,前头的墓碑是用上好的石料雕刻而成,刻字宏伟大气——风公长寒之墓。
“停——”
漆黑的棺木停放在半新的坟墓旁,一人深的大坑新土未干,道士拿着八卦罗盘测量方位,比划了几下才开口一喊。
抬棺的再次将棺木抬高,慢慢往长方坑里下棺,轻轻响起触地声,往生咒一遍又一遍,送着往生者魂归幽冥。
“亡者亲众覆土。”摇着招魂铃的道士又喊。
风震恶捧着两手土往棺木一洒,忍不住的泪水往下滑落,他哭得像失去双亲的幼鸟,呜呜哽咽,久久不肯离开,看着母亲的棺木双膝落跪,扒着地上的土一捧一捧往墓里撒去。
撒完土的温颜见状也眼眶一红,滴了几滴眼泪,将完全失去理智的未婚夫扶起,带到一旁,轻声抚慰。
他泪流满面,哭得好像天地间仅剩一人。
填土的人把土一铲一铲往坑里倒,几个大男人很快把墓穴填满,还将墓土踩实了,不会因雨水冲刷而崩裂,一新一旧两座墓碑并立,立碑人皆是风震恶。
葬完容娴玉,村长和其他人都走了,就留下一对小儿女,和感慨人生无常的温醒怀,他将一碗水酒倒在旧坟前。
“先生。”红着眼的风震恶走上前。
“怎么了,还难过吗?”他不会安慰人,只递给小辈没喝完的半碗酒,人一醉了就什么不用想。
他摇头,又点头,“我想在热孝中和颜儿完婚。”
“嗄?”两父女的表情一致,惊愕。
“我只有一个人了,我想跟你们住在一起。”空洞洞的屋子只有风的回声,他觉得好孤寂。
温醒怀犹豫,“这……”闺女才十三岁,似乎有点小。
他抢先说:“我愿意当上门女婿,和她一起孝顺先生,在她及笄前只有夫妻之名,不圆房。”
温家父女的神情都是感慨,看他的眼神透露出一样的意思:可怜的孩子,失恃之痛让他彻底疯了,他们要体谅他。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鸟,但不是鸟。
“滑翔翼。”
“它有何作用?”样子有点奇怪。
“飞。”
“飞?”这么笨重的东西飞得起来?温颜神秘一笑,带着风震恶去试飞。
事实证明它能飞,而且一飞好几十里,像是鸟儿在空中飞翔,拉动几根绳索便能转向,从空中俯看地面,原本很大的东西变得很小,花了几天也搞不清楚方向的地形,从空中看得好清楚,山谷纵横明明白白。
在试飞两次后,风震恶实在是对滑翔翼着迷了,看着新婚妻子的眼神特别炽热,似要将她烧成火人……
先前听说风震恶要娶温颜时,众人以为他疯了,居然要在热孝中迎娶年仅十三的小姑娘,娶了又不能做什么,干熬着不是更痛苦?
可是风震恶简直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他直接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温家,不管不顾非要和温颜睡同一张床,逼得泰山大人不得不妥协,办了几桌酒菜宴请村里人,简单地行了个婚礼,对外宣称两人已是夫妻。
住进温家后,风震恶渐渐从丧母之痛走出来了,毕竟多了两个亲人,枕双被暖小娇妻,他脸上的笑意明显变多了。
不过温醒怀和温颜却是愁眉苦脸,虽然一日三餐没什么改变,毕竟平日也送饭到隔壁,但他能不能要点脸呀?动不动爹、娘子的喊,喊得他们压力好大,唯恐亏待了他。
然而他根本不把两人的意见听进去,照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待,他将温家私塾改成三间屋子,两间放他从风家搬来的物件和中秀才时他人馈赠之物,一间改建成私人书房,放的是他的书和文房四宝。
既然占了温家私塾,那就得还岳父大人一个教书地方,因此自家的二进院便成了新的温家私塾,请人大刀阔斧重新修整了一番,多了可借书、抄书的书房,学生游乐、放松的起居室,以及睡个午觉的休憩间。
当然,上课的地方也由一分为二,也就是说有两间教室,温醒怀可以多收些学生,再请一位饱学之人做夫子,不用他再独撑,后院的厢房可供新夫子居住。
这一连串举动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让人不好不接受,风震恶这一招是用了苦心,简直把自个儿都卖了,“上门女婿”一说传言甚嚣尘上,他还引以为荣,逢人便自称温家童养夫。
