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太快?”
“也不是啦,我以为你会被缠着灌酒,一时回不来。”
“这就是有徒弟的好处,我那几个徒弟还有朱护卫都在帮着挡酒,我就趁机赶紧回来了,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不能错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陈嬷嬷赶紧送来醒酒汤,然后迅速拉着三生退了下去,还不忘仔细的关好房门。
一时之间,房里就剩下新婚夫妻。
谢隐的目光落在孙拂身上,又见未动的席面,柔声道:“怎么不先去把衣服换了,也好松快些?”
孙拂依言进了净房,自己动手换了身家常软袍,洗了脂粉,散了的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一只珍珠簪子固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就是嫁为人妇的感觉吗?
她走出来的时候,谢隐也由另一侧的净房出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荚清香,乌黑的发丝披在身后,还带着湿润的水气。
孙拂瞄了眼那铺着红绸被的床,心跳如擂鼓。
明明她上辈子也经过这些,怎么面对谢隐就是心跳得厉害?
“可要我帮你把发拭干,湿着睡不好。”
“只有发尾沾了些水,不打紧,往后,就全赖你关照了。”
“好说,全看你的表现了。”说罢,孙拂突然惊觉这话有些暧昧,还想着要怎么描补两句,却被谢隐一把搂进了怀里——
“为夫这就表现给你看。”
“软,我不是个意思啦……”
不管说什么好像都没有用了,她的手碰触到他的胸膛,这下才发觉自己和一具结实陌生又温热的身躯贴在一块。
他的心跳也有些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连谢隐纤长的睫毛都能数清楚,清冽的皂香,暧昧的氛围,微暖的气息萦绕在越发急促的呼吸之间,孙拂的心跳越来越厉害,而谢隐唇边的耳垂莹白如玉,锁骨的美丽,谢隐的目光似有火花闪过。
他弯腰抱起这美丽的姑娘,他的妻,慢慢走向床铺。
他沙哑着声音,在孙拂耳畔道:“……我心悦你……”
“我……也是,这辈子都给你……”她莫名的害羞,愣是不敢和谢隐对视了。
难得看到这丫头娇羞的样子,谢隐忍不住轻笑出声,拥紧怀中的人儿,绣了鸳鸳戏水的床帐落下,红烛融融,灯花爆响,春意无边,两抹身影交缠在一起,衣衫渐落,肌肤相亲间,共谱一室旖旎……
相隔半座城的谢家大宅里却和宁静沾不到一点边。
谢勇在大厅里咆哮,“好你个谢隐,这是完全没有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成亲去自己的私宅也就算了,居然连我都没有知会一声!”父母在吉时前才突然被接去私宅,而他竟是连点消息都没接到。
“哎呀,你气个什么劲,他去了私宅,我们这边岂不省事?”乌氏嗑了一地的瓜子壳,翘着脚,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京里老是说我们一家几口都是吃白饭的,全靠着那位手里漏点钱给我们花,今日一遭,那些重规矩的京里人不指着他的鼻子骂,我的头就摘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哼,你那个脑袋值几个钱,人家看了还觉得恶心!”谢勇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转念一想,谢隐不回来也好,他不在,往后家里就他最大,到时候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这才是过日子的态度啊!
夫妻俩算盘打得响,只可惜天不从人愿的事向来只多不少。
孙拂这艘小船在汪洋里飘荡了一整夜,精疲力竭,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怎么没有人叫我?”她一醒来看见沙漏才知道都辰时末了。
“大爷不让叫,说夫人昨夜累了,让您睡饱才是。”三生边说边服侍她梳妆,陈嬷嬷端了羊乳羹还有栗子糕过来让她吃。
“大爷吩咐,夫人昨日没有什么进食,让您先垫垫肚子,等敬茶见礼过后,要带夫人去吃好吃的。”
孙拂用小银匙把一小碗的羊乳羹吃完,栗子糕倒是没用。
要奉茶见礼,打扮不能太过简朴,孙拂选了一件大红五翟红梅花纹丝锦曳地望仙裙,梳了已婚妇人的圆髻,戴了凤凰孔雀点翠簪,嵌猫眼石的垂珠坠儿,她的五官明丽大方,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反而恰到好处。
谢隐一脚进了屋里,看孙拂梳着妇人的发髻,上前轻轻碰了下她的脸。“你这样好看。”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就一同去了私宅中给秋氏和谢壮夫妻的住处。
谢隐的步子很大,牵着孙拂的手,随着她的步子,跟她说起这间宅子的格局,往后这个家就由她当家作主,想做什么都随着她的心意。
新媳妇上门敬茶,秋氏一大早就等着了,过了时间还没见到人她也不急,反而打趣的对丫鬟们说道:“小俩口感情好,早一点、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还有你们这些小丫头陪着我?”
