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真人一入宫,随即开坛作法,为天下苍生求来了今年的初雪,瑞雪兆丰年,如此好预兆,自然让皇帝喜不自胜,也更重视元熙真人,对他信任有加,连卜算国运之事都求到了他身上,可以说元熙真人如今隐然取代钦天监,虽没有官位,地位却在众官之上。
为了这件事,年后借着拜年为由,蒋聪又特地寻来凤翔侯府,一进到华惟深的书房,他先左顾右盼,看得华惟深脸都绿了一半才干笑着坐下,说起来意。
“……什么召来初雪,瑞雪兆丰年,我看就是狗屁!他只是刚好搭上了这时间,每年也都差不多这时候下雪,但凡找个有经验的老农都能依天候看出十之八九!”
“现在陛下已经被元熙那老贼蛊惑得昏头了,不只问他国运,问他政事,甚至身体有所不适都越过了御医让元熙为他炼药强身……也是那老贼运气好,陛下吃了他的丹药没事,病还好了起来,结果反而对他更加深信不疑。”
“如今因为元熙老贼的一句预言,说什么今年不宜大动干戈,国事需稳中求进,所以原订于今年入春后要推行的新税制度就这么延宕下来,明明南方的土地清查已经完成,就等新一季的收成试行新税制,偏偏因为元熙老贼的谗言,过去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结果……”
越说,蒋聪看华惟深的表情就越古怪,彷佛只差没直言你怎么就迎回这么一个枉道事人的无耻家伙。
其实百官中这么想的可不只蒋聪一人,只是蒋聪私下与华惟深交好,所以隐讳地点明这一点,而不是指着他的鼻头大骂。
华惟深却是荣辱不惊,气定神闲地说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让蒋聪听得呆若木鸡。
“朝中文武也不都是傻的,难道不会怀疑怎么会凭空钻出一个元熙真人?”华惟深想到元熙真人仗着自己必受圣眷,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本性,就是一阵冷笑。“这个元熙真人,是五皇子得到了梦兆,谓南方有三清转世之高人现身,将此梦告知皇后,皇后先派人至赣省查了才挖出了元熙真人的存在。”
五皇子?皇后?蒋聪心念一转,想起皇帝率百官迎接元熙真人时五皇子表现出的谦卑,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这个元熙真人在龙虎山还算小有名气,不仅能凭风化雨,还能掌控无根之火,说是道法神奇,天降奇蹟。你不觉得……”华惟深斟酌了一下用词,“很有趣吗?”
蒋聪都气笑了。“当然有趣!那不就是变戏法?庙会赶集时到最热闹地方看,那些耍玩意儿的人不仅能化雨、玩火,还能担水缘绳、一苇渡江呢!”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华惟深。“你说陛下怎么能够让这样道貌岸然的老贼几乎把持着朝政呢!”
“元熙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他靠的全是一张嘴,能够做到让陛下对他深信不疑,可不是耍耍把戏就可以,背后必然有人教他。”华惟深沉声道。
蒋聪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否则岂会年纪轻轻就做到户部侍郎的高位,华惟深都说成这样了,他自是一点就通。
“难怪……难怪那老贼一上手就是先阻了新政的推行!”蒋聪颇有些咬牙切齿。
“我说过,党争的部分我不参与,能否成功要靠你们自己。”华惟深再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下来话锋一转,却是多了股寒意。“但你方才提到了陛下用了元熙真人炼出的丹药,这点我也有所听闻,根据我打探的结果,元熙真人哄着陛下要共谋长生之道,所以陛下命我派人全天下蒐罗各种珍贵的炼药药材,这件事暂时被我挡了。”
“什么?长生之道?”蒋聪忍不住站了起来,语气都激动了。“帝王沉溺于寻求长生,那可是国之将乱的征兆!”
