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锦年……不,风震恶自从被师父赐名之后,心性上似乎有些改变,除对待自家人以外,不再凡事随和,也不会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他认定的原则内不容人逾越。
当然温家人例外,尤其是温颜,那是日后与他同床共枕的小娘子,他自是往心里搁,处处以她为主,把她当成自己人,连两人一起赚的银子也交予她保管,由她一人管两家事。
只是看了好几个大夫,药也吃了,他娘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整日恹恹的,一日日的消瘦。
“娘,喝碗粥吧!”
眼神空洞的容娴玉回过神,看了神似丈夫的儿子一眼,鼻头发酸,“吃不下……”
“是温颜煮的鱼片粥,她特意下河捞的,还把鱼刺都给剔了,我尝过几口,不腥,有鱼的鲜味。”温颜教过他煮粥,可是他不是煮焦了,便是水放太多,糊成米汤。
“是那孩子呀,小姑娘人挺好的……”就是出身太低,一个乡下丫头……她有些瞧不上小山村里的村姑。
在她心里还是抛不开大户人家的身分,她一出世便是备受宠爱的世家嫡女,一生富贵,没受过委屈,爹宠娘疼,一家和乐,兄弟姊妹间少有口角,丈夫也是对她百般疼宠。
可是公爹偏心,听信宠妾馋言,他们只好被迫离府,想着等事过境迁再回府,她相信虎毒不食子,公爹怎么可能不要亲生儿子,难道他要将家业传给庶子吗?
她一直这么认为的,迟早有一天会回到锦衣玉食的风府,她仍是高高在上的二少夫人,婢仆成群的侍候着,她的儿子依然是孙辈最被看重的大公子,他是嫡子长孙。
但是随着丈夫的离世,她感觉到回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心底希冀的火苗逐渐熄灭。
回不去了吧!她想。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一丝渴望,就算他们夫妇有生之年无法光荣归府,至少她的儿子是风府子孙,公爹再无情也不能漠视自家香火流落在外,他以后的妻子应该是名门闺秀,而非家无恒产的丧母女。
在世家有三不娶,守灶女、刑克女、丧母女,前者是要招赘,后两者则为不吉、不祥,娶之家宅不宁,不过乡下人家倒没这么忌讳,只要人品好、懂事、家境尚可,若是再生得好,那可是人人抢着要,尤其还是夫子之女,本身识字,更是小门小户眼中的好媳妇人选。
若非风长寒生前先定下这门亲,温家的门槛早被媒人们踩烂了,哪由得早已不是世家夫人的容娴玉嫌弃。
“是呀,温颜人很好,她还陪我上山给你采草药,上回那根十年蔘就是她采的,给你炖鸡汤喝。”他没说还有一根五十年分,他们拿到药铺里卖,得银三十两,一人分了十五两,他们拿了银子各买了五十斤白米、二十斤白面、一些盐、酱油等调料,以及几套成衣和鞋子,割了三十斤肥肉炼油……
温颜做什么都会想到他家,连他没想到的也处理得妥妥当当,还特意弄了本小册子记帐,每回他给了她多少银子,或是用了多少银子都会一一记下,让他过目了才收起来。
其实她不用做得这般仔细,虽然他一直没开口,但是这世上他唯一相信的人只有她,她从来没有看不起他,在他最需要有人陪伴时,她始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以无声的行动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她在他身侧。
风震恶把鱼片粥吹凉,送到娘嘴边,他知道他娘和温颜不一样,不甘心粗茶淡饭,想重回富贵窝当个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因此她看不见年仅十二岁的儿子为生计奔波,习字描红的手早已长满粗茧。
“年儿,娘真的吃不下,你放着吧,一会儿娘饿了再吃。”她想的是碧粳米饭、黄山炖鸽、三鲜鸭子,还有珍珠鸡……鱼片粥太寡淡无味了,不合她胃口。
容娴玉不是不饿,而是想要昔日的美味佳肴。
她嘴上不说,眼神却流露出来,也有些埋怨温颜耽搁了她儿子,以她儿子的容貌和学识,何愁娶不到镇上大户人家的千金。
看着鱼片粥,她心里想的是悔婚,另为儿子寻一门贵亲,可是她开不了口,目前母子俩全赖温家父女的救济,若是她把两家交情搞砸,不只儿子怨她,她一日三服的药也断了。
“娘等一下还要吃药,不先吃饱容易伤胃。”他站着不动,捧着粥碗等娘张口。
“我不吃……”看着儿子的固执,她不快的板起脸,丈夫没了,儿子不孝,她还活着干什么?