温颜是好笑又好气,彻底服了他,他能这般将脸往地上踩,她怎么能不成全他,至少诚心到位,这妖孽她收了。
而滑翔翼试飞成功之后,这对小夫妻就要前往亡魂谷。
“一会儿你小心点,底下的热气会突然喷发,你得闪身躲避,不可飞得过低,手边这个拉扞一拉便会上升……”为防万一,出发之前,温颜不厌其烦的解说。
滑翔翼在她来的那个年代很普通,拥有不少爱好者,还组成飞翔俱乐部,她为了工作所需也学过一阵子,还曾经拆解研究过,确保自己在天上飞时不会出意外。
而眼前两架滑翔翼是经由季不凡教的机关术加以改良过,很多现代材料在这里找不到,她只好另找他物代替,并一再反覆试验,由距离近到远距离的试飞,确定无碍才有今日熔岩山脉的飞行。
其实她还是很担心,凡事没有绝对的安全,风震恶又是没飞几次的新手,若有个突发状况怕他反应不及。
“……还有呀!你给我看好了,右手边有红、绿两根拉杆,若是遇到大型鸟类的攻击,红色这根拉紧便会伸出长达一尺半的利器,我放了十五根,能将百来斤的重物穿透……
“绿色的是控制尾翼,我装了毒药,它会喷出黑色浓雾状的东西,一旦被追赶不休便拉它,不管身后动物有多庞大都能瞬间坠地,免去危险……”
温颜的心里压了一颗石头似,沉甸甸,她眉间的褶痕越积越深,不曾松开,快拢成峨嵋山了。
她的担忧并非平白无故,虽然已许久没再见过比人还庞大几倍的黑鹰出没,但不表示它并不存在,上回她掉到鹰巢里看到两颗巨蛋,若没被大蟒蛇吃了,肯定已经孵化了,经过这段时日羽翼已丰,应该也能在天上飞了。
“颜儿,你放心,我都听进去了,不会扯你后腿。”
温颜叹气,但事到临头了,也不可能让风震恶打退堂鼓,两人分别做好出发前的准备,轻拉飞行杆,顺利升空的风震恶朝熔岩山脉飞去。
底下的绿荫很快被浅褐色土地取代,越飞越远,地面的颜色越深,几乎呈现一片黑。
因为他们飞得高,白色烟雾碰触不到两人,一缕缕像龙卷风从地底冒出,蔓延整片连株草也不长的黑色大地。
不过飞得久了就会感受到四周的热度逐渐升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已汗水直流,很快地湿了一身。
“小心,有巨鹰飞来……”温颜大喊,她无时无刻的警戒着,出过无数次任务的她向来谨慎。
“我来。”风震恶兴致勃勃,想试试娘子研制的武器。
“吓吓它们就好,别伤了它们,那只体形最大的黑鹰救过我,不要伤及性命。”
温颜抬头看了过去,心里默默地说:又见面了,大黑鹰。
鹰也有灵性,大概是认出她了,带头飞的大鹰抬头长鸣一声,似在打招呼,后头两只小的偏了偏头,看看长得和它们不一样的“鸟”,其中一只还往下飞,朝他们的翼架一抓,两架滑翔翼一左一右散开,鹰爪子落空。
另一只小鹰见状也飞过来,一鹰追着一架滑翔翼,不时用鹰喙啄向看起来“好吃”的肉,追逐了好一会儿。
快飞过熔岩山脉了,大黑鹰又叫了一声,追不到“肉”又差点被射伤的小鹰恹恹地朝大鹰飞去,两小一大的老鹰消失在天际,空中留下拉长的鹰啸声。
“阿恶,左前方两里处有块突出峭壁的灰白色平石,我们在那边降落。”有惊无险,终于到了。
容娴玉过世过了百日,时节已到六月底七月初,天气依然炎热,即使没有熔浆的热度,天气还是很热,阳光炽烈到人都快月兑一层皮了。
山谷中花草的茂盛有调节气温的作用,两人一落在离谷底还有一段距离的巨石上,底下的风往上一卷,顿时凉快多了。
“这里就是亡魂谷?”看来真壮观,远远望去,居然是一亩左右结着红色果子的人蔘田,这些人蔘最低也有百余年了。
“你小心点,不要踩到安眠于此的先人,有的骨头风化了但形状仍在,我上次就踩着了好几具屍骸……”不过大多早已腐化成泥,只有少部分的白骨还勉强有个形体,一踩下去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骨头碎裂声。
“居然还有?”传闻中不是几百年前的战争了?