“所以背后支持元熙真人的人,只怕所求甚大。你说得没错,接下来朝政免不了要乱一阵子,你可得稳住了。”华惟深倒是很镇定,这也是他对自己能力所拥有的自信。“我虽无法阻止陛下宠信元熙,但当元熙祸乱黎民百姓时,我会出手。”
原本还着急上火的蒋聪听了这话才慢慢冷静下来,华惟深既然要管这件事,就不会放任元熙真人祸害百姓,他对华惟深的信任,恐怕比华惟深对自己的信任还深。
所以他放松了,也终于能露出笑容,恢复风趣本性,马上又忍不住嘴欠起来,“你家那个小雪丫头呢?”蒋聪一副可惜的模样。
“你问她做什么?”听他问起小雪,华惟深身上随即多了几分冷冽,明知道蒋聪语带调侃,只是开开玩笑,但他就是不想听到旁人觊觎她。
“没什么,养养眼罗。”蒋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每日上朝上衙,看到的都是那些比狐狸还精的老头子,好不容易来到你这里,若能见见单纯美丽的小雪姑娘,总能够平衡一下。”
“她不在。”身为华惟深的侍婢,自然不可能不在,他这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别说是蒋聪,华惟深自己这阵子因为忙碌,在府中也没待上几日,都没能好好看看小雪。就算难得回府,那丫头不知是还在害羞还是闹了瞥扭,服侍时总是匆匆来去,连话都说不上一句,连他刻意放了几颗苹果引诱她也没用,加上银狼那叛徒每每主动来替她叼走几颗,简直令人气结。
蒋聪见华惟深似是负气的回应,然后就一脸深思,还当他生气了,马上见风转舵地奉承道:“无妨无妨,看不到小雪姑娘,看看你凤翔侯也是一样的,侯爷的美貌可也是冠盖京师,自从你上朝开始改穿红色蟒袍,几乎所有宫女的眼睛都黏在你身上,迷倒了一票小姑娘家,上回我还亲眼看到嘉善公主对你示好不是……”
华惟深无语瞪他。
蒋聪调侃也是点到为止,怕他大发飙,便识相地道:“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我滚就是了。”
语毕,他当真起身要走,想不到在快踏出大门时,华惟深有些迟疑的声音却飘过来——
“真的能迷倒小姑娘?”
蒋聪险些没踢到门槛摔个大马趴,连忙半蹲稳住身子,用着诡异的姿势瞬间回头,怀疑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华惟深却是认真地看着他,问出这样不要脸的问题,脸上竟没有一丝心虚。
蒋聪随即联想到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的理由,这会儿又不想滚了。
他站直了身,拍拍弄皱的衣服,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昂,想不到他也有对华惟深指点江山的一天,当下觉得自己都玉树临风起来。
“可以可以,听我的没错,我告诉你,你只消穿着那身蟒袍,少有女人不多看你一眼的,在小姑娘被你迷住时多说两句好听话,那她就跑不掉了……”
华惟深于年节期间,不过只在府中待了一日,而那一日还被蒋聪占据了大半天,之后他便又离开侯府。
很快地,上元节的灯会便热热闹闹的举办,凤翔侯府除了必要留守的下人,婢女及护卫们三五成群的在李总管的同意下出府赏灯游玩。
灯市位于皇宫东华门外王府大街与崇文门大街之间的胡同,绵延两、三里长,户户张灯结采,街上百戏喧闹,内廷盛宴,外街集市,舞乐欢腾。
除了京城富户集结金钱造大型花灯供百姓观赏,皇宫甚至在午门前将千百盏彩灯紮成灯山,官员与百姓同乐,甚至还会有灯花施放,火树银花,映夜成昼。
但这样的喧闹,隔了凤翔侯府的高墙到了小雪这里,便是一室静谧,四下无人。
就算没有朋友,在元宵的这一日,小雪仍是穿着一件杏色兔毛滚边的斗篷,坐在花园里与银狼烧炭盆取暖。偶尔偶尔,外头传来大一点的动静,她便会侧耳倾听,想像外面是怎么样的风景。
然后……再想想华惟深,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空虚孤独。
她真的想他了。
或许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他在意她时,她便忍不住想躲;当他放开手,她却又止不住思念。
“银狼,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找他?”小雪把银狼头顶的毛,揉得一塌糊涂,就像她的内心一样纷乱。
银狼自然没有回话,只是略带烦躁地甩了甩头,毛发又恢复柔顺光滑。
“我上次看见他,是十天,还是十一天前?”都说度日如年,她没有这种感觉,只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的每一天,好像一成不变,让她都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她又揉起了它的头,这次银狼不依了,转个身用对着她。
小雪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不知道自己抓着银狼的尾巴。“我还有你陪着,但他却只有自己……你说怎么办才好?”