她越想越伤心顾影自怜,认为这世间容不下她,原本被人捧在手掌心的千金小姐如今落得看人脸色过活,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她连回娘家哭诉都抬不起那个头,身上半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她自怨自艾,怪天怪地怪婆婆太过软弱,管不住公公让个偏房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害得他们也受到牵连,有家归不得,如过街老鼠,人见人厌。
风震恶还没开口劝说,温颜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风熔子为什么不吃,是嫌鱼片粥煮得不好吃吗?”有得吃还挑三捡四,她爹吃得津津有味,直说女儿手艺好。
看到不请自来的温颜,本想跟儿子耍耍性子的容娴玉面色讷讷,“哪会不好吃呢!是我这身子不济事,明明饿了却没胃口,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嘴里淡得很,没滋没味。”
她故意说嘴淡,用意是要温颜识趣点,别老是弄些上不了台面的家常菜打发她,好歹做几道江浙名菜,或是苏洲甜点,有鱼有肉摆上一桌,不要显得小家子气。
不过温颜没理会,任她自说自话,还没过门呢,就想把她当小媳妇使唤,想摆婆婆的架子还早得很。
“我娘去得早,没人教我灶上的事,婶子你别介意,哪天你身子骨好一点,就教我做两道你的拿手菜,我肯定做得让你挑不出错……”
“拿手菜……呃!呵呵……”容娴玉笑得很不自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哪会做饭,她的午膳一向是隔壁给私塾学生煮午膳的周大娘多煮了他们家一份,晚膳也是温颜端来的。
以前还有丫头、婆子洗衣、做家事、打扫里外,自从手里银子花光了以后,这些杂事以一个月五十文请村里的大娘帮忙,有时儿子也会帮着做,而她不是病着吗?实在做不来。
容娴玉还当自己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夫人,丈夫死后她也垮了,整天胸闷、头晕、下不了床,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可没一个能看好她的病,只说心绪郁结导致。
说穿了是心病,她自个儿不想好起来一直病着,宁可喝苦得要命的汤药也不愿承担为人母的责任,装着装着就真病了,药食难进,终日郁郁寡欢,不时以泪洗面,表示她心里苦,苦到衣带渐宽,无人可依靠。
“婶子还是把粥喝了吧,药已经熬好了,搁在桌上,晚一点我们还要上山,家里的柴火不够用了,你这会儿要是不吃,等我们回来都晚了,你要饿上两顿吗?”她可不惯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你们都不在家?”一听自己要饿两顿,容娴玉胃口就开了,鱼片粥就鱼片粥吧,她忍一忍也是吞得下去。
她是想吃好的,可是此时不吃就没得吃了,鱼片粥放凉了有腥味,难以下嘴,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上邻家向温夫子讨饭吃,今日休沐,周大娘不会来帮忙,一男一女闲话多,她不能坏了名声。
“是呀,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出门,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雨,路上泥淳,不能走得太快,而且村里老人说看这天气还会再下雨,早一点上山才不会被山雨困住……”温颜说得头头是道。
