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正是万物复苏,蝶飞蜂舞的时候,知庾县衙的书房里传出略带激动的说话声。
“——侯爷一怒之下命人杖打世子爷,世子爷嘴硬不肯求饶,侯爷怒火冲天,直嚷着要杖杀世子,免得出去祸害别人,还是夫人频频出声为世子爷求情,才让侯爷打消念头。”浓眉大眼的小厮丁佑说得眼睛都泛红了,神情尽是对自家主子的不忍,“不过,世子爷在祠堂里可让老爷打惨了,带刺的荆条、木棍、软鞭一一上阵,世子爷也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奴才看的都难过的哭了。”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薛弘典语气颇有些无奈,示意刘聪坐下。
两人正谈着事儿,外甥的小厮就眼巴巴跑来求见,还大有见不到面就长跪不起的态势,由此可见外甥这当主子的从未拘着手下人,纵得胆子忒大。
刘聪微微一笑,“虽是没规矩些,但也可看出朱世子待下人甚好。”
薛弘典叹了口气,外甥的确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也难怪他爹痛揍一顿后就将人打包丢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心寒不管了,但这终究是妹妹留下的惟一血脉……
刘聪看着薛弘典陷入沉思,也没打扰,静静的喝茶,想着那位远从京城过来,没几天就闹得鸡飞狗跳的庆宁侯世子朱哲玄的传闻。
说白了,朱哲玄就是个纨裤子弟,结交的友人遍布三教九流,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他都能跟人勾肩搭背,半点距离感都没有,外界对他的评语也多有分歧,但风流倜傥,流连花丛的外在印象却是一致。
朱哲玄的生母薛氏在生他时难产离世,他直到十岁前都还很优秀,文武皆通,但自从庆宁侯朱启原续娶后就变得忤逆不听话,在继母生了弟弟后行为更加偏差,朱启原曾透过关系给他找了个守宫门的活儿,却因他时常旷职而黄了。
这次也不知惹上什么祸,朱哲玄被送过来的时候全身伤痕累累,尤以后背及臀部最为严重,估模着是被带刺的家法鞭打所致。
薛弘典的夫人郭蓉乃太医之女,医术精湛,把脉诊视过后直言朱哲玄这些伤势看似严重,但其实都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肺腑,耗些时日将养好便无事,说完便将这个身分特殊的病患甩手给自己的养女薛吟曦去照顾。
薛吟曦跟着养母习医五年余,应付朱哲玄的伤势绰绰有余,但她脸色冷、气质冷,对上二十多岁的纨裤子弟,表情肯定不好,不过才几天,朱哲玄的小厮就数次过来请示想要更换大夫,但总是被薛弘典敷衍过去。
县衙后方另一处静谧的院落内,假山旁微枯的杨柳映着池塘,朱漆八角凉亭里罩了厚帘子,放了红泥小炉,周围都暖烘烘的。
一名白衣年轻男子趴卧在长榻上,整个人恹恹的,即使如此,那张妖孽般的出色五官仍旧俊美无俦,他一手提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姿态放荡不羁又透着一股颓废气息。
“世子爷,表小姐说过,您的伤要想快好,酒得少喝啊。”
长榻旁,清秀小厮宋安正跪坐在蒲团上苦口婆心的劝着,一边伸手想拿走主子手上的白玉酒壶。
这次主子来到这偏远的知庾县,侯爷只让他跟丁佑跟着贴身侍候,还撂了狠话,若是世子爷再胡闹生事,等待他跟丁佑的就是被重打五十大板,发卖出府的命运。
朱哲玄举起酒壶径自往嘴里咕噜咕噜又饮下几口酒,才没好气的瞪宋安一眼,“那个冰山美人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他斗胆直视主子的目光,“表小姐喊世子爷一声表哥,自然算是世子爷的表妹。”
朱哲玄冷哼一声,“呿!她不过是舅舅、舅母捡到的一个丫头片子,算哪门子的表妹?她喊了,你看我应了吗?”