银狼甩开了自己的尾巴,只觉人类怎么这么烦,明明很简单可以解决的事,偏偏犹豫不决想得很复杂,于是银狼直起身来,咬着她斗篷的下袜直接就将人往花园外拖。
小雪低呼一声,彷佛知道银狼想做什么,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银狼猛地将她一顶,她失去平衡趴倒在银狼背上,这厮居然就这么背着她往府外飞奔,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银狼背到了锦衣卫衙门外。
其实锦衣卫衙门离凤翔侯府并不远,骑马只要一刻钟,但她这回骑的是狗,居然又更快了,彷佛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锦衣卫衙门的大门就在眼前。
锦衣卫衙门位于城西的大时雍坊,城西多是大户人家或公署衙门,原就行人寥落,今夜人潮又都被吸引到城东的灯市去,她与银狼这一路反而一个人影不见,否则就银狼载着她疯跑的模样被人看到,还不知道会被当成什么妖魔鬼怪。
一个穿着杏色斗篷、美得如诗如画的少女,杵在锦衣卫大门外,很快就来了几名侍卫关心,但当他们看到她身旁傲然伫立的银狼时,全数哑了口,当下什么也没敢问,只是恭敬地将小雪及银狼迎了进去。
此时华惟深正在衙门的二堂中,看着探子传来的密报。
皇宫里的元熙真人得到皇帝信任后慢慢掌握了一部分的权力,皇帝除了调了一个百户所的卫兵保护他,更赏赐了不少太监美婢侍候。元熙真人也不负所望,暗地里替皇帝铲除朝中的刺头,托言天上神明降旨预示,用的都是见不得人的手法,却总是能被解释得正大光明、顺应天理。
但是看到最近出事的几名官员,华惟深不由冷笑,这显然不是在替皇帝解决障碍,而是在替某些人铲除异己。
只怕元熙真人会借机越搞越大,残害的对象会越来越重要,最后逐渐把朝中弄成一言堂,届时只消元熙真人有办法控制住皇帝的出入,迷惑住皇帝的耳目,那么皇帝无疑会成为傀儡,还不让那帮子人一手遮天掌握朝政。
“想得真美,把锦衣卫给忘了?”华惟深将密报扔到了一边,突然外头的侍卫进来通报,说是他的……宠物,带着一名美貌少女求见。
由于锦衣卫没有人不认识银狼,基本上看到它都不会拦着,但这次多了小雪等于多了变数,指挥使对于有多么厌恶众人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去挑战他的权威,于是银狼第一次在外门被拦下了。
想不到华惟深听到有个少女被银狼领来,还强调了少女的美貌,他居然有些意外地起了身,差点自己迎了出去,不过这种冲动也只持续了几个眨眼,他便恢复了冷静,慢慢地坐下。
“让他们进来。”他淡定地道。
侍卫将银狼及小雪领了进来,原本华惟深心中还有些怀疑,在看到小雪包在斗篷下冻得有些红的小脸,他顿时放下心。
挥了挥手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连银狼都被带了出去,他直勾勾地望着小雪,一直望到她不知为什么心虚地低了头。
“你来做什么?”其实他想做的,是上前握着她的小手,确认她冷不冷,要知道外头可是冰天冻地,她又特别怕冷。
但上回这么唐突她之后,她便怪里怪气地躲他,这回他按捺住了冲动,认真地看着她。小雪会来到他面前,也是心理交战许久的结果,虽说她是莫名其妙被银狼带来,但她若坚持不想进来,难道银狼还会强迫于她?
其实,就是她自己想来找他的,她想他了嘛。
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后,小雪不心虚了,抬起头脆生生地问道:“过去几年,爷是不是都自己在衙门过年?”
“是。”华惟深坦然回答,也想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
小雪却浅浅地笑了。“我也是!既然我们都是一个人,那我们今年一起过节好吗?除夕元旦爷在皇宫当差,那就算了。但元宵节完,这年就过完了,我不想我们那么孤单。”
听她这么说,华惟深微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觑着她的凤眼中,凛然的目光慢慢柔和了起来。
“你确定都想好了?”他突然问。
这回换小雪听不懂了,她一头雾水地眨眨大眼。“想好什么?”
“你前阵子不是在逃避本侯?现在怎么又想和本侯一起过年了?”他问得直接明白,不让她有再顾左右而言他的空间。
小雪一噎,粉脸绯红,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小声地道:“我想爷啦……”
华惟深心跳失序了一拍,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那你先前为什么躲我?”
小雪咬了咬下唇,当下把心一横,用着一向无辜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就是上回我们坐船回来,爷在船上抱了我,之后我每次看到你,整个人都变得奇怪……”
她比了比自己胸口。“只要稍微靠近爷一点……这里会跳得很快,身体一直发热,变得笨手笨脚的……我怕自己服侍得不好惹爷生气,就……就尽量躲远点。”
她其实知道,那是因为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可是她说不出口,也觉得他不会给任何回应。
这样的认知令她更想逃避,心情也更沮丧了。“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开阳也警告过我,可是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直往他身上飞去。
华惟深听懂了,竟是打从心底荡漾起一种莫名的激动,上回他有这种激动的心情,是他忍不住抱了她的时候。
但眼前的她如惊弓之鸟,捅破了自己对他的暧昧之情,只怕现下脸比纸还薄,他不想做得过火将她推得更远,只能极力控制自己想亲近她的情绪。
“开阳警告过你什么?”他冷静地问。
小雪张了张口,复又闭嘴,再次张口,仍然说不出,最后只能沉默以对。
其实开阳说了什么,华惟深能够猜到七八成,约莫就是让她这只小麻雀别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因为上一个爬他床的女子下场还挺惨的,开阳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忠告。
可是她不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别人不一样了,他都不敢想像她若真敢爬他的床,他不但不会踢她下去,还可能对她做出什么卑鄙下流的事。
幸好她根本不会那么做,幸好她傻,幸好。
“你别理会开阳说的话,要相信自己。”他凝视着她,让她对自己的情感多点信心。
然而他不说则已,一说小雪险些没哭出来。
她相信自己,就是相信他喜欢丑的啊!她好不容易骗自己说不定他见她长得漂亮会转转性,但他现在居然要她相信自己……
她哭丧着脸问道:“爷,小雪长得丑吗?”