从季不凡走了之后又过了三个月,原本炎热的天气进入初冬,满山的花花草草也快凋零枯萎了,枯黄的落叶一片片飘下,渐渐露出粗细不一的枝干,正好砍来当柴烧。
冬天来得早,雪一下便寒冷无比,也不方便出入,因此囤积柴火要趁早,越多越好,不然雪一落下,别说上山砍柴了,只怕一出门积了厚厚一层雪,都多走两步都过不去。
不过拾柴只是借口,他们今日说好要去的是更危险的深山,风震恶一边练武,一边用所学的功夫打猎,所猎得的猎物一半拿回家,一半用盐腌着,或是燻成肉干,放在两人才知道的山洞里,洞口用大石头堵住,人与兽都进不去。
这是冬天的储粮,有备无患。
两家都没地,自然没有秋收的粮食,而他们年纪尚小,真要出去干活也没人雇用,所以尽量由自个儿储存,省去一笔肉食的费用。
而温颜则在山里跑跳,练习轻功,爬上爬下的找寻可用的药草,能卖钱就卖钱,价钱低的便自用,两人每隔半个月就去镇上一趟,卖掉药草再买些米粮,维持家中米缸不空。
看容娴玉总算吃饭,风震恶松了口气,准备好上山会用到的东西,便跟娘亲告辞,出发去山上了。
谁知道,路上又听见让人烦躁的话语——
“哟!温颜又带你家童养夫去哪儿呀!人家是读书人,别把人带坏了。”
出门没看黄历,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很想翻白眼的温颜月复诽!真倒楣,怎么又遇上卖豆腐的陈三娘,以及她含情脉脉看着风震恶的女儿大妞,那眼神太叫人恶心了,像是一块猪肉上头黏了一只死苍蝇,让人吃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恶心到喉咙口了。
“温颜还小,请不要在言语上多造是非。”面色微愠的风震恶两眉一蹙,对小未婚妻多有维护。
“啧啧啧,童养夫说话了,你还护着她呀!两人同进同出得脸皮多厚,咱们村子可由不得人胡来,若是出了事,恐怕得沉塘。”见不得人好的陈三娘越说难听,两眼像贼似的看着两人,一副认为已有奸情的模样。
她也不想想温颜才九岁,风震恶也才十二岁,寻常来说两人对男女之事能有什么了解?
无非就是自己心思驱龊,看谁都无耻。
“三婶子,我这脸皮多厚你也看得出来呀!果然是火眼金睛,不过我这人有自知之明,不会盯着别人的未婚夫看得目不转睛,嘴角口水直流。”
那明摆的垂涎谁瞧不见,虽说这时代的女子嫁得早,可即便再早熟,也不能这样盯着旁人的未婚夫,有她温颜在,想白摘桃子那是大白天作梦。
“你说谁看男人看到发花痴,我……”正想骂人小骚货的的陈三娘眼角余光一瞟,正好瞟见女儿一脸痴迷,两眼发直的看着风家小子,一时没脸的气闷在心,胸口痛。
谁知倒楣事接踵而来,她刚挪挪脚,小腿肚针扎似的一痛,膝盖因痛往前一曲,肩上担子往前一倾,人和担子一起倒向地面,原本要卖的豆腐也掉满地,碎成豆腐渣。
更不幸的是,地上一坨刚拉的牛屎,还热着,她面朝下趴在牛屎上,吃了一大口牛屎,把过往村民笑得直不起腰。
“温颜,走了。”风震恶看也不看陈三娘一眼,拉起小未婚妻的手便往山上走去。
“你做的?”她眉眼都在笑。
“她活该。”每次嘴臭还乱喷粪,好似见人不说几句刻薄话便浑身发痒。
“干得好。”长进了,不是一根筋的楞头青。
闻言,他嘴角扬高,“总不能老让她欺负人,造谣生事,我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同来同往有什么不对,她管哪门子闲事,我们一天吃几碗饭她也要管吗?”
温颜心情极好的戳戳他手臂,“她家女儿看上你了,想来跟我抢人呢!”
“打趴她。”什么人呐,风、温两家的婚约众所皆知,是村长见证写下的婚书,是谁都能抢的吗?