“可她就是认了——”
“她认了我舅舅、舅母当养父母又如何?干爷屁事,去去去,吵得我心更烦。”他提起酒壶又喝了口酒,只是这会儿力道没抓好,动作太大,扯动背后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又是几句咒骂。
薛吟曦那丫头片子是舅舅一次回京述职又再次外放途中破获一个人贩子集团救下的,她记忆全失,连名字也是舅舅取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子,惜字如金不说,还总是冷着一张脸,再瞎的人也看得出来她瞧不起自己,一想到她那张严肃的绝丽容颜,清澈眸子看着自己时隐隐透出的不屑,朱哲玄就火冒三丈,再想到这次被狼狈的丢过来,多年未见的舅舅只跟他说了几句话,就以县务繁忙为由将他丢给舅母,结果舅母这太医之女随意瞧了瞧,就再把他扔给那个冷冰冰的丫头。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怎么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宋安目不转睛的关注着主子的情绪变化,他从七岁就在主子身边侍候,一见他此时眉宇间的阴霾,就明白主子又钻牛角尖了,但那就是扎在主子心窝上的心结,还是个千缠百绕的死结,也不知哪天才能绕出来?
其实在他看来,主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侯爷虽出身乡野,但对青梅竹马的先夫人薛氏有情有意,即便因军功封侯富贵了,也不曾薄待商户出身的先夫人,从未纳过妾,只可惜先夫人红颜薄命,生主子时难产离世,侯爷自此将所有心力放在了主子身上,直到主子十岁才依了病重老夫人的话,续娶了丁府嫡出的三小姐丁意宁为妻。
这些事儿京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侯爷丧妻十年才续弦,这十年间从不曾有过侍妾通房,对先夫人的情深意重无人质疑,偏偏主子还是抑郁不快,对夫人心存成见,总是爱理不理的,父子俩嫌隙渐深,尤其夫人生下儿子后,二少爷展现读书天分,人人赞其聪慧,主子的行事就更荒唐。
宋安看到朱哲玄又咕噜咕噜的喝起酒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世子爷,真不能再喝下去了,万一又醉了,像这回——”他倏地住了口。
“这回怎么了?说出来啊,差点酒后乱性?我明明睡着的,可谁信?你们不信我,父亲也是!”他气得咆哮,左手握拳用力搥床,结果这一动全身都痛,“痛痛痛,该死的,那丫头到底给的什么药,半点屁用都没有,快抬我去找舅舅,不,你去外面找大夫进来。”
“别啊,世子爷,奴才看表小姐真的很行的,明明是世子爷不喝药……”
“怪我?你到底是谁的人?”朱哲玄恶狠狠的瞪宋安。
宋安一脸为难,“世子爷,您若在这里闹事,奴才跟丁佑就不能再在您身边——”
“没出息,不能在我身边又如何?横竖你家世子我就是人人眼中的废物,这回父亲打我可是下了死手,我这世子迟早被除名,好给我那天才弟弟让位。”
父亲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继母对他也没啥感情,这次他闯祸被送到舅舅这里来,难保不是继母吹的枕头风,毕竟他不是没闯过比这次更严重的祸,这回受的惩罚却是最重,可笑的是他还是被冤枉的。
哼,不就是顺水推舟将他推得远远的,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多好,就他这个外人碍眼!
“世子爷,咱们回屋里可好?算算时间,表小姐要来诊脉了。”宋安小心翼翼的提醒,“您别怪奴才多嘴,伤早点好,您就可以少看表小姐的脸色了。”
他知道世子爷是被侯爷伤了心,但明明一身伤,不好好吃药抹药,还屋里屋外的折腾,每一次移动都让伤口更慢好,这分明是自虐嘛。
朱哲玄岂会不懂,这些道理大多还是他这个主子教的,可他就是觉得烦躁难过,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在乎,好不好的根本无所谓。
朱哲玄再怎么抑郁气闷,还是让人将他抬回屋里,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看看柜上的沙漏,嘴角嘲讽一勾,那丫头时间抓得真准。
同时,有人掀了帘子,是稍早在薛弘典那里铩羽而归,已经被朱哲玄碎念过办事不力的丁佑。
“世子,表小姐来了。”
朱哲玄趴在床上,不屑的轻哼一声,就见一身素色裙装的薛吟曦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小丫鬟。
薛吟曦有一双明亮清彻的瞳眸,如山中静湖,不见一丝涟漪,鼻子微翘,一张粉唇女敕如春樱,浓密柔滑的长发上仅有一只珍珠发饰,素净着一张芙蓉面,确是倾国倾城之貌,然而她身上有股天生的淡漠气质,让人不敢进犯。
看着那发展极好的身材,依他阅女无数的经验,她的年岁应与舅母评估的无异,大约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薛吟曦的两个贴身丫鬟,半夏圆脸大眼,娇俏可爱,活泼大胆;茯苓稳重寡言,白皙清秀,各有优点。
半夏见趴在床上的朱哲玄目光往自家小姐的胸口一扫,圆眼瞪大,正要开口斥责,茯苓已先一步摀住她的唇,瞥她一眼,暗示她要记得自己的身分。
半夏不甘愿的扯掉茯苓的手,她对这个侯府世子完全没好感,听说是京城贵公子圈中的混世魔王,在她看来就是个大色胚!
