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日落前抵达广陵,一路无言,只闻得念清手腕的铃铛声。
广陵离姑苏数十里,晚饭后燕七避开凤怡年,将燕十三拉到一处偏僻角落,“来早了。”
此时还未到当初的三月之期,鬼谷的人行事不早不晚,一丝一毫都不会有差错。
燕十三倒是不甚在意,“燕七,你可知燕十六的雇主是谁?”
燕七摇头,面露迟疑,犹豫半晌,还是说道:“你要小心凤怡年。”
他生性多疑,能让他毫无戒心的,世间唯独燕十三一人,因此一路上虽经历生死,也亲眼见到凤怡年对燕十三处处相护,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无论燕十六背后的雇主是谁,你要记得,你今生生是鬼谷的人,死是鬼谷的鬼,永远不要妄想要违抗师命。”他认真道,这世上能镇得住燕十三的唯有鬼王一人。
燕十三没有说话。
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答覆,燕七有些烦躁,燕十三向来不喜欢动脑子,平日里都是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为了个男人不听自己的倒也罢了,现在搬出师傅来竟然都要犹豫?
“你可知背叛鬼谷的下场?”
若是死倒也算了,然而等待着背叛者的却是生不如死。
“我知,我会看着办。”燕十三没有把话说死,但也不是在应付燕七,她现在是真的没法给出答案。
“你啊,表面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实际骨子里执拗的很,认准的理儿谁也拉不回来,师傅确实高看你三分,但你若是违背了鬼谷的规矩,这三分便会一文不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燕七拂袖而去。
燕十三立在原地,她脑子里浮现阿爹的声音,阿爹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声音却还是那般的清晰,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燕十三情不自禁的低头看向腰间的香囊,脑海中浮现念湘的笑脸,为了活下去,她杀人无数,视人命如草芥,可如此活着当真有意义吗?
身边的床榻空了,黑暗中,燕十三眨眨眼,确定屋里没人。
起初对凤怡年躺在身边,她是有些不适的,鬼谷的内功心法寒气重,她的身子一年四季都是冷的,她也极为厌热,不过是因着对凤怡年的喜欢才让他又搂又抱,然而如今离了这份温暖,她却觉得冷意袭来。
燕十三起身,带上追命跳窗而出,就见凤怡年半卧在房顶上,身侧散落着两坛子酒。
今夜月光如水,燕十三没有上前,而是站在远处细细打量。
凤怡年皮肤比女子还白,领口沾了不少的酒水,他随意的扯了扯衣襟,随着他抬手喝酒的动作,锁骨若隐若现,酒意让他脸颊微红,像抹了胭脂那般,柔和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映得他越发俊秀。
“阿扶,过来。”凤怡年偏过头来,招招手,一双眸子像是要溢出水来,清澈透亮。
倾斜的房顶上,燕十三如履平地,越来越近,直到凤怡年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的拉着她坐在身边。
凤怡年略带醉意,将头靠在燕十三的颈窝处,“阿扶的手真好看。”
他抚上燕十三的手指,像是在把玩羊脂玉扳指似的,沿着燕十三的骨节上下抚模。
好看?燕十三低头打量,她有自知之明,不会被凤怡年的花言巧语给迷了心智,明明凤怡年的手指才更为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滑工整。
“你瞧。”凤怡年缓缓拉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腕,“我娘走得早,儿时我被养在金陵上官家,十岁才让父亲接回姑苏,舅舅待我如己出,要什么便给什么,宠溺得不得了,唯独练功时就像是变了个人,这伤便是和舅舅对招时留下的。孩童练武都拿着一柄木剑,可从我练功第一日起,舅舅便让我拿着真兵器,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伤口。”
这几日,凤怡年虽然仍是黏在燕十三身边,话却是少了,就连燕七一些故意挑拨的话也不搭理,路上不时出神,燕十三想安慰他,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手上也有。”燕十三不像凤怡年那么含蓄,直接撸起袖子露出半个手臂,“你看!”