她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对他要不要回答感到矛盾不已,因为无论他怎么回答,她都会哭死。
华惟深不明白她在纠结什么,直言道:“你很漂亮,比我见到过的任何女子都漂亮。”
“……我要回府了。”小雪低着头转头想走,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哭出来。
华惟深却坐不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她怎么突然难过起来,难道他夸她漂亮还夸错了?
起身后一个箭步来到她身边,华惟深飞快地拉住她的手臂,“你不是来陪我一起过节?”
“但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陪你……”
“我很高兴你来了。”他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我喜欢你陪我。”
小雪静静地望着他,看出了他眼中的坚定,心头突然没那么酸楚了。他喜欢丑的人也没关系,至少他不排斥她在他身边啊!近水楼台不一定能得月,但他总是住在楼台中的嘛!
她能够在自己的一辈子中,发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已经很幸福了,又何必执着他也要相同的回应?
回应也没有用啊!反正以他们两人的身分只怕不会有什么结果,何况他这个人本就冷冰冰的,谁都不喜欢啊!
就眼下的情况看来,他应该并不讨厌她,她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能亲近服侍他、却没有被扔出侯府的人,能陪着他多久算多久,能亲近他一寸是一寸,她只要把握自己能把握的就好了!住在自己的美梦中,并不是罪啊!
这么自我开解着,她也慢慢放开了心胸,羞涩对他一笑。若是将他方才的话想像扭曲成对她的剖白,那她也的确该羞不可抑。
华惟深却以为她想通了,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接着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在她的低呼声中走出了二堂,来到后进一座楼房前,猛地往上跳。
当小雪发现他停下动作,他已经带她来到屋顶上。锦衣卫衙门的屋顶很高,他们站的甚至是更高的两层楼房顶,当下更是让她有种腿软的感觉。
“你看。”他指向远方。
小雪朝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是城东,灯市所在之处。
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远远看到皇宫午门上那个大大的灯山,缩得像只蜘蛛般大小,如日中天的灯市犹如夜间中一条会发光的长蛇,璀璨耀眼,只见其繁华却不闻其喧嚣。
这屋顶,果然是个好地方!
屋顶风大,华惟深直接拉她坐在屋脊,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
她在他的怀中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是痴痴看着远处令人窒息的夜景,想把这一刻他的体温与动人夜晚交织而成的旖旎和温馨,努力地留在心里。
华惟深却是恨不得能把时间停在这一刻,夜景很美,却美不过他怀里的丫头。她一直看着灯市,他却一直看着她,感受她身上传来的幽香,那种香味有些类似她常吃的苹果,甜美却清淡,他可以肯定,咬下去一定多汁又香甜,可是他必须压抑住这种孟浪的冲动。
要攻陷这小丫头不能心急,必须一步步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如此皎洁的月光、如此绝美的夜景中,两人相互依偎着,寒风不再那么冷,繁重的政事也不再令人牵挂,这时候的他们心中只有彼此,虽然没有言语,心却比往常都贴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市的辉煌都黯淡了些,他望向天空看了看月亮,心头一动。
该是子时了啊……
他猛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将她整颗头埋在他怀里,果然不久之后,衙门外便陆陆续续传来鞭炮声。幸好这一整片胡同都是三法司的衙门,鞭炮声都离得远,不会吓到他的小丫头。
待一阵爆响过去,他低下头,赫然发现她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靠着他的胸口睡着了,小手还依恋地环着他的腰。
不知是夜的温柔,还是他的温柔,此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软。
这么可爱、这么依恋的小人儿,被他抱在怀中,多么温暖多么美好,令他本能地低头亲吻了下她的头顶。
幸好她睡着了,否则又不知要为此瞥扭多久。
他觉得自己不想放手了。
上元节过后,朝会重启,百官复朝,经过了前阵子的沉淀,各个势力都在私底下频繁地运作着,只是没有人敢大动作,窥探的目光隐隐约约指向乾清宫,以及今上宠信的元熙真人。
过了三月三的上巳节,宫中灵坛也兴建得差不多了,就建在东华门与文渊阁之间,皇宫的东南角,因为根据易经,东南是皇宫的巳位,为至阳之位,与文渊阁鼎立,也颇有寓道于政的意味。
只是这样的意涵,内阁那些大学士可不是人人买帐,在某些人看来,元熙真人其实是异端,没有实际的政绩,妖言惑众欺君罔上。
但是这样的声音在赵首辅息事宁人的安抚下,并没有闹起来,这也让元熙真人更有底气,在月中突然上了一封奏摺,谓自己夜观星象发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所谓荧惑守心,就是荧惑靠近了心宿,留滞其中。由于荧惑司天下人臣之过,主伤、饥、兵、死、残等大恶,荧惑若守心,对君王皇室恐有“大人易政、主去其宫”的征兆。