某人看她一眼后就将头朝里转,薛吟曦无所谓,她来到床边,茯苓已经搬来圆凳,她坐下后,丁佑利落的将把脉的小枕头放好,并将自家主子的手放在枕上。
薛吟曦神情淡淡的替朱哲玄把脉。
好一会儿,薛吟曦起身退开,再看俩小厮一眼,两人立即上前,正要替主子褪下衣服,就见朱哲玄自己忍着痛撑起半个身子,粗鲁的将自己的外衣扯下,就连裤子也一起月兑了下来。
两名小厮好生无言,表小姐第一次要他们替主子褪去衣服时,主子还想着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男女授受不亲,没想到表小姐只凉凉的来上一句——
“大夫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女之别。”
好了,主子就很大方的要他们将他月兑得一乾二净,结果别说表小姐,就连两个小丫鬟都没半点不自在,反倒是他们两人别别扭扭。
这几天他们也打听到了,原来薛吟曦为了学习医术,了解人体构造,三年前开始就不时到义庄解剖死人,还找工匠要做什么手术工具,而且她头一回去义庄,就是郭蓉亲自领着去的。
这事乍听之下惊世骇俗,但出乎意料的,知庾县的百姓们不管是对县老爷夫妻,还是他们收养的薛吟曦都相当尊敬爱戴,究其原因,归功于薛弘典是一个处处为百姓着想做事的好官,郭蓉则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薛吟曦更是时不时就到附近的小村子替百姓们看病赠药,一家三口都是老百姓眼中的大善人。
而一个小姑娘为了精进医术,不怕晦气跟死人打交道,这份过人胆识让人佩服,因此想求娶她为妻的男儿可不少。
他们把打听来的事一一说与主子听,没想到主子觉得这不过是沽名钓誉,对薛吟曦更不待见,天天用后脑杓看人,连话都懒得说。
见朱世子月兑得利落,半夏不悦的鼓起腮帮子,咕哝一声,“不害臊。”
虽说这朱世子长得俊美,但臭名远播,整日斗鸡走狗、欺男霸女,难怪全身光溜溜的也不见半分不自在。
“小姐要看伤,何况朱世子背对着我们。”茯苓轻声的说。
“就算没看到朱世子的脸,我也敢确定他不知害羞为何物。”她噘起红唇嘟囔。
两人谈话间,薛吟曦略微俯身,沉静的目光落在男子后背,上头的伤口血迹斑斑,连那挺翘结实的臀部也瘀青红肿,残留着半濡湿半干涸的血迹。
她目光再移到床头的酒壶,忍着将要出口的训话,抿紧唇,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养父母,不是能由得她碎念之人。
蓦地,朱哲玄转过头来,定定的望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明眸。
薛吟曦波澜不兴的与之对视,男子侧着的脸半点伤痕也无,如黑缎般的长发松松的以发带束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足以魅惑人心,可惜对她没有用,她无法欣赏一个空有外表的人。
无声对峙间,丁佑跟宋安的目光也在三个姑娘家的面庞扫过,他家主子不仅脸蛋得天独厚,身材也很好,虽说受伤了,但宽肩窄腰,肌里分明的背肌还是很扎实的,然而两个丫鬟一个忿忿不平,一个面无表情,当主子的更是冷淡。
给她们占了大便宜还不懂得欣赏,愚蠢!朱哲玄又转过头,拒绝承认自己的好颜色撩拨不了冰山美人。
薛吟曦直起腰杆,回过身,茯苓已端来一托盘,上面有干净棉布及一小盆清水。
薛吟曦将棉布沾湿,轻轻擦拭朱哲玄背上的血迹,来回几次,接着从打开的药箱里取出几瓶药调起药膏,再走回床前,一手捏着竹片在陶碗里轻轻搅动,俯身在他伤口上抹药。