既然凤怡年展示了他的伤口,燕十三也不藏着掖着,一并让他瞧了去。
凤怡年手腕上的伤只是淡淡一条细线,若不仔细瞧根本无从发现,可燕十三身上的伤却是道道见骨,犹如丑陋的长虫般盘曲在她手臂上。
“你看这个,是狗咬的 …抢我的包子,但被我抢了回来。”燕十三炫耀着说道:“我那时好像……六岁。这个也是狗咬的,街上的恶犬总是抢我的包子,明明是我偷来的,它们却坐享其成,讨厌的很。”
凤怡年静静地听着,微仰着头,双眸上的睫毛像黑羽蝶的双羽般又长又软。
燕十三心神荡漾地看着,好看的人连睫毛都好看,他应是喜欢听的,她虽不是话多之人,但若是凤怡年喜欢,她不妨多说几句。
“这个牙印也是打架留下的。”燕十三没心没肺的笑出了声,年幼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如今想想确实好笑,“这个烧伤,容我想想……是我做错事惹师傅生气,师傅挥倒了灯油,灯油滴落弄的。”
至于当年师傅为何生气,她也记不得了。
突然,手臂上有水滴,燕十三以为是下雨了,下意识的抬头仰望星空,星星一闪一闪,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下雨了吗?”她问道。
“嗯,下过,又停了。”凤怡年声音低沉沙哑,悄悄抚去眼角的泪,“阿扶,喝酒吗?”他摇摇身边的酒壶,递到燕十三手边。
若递酒之人是燕七,燕十三定是一口回绝,但面对凤怡年,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
“喝!”燕十三大喝一声,不用凤怡年劝,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
凤怡年喝的酒可是广陵最为出名的琼花玉露,别听名字婉转,却是实打实的烈酒,凤怡年年纪轻轻便成为家主,官海商场沉浮,酒量甚好,这琼花玉露他喝上四壶自是没问题,可燕十三就不一样了。
她嘴里含着一口烈酒,不能吐出来又咽不下去,鼓起的脸颊像囤积食物的小松鼠,看起来甚是可爱。
“阿扶可是觉得辛辣?”凤怡年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目不转睛的看着燕十三。
燕十三先是摇头,后又频频点头,就在她决定将酒咽下去的瞬间,突然觉得唇上温热,凤怡年的脸徒然放大,湿滑的软舌长驱直入,逼迫燕十三不得不张开嘴,后颈被凤怡年单手按住,嘴里含着的一口酒先是洒出了一半,余下的悉数被渡进了凤怡年嘴中。
凤怡年依依不舍的退了出来,拉出几根银丝,他抹去燕十三嘴角的酒水,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甜吗?”
“甜!”嘴中多出一块糖球,甜味取代了琼花玉露的辛辣,凤怡年若早将糖球拿出来,她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将那口酒吞下去的,“你刚刚那是……”
“皮杯儿。”凤怡年好心为燕十三答疑解惑。
“何为皮杯儿?”这种古怪的词儿燕十三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是你我刚刚那般。”偷得美人一吻,凤怡年心情大好。
皮杯儿,青楼中的妓子为了讨爷们的欢心,常以口为客人渡酒。夫妻房事为了求个乐子,关起门来也会用得此招。不过这些凤怡年可不打算和燕十三说。
燕十三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只是她不苟言笑,双眸凌厉,周身带着一股疏离之气,再加上她手中的追命,纵使男子有心,大多数也只敢悄悄打量,不敢上前。
“哦。”燕十三本能地觉得凤怡年刚刚的举动怪异,但又不知该如何说,索性应了一声便不再理。
“阿扶……”凤怡年这一声唤的像是在撒娇一般,“日后定不要为我舍命,可好?”
这个问题当日念湘死时凤怡年便问过,燕十三一直未给他回覆,但今日她有决定了。
“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
这就是燕十三的回答,生死间不过二选一,她从未犹豫过。
“你个呆子……”凤怡年轻声叹息,抬头对上皎洁的月亮,“我凤怡年亦然,生,我陪你;死,我也陪你。阿扶,记着我今日的话。”
同天斗,同地斗,两者皆毫无乐趣,可是凤怡年却不得不斗下去,这一局以命为注,无论如何他也要赢下。
“好,黄泉路上有我相伴,不用怕。”她本就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她自会为凤怡年挡下。
“阿扶,我的傻阿扶……”凤怡年痴痴的唤着燕十三的名字。
燕七怀抱玉笛守在客栈大门,大老远就瞧见了摇摇晃晃的两个人,凤怡年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燕十三肩膀上,双目微闭,显然是醉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陪着他发什么疯。”燕七对燕十三宝贝的很,日日夜夜都提防着凤怡年,只可惜女大不由兄,燕十三回回都向着凤怡年。
“喝酒。”燕十三答话。
“你也喝了?”燕七醋味浓厚。
平日里让燕十三陪他喝个酒,那是千般万般的不愿意,恨不得打上一架。
燕十三想了想,“皮杯儿算喝吗?”