“你打还是我打?”她学得虽然是轻功,不过她也持续锻链身体,有前世的技术在,打人还有两下子,等她把老头的机关术吃透了,再来困人玩儿。
“我打。”怎能让她动手,这是男人的事。
十二岁少年自称男人,这话让人听见了准会笑破肚皮,不过以风震恶的外观来说,他的确接近成年男子的体形,半年多的勤勉习武,让他修长消瘦的身形健壮了不少,个头也抽高,乍然一看颇像那么一回事。
他和温颜站在一块,两人的身高差立现,他显得高大而魁梧,麻雀似的温颜小小的一只矮不隆冬,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我们不做不厚道的事,打人是不对的行为,下回再摔她一嘴泥,最好连门牙都没了。”那才好看。
“好,我听你的。”他们不害人,但也不能任人毫无顾忌的欺上门,认为年幼便没了反击能力。
温颜好笑的侧头看他,“真的都听我的?”
他咧开一口白牙笑着,“师父说你比我灵慧机灵,听你的不吃亏。”
“不怕被我带坏?”她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柿子朝软的捏,她也会譲人知道捏了一手柿泥的滋味如何。
“带不坏,你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这些年若没有你和温夫子,我们家早就撑不下去了。”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爹娘和村人格格不入,若非温家人的和善对待,他们一家人很难融入天坳村,甚至会被排挤。
可笑的是,他娘至今仍看不清现实。
就如他改名多时,众人都改口喊他新名字,可他娘仍活在过去的日子里,丝毫不晓得风锦年已被风震恶取代,锦色绮年已经不在了,她的重返荣华梦早已随风而逝。
“我爹和你爹谈得来,他们是棋友。”爹的嗜好不多,也就下下棋,而在几个小村落当中,也就风叔叔能和他下几盘,知音难寻,只可惜……春柳易折,花开难常。
他苦笑,眼神黯然,“温夫子是好人,要不是有他不时的宽慰我爹,我爹只会更加的难以开怀。”
他爹有着书生的意气,即便日子再难过也不肯轻易低头,凭借着读书人的气节苦苦硬撑,坚决不回去向祖父认错。
本来就无过,被人恶意诬陷,这口气爹怎么也咽不下去,到死都在抗争,想留死后清名,但是娘不能理解他,只觉得他一意孤行,明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不愿服软,将妻小置于困境中,平白将家产拱手让人,落得自个儿埋骨他乡的下场。
爹过世之后,娘不止一次要他写信回京向祖父认错,要求重回有人服侍的风府,但他和他爹一样不想因为富贵而折腰,受尽屈辱,抬不起头的活在异样眼光中。
“算了、算了,别提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达山上。”风很凉,空气中带着草木味,沁凉的气味让人心情阔朗,感觉海阔天空任人遨游。
“不行,我肯定不如你。”他倏地拉住她,不让她离他太远,无来由的,他想跟她在一起,有她在他特别安心,一不见她心就慌,虽然她比他小好几岁,可是他总觉得她是他心底的一根柱子,因为她,他才有家,不被洪流冲走。
他不喜欢和她分开,只觉得两人应该要形影不离,她在哪里,他便在哪里,连他娘都不能阻止。
“不比怎么知道,不可未战先言败。”温颜面色红润,经过几个月的体能训练,以往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变得强健,也不再动不动就生病,一吹风便风邪入体,头痛脑热。
山上山下的跑来跑去,体弱多病的人也会磨成野孩子,她有自己的一套强身健体法,以及季不凡的十年内力,她早就今非昔比,强健得跟一头小牛犊没两样。
“我轻功没你好,真要比了才丢脸。”他有自知之明,不想满山遍野的找人,她一入山就像飞鸟入林,整座山都成她脚下的一片云,时而往东、时而往西,让他连人影都瞧不着。
“我让你。”她可以不用内力跟他比。
“不要。”他捉牢她,担心一个错眼她又往林子深处钻,老半天不见人,让他干着急。
她蹶嘴道:“风震恶,你真无趣。”一点也不好玩,在一成不变的小村落不自找乐子,人会越过越乏味。
“无趣总比丧命好,是谁被一群狼追着跑,困在树上一整夜,差点成为狼口下的一团血肉。”那一次他真是吓到了,两人上山后就分头走,他根本不晓得她没回家,而她爹也以为她在屋里睡觉,是他听见山里的狼群整夜叫而心神不宁,循着狼嚎声上山査看,这才发现被狼围困的她。
“我想帮你弄几张狼皮嘛!给你做狼皮靴子,先前你的脚都冻伤了。”光塞兔毛还是不行,布靴子防寒效果差,鞋面一沾上雪,雪化了水就湿透了,双脚更冷了。
“我宁可你平安无事的待在我身边,一双狼皮靴子没你重要,我不要它,只要你。”风震恶仍为那一回的凶险感到心惊,她胆子太大了,他害怕失去她。
虽然他说的是关心话语,对男女情事仍在懵懂中,可言行如一的态度让温颜备感温馨。
“好啦,我答应你绝不再以身涉险,尽量远离危险,做什么事之前先跟你商量,你不点头我就不做,这样可以吗?”