而元熙真人明确地指出,此次征兆为皇子对天子形成压迫,需由皇子罪己自省,以避天子之灾祸。
如今皇帝的儿子只有大皇子福子渊及五皇子福子胜两人,若荧惑守心之说为实,那么两人都该罪己自省,放下手中政事及职务为皇帝祈福,以让天命永固。
然而经元熙真人呕心沥血的卜算,以寿命换取天机,导致此次天象变异之祸首,实为大皇子福子渊。
对福子渊来说,此谶言无疑无妄之灾,而且还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皇帝对元熙真人的信任已经超越理智,但为了朝政的安定以及自身的性命,福子渊不能争辩,否则就真的落实了荧惑守心的恶兆——皇子欲主其宫,欲乱其国。
于是福子渊被迫幽禁在撷芳殿,日日斋戒,待到寒食节之际,元熙真人会亲自于灵坛开坛作法,由福子渊主祭替天子祈福,之后福子渊需日日于住所诵经祝祷,此祈福的期间可长可短,端视天象而定。
也就是说,如果元熙真人不松口,大皇子一辈子都可能在诵经幽禁之中度过。
这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妙招,消息传到华惟深手上时,即使他一向不掺和党争,也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先不论他还颇为欣赏福子渊的为人,光是元熙真人用这种借口插手朝政,华惟深就不会让他心想事成。
“侯爷,户部蒋侍郎求见。”此时李总管来报。
“不见!”华惟深直接挡了蒋聪,还让府中门卫高调地将他“请”出去,务必闹得众人皆知蒋聪吃了闭门羹。
知道蒋聪与华惟深有同窗之谊的人不少,但蒋聪是福子渊的心月复、新政推行的骨干,此时正值福子渊临祸之时,蒋聪贸贸然寻来,若华惟深接见了,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密谈了什么要救福子渊,那么华惟深将被迫涉入朝廷的朋党之争,甚至是皇子间的夺位之争。
如今华惟深亮明旗帜地轰了蒋聪出门,说明他一如往常不掺和政争,那些算计福子渊的人便不会太过把眼光放在锦衣卫,也方便他之后的行事。
此时正在书房侍墨的小雪,听到华惟深赶人,赶的还是他好友蒋聪,磨墨的手不由停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多问,又重新研磨起来。
只是这一下迟疑被华惟深看到了,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他心中直想发笑,索性开口问道:“怎么?怕我以后没朋友?”
小雪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没朋友很可怜的,她可是知道那有多难熬。
华惟深自嘲地一笑,也没有隐瞒她什么。“蒋聪是为了大皇子被幽禁的事来的。”
大皇子被幽禁?小雪突然睁大了眼睛,小手一抖,墨汁溅了一滴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华惟深察觉了她的不对劲。
“我……”小雪不知怎么解释,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小雪就是没听过皇子也会被幽禁,吓了一跳呢!大皇子犯了什么错吗?”
反正大皇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说与她听也无妨,华惟深便像说故事一般,将荧惑守心的事情说了。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皇子只是因星象之说被幽禁还算好的,但把荧惑守心之祸推到他身上,无德者失天助,暗示了大皇子失德,一个失德之人,又怎么可能被立为太子?这是想一并断了大皇子的立储之路。”
小雪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是否太投入,额际都冒出冷汗。“那个……那个大皇子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在皇子之中他算好的。”华惟深思索了一番,不偏不倚地说道:“至少没听过他行事或德性上有何亏失,这在皇子之中算是难得的。”
真要说起来,表面上五皇子也是正直端方、没有劣迹的皇子,但那只是他掩饰的好,他又有一位好母后赵氏,替他掩盖了诸多不可告人之事。
“爷……你会帮他吧?”小雪随手抹了抹额际的汗。
“你这么关心大皇子的事?”华惟深瞄了她一眼,但当她放下拭汗的手,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
小雪这回脑筋动得可快,认真地回道:“因为那个元熙真人很讨厌啊!他那样道貌岸然的人,所做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坑蒙拐骗、陷害忠良,实在令人看不过去 ?是锦衣卫指挥使,除暴安良也是情理之中,帮了大皇子,就等于破坏了元熙真人的阴谋。”
他的确想不着痕迹地帮子渊,虽说理由不完全如她所言,但也差不多了。
“你说的有道理。”华惟深看着她,似笑非笑,突然伸手抹了把她的脸,然后在另一边的脸上也抹一把。
小雪傻了眼。“爷你做什么?”
“这样才对称。”华惟深忍住笑,拉来盛放清水的架子,让她自己照照水面看个清楚。
小雪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墨,方才她还抹了汗,马上成了半边的小花脸,他又助了一臂之力,现在整张脸都是花的。
“啊!”小雪低叫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竟在他面前出了这种模,她一脸控诉地瞪着他,一下都忘了尊卑。“爷你变坏了!”