一时欢声笑语,就连外头的孙拂都能听见。
宽阔的屋里,秋氏和面色有些不耐烦的谢壮坐在罗汉床上,一看见连过个门槛谢隐都扶着新媳妇的手,一副甜蜜模样,夫妻俩都有些看傻眼。
她这大儿子可不带这样的,这满脸笑容的,是她的阿隐?
“老大媳妇,快过来给母亲看看。”秋氏笑道。
婆媳俩说话寒暄,谢隐就在一旁候着,也不坐下,直到丫头拿来蒲团,两人一同向秋氏还有谢壮磕头又敬茶,秋氏和谢壮各自从丫头手里接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们。
“等一会儿,别忘了也去给那位行个礼。”秋氏提点,那位指的是先夫人江氏。
“是。”谢隐应是,孙拂也点点头。
秋氏招手让孙拂坐到她身边,慈祥的笑道:“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阿隐的媳妇盼到了,你都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清苦。”
“娘——都过去的事了。”谢隐出声。
“好好,不说这些,往后小俩口要相知相爱,互敬互谅,有商有量,好好的过日子,这样就美满了,这个家呢,往后由你管着,九衢街那边也交给你了,娘老了,不耐烦再和那些柴米油盐打交道,我和你爹已经商量好,等你回门完,模熟了府里的人事流程,就搬到城外的庄子去养老,你可别小看那庄子,有温泉、一大片的荷塘,想要什么都有,要不是这边的事一直拖着,我早就过去了。”秋氏说得真切,没半丝敷衍,可见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已经很久了。
寡言少语的谢壮也点头称是,他本来就一直住在外头的庄子。
孙拂有些无措,她一进门老人家就说要去庄子养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一进门就排除异己,把老人家赶到庄子去住。
她望向谢隐,他眼里有种很柔软的神情,孙拂忽然就明白了,只要是他娘想做的、想要的,他都愿意成全,只要她开心。
他这个养母,已经如同亲生母亲,甚至比亲生母亲更疼爱他,只要谢隐能平安幸福,教她做什么她都义无反顾。
这世上有凉薄如他生母的费氏,也有视谢隐如己出的秋氏,当世界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你们成亲时昭哥儿去山西游学赶不回来,鸾姐儿怀上了,婆家拘着不让她回来,但是不急啊,一家人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你莫怪他们失礼。”秋氏絮絮叨叨,就好像对着自家女儿那般。
孙拂送上她准备的礼物,家里人一个都没落下,礼物贵重又实用,秋氏和谢壮都得了她亲手做的衣服、鞋袜,由里到外,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三日回门,谢隐精心备了几辆马车的礼品,孙拂回到家只见东西都拾掇的差不多了,毕竟再过几天孙邈就要上任去了。
姚氏的气色倒是红润,知道女儿要回门,做了一桌子孙拂爱吃的菜,酒席也吃得算是热闹,孙拂确定他们五日后就要启程,告诉姚氏她一定会回来送他们。
离别在即,孙邈摆着手说不出话,姚氏一想到这一别,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虽然大兴离京城不远,但女儿毕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孙拂赶紧替她拭泪。“孕妇怎么能哭呢,弟弟们要不安了。”
姚氏到底哽咽的说了几句,母女俩正难过的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谢隐掀起袍角,双膝跪在孙邈和姚氏面前。“岳父岳母放心,我对拂儿的爱是一辈子的,半点不会委屈她。”
孙邈和姚氏都吓了一跳,愁绪顿散,欢喜得说不出话来,这般慎重,只能说这女婿真的很看重自家闺女。
五日后,谢隐夫妻一起送孙氏夫妻去了大兴,孙拂趁机放了一张判官的符纸在给母亲的平安符中,希望一路旅途顺遂,母亲生产平安,让大房一家子无灾无难,她耍了个心眼,毕竟大房若不好,对她来说也算是一场生命中的灾祸。