酒虽入她口,但却是被凤怡年喝了,燕十三性子实,她不知这算不算,所以便想着问问燕七。
皮杯儿……燕七脑袋嗡的一声,燕十三这句话对他的冲击着实太大。
“凤怡年,你别给我装死!什么皮杯儿,你都教了她什么,到底是你给她,还是她给你……”混迹江湖这些年,燕七什么地方没去过,他狂怒的摇着凤怡年的肩膀,定要他给个说法。
“七兄,有、有区别吗?”凤怡年觉得周身的骨头要散架了,恼怒的瞪了燕七一眼,而后装作受伤的小兔,委屈的躲到了燕十三身后。
是啊,是没区别……燕七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频频顺着胸口,方才缓过一口气来。
“阿扶,我困……”凤怡年的侧脸抵在燕十三的后背,侧脸在燕十三的蝴蝶骨上蹭啊蹭。
“你大爷的,凤怡年,有本事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燕十三就是我亲妹妹,你要娶她还得求我同意!”
“凤怡年,你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凤怡年,你记着,老子和你没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不同意!”
燕七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跳脚叫骂,恨不得将手中的玉笛甩出去。
“这位爷,大晚上的,您这是做什么?街坊四邻都睡了,要不您……”
大堂守门的店小二打着哈欠无精打彩的出来,但一对上燕七那张要杀人的脸,立刻识趣的连连后退,转身进门,全当自己没出来过。
离三月之约还有半月,凤怡年要赶回姑苏,广陵至姑苏一路上都是官道,往来商贾众多,要行刺也绝不会选在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因此一路上风平浪静。
“你再等等。”燕七拍了下燕十三的肩膀,“鬼谷传信,我也要先行一步。”
定了三月之期,姑苏那边自是到日子才会有人接应,燕十三不便早早露头。
临别时,燕七放心不下念清,少年老成绝不是什么可喜可贺之事,若是可以天真无邪,谁又愿意去百般算计呢。
“放心,你姊姊的仇,我帮你报。”
“七哥,她是你师妹。”念清摇头。
他们都是鬼谷之人,论资排辈同那燕十六也是师兄妹,他不想让两人为难,遂暗自下了决心,回府定要苦练武艺,日后亲自为姊姊报仇。
燕七笑了,“小子,你当真不知?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师弟,算起来我杀过的师兄妹十根指都数不过来。”
“这是他们鬼谷的规矩,你七叔也就对阿扶这般,对其他人还不及你来得亲。”凤怡年好心为念清解释。
这个命局凤怡年渐渐琢磨出了点味道,他要让一切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见,燕七先行一步。”
念清依依惜别,“阿扶姑娘,七哥保重。”
凤怡年将念清护在身后,“你到底给我们家念清下了什么迷魂药,一口一个哥,我听说鬼谷有一门绝技,江湖人称为魅术,男女皆可习。”
燕七皮笑肉不笑,拂衣而去,江湖缘浅,活着便会再见。
念清上马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阿扶姑娘,保重……”
凤怡年不曾回头,他们两人的缘分不止于此。
姑苏毗邻皇城,城内东南西北四市,千百家的商户散落其中好似棋局,看似杂乱却又有迹可循。
东市,汇集文人雅士,茶楼、酒楼、文房四宝的商铺一应具全,公子小姐们以笔谈会友,就是端茶的小二嘴里也能说出几句文词来。
南市,城内百姓的衣食住行皆离不开此地,卖菜的摊贩,肉铺、米铺、鱼铺,地道的豆皮卷,香米桂圆甜粥,陈记的大肉包子……王公贵族们虽是很少来南市,但他们府里的仆人可都是这南市的常客。
这里鱼龙混杂,除了小本买卖的生意人,暗中更有多处赌坊,赢了钱去东市的酒楼吃席,输了钱便买个陈记的大肉包子,找个暖阳面打个盹,会周公。
西市,小姐夫人是这儿的常客,绸缎庄、珠宝铺、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北市,俗称烟柳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琳琅满目,这里的女人是明码标价的商品,一般的人们不齿此处,认为这里的女子都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公子富商们来这里寻欢作乐,夜里情意缠绵,可天亮了却叫不出怀里的女子姓名,欢声笑语的背后是数不尽的荒唐事。
姑苏凤家富可敌国,别说这东南西北四市,出了江南,放眼南梁,普天之下也满是凤家的生意。