“你的爷一向都不是什么好人。”华惟深若有深意地道。
这么一句饱含亲匮的话,当下让她红了双颊,只是因为脸还花着,看不出来。
虽然她像头小女乃猫炸毛一般的可爱姿态令他发笑,不过华惟深也知道适可而止,没有玩得过火,他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过了清水拧干。“你把脸靠过来。”
小雪傻兮兮地将脸凑过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亲手替她擦起了脸。他一手捧住她的下巴,另一手仔细地擦着,她发现他的手大到能盖住她整张脸蛋还有余,而他那俊美的脸离得她极近,她都能从他的气息中感受到一种燥热却又令人向往的味道。
她整个人都懵了,只能呆呆地任他为所欲为。
终于还她一张白净小脸,华惟深将弄黑的帕子扔回水中,手却流连在她白女敕无瑕的脸蛋上,感受那滑腻的触感。
模久了,自然就想得寸近尺,他一下捏捏她小脸,一下子又揉一揉,再伸出双手一挤,挤得她像只小河豚……这种深具弹性的柔女敕手感,简直叫人爱不释手。
原本还因为他替她擦脸而害羞的小丫头,赫然发现他竟上手玩起来了,那点感动也不由化成了恼怒,等他发现,她已经气鼓鼓瞪着他。
“你不要玩我的脸!”她气呼呼地控诉,白皙的脸都被他捏得红了,连爷的尊称都忘了。
华惟深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谁知道她的脸这么好模,她又乖巧得让人不欺负一下都不好意思。但看她生气,他又坏心眼地觉得有趣,想不到自己也有十来岁少年欺负心爱少女那种坏毛病,一时之间居然还有些新鲜感。
“好了,你别生气,我补偿你,给你赔礼。”他终于放开了手,叹了口气,遗憾却不带惭愧地说道。
小雪的脸还热辣辣的,听他这么一说,她突然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补偿?”
“可以。”他答应得干脆,内心思索着府中苹果的库存。
“那爷方才说的那大皇子的事,我也要帮忙!”小雪出人意表地说道。华惟深笑意一凝,那种轻松的姿态随即消失不见,“为什么?”
他不是直接拒了她,而是问她缘由。
她一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玩得好好的,怎么这一回遇到福子渊的事,却想跨界了?
“我……”小雪鼓起勇气道:“那个元熙真人调戏过小雪,小雪想报仇啊!爷你也知道我和动物可以沟通的,所以我可以在暗处偷偷来,一定可以帮得上忙,不会被发现的。”
“你真那么讨厌元熙真人?”讨厌到宁可以身犯险?
“我其实是想帮爷啊!”小雪一脸期盼,拉着他的袖子摇呀摇的。“爷你让我帮忙吧?让我帮吧?”
如果她是银狼,华惟深毫不怀疑下一瞬她就会舌忝他的脸了。不知为什么他听到她其实是想帮他,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再被她这么一撒娇,以乎就这么答应她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有他在,一定不会让她出事,捅破天也有他兜着,若她那奇特的能力真能用在福子渊的事情上,那可是如有神助,他也可以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些。
凝视着她娇美的脸蛋,华惟深心都软了,当下他有种深深的顿悟,古代那些红颜祸水,真不能怪她们狐媚,实在是男人太没有自制力啊!
“好!这回就让你一起玩一玩吧……”
待到寒食节那日,皇帝领诸皇子和百官至灵坛作法祈福,消除荧惑守心的灾祸。
由于没有先例,这次作法简直愁坏了礼部及太常寺,钦天监更是已被完全架空,连出主意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还是元熙真人主导了整个祈福仪式,甚至由龙虎山调来了他的几个徒子徒孙帮忙。
由京城去信龙虎山请人,再马上赶来最快也得两个月,两个月前荧惑守心的星象根本还没发生,怎么元熙真人就知道要请人来了?
这个简单的推论,不说支持大皇子一派的官员们,连立场中立甚至偏向其他皇子的人都心寒不已,只是知道归知道,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没有人敢说破。
不同于牲礼的祭祀,坛上的祭品是鲜花素果、饴糖糕饼,中央一个偌大的香炉,灵坛各方位摆放着五行之物,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方天帝,以及供桌上一些斗、米、剑、灯、签、伞、尺、秤之类的法器。
祭礼开始,皇帝与官员们都立于坛下,主祀者为大皇子福子渊。
只是遇到这种史无前列的祭典,他也是一脸茫然,只能就着礼官的口令持香或是祭拜、献礼等,内心虽有着悲愤却又莫可奈何。
待祭礼来到中段,元熙真人手持一卷轴,谓其为万神图,辅御群灵,然后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载歌载舞,大意便是皇子失德,逼迫主宫,需自罪自省,而他元熙可用手上的万神图,召来天兵天将辅佐看守有罪皇子,拨乱反正云云。
这完全可说是莫须有之罪,偏偏皇帝就是相信了。
福子渊咬着牙拳头紧握,只觉主导这一切的主使者太过卑劣,自己也是大意了,居然着了这种道,中招还不得不认。
华惟深自也在灵坛之下,不过他负有护卫之责,不必与其他官员一样垂首行礼,只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卫,皂帽戴得低遮住半张脸,脸色蜡黄,乍看不太起眼,不过锦衣卫中能人奇士多不胜数,也没有人敢小看。
因为没有人注意这方,元熙真人弄出的动静又有点大,那名黄脸侍卫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声,“装神弄鬼!”