谢隐只能歇这几日,然后又开始司天监和勤政殿两边,有时甚至连同皇上身边三边跑的日子,十分忙碌。
孙拂也没闲着,她要打理嫁妆,要熟悉府里上下,还要应付自以为她这新媳妇好欺负的不速之客——谢勇夫妻。
孙拂让谢勇夫妻进了门,该给的礼数一点都没少,再多却没有了,毕竟据她所知,谢隐和两个弟弟都不算亲近,只是碍于秋氏的面子豢养着这两个年纪早已经大到都不知当了几次爹的男人,然而人心不足,瞧那乌氏到处打量的目光,孙拂实在不喜。
两夫妻酸溜溜的话没少,无非就是这么大个宅子,也不知要接老人家过来奉养,实在不孝,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连分一杯羹的机会都没有……
谢壮夫妻在小夫妻回门后就回了谢府居住。
谢勇更是一看不顺眼就斥喝下人,把自己当大老爷了。
明明谢隐分家另过的意思表达得那么明显,也给谢家人留足了脸面,要是谢勇一家子知趣,各走各的路,倒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谢隐和孙拂都不是不容人的。
只可惜,某些人的贪婪是刻在骨子里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么足。
孙拂任他们该拿的拿了,该摆架子的摆了,客气的送走这对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的夫妻。
这事闹得不算小,附近的左邻右舍又不是瞎子,消息很快就透了出去,关于谢家这弟弟的行径,难免被人指指点点一番。
秋氏知道以后,把去庄子的时间又提前了。
这样还没完,谢勇夫妻回去以后忽然就病了,满口胡言乱语,鬼哭狼号,说是妖魔鬼怪掐他们的脖子,到处腥风血雨,夜不安寝,寝不安枕,别说睡好觉了,根本是草木皆兵,把谢府闹得鸡飞狗跳,就算请了大夫来足足喝了七天的药也没什么效果。
惊怖让人病,日日夜夜睡不着吃不下,又请看风水的来收惊,被讹走一堆银钱,这一折腾下来,身体大不如前,连走路都在飘。
不管如何,谢隐的私宅谢勇夫妻是不敢再去了,孙拂比较有微词的是,为了这两个小人浪费掉一张符纸,实在有点可惜,幸好这样的“人祸”符纸也能起作用,随她心意,比判官告诉她的用处更多。
绿意踮着脚步,无声无息就来了,小雨润如酥的下过一场以后,护城河的柳条儿都抽出了绿的颜色,含苞欲放的百花昭告着季节的变换。
四月的最后一天,秋氏和来接她的谢壮打点好一切,准备要去庄子了。
谢隐带着妻子来送行,他会派护卫安全的把秋氏送到目的地,安置好了再回来。
秋氏临走之前,果断的把家分了。
谢勇自然不肯,可乌氏比他聪明多了,她知道不管怎么死皮赖脸的住下去,他们和谢隐也就那层薄薄的情义皮,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看着秋氏的面子上,谢隐想把他们一脚踢开,其实连知会一声都不必,没半点血缘关系,他们压根没有站得住脚的地方,舆论也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现在母亲和父亲要去庄子上,这里更没他们什么事,趁机把家分了,捞了好处再做打算才是上策!
“你就先听娘怎么说吧。”乌氏掐了谢勇一把。
秀氏依照惯例,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只是一双眼珠不安分的转着。
秋氏瞥了眼精明外露,却只精那一亩三分地算计,半点远见没有的二媳妇,倒是这个……她扫过秀氏,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按理说这个家半点没阿勇和阿开的分,但是阿隐孝顺,看在我这老婆子的分上,公中的产业给了你两成,你弟弟两成,另外两百两银子给你们各自置房,我和你们爹都老了,将来也不敢奢望你们两兄弟的奉养,庄子的出息够我们两老吃用,分了家,将来是好是坏自己承担,就这样了。”
“娘,两成有什么用?”谢勇想也不想,两成听着就少啊,他和弟弟各分了两成,这不还有六成?