风震恶笑开了,连连点头。
温颜的保证能信吗?
三年过去了,小姑娘有如养分充足的小树苗一下子抽长了,眉眼渐开,身形玲珑,微鼓的前胸可见少女体态,婀娜身段如摇曳生姿的荷花,叫人忍不住回眸一看。
但是她的“不怕死”一如往常,明明嘴上说着不往危险的地方去,可是一野起来就像断线的风筝,怎么拉也拉不住,一溜烟就没了踪迹,在深山野岭之中钻来钻去,比住在山里的猴子还灵活。
这就苦了宠她如命的未婚夫,每回都得跑遍整座山的找人,还得为她准备衣服和干粮,等她玩得一身脏又饿得发慌的自个儿钻出来,没点姑娘样的席地而坐。
这些年她的轻功精进不少,在风震恶的强迫下也练了一招半式的本门武功,就算遇到几个块头比她壮三倍的闲汉恶徒她也有能力摆平,她闯祸的本事比她的轻功高。
“快点、快点,你属乌龟的吗?慢吞吞地要爬到哪时,你要是再追不上来我可不等人……”也就剩一点路了,再不快点猎物就没了,白费她一番功夫。
因为两人学了武功,也小有身手,打到的猎物一天比一天多,两家人吃不完又担心囤稹太多会坏掉,所以就把大一点的猎物,例如黄羊、野鹿、山猪等卖往县城。
镇上也有几间酒楼饭馆,但规模不大,一次卖多了也吃不下,价钱一直被压低,提不高,铺子里的掌柜看他们是孩子老想占便宜,嫌东嫌西又箍门,钱给少不说还说缺了斤两,扣他们铜钱。
两人不想一而再的吃亏,索性直接将猎物拉到县城,一次两次卖出了名声,不少酒楼找上他们,只要是野味全都收,活物价钱更高,有多少收多少,价格是镇上的三倍。
有了银子便买地,两个人的年纪还小,不能置产,因此记在温颜她爹名下,他们自己不懂种地便租了出去,扣除粮税与佃农五五分,各得一半的粮食。
风震恶也因此被村子里的人笑话是上门女婿,童养夫的闲言闲语更是不曾断过,把原本身子不好的容娴玉气得病情加重,连床都下不了,整天昏昏沉沉的,话也不说了。
不过经过三年时光,风震恶沉稳不少,对于这些闲话也不放心上,只有那些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嘴污言秽语的,他才会给点“天谴”。
“温颜,用走的,不许蹦蹦跳跳,上次扭到脚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没一刻安分,答应过的事随即往脑后抛,他现在明白了,她的承诺一文不值,言而无信是家常便饭,信她是傻子。
她蹶蹶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是马失前蹄,一时疏忽,没留意到大石头后面还有小一半的石头,飞得太快煞不住才将足踝扭了。”
她也很懊恼呀,在他面前丢脸了,擅长轻功的人足下一滑,跟猴子从树上掉下来一样,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她提都不想提。
风震恶谆谆教导,“那是你粗心大意,太过自信了,凡事难免有万一,你要是多留点神就不会把自己伤着了。”
她那回受伤,让风震恶心疼了好些天,一天上药三次又推拿,不到三天她又没事人似的到处跑。
“好了,别再念了,你比我爹还唠叨,风大爷,您老贵庚多少了。”她吐了吐粉色丁香舌,调皮的打趣。
听着她的调侃,目光一深的风震恶将她额头被风吹乱的碎发到耳后,“瞧你又流汗了,要是受了风寒,有的是你苦药喝,到时候别使性子,说我是无情无义的冷血鬼。”