他整个人一僵,身体瞬间紧绷,伤口刺痛,有一种火辣辣似火烧的剧痛袭来。
“良药苦口,表哥舍药不喝,又不愿静静卧床让伤口结痂,吟曦只能在外敷药上下功夫,疼痛不免加重,还请表哥担待。”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响起,话说得好听,语气却没有半丝抱歉。
朱哲玄咬紧牙关,就怕自己忍不住申吟出声,痛啊——
随着药一道道抹上身,身体疼痛似火烧,他咬咬牙,明白小丫头的弦外之音是暗指他不愿配合治疗,所以这药膏只得下重手,痛死他也是活该!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又转过头看着一脸漠然的少女,没好气的开口,“表妹以为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臭脸,本世子就看不出妳压根不想替我治伤?妳走啊,本世子从不强人所难。”
闻言,半夏第一个不干了,“你这人好不客气,以为我家小姐爱治——”
薛吟曦一个眼神看过去,她连忙闭上嘴巴,但神情依然不忿。
“表小姐别生气,我家世子只是不习惯您这模样,因为在他身边的姑娘通常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丁佑干巴巴的解释。
半夏瞪大眼,瞬间暴怒,“我家小姐又不是卖笑女子,替你家主子疗伤还要面带微笑,要不要曲意承欢?”
“不不不,不是,是我不会说话——”
“丁佑没说错,我就是看不惯,表妹替我治伤态度也好一些,妳给本世子脸色看是什么意思?那好,妳现在就出去,我叫我的人去外面随便找几个郎中来治——嗷!痛死了!”
薛吟曦始终没吭半句,只是她拿竹片抹药的力道突然加大,让朱哲玄忍不住痛叫出声,额上浮现薄汗。
他倒抽一口凉气,“薛吟曦,妳故意的!”
“表哥肝火过旺,脾气暴躁,才一时惊得表妹无法拿捏轻重。”薛吟曦反唇相讥,手上动作未停。
丁佑跟宋安的眼神小小交流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朱哲玄一噎,他长得这般俊美竟然能吓到人?
他咬牙瞪着她那张好似被冻结的芙蓉面,想他翩翩美男子,多少女人一见他心都融化了,但从初识那刻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朱哲玄闷闷地抿唇不语,薛吟曦下手的力道也渐渐轻了。
他的伤口颇多,她这涂涂抹抹下来耗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手与腰都已微酸,但她面色不变的对两个小厮交代,“待药的表面微干,再替世子着衣。”
“是,表小姐。”
薛吟曦有礼的向脸臭臭的朱哲玄一福,主仆三人随即步出房门,接着,一名青衣丫鬟手持托盘走进来,上面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交给丁佑后便退了出去。
丁佑捧着汤药跪坐在地,舀起一匙缓缓吹凉,凑近主子的唇瓣。
朱哲玄撇开脸,黑眸瞪着门口,“拿开,没听我表妹说了,外敷药加重了,还喝什么汤药!”他故意大声说。
门外,薛吟曦只停顿一下便又举步。
听着屋内时不时传来劝朱哲玄喝药的声音,半夏受不了的回头看一眼,抱怨连连。
“态度真差,还嫌小姐冷着脸,他以为他是谁啊?在这里,大人最大,夫人第二,小姐第三,他算哪根葱?”
“少多嘴。”茯苓轻声念她一句,又看向始终沉默的主子。
“我哪有。”半夏不平的朝她吐吐舌头,再上前一小步看着主子,“小姐,侯爷对朱世子下手怎么那么狠?他到底是惹了多大的祸事啊?”