“嫌少?你到底心里有没有点数,两成是多少产业?要是我的意思,你净身出户就好,一个铜钱也不给你!”谢家的家底有多少,不包括祭田,就已经是寻常官宦人家的数倍之多,这还不包括谢隐私下的营生。
“我就知道你偏心,你的心从来都是歪的,到底我是不是你的亲儿子?”谢勇不服气,憋着火气顶嘴。
秋氏苦笑,“我的心是歪的?你从小到大吃喝拉撒娶妻生子,哪一样花的是你自己挣回来的钱?要不是你有这么个好大哥,成功了不忘拉我们一把,你和你爹还在泥地里扒拉,做人要有良心,要是连良心都被狗吃了,那你还做什么人?”
“狗哪来的良心……”他还嘟囔,干脆把案几上的官窑粉青大花瓶往地上一摔,站起身来,作势要上前理论。
“小兔崽子,你怎么和你娘说话的!”谢壮也火冒三丈了,即便富贵了也仍旧改不了乡下人习惯,月兑下鞋子,朝着儿子的脑袋抽过去。
谢勇抱着头一边大叫,“要不是爹这么窝囊,凡事都听娘的,这个家早就是我的了!”
谢壮抽得更狠了。“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说你爹我窝囊,我看你窝不窝囊!”
这边乱成一团,那边的谢隐却不想花瓶的碎片砸到媳妇,牵着孙拂的手坐到后面的另一排椅子上,权充局外人。
谢壮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揍了儿子几下自己就气喘吁吁的。
“你不出个声吗?”这样的闹剧孙拂实在没兴趣,拉了拉还有心情喝茶的谢隐袖子,早点把这边的事解决了,他们也能去办手头上的事。
茶水咽了下去,谢隐清清喉咙,“这间宅子你就别肖想了,我奏请陛下把宅子还回去了。”
“什么?”
谢勇、乌氏、秀氏都变脸,也焉了。
秋氏起身把谢壮的鞋子捡回来,替他穿上,满脸的疲惫。“走吧,马车到庄子可也要好几个时辰,趁这会儿还凉快,咱们上路吧。”
谢隐和孙拂也一同步出大厅,几辆马车已经候在外头。
“爹、娘,庄子要是住腻了,绿水胡同那边儿子也替您们留了院子,想回来就回来,还有两老每年的奉养银和四季衣裳,节礼、寿辰礼一定不会少,我和拂儿也会常去庄子的,您莫发愁。”
相较于什么表示都没有的亲儿子,秋氏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她摇摇头,让孙拂扶着她上了马车。
车夫一扬鞭,马车辘辘往前去了。
谢隐夫妻也上了另一辆马车,直奔绿水胡同,至于这边,谢隐留下厉害的管事监督谢勇和秀氏等人搬家,除了允诺要给他们的东西、地契,属于官家的东西,一律不能观観。
秀氏倒是果断,她已经和娘家说好,一出谢家大门就直接回娘家,公中的两成收入起码有好几千两银子,再加上两百两现银,她这姑女乃女乃就算带了一双儿女回了娘家,娘家嫂子也不敢多说什么,至于还回不了家的谢开,既然那个男人眼里没他们母子,管他死活。
谢勇夫妻拖拖拉拉,在管事的灼灼目光和护院的虎视眈眈中灰溜溜离开了谢宅,至于何去何从,想必不会有人关心。
这一夜,绿水胡同的宅子里,月如钩,凉爽的晚风拂过赏月的小夫妻俩,相偎相依,谢隐的手上还拿了把凉扇,一边替孙拂挥赶不识相的蚊虫,恩爱模样羡煞旁人。
“你真把圣上赐的宅子还回去了?”