“谁知道为什么还有呢,毕竟那场大战也是传闻,谁也不知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总之小心点走吧。”固定好滑翔翼,温颜一马当先地下了山壁。
风震恶没有温颜草上飞般的绝顶轻功,但练了几年功夫,身手也不差,温颜下到谷底没多久,他也抵达谷底,与她并立站在长满药草的山谷中,有些草药长得比他还高。
当归、淮山、天麻、杜仲、北杏、玉竹、何首鸟、土茯苓、百合、罗汉芝、田七、冬虫夏草、灵芝、鸡血藤、白芷、王不留行、金线莲、五爪金英、蛇舌草……
咦!那是人形果吗?听说是仙人种下的仙果,能延年益寿,增加一甲子功力,食之白发转黑,七旬老者瞬间年轻五十岁,看来二十出头,亦能返老还童,炼制长生不老丹。
看着两人高,挂果数十颗的人形果树,风震恶不自觉将手伸出,想摘几颗放入收集袋。
他和温颜各带了三只麻袋大小的收集袋,大袋里又有巴掌大的小袋子,用来装根茎类草药和果实,另外又有十几个小荷包,收集珍稀药草的种子,回去后可以试种。
“别碰,有毒。”温颜适时提醒。
“有毒?”它不是药吗?
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她扯了几片人形果叶往袋子里放,一边解释,“它是红色的,表示尚未成熟,未完全成熟的果子含有剧毒,碰一下全身肿胀,皮肤发黑,未能及时医治皮肉会胀破,流出黑色脓汁,三日内不治身亡。”
“什么颜色才叫成熟,你摘叶子不会中毒吗?”叶片是心形,一面红、一面绿,十分怪异。
“叶片可以解毒,果实颜色转为全黑便可摘取,你要是不慎中毒了,将叶片揉碎挤出汁,涂抹在碰触处即可。”老头给的百草药典上有详细记载,还有制药的丹方。
“它要多久才会成熟?”叫人看了眼热。
“三十年。”她随口一说,摘下百叶兰可以治病的紫色花苞,百叶兰晒干后磨成细粉和其他药草混合便可治喉疾。
他一听,错愕不已,“颜儿,这玩笑不好笑,你知道一颗人形果有多值钱吗?有价无市,万金难买。”
“俗了。”药是用在治病,不是论斤论两的卖,再者,还得担心怀璧之罪,就算摘了人形果,敢拿出来卖吗?轻则居无宁日,重则家破人亡,即便是皇家也不择手段去抢。
“是很俗,谁叫咱们缺银子。”风震恶自我调侃,看到泛滥快成灾的药草,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眼前各种药草不是药草,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开花一百年,结果一百年,成熟一百年,下一次开花我们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这棵人形果应该不只一千年了,结一次果子不容易,你就别打它主意了,不如地上瞧瞧有没有漏网之鱼,没有被鸟兽吃掉。”
“它不会坏?”一颗果子放一百年怎么可能不坏。
“落地不碰触到泥土,人形果可以保持百年不腐。”书上说的,她自个儿也没见过,姑且相信吧!
“真的?”风震恶却是认真了,连忙低下头在人形果树四周寻找,只要找到一枚他就富可敌国了。
温颜早就不理会他的疯子行径,兀自找着她想要的药草,几口麻袋也快装不下去了。
“找到了,颜儿,找到了,你看这是不是人形果?”黑得发亮,约半尺长,手、脚、头都有,形似人的样子。
温颜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运气不错。”
“那倒是,遇到你不就是我的福气。”他不忘讨好小娘子两句,不致得意忘形。她心里被洒了一把的糖,甜得发笑,“快挖两棵大人蔘,卖人蔘还比较实际,我们时间不多了,得在太阳下山前离开,不然山谷内会布满令人窒息的瘴气。”
温颜发现有些药草的叶片上留着瘴气的气味,既然白天不见有瘴气,必定是入夜才有。
“好,我来挖人蔘,你去摘种子,我们开辟一处药田,以后就卖药草……”他已想好了日后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