在赌坊门口下了马车的男子头戴玉冠,白衣胜雪,右手把玩着一把摺扇,脸上挂着七分凉薄。
姑苏城禁赌,但赌博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凤家怎肯放过这种赚钱的生意,赌坊老板是个年过四十的汉子,人高马大,身体壮硕,脸上的络腮胡子更添了几分凶狠。
“当家的。”王国富低头抱拳行礼,别看他个子高,但气势上早已输了。
凤家这位掌家人年纪不大,手段却是出了名的狠,这赌坊原本的老板姓胡名方,跟了前任当家十年,可谓是凤家的老人了,谁知凤怡年一上台便卸了他的权,将他赶出了南市。
原来胡方背着凤家私下牟利,赚得盆满钵满,也不知凤怡年用了什么手段,将胡方传家宝似的私帐给翻了出来,一番核查,足足差了有万两白银。
胡方哭着去凤家求前任当家,一旦离了南市的庇护,他早些年得罪的那些人立刻便可要了他的命,谁知他连前任当家的面都没见着便被赶出府。
没几日,胡方便被发现横死街头,他的老婆不知所踪,一双儿女流落街头,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无人在乎。
王国富比起胡方来本事少两分,胆识少两分,聪慧少两分,然而气度多两分,本分多两分,这也是他能得到凤怡年另眼相看的原因。
凤怡年很少来南市,也不知今儿个吹的什么风,把这尊大佛给吹来了,王国富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应付才好。
晚秋,银杏树的叶子黄了,一股冷风吹过,飘然落下,凤怡年脚下踩着一片叶,看着这抹艳丽的黄色,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暖意。
“进去瞧瞧。”凤怡年这话是对身后的念清说的。
“当家的请,来人,快去备茶和糕点。”王国富吩咐完,亦步亦趋的跟在凤怡年身后。
这位当家的出了名的难伺候,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想投其所好奉上喜欢的玩意儿,可东打听西打听,这位主子不缺钱财也不爱女人,他一度认为当家的离出家当和尚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过王国富也想得开,只要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便是称了当家的心意,背后搞些手段反倒会模了老虎的。
赌坊人声鼎沸,入了门,一股味道惹得凤怡年微微皱眉。
王国富心头一紧,“当家的您别介意,这地方……”
就算再巧舌如簧之人也不好意思昧着良心大肆夸耀赌坊,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有的赌徒别说洗澡了,连脸都不洗,就只顾着沉浸在赌桌,实在是没法子。
“嗯。”凤怡年以扇掩面,跟着王国富进了内堂。
内堂不大,但胜在干净,墙上有暗格,打开后,赌坊里的人一览无余。
这位主子今儿个到底是干么来了,进门半晌也不挑明来意,就这么透过暗格观察,也不知他瞧的是谁。
难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这位?而恰巧这人就在赌坊?王国富一紧张,身子跟着都躁热起来。
“当家的,喝茶,这可是上等的——”
凤怡年抬手阻止了王国富的喋喋不休。
熟悉的身影穿梭在赌坊中,凤怡年一眼便瞧见了燕十三,追命被粗布包起来背在身后,这场子里不只燕十三一个女人,所以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她。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压大压小,快快快。”庄家眼睛尖,一下子便瞧见了燕十三腰间鼓鼓的钱袋子,“压大压小?小姑娘,赌赌运气啊。”
他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却错不了,这呆头呆脑的小姑娘明显就是刚从哪个山头下来历练的,人傻钱多,不知人心险恶。
庄家一开口,周围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跟着起哄。
“好!”燕十三也不废话,直接解下腰间的钱袋子。
袋子一打开,周围的人一声惊呼,好家伙,里面装的可是金叶子啊。
“好,爽快,女侠,请!”庄家眼睛闪着金光,觉得今儿个走好运了。
骰子哗啦啦的响,燕十三面无表情,随手抓起几片金叶子压了小。
“开!”庄家大喝一声,他喜孜孜的低头一瞧,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小?怎么可能,他明明是骰大啊!