华惟深眉头微动,淡淡地飘去一个眼神,那黄脸侍卫随即闭了嘴,只是一脸不悦地看着
灵坛上的元熙真人。
若真是唱唱跳跳就完成了祈福,未免太过儿戏,也显不出元熙真人的道法高深,于是他停下仪式,取出一面铜镜,大声对着灵坛下的官员们说道:“此为照妖镜,经贫道作法加持七七四十九日,已具降妖伏魔之能。贫道心知朝野官员对贫道并不相信,认为贫道是蛊惑人心、故弄玄虚。今日贫道便用此照妖镜,逼出大皇子身上的妖气,证明贫道所言非虚。荧惑守心,确是大皇子之故!”
此时正是大中午,四月的阳光已带着些热,照得铜镜相当刺眼,元熙真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照妖镜往大皇子身上照,还不时调整着角度。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大皇子身上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倒是元熙真人热得汗都滴了下来,背湿了半件道袍。
事情发展似乎出了元熙真人的预料,官员们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奇怪了,就连皇帝都显露了些不满。毕竟元熙真人这是拉着众人陪他一起晒太阳,又没晒出一个结果,自然大家益发心浮气躁起来。
福子渊直接走到元熙真人面前,拱手状似有礼,却是语气犀利地问道:“不知元熙真人这镜要照到何时?需要本皇子协助你吗?”
他不问则已,这么一问,百官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没有人知道福子渊内心着实感激华惟深,在开坛前福子渊沐浴更衣时,华惟深不知怎么无声无息地混进来,拿给他另一套衮冕,换走了他原本要穿的那一套。
基于对华惟深人格的信任,福子渊毫不犹豫地换穿了。
眼下被这妖道拿所谓照妖镜照着,福子渊才了解华惟深的用意,若自己穿着原本那一套衮冕,只怕现在已经被妖道弄出了什么妖气。
华惟深则是在一旁暗自冷笑,他早知道宫里安排给福子渊的祭服上洒满了一种白色粉末,这种粉末是由人骨上提炼出来的,在夜晚还会发微光,这白色粉末只要微微加热,很容易便燃烧起来,元熙真人大中午的用铜镜聚光往福子渊身上照,只怕就是要让他身上自燃,成全所谓的妖气之说吧。
其中亦有官员看不下去,站了出来,严声道:“元熙真人口口声声大皇子殿具妖气,却又不能证实,那么本官是否能说真人先前借着荧惑守心,指控大皇子殿下的诸多言论,皆为虚妄?”
“有道理啊!请元熙真人说明一番?”
元熙真人被众人说得冷汗涔涔,事情发展着实出乎他意料,他眼角余光偷偷地朝坛下一瞄,只见皇帝已面带不豫,似也极为不耐烦,于是元熙真人更加紧张了。
“诸位稍安勿躁,这……这大皇子身上的妖气太过厚重,需待贫道再重新作法,破去妖气,还天地朗朗乾坤……”
此时坛下的华惟深突然半偏着头,给了黄脸小侍卫一记会心的眼神——
该你的戏分了。
黄脸小侍卫用力一个点头,头顶大了一号的皂帽就这么落到鼻尖,看上去颇为滑稽,要不是场△口不对,华惟深真会忍俊不禁。
黄脸小侍卫手忙脚乱地将帽子拉回,露出了一双漂亮且明媚的大眼,朝着四周东南西北地乱看一圈。
此时灵坛上的情况,突然起了变化,只见附近树上的鸟儿突然飞起,来到福子渊的头顶上绕起圈圈,鸟鸣声吱吱喳喳却不显吵杂,反而很是悦耳。
不仅如此,养在百兽园的两匹白鹿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居然也跳到了灵坛之上,围绕着福子渊,似在跳舞又似在朝拜。
原本文渊阁旁是一处花园,只是现在建了灵坛,但原来的流水造景在不影响灵坛方位的情况下还是保留着,里面养了锦鲤,那些锦鲤此时居然由水中跳了起来,还不只一尾,而是好几尾连续不断。
如此奇景不仅身在其中的福子渊呆了,元熙真人呆了,甚至文武百官包含皇帝都看得张口结舌,目不转睛。
只有华惟深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黄脸小侍卫,那表情彷佛在质问——这玩过头了吧?