“陛下以为我嫌宅子太小,想给我换一间八进的宅子。”他已把写了许久的景辰三百年国运书呈了上去,只换一间八进的宅子还算亏了。
“千万不要,我们家就这么几个人,八进的宅子真收了也只能喂蚊子。”她打趣。
“不如你多帮我生几个孩儿,咱们家就住得开了。”
“你真想要孩子?我以为你已经有昭哥儿和鸾姐儿了。”
“昭哥儿是个有定见的,往后他有他想走的路,再说我也没有爵位能让他承袭,所以就算往后咱们有了孩子也碍不着他。”多几个兄弟帮扶反而对他有好处,不像他从头到尾就一个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幸好老天待他不薄,让他与拂儿有一场姻缘,否则他这一生怕是要孤独的走到老了。
“我以为你并不想要孩子了。”她嘀咕。
“有我们就生,生了我们就疼他,要是没有,咱俩多自在,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又或者回临安小住也行。”
孙拂被说得心动。“那小院你还留着?”
“我用存到的第一笔钱把它买下来了,想说告老还乡时还住那里。”他喜欢田园生活,春日养养花、种种菜、架葡萄架,搅乱一池子的鲤鱼,风一吹,葡萄叶子簌簌轻摇,兴致一来还可酿酿酒,秋日天高云阔,可以去钓鱼,哪里都比京城舒坦。
“这几年你还是好好的当你的官,我的铺子最近生意才有起色,等我赚够了银子再回去,院子既然你已经买下来,这些年放着也是放着,不差那点时候。”她可是有打算的。
“你那药铺的阿胶是你囤的?”那家药铺本来没什么知名度,可经过贵妃那件事,使得阿胶一胶难求,药铺委实进帐不少,也在京里打出了知名度。
“不告诉你——”她拉长了声调。
对于孙拂不想说的事谢隐不会穷追猛打,“那你可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
孙拂浑身都僵硬了。
谢隐摩挲着她的背,“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
孙拂很勉为其难的说道:“时候到了我会提醒你的。”
谢隐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小夫妻说笑着,不时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感情的浓烈都尽在不言中……
*
暑气来得猛,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京里到处都是吵人的知了,黏也黏不完,贵人们更离不了冰窖里的冰块,连出门逛街都没了兴致。
宫里传出孙皇后中了暑热,病倒在床上,可这时候的长景帝却无暇顾及,先是鄂赣湘三省传来旱魅肆虐,鄱阳湖和洞庭湖水一脉河断水枯,粮食缺乏灌溉,烈日炎炎下,连饮水都困难,朝廷急送粮食和调度水源,没想到旱情才稍解,其他地区就发生涝灾。
西北河上游泛滥成灾,淹没了数以万计的良田,百姓流离失所,没吃没喝只能啃树皮,人心惶惶,官衙急报上奏天听,长景帝还没从旱情里缓过来,又接连着迎来水患的消息,他立即下令调拨钱粮,开仓赈灾,派了漕运总督十万火急的赶了过去。
然而灾民蜂拥而至,官设的粥棚很快就不敷使用,平仓、通州仓库的粮食很快见底,山东河南的灾民赶来却吃不到一口粮食,要是没能及时遏止,百姓就会成了一群暴民。
长景帝抱着头烧的时候,边关又传来急报,说漠北的牧民蠢蠢欲动,牧民本来就凶悍,可最多也就冬季粮食短缺时会出来烧杀掳掠一番,可因为气候丕变,老天不下雨,牛羊无处可放牧,死了不少,夏季的粮食已经没有着落了,只能把储存的冬粮拿来裹月复,可冬粮吃完了,冬天到来又该怎么办?只能走老路子,抢啊!
要钱、要粮、要派兵,哪一样不是当务之急?
但是今年的秋收还未入仓,官粮都放光了,怎么办?于是只能下令征收,但征收需要时间、需要银子,也不知那些商人财主们肯不肯把仓库里的粮食奉献出来,加上户部喊着没钱,长景帝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对于后宫更加无心关注了。
此时那些盯着谢隐的有心人可有话说了,众人把旱涝这自然灾害全都归咎到谢隐这个国师身上,说他连小小的灾情都无法预测,简直是沽名钓誉,要负起最大的责任!