“小姑娘,好运气啊,第一次来赌坊吧。”周围马上有人和燕十三搭话。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名叫赵麻子,他衣衫褴褛,手上紧紧的攥着两个铜钱,老婆跑了,女儿卖了,要是连这两个铜子儿都没了,他就只剩下贱命一条。
“小姑娘,好运气。”庄家也不急,认为只是自己一时失手,“小姑娘,可不能赢了钱就走,再来几把。”
“好。”燕十三面无表情地收了银子,点头。
“买定离手,压大压小,买定离手!”庄家吆喝着。
燕十三将刚刚赢来的钱财压了大,赵麻子犹豫了片刻,攥着铜钱的手指都泛白了,心一横,也跟着压大。
“开!”庄家说完低头一瞧,傻了。
怎么是大,他明明很确定自己骰的是小。
赵麻子一蹦三尺高,笑着笑着就哭了,“看见没有,大!老子的运气回来了!”
他已经连输了七日,这还是第一次赢,两个铜钱变成了一把碎银子,他不禁高兴得舞足蹈。
“呵。”这次庄家没说话,冷哼一声,嘴角的不屑渐渐化成一抹冷笑。
“小姑娘,压大压小?”赵麻子摩拳擦掌,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庄家的手。
“大。”燕十三淡淡地道。
燕十三的运势,赌桌旁的人都瞧在眼里,等着翻身的可不只刚刚那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跟了大。
“开!”庄家再次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大。
“哇!”一声惊呼,周围赌桌的人频频回头。
在内堂观看着的王国富有些不悦,赌坊的生意说白了就是骗人的买卖,没有庄家的手是干净的,让你赢是为了拉你入局,一旦你上了瘾,不让你输个倾家荡产势必不会甘休。
若是换了平常,一顶出老千的帽子必是要扣到燕十三头上的,只可惜她始终负手而立,站在人群周边,连赌桌都未靠近。
“开!”
“大!”
“开!”
“又是大!天啊,这是赌神下凡啊!”
“开!”
“还是大!”
连开三把大,别说庄家坐不住,就连王国富也站起身了,这位姑女乃女乃是来砸场子啊!
做生意讲究规矩,赌坊开门做生意,不能因为人家赢钱就将人赶出去,否则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去,将姑娘请来喝杯茶。”王国富用了个请字。
“慢。”一直不发一言的凤怡年开口拦下,而后轻轻地笑了。
阿扶啊阿扶,你欺负庄家不会功夫,以内力控制点数大小,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当家的开口,王国富哪敢不从,连忙挥手将人招呼了回来。
赌坊里,燕十三收好银两,二话没说,转身欲走。
“小姑娘,留步,再来一局啊。”庄家皮笑肉不笑的劝说道。
混迹赌坊的老手大都能听出庄家的话外之意,赢了这么多钱,若是识趣的便会再来两局,输些银两给庄家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这位姑娘明显听不出来。
赵麻子一瞧,连忙出来打圆场,“小姑娘,别走,再玩玩。”
他挤眉弄眼的冲着燕十三使眼色,他算盘打得好,待会燕十三压大他便压小,燕十三压小他便压大,如此既做了好人又赚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你要拦我?”燕十三对赌没兴趣,只是这里适合交换情报,刚刚就有人趁乱递了一张字条给她。
凤府,有人接应。难道她要保护的人在凤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前燕十三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如今她知晓了,她急不可耐的想见到凤怡年。
“赌坊开门做生意,姑娘若是想走,我哪能拦着啊。”庄家放下骰盅,“姑娘请便。”
赌坊内不能闹事,可出了赌坊……庄家心中冷哼,小姑娘,我包你今日出不得南市!
“小姑娘,等等我。”赵麻子见了急忙跟在燕十三身后,一并出了赌坊,“小姑娘,你……”
他本想打听燕十三何时再来,他也好借借运势再赢些钱财,没想到话还未说完,一披头散发的女子迎面向他跑来。
“阿爹救我!”女子声嘶力竭,衣衫凌乱,在外的胳膊上是一道道的鞭痕,踉跄地扑倒在男子怀中,“阿爹……阿爹……”
“哟,这不是赵麻子吗,可是赢钱了?”后面追来一个手拿鞭子的男人,冷笑着道。
赵麻子陪着笑,一把将女孩推开,“温爷,今儿个怎么有闲情来南市?”