她圆圆的眼睛都是好奇,打听各类消息可是她最大的嗜好。
薛吟曦没回答,也不晓得是不知情还是不好提。
半夏又换了个话题,“小姐替朱世子看病可是他的荣幸,还得寸进尺的要小姐您笑,可恨他不喝药,不然加几斤黄莲进去多好——”
主仆三人往薛吟曦所住的兰阳院走去,一路上都是半夏的叽叽喳喳声。
半夏口沫横飞的抱怨半天,自家主子却毫无响应,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眼睛一亮,等薛吟曦回屋小憩后,她跟茯苓说要去上茅厕,一转身却是溜去跟夫人告状。
一身妇人打扮的郭蓉年约四十,有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五官明媚,保养得宜又未曾生育,看来不到三十,她全身无多余赘饰,一袭粉绿裙装透着股强悍气势,听完半夏连珠炮似的一席话,她柳眉一横,一拍桌子。
“这小子皮在痒,给他看病还得陪笑脸?把我女儿当成什么不正经的女子了!”
她卷起衣袖,气极败坏的就往外走,半夏也抬腿跟上想去看戏。
“大人来了。”
屋外传来通报声,屋里侍候的人都暗暗松口气,半夏一来她们就让人去通风报信,幸好,大人回来得及时。
帘子一掀,薛弘典走进来,也带进一丝凉风,他目光落在妻子卷起的袖子上,“做什么呢?外面天凉,还是屋里烧地龙热着夫人了?”
“不是,夫人是要去教训朱世子呢。”半夏很愉快的抢话。
薛弘典头疼的看着半夏那张俏丽小脸,心知女儿没吭声,显然是默许小丫头过来传话的,这也是在暗示她真的不想替外甥治伤,但见夫人越过他就要出去,他连忙上前一步把人拦住,“等等。”
“等什么?等女儿被欺负够?我跟你说,就算是你亲外甥我也照打不误。”郭蓉甩开他就要踏出门,但薛弘典仗着男人的身材优势,硬是将只到他胸前的小辣椒圈进怀里。
房里侍候的下人也极有眼色,连忙退出去,就连半夏也赶紧溜了。
“你干什么?大白日的——”她半瞇黑眸,伸手揪住他衣襟。
“夫人,为夫不想干什么,就想要夫人息怒而已。”他轻轻拍拍她的手。
薛弘典斯文温润,但在自家夫人面前更是温柔,他知道妻子将所有的耐心全给了医术,后来收养了女儿,又分出了些耐心,这几年脾气只有见长,他安抚爱妻的次数也在无形中变多了。
“夫妻一体,他不也是妳外甥吗?我去跟他说说就好。”他好声好气的劝说,又提醒她有新药还没试,果然成功引开妻子的注意力。
“也是,把时间花在那小子身上也太浪费了。”郭蓉抬步转往她的捣药室去。
县城老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大大吐了口长气,再以袖拭拭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举步就往外甥住的竹林轩而去。
竹林轩地处偏远,但有各种盆栽,虽不是什么矜贵花卉,但胜在清雅,离前面的衙门远了些也图能个清静,遂安排朱哲玄在这里养伤。
薛弘典进屋时,空气中还有股淡淡未散的药味。
朱哲玄有气无力的趴卧在床,但放在小几上已凉掉的汤药仍有八分满,在一旁照顾的丁佑跟宋安向他行礼,再摇摇头。
他示意两人出去,再揉揉眉心,坐到床边,看着背对自己装睡的外甥,不疾不徐的开口说起往事,“你母亲是你外祖父最娇宠的掌上明珠,她与你父亲自小玩在一起,两人成亲在当时可是件美事,不过当你父亲立下军功后,你外祖父就开始担心,毕竟家境稍好一点的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何况是新贵侯爷——”
他顿了顿,续道:“但时间会说话,你父亲其实已经很好了。”
朱哲玄闷闷的声音陡起,“他当然好,他有新妇、有新儿子,就我是多余的。”
闻言,薛弘典笑出声来。
朱哲玄气得转过头,但动作太大,痛得他俊脸扭曲,忿忿的又转回头,这伤真他女乃女乃的太痛了。
“难怪吟曦会跟我说你的伤不好治,我还奇怪,那么要强的小姑娘居然会说这种丧气话,原来她早已看出你的伤不在身体,而是在心里。清风,你都几岁的人了?”清风是朱哲玄的字。
朱哲玄不用去看舅舅脸上的表情,都听得出舅舅口中的浓浓调侃味儿。
“她笑话我了?罢罢罢,总归我也不喜她。”朱哲玄气呼呼的,突然又觉得难过,“舅舅看着吧,我这世子不会当太久,父亲早就想把世子之位交给弟弟,他就是气我占着这个位置,才会迫不及待的把我送到你这里来。”
“你胡思乱想什么?”薛弘典敛了笑。
“我没有,我知道父亲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出身商家的母亲,他守丧十年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就是个薄情郎!”