也不知是谁惯出的毛病,她喜甜厌苦,叫她尝一点点苦就跟要她命似的,指天骂地的指称他要谋害她。
“啐!小气,不过说过一回你就记上了,那药真的很苦,我的舌头都苦麻了,好些天尝不出味道。”
她多怀念前一世的药丸、药锭,感冒糖浆更便利,一服见效,黑稠的汤药又苦又涩,光喝一口就受不了,偏偏每次都要一日三服,最少三天才能断药。
为了不喝苦到像毒药的汤药,她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也利用所学的知识和老头给她的医书,自行炼制成药。
“谁叫你不听话,下雨天还往山里跑,淋了一身湿还在雨中鬼吼鬼叫,自称是山中之王。”这丫头一疯起来无法无天,自以为铜皮铁骨,无坚不摧,小小的雨奈何不了她。
风震恶说时眼中带着宠溺,十五岁的他已像个成年男子,也知晓男女情爱,在他眼里也就只有温颜一人,不论是九岁时的青涩小果子,或是如今已如花逐渐绽放的模样,他都看不见其他人。
因为有人宠着,从不拘着她性子惯着,原本还有些沉静的温颜越活越回去,每长一岁就少一岁似的,性情越见活泼、淘气,还喜欢捉弄人,有时还会撒撒娇,装小孩。
她就是十二岁的小姑娘,杏目桃腮、唇红齿白,看人的眼儿犹带三分笑意,不高兴就蹶嘴,欢喜时拉着人转圈圈,一派天真无邪的娇俏样,叫人好笑又好气。
只是她绝对不是温驯乖巧的小猫儿,她是有爪子的大猫,连一向言语刻薄的陈三娘见到她都避退三舍,大老远饶道而行,就怕莫名其妙遭天谴。
“是王呀!此山归我所管,当然我是万兽之王。”她边说边带头往前赶,好像有什么急事。“你走快点成不成,若是让那头吊睛白额老虎抢先一步,我就跟你结仇了。”
结仇?他失笑,“你又做了什么?”
温颜横他一眼,娇声低嗔,“你别老当我是闯祸精,我也有干正事的时候,老头的机关术也不好蒙尘。”
他一听,整颗心吊起来,脸色凛冽,“温颜,你……”
耳边传来一阵兽吼声,打断风震恶未竟之语,他神情一肃,聆听不远处的吼声,胸口突地抽紧——是熊。
“不许骂人,我和它仇深似海,不剥它的皮,吃它的肉,用它的熊骨泡酒,我恨意难消。”她等它出现等了一年。
“是老谢?”他莫可奈何一笑。
“是它。”那头该死的熊。
老谢是一头站起来有两个成年男子高的大黑熊,前年不知怎么了,抢了温颜和风锦年捕获的猎物,吃不完还用庞大的熊躯将肉压成泥,让他们连捡漏的机会都没有。
算是冤家路窄吗?在大黑熊冬眠前,它一共抢了两人九次猎物,把缺钱用的温颜气个倒仰,发誓要拿下它。
叫它“老谢”的意思是——老是谢谢它来当“清道夫”,让他们的辛苦付诸流水,替头畜生备粮。
“你用机关逮住了它?”看来她布置已久了,早就盯上它,他脚步不由得加快,唯恐大黑熊撞开机关逃走。
“没错,机关在它身上插上十二根铁箭,让它流血不止,可是我一个人制不住它,你得帮我。”都伤痕累累还不死,熊性大发,几棵树都快被它连根拔起了。
风震恶唇瓣抿紧,对她的找死行径是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训斥道:“胡闹,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收起你的胆大妄为。”
“好了,别念了,又快入冬了,你娘的身子骨禁不起折腾,打张熊皮铺在床上,好歹能撑过一冬吧!”