“哼,还不是因着你这闺女,她要不跑,爷这会正听曲喝茶呢。”
“温爷,您请,您请。”虽是父女,可赵麻子早就被钱迷了心窍,哪里还顾什么父女情,女儿在他眼中就是个累赘。
“瞧着没有,你爹眼里哪还有你啊。”温爷手中的鞭子频频落下,打在女子身上。
痛呼声、尖叫声不绝而耳,可赵麻子却是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他现在眼里只有他的财神爷燕十三。
“哟,这小姑娘可是个冰美人,好多客人就偏爱这口,赵麻子你从哪勾搭上的?卖吗?”温爷挑眉。
他是青楼的打手,也是个人贩子,老鸨们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当街拐卖大姑娘的活也不是第一次干,被他祸害的姑娘不计其数。
“温爷,瞧您说的,这小姑娘我可不认识。”赵麻子默默的后退了几步,心里盘算着若这小姑娘不走运被拐去了青楼,也有他一份功劳,他向温爷讨些酒钱也是应该的。
“小姑娘,爷今儿个高兴,带你吃酒席,日后跟着温爷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温爷阅女无数,软玉温香早就玩腻了,今日见着个冰美人,他反倒来了兴趣。
“我不饿。”燕十三认真回道:“你也要拦我?”
“小姑娘,别不识趣,爷说请你吃席那是给你脸,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这会不和爷走,夜里在床上可有你哭的。”
温爷将青楼里那些教手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像着这硬骨头的美人哭着求饶,他舌忝舌忝干裂的嘴唇,急不可耐的想将人带回去好好教一番。
南市鱼龙混杂,青楼派人抓出逃的女子早已见怪不怪,三三两两的人群侧目观望,但都无人上前阻拦。
温爷说着便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将燕十三团团围住。
燕十三身形一闪,甚至都没人看清她的步法,她人已经来到温爷眼前,“杀了你,我就可以走了。”
这人的命不值钱,燕十三有些提不起劲儿来,可若是不杀他,她又走不得,只能勉为其难出手。
燕十三一掌拍上温爷的胸口,“哇”的一声,温爷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连连后退跌坐在地,在旁围堵的手下个个都傻了眼,呆呆看着燕十三不紧不慢的走向温爷,手离温爷越来越近……
温爷显然被吓傻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凭着力气向后退去,此时哪还有人敢拦燕十三,赵麻子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姑娘,火气不要那么大嘛。”不知从哪传来一道男声。
燕十三停下了脚步,常人看来是她自己停步,可燕十三很清楚,她是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拦住了。
墙角,一个盖着草席的乞丐摇摇头,蓬头垢面看不清容貌。
“南市虽是鱼龙混杂,可若真出了人命,官府也不能放着不管,那些衙役早就看我们这些乞丐不顺眼,若是借机整治,我们上哪儿说理去啊。”乞丐眯着眼睛,自顾自的说道。
燕七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凭刚刚那一手,燕十三就知道自己不是乞丐的对手。
“只要他不挡路……”燕十三开口。
现在哪里还有人敢拦燕十三,周围的人躲还来不及。
“姑娘,姑娘,救救我……”女孩拼命冲了过来,抱住燕十三的腿,死命拽着她的衣衫不让走。
她若被抓回去就是一个死字,他们一定会打死她的!
“她、她是我花十两银子买的。”温爷结结巴巴地道,说完便后悔了,十两银子而已,他为何又去招惹这阎王。
角落的乞丐重新盖上草席,显然不打算理会此事,人各有命,摊上一个赌鬼父亲也是这小姑娘的命,况且十两银子啊,他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嗯。”燕十三好脾气的点点头,却没有出银子的打算,她蹲,轻轻的掰开女子的手指,而后塞了个东西过去,“杀了他们,你就可离开。”
女子愣住了,燕十三没再多言,起身离开。
不远处,王国富擦着脑门上的汗,一颗心突突的跳着,明明身前的人什么也没说,但以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他就是能感觉得出当家的此时此刻很想杀人。
“走!”凤怡年拂袖而去。
他本是忍不住相思之苦想远远的看看她,未曾想到竟会有意外收获。
“是。”别说凤怡年想杀人,就连向来和气的念清都动了杀心,那什么温爷的就是个人渣。
不过他不明白,自从回了姑苏,公子日日夜夜念着阿扶姑娘,如今明明人就在眼前,公子为何不上前?
唉,要是姊姊在就好了,他脑子笨,很多事想不明白,若是姊姊还在,必然能够明白公子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