“清风——”
“舅舅不必替父亲说话,我二十多了,难道看不出父亲对外祖家有多不喜?那女人的哥哥在京城里当官,舅舅你明明中了举,却被外放到偏远的穷县城当官,如今在外兜转了十多年,仍是一个只管户籍田地的七品芝麻官,父亲明明是今上眼中的大红人,却从来都不曾帮衬或扶您一把。”
薛弘典没想到外甥竟为自己抱不平了,想起早逝的妹妹,他喉头便酸了,看着俊俏的外甥,他的相貌多承自妹妹,就连个性也同样执拗。
他忍不住像妹妹小时候那样,轻轻揉揉朱哲玄的头,“你听舅舅说……”
接下来的时间,薛弘典说明是自己主动要求外放,希望将家族经商的经验融合为官之道,为穷县城挣来富裕,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再加上爱妻也不想被局限在京城这块富贵地,认为学医就是要不断探索累积经验,因此外放是全了夫妻俩的心愿。
奈何朱哲玄听在耳里却另有解读,觉得舅舅只是在安抚自己,要自己别怨亲爹。
薛弘典在官场打滚多年,识人无数,怎会看不出外甥并未听进自己的话,只能无奈地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
“早点把伤养好,想做什么也能去做,来这里都十天了,只能窝在这一方天地不闷吗?舅舅知道这里不如京城热闹,若是你不喜,待伤好了,江南那里的繁华不输京城,薛家上下几十口人,想玩什么也有多人相陪。”他好言说着,不忘再加上一句,“前提自然是你的伤好了。”
又是一个想将他送走的人,他到底有多讨人厌?
朱哲玄咽下喉间的苦涩,哑着声音说:“我能换大夫吗?”
“你舅母跟表妹,只能二择一。”
不是薛弘典非要坚持,但知庾县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就是她们母女,往外找舍近求远不说,自家娇妻肯定第一个暴走,使不得。
“舅舅,我二十几岁,是个大男人了,疗伤都得光溜溜的,就不能找个男大夫?”朱哲玄真是气啊。
“你害羞了?不能啊,这都几天了,也该习惯了。”薛弘典一手抚着下颚,一脸的困惑。
朱哲玄快气疯了,舅舅算什么青天大老爷,根本就不靠谱!
他气急败坏的吼,“我害什么羞?该害羞的是她们才对!舅母就罢了,怎么说都成亲了,那丫头怎么一点羞怯都没有?”
“吟曦是大夫,这几年她跟你舅母上山下海帮一些穷人家看病,就连男子最隐私的伤处也帮着处理过,其他地方**又算什么。”
说到这事,薛弘典也有些头疼,但妻子直言当大夫的人胆子就要练起来,不然如何诊断病情?
闻言,朱哲玄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
薛弘典再解释,“你也知道你舅母家的祖辈都是大夫,在杏林界赫赫有名,这几年在外行医,名声更是远播,总有些奇病难治的病患前来求医,吟曦的出现让她能将一身医术手把手的教,也将吟曦的胆子练出来了,她看的从来只是伤口,不是男人或女人,你不必顾忌那么多,让她看也不会缺块肉不是?”