如果今天没有黄脸小侍卫帮忙,他自有另一套方法解决福子渊的危难,只是小侍卫的方法更加简单且更不着痕迹,也省了他的事,但他没想到这小家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玩这么大,看上去还乐此不疲了?
黄脸小侍卫吐吐香舌缩了缩脖子,伸手轻轻压了下皂帽,半张脸连带那双大眼又藏到了帽子里面。
终于一名官员打破沉默,失声惊叫道:“百鸟朝鸣、白鹿献瑞,鲤跃龙门,这……这明明是祥瑞之兆啊!”
他的说法引起了众官员的共鸣,连那些不属于大皇子派的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于是原本那些支持福子渊的、看不下元熙真人气焰高张的,齐齐在这时候跳了出来声讨——
“好一个妖气厚重!元熙真人对妖气的认知,只怕与世俗不同啊!”
“是啊!祥瑞之兆被元熙真人说成了妖气,是不是元熙真人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得反过来听啊?最近因为真人而拔官落马的官员可不少,恐怕其中是否有冤有诈,请求陛下重新调查,勿听信了小人之言,残害忠良啊!……”
“哼!大皇子若身具妖气,失德逆行,岂有可能令万物亲近?元熙真人一直以来只怕是妖言惑众!”
皇帝的神情随着众人的话忽阴忽晴,又是惊喜于天降祥瑞,又是狐疑地看着元熙真人。为了厘清疑云,他就算再宠信元熙真人,也不由开口,“元熙,你待好好解释一番,发生在子渊身上的祥瑞是怎么回事?”
天子金口玉言,都开口定调此为祥瑞了,叫元熙真人还能怎么说?
“那个……待贫道掐算一番。”元熙真人不愧能混成御前红人,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今日所图注定失败,但怎么也要先保住自己。
他一脸凝重地伸出手来,闭上眼又掐又算,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之后猛地双眼暴睁,似是算出什么天机。“是了!原来大皇子殿下孝感动天,今日起坛为天下为帝王祝祷,解除了荧惑守心之象,妖气自动消除,所以、所以天降祥瑞……”
人群中的蒋聪也是机灵,趁机大声说道:“所以大皇子殿下是有德之人啊!”
支持福子渊的官员最怕的倒不是什么妖气,而是指控大皇子失德的那些邪说,那可是影响到争储的资格,自然要在此时快些澄清正名。
皇帝也意味深长地盯着元熙真人,想听听他怎么说。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元熙真人表面高深莫测,内心却是苦得都拧成了麻花。
“大皇子殿下……自然是有德之人!”他咬牙说道,下意识地逃避由赵首辅及五皇子那里射来的锐利目光。
这个答案令皇帝老怀大慰,他对立谁为太子尚未有定见,大皇子也好,五皇子也好,祥瑞只要发生了就是好事,总归如今是他当皇帝,上天赐下的神迹都能算成他的功绩。
而在没人注意的暗处,黄脸小侍卫低头偷偷地笑了。
华惟深迅电不及掩耳地伸手轻敲了下她的帽子,却也没好气地唇角微扬。灵坛上的事基本已经解决了,华惟深默默地将伪装成黄脸小侍卫的小雪带开,远离那片混乱,免得待会百官回朝时她被发现。
一直到没有旁人打扰之处,他才一脸复杂地说道:“你对动物的操控能力……远远超乎本侯的意料。”
他这番说法小雪却不依了。“我哪里有操控动物呢?我们是好朋友,他们是来帮我的!”
“你能让这些小动物结成祥瑞,那若给你狮象虎群,你岂非能组成一个无敌的猛兽军队?”这就是华惟深纠结的地方了,她的能力真要施展起来,毁灭性不容小觑,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所以这个能力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只怕她会成为各个势力争抢甚至暗杀的对象,连他也保不住她。
然而小雪听了他的话却是吓了一大跳,涂得蜡黄的脸都掩饰不住她的苍白。“可……可不要呢!那什么狮子老虎大象的,太可怕了,他们好凶说话声音好大,我……我不敢和它们交朋友啊!”
“好好好,不要狮子老虎大象。”他见她吓成这样,连忙安抚,却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就算你不敢驱使猛兽,但你的能力至少拿来养蛊该是信手拈来……”
这回她却是脸都黑了,看着他的眼神彷佛在质疑他怎么会如此天马行空,说出这样的傻话。
“虫也不行。”小雪很是反感地道,“超过四只脚的都不成!我听不懂虫在说什么!那什么蝴蝶蜜蜂会飞向我,是我身上有苹果的味道,可不是我招来的!”
华惟深差点没笑出来,“听到你这么说,我反而放心了。”至少她对世人的威胁性减少了大半,也就不那么容易引来旁人觊觎。
“什么意思?”小雪偏着头望他,一脸懵懂。
但她不知道这样无辜又清纯的表情,再一次动摇了他心中的自制力。
于是华惟深伸手往她的皂帽上一拍,把那双勾人的大眼睛,拍回帽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