攻讦他的人向来还少吗?何况谢隐早将这些都写在国运书上,他想早日淡出朝堂,便逐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谁知长景帝根本没认真看国运书,完全没事先防范。
他打算对此置之不理,等事过境迁也不会再有人说什么,毕竟洪水泛滥和干旱都是历代帝王最为头痛的事情,就算能预知,也不过是提早预防,无法从根本消除,更别说那些接到命令却阳奉阴违、不当一回事的底层官员了。
攻击他的那些人是要他远离京城这权力中心,那就如他们所愿吧,然而灾情攸关这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谢隐自觉该担起这份责任。
“臣自请前往鄂赣湘赈灾。”谢隐站到百官之前。
“这等事何须劳动到国师?”文武百官只会打嘴炮,真的需要用人的时候,一个个都装鹤鹑,赈灾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做得不好,怨声载道,做好却是应该的。
“臣心意已决。”
“也罢,那就劳烦国师了。”国师身分贵重,派他赈灾,更能说服人心,何况国师早已预言如今的状况,是自己没细看国运书的疏失。
只不过长景帝的征粮并不顺利,一个月的时间只征到数百石的粮。
这些事对孙拂来说却不是那么值得费心,何况她也不清楚详情,她最关注的是姚氏的状况,因为姚氏生了,前日发动,折腾三个时辰,平安生下三子,消息传到她这里,她立刻叫人打包行李,套好马车,急不可耐的便要过去探视。
三个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宝贝,那该是什么情况,她娘呢?传信来的人说得也不清不楚的,只说母子均安,还有她爹呢?应该是乐坏了吧?
她左等谢隐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直到夜深谢隐才到家,却不像往日那般镇定自若,明显有事。
替他宽了衣,又卸了六梁冠,问他可用过了晚膳,厨房里给他准备了三君子粥,也就是茯苓、莲子、欠实,有时还加上薯预,用来修复胃肠。
自从成亲后,孙拂特别注重谢隐的饮食,特地去找了许多关于保养肠胃的药膳食谱,就是希望能把谢隐经常闹胃疼的毛病给治好,这是一条长远的路,幸好成亲至今他都还未曾再闹过不舒服。
孙拂将一杯温温的杏仁茶端到了谢隐面前,“是征粮不顺利吗?”她知道谢隐最近为了粮食的事情没少操劳。
“岂止不顺利,半个月只募得几百石,杯水车薪。”谢隐扯出疲惫的笑容。
几百石对寻常人家而言是很多了,可是对灾民来说真的不够。
“还缺多少?京里那些个富商谁家没有几仓库粮食,事到临头,需要他们助人的时候都成了缩头乌龟了。”靠天吃饭的农民,粮食随时都存在着短缺的危机,商贾不种田,可也要吃饭,拿银子买粮自然是丰年低价买,荒年高价卖。
“火没有烧到他们头上,他们也不缺那点银子,你说他们会愿意把自己仓库的粮拿出来,做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的事?”
“看哪个商贾之家献出来的粮多,让陛下颁布个什么牌匾之类的,我想应该会有人趋之若鹫……”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箭在弦上,我能等,灾民等不了,怕是缓不济急。”
“到底还缺多少啊?”
“最少还要四十万石,这还是最少的估计,真正去到灾区也不知够不够用,就算够用,还要留下粮种,好让百姓明年有种子可以播种。”吃都不够了,还想预留粮种,可没有粮种,百姓就算现在熬过饥荒,明年呢?
“要不……我跟你去吧?”孙拂没有考虑太多。
“你一个妇道人家,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放心。”
“我不会给你添乱的——”孙拂凑上他的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谢隐的眼睛渐渐发亮。
“你真觉得这样可行?”
“这样做比较不打眼,到了那里不会有人追究我们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我凭空变出四十万石的粮食让你带去灾区,你怎么跟……”她用指头往皇宫方向一指。“交代啊?”
谢隐恍然回过味来。对啊,他怎么忘了他妻子身上还有一枝判官笔能妙笔生花,难怪她坚持要跟他去灾区,那笔只有她能使。
坚持要跟着去,孙拂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上一世,谢隐因为眼疾辞官回乡的时候半途遭匪徒截杀,这一世他的眼睛虽然没问题了,但是这一趟远门,难保会发生什么,她不放心。
这一世,有许多事并没有照着上辈子的轨迹去走,譬如她娘月复中的胎儿,譬如孙皇后和长景帝都还活得好好的,譬如她这一世嫁给了谢隐……
只是去见她那三个小弟弟的时间恐怕得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