蓦地,门帘掀起,人未进,郭蓉扬高的怒声已起,“不必!我还不想让我的女儿污了眼睛呢。”
郭蓉气得小脸通红,几步冲到床榻前,若不是薛弘典及时拉住,爆气的某人肯定将不知人间疾苦的朱哲玄拉下床了。
“夫人怎么来了?”他握着她的手,她拚命要甩手却甩不掉,只能恨恨瞪丈夫一眼,再没好气的看着倔强地看着她的朱哲玄。
“好在我来了,不然怎么会知道这小子多么可恶!有人给你看病就该感恩了,还挑人看?你这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病到起不了身也不敢找大夫,因为看病要花钱,他们只能生生熬着,再痛也要熬着!”
“夫人,我们先出去。”薛弘典哄道。
“朱哲玄,舅母瞧不起你,小眼睛小鼻子的,气度比女子还不如,你书都瞎读了,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就让他伤口溃烂发臭,活活痛死好了,省得委屈我的好女儿来这里看他脸色,我呸——”
“好了好了。”薛弘典见自家夫人暴跳如雷,而床榻上的小子闷声不吭,只能略微使力将郭蓉或推或抱的拉出屋子。
“二十多岁了还没断女乃,凭什么自怨自艾?出身容貌富贵他哪个没有,还不满足,小心老天爷看不过去,一道响雷劈下来,让他重新投胎变乞儿——”郭蓉怒气冲冲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内,丁佑跟宋安忐忑的看着阖眼假寐的主子,再互看一眼,觉得愈来愈看不懂这个主子,也愈来愈觉得主子很可怜,怎么讨厌他的人愈来愈多?
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郭蓉的那一顿痛骂,朱哲玄倒是消停好几天,药该喝就喝,看病时也不再阴阳怪气。
事实证明薛吟曦的医术挺好,不过十来天,朱哲玄后背的伤口就不再溃烂,缠着布条也能下床走动。
但也是因为能走动,朱世子就不安分了,早上出门,没到半夜不回来。
原本再好好治疗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的伤口,朱哲玄却好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故态复萌,既不喝药也不抹药,几个较大的伤口又开始溃烂。
薛弘典该念也念了,但小子依然不听,天天出去鬼混,他也没辙。
知庾县是位于大夏王朝东方的一个较困苦的小县城,若与沿海城市相比当然不够繁华,但这两年在薛弘典带领下已是商家林立,几家规模较大的酒楼更是装潢得金碧辉煌,尤其“悦客楼”更是其中之最,朱哲玄三天两头过去,成了常客。
这一晚,朱哲玄又从悦客楼喝得醉醺醺的回到竹林轩。
不一会儿,宋安就急急忙忙的去请薛吟曦过去,“请表小姐快去看看我家世子,他后背伤口都在流血啊!”
“小姐不要去,凭什么让他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半夏怒了。
这阵子小姐太委屈了,时常去竹林轩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人,有时见到人了,人家还拿乔,说什么青楼的花娘帮着擦过药了,态度还温柔似水,比小姐这冷冰冰的模样好太多了。
薛吟曦却不理会,示意茯苓拿上药箱跟她走。
半夏跺跺脚,还是快步跟上了。
几人到竹林轩时,朱哲玄早已醉到不行,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浑话,“翠香,来给本世子香一个……”
“这朱世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半夏嘀咕着翻了个白眼。
酒醉的朱哲玄很不安分,一下子闹着要坐,一下子又要躺下,天还没回暖,屋里烧了地龙,丁佑累得满身大汗,好不容易才褪去主子身上沾染了血迹的衣衫,让他趴卧床上,就见他后背除了先前较严重的旧伤再度鲜血淋漓,还添了好几道长短不一的抓伤,正汨汨的渗着血。
“哇——”半夏惊叹的瞪大了眼,还发出啧啧之声。
“这两天,你家世子爷都在哪里?”薛吟曦问得平静,心里已经有底。
朱哲玄整整两天不见人影,此时全身除了酒味外,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气,肩背还有些细小的咬痕及吻痕,至于那抓伤——
呵,这种伤她在陪同养母去一名富少家中治伤时看过,激情的床事造成的,因浑不在意,以致伤口感染引起高烧昏迷。
两个小厮也瞪着主子背上几道长长的抓痕,这种伤他们倒是司空见惯,但仍莫名的感到窘迫,明明去青楼的又不是他们。
“哑巴啊,怎么不回答我家小姐?”半夏扠腰瞪了两人一眼。
“先是在悦客楼。”丁佑硬着头皮开口。
薛吟曦记得自己也曾去过那里,一位客人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昏迷不醒,她把脉后确定是怒急攻心,施了针人便醒了,但那酒楼的布置真是要闪瞎眼睛,餐具家饰都缀有金银、宝石、琉璃或玛瑙,总之怎么矜贵怎么来,但又不致流俗,既优雅又有贵气。
听掌柜说,在那里一餐吃酒的费用都可以让贫户吃上一年了,但朱哲玄后背上的伤绝不可能是在悦客楼造成的。
“又去了哪里?”她再问。
那双清澈杏眼看过来,两名小厮都头皮发麻,有种不回答不行的威势。
“就、就在百花楼待上了。”宋安低头嚅嗫说。
“银两花完了?”