他好不容易要出孝了,可以考秀才,若再“守孝”三年,他的书不就白念了,错过一次又一次,人生有几个三年能等。
而且外面的世道又乱起来了,他们进城卖山货时听说皇上要立太子了,可是太子只能一位,而皇上有很多儿子,因此朝堂开始分党结派,各自站队,辅佐属意之人。
国家兴、百姓苦,国家亡、百姓苦,不管上位者如何争权夺利,各为其主,苦的还是底下的百姓,万一打起来了,内忧外患,说不定还要抽兵丁,征民夫,一去多年白头回,风震恶还考不考试啊。
一听是为了他娘,他目光一柔,“温颜,谢谢你。”
她不在意的挥挥手,“谢什么,多此一举。”
风震恶明白她的意思,自家人何需言谢,他没事找事。
他的心更加柔软,说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我不负你。”一生的承诺。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她只看眼前,把日子过好了便是对得起自己。
“温颜,你信我。”他只想跟她在一起,不离不弃。
温颜瞅了他一眼,不发一语。
熊吼声越来越近了,两人靠近,就见巨大的黑熊以后腿站立,两只前掌摇晃着大树,已经有两棵大树倒下。
大黑熊的生命力十分惊人,它立起的熊躯上分别钉入十二根寸宽的铁铸短箭,每一根都正中要害,短箭尾端是长长的链子,分别绕住十二棵粗壮树木,换言之,黑熊是被困在十二棵树的正中央,十二根铁链相互拉扯,使其动弹不得,不管想往哪边移都会被牵制住。
只是那十二棵树已经有两棵倒下,铁链掉落在地,而它正在摇第三棵树,眼看着又要被它摇倒了……
“温颜,让开——”风震恶大喝。
“我要四只熊掌,做蜜炖熊掌。”温颜灵巧掠开,不忘说出自己的要求。
“我不会做。”刚要削断黑熊前掌的风震恶忽地收手,一拳击向黑熊的两眼之间,以手中长剑划过熊目再迅速退开,倒着飞向身后的巨石。
“不会做就学,大厨也是从学徒做起。”只要肯下功夫,宫廷御厨也不及他。
“吼吼吼——”黑熊成精了,似乎感觉到危机,更加奋力地挣开一条又一条的铁链,咬掉刺进它皮毛内的奇怪东西,双眼看不见它便使劲的撞,可是没能撞到风震恶,反倒是伤口喷血,消耗着它的气力。
“胸口那撮白毛,再补上两剑就差不多了。”她不信它一身的血快流光了还死不了。
“师父给我这把剑不是用来当屠刀。”
青冥剑要哭了,它原本是削铁如泥的当代四大名剑之一……
风震恶一边为名剑惋惜,一边将剑刺入白毛中,那里是黑熊的心脏处,他剑一拔,泉水般的血柱喷射而出,染红了熊掌下的泥土。
中剑的黑熊摇摇摆摆的走了两步,仰头发出最后一声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砰的倒地,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死了没?”不敢靠得太近的温颜用石头扔熊,连扔了三次仍不见动静,才慢慢走近。
“我来,你离远一点。”担心黑熊尚未断气,风震恶以手拨开想上前探看的温颜,将她护在身后。
“我的熊掌……”她念念不忘。
“知道了,我还会跟你抢吗?”老饕的想法他不懂,不就是肉,能有什么不同。
剑光四闪,四只带血的熊掌落地,似是尚未死绝的黑熊在断掌时胸口起伏了两下,而后归于平静。
“你背得回去吗?要不要我去村里喊人。”几百斤重的大熊拖不回去吧!这头黑熊比一般熊还要大。
“不用喊人,我可以。”今非昔比,他一提气,将近四百斤重的大黑熊被他往肩上扛,熊的上半身在背后播着,另一半拖地走,远远一看像是黑熊如人在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