“是,百花楼的规矩是先收费,时间到了再给钱才能留宿……”他头愈来愈低。
她点点头,再看一眼醉醺醺的朱哲玄,“替你家世子洗漱更衣,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会让茯苓送汤药过来,至于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并无大碍,毕竟身体好到都能寻花问柳了。”
这一回,她留下一瓶外敷的药膏就离开。
两个奴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主子收拾干净。
朱哲玄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他全身都痛,没有一处是松快的,尤其后背几处还隐隐刺痛,他想也没想的就要小厮去叫薛吟曦过来。
不久,丁佑回来了,但只他一人,手上多了一碗汤药。
“薛吟曦呢?不用过来帮我换药吗?”他皱着眉头坐起身,那浑身的痛楚让他又生气了,“该死的,昨晚那两个美人的手跟嘴都死命的往本世子的身上又咬又抓,真真是疼死本世子了。”
两名小厮互看一眼,都不敢搭话,丁佑端着药碗半蹲在地,拿着汤匙轻轻搅动。
但朱哲玄也是狗鼻子,一下就闻出这药味与过往都不同,“换药了?”
丁佑闷闷点头,一汤勺喂进主子那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唇瓣。
汤药一入口,朱哲玄俊脸顿时皱成一团,“咳——呸呸呸,这什么鬼药!”这药除了酸中带涩外,还有苦死人不偿命的苦味。
“本世子不喝了,你去把薛吟曦给我叫来,她是在整我吗?这给的是药还是馊水?”他怒不可遏的指着丁佑,再指向房门。
“其、其实刚刚半夏端药给奴才时有转达表小姐的话,她说……说……要嘛世子爷就乖乖喝药,再不然就是去外面买药。”
“那就去外面买。”朱哲玄想也没想的道。
“可是世子爷,您已经没钱了,这阵子尽往青楼酒楼跑,还有请姑娘们弹琴跳舞,夜夜笙歌,昨晚在百花楼已经用完最后一张银票了。”
朱哲玄瞪大眼,揉揉额头,觉得烦躁,“你去找舅舅拿钱,说是我要的。”
丁佑欲言又止,但在他怒气冲冲的狂吼下,还是硬着头皮出去,没一会儿就见薛弘典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薛弘典对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外甥也是备感无奈,再想到朱启原交代的事,他只能选择说谎,“你爹这个月没派人送钱过来,舅舅也没法子借你多少,这是舅舅全部的私房钱。”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朱哲玄手上。
朱哲玄一模,皱起浓眉,将荷包里的银两倒出,“五两?”这让他花费一餐都不够。
“咳,你省着点花。”见外甥还要开口,薛弘典直接摇头,“你不懂,这家里作主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舅母,而且吟曦早你一步来找我,说你生活靡烂不利养伤,纵之害之,她跟我叮嘱再三,绝对不能借你钱。”
这一听,朱哲玄哪里还不懂,这薛府管中馈的竟然是那丫头片子!
“我爹可能忘了,呿,是想置之不理吧。”他撇撇嘴角,“舅舅还是写信去提醒我爹吧,免得他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要花钱的纨裤儿子。”
他说得闷,头也低着,因而没有看到薛弘典尴尬的奇怪神情,“好,钱一到舅舅就给你,你这五两银还是省点花吧。”
“嗯。”朱哲玄吐了口长气,但想到薛吟曦干涉他借钱一事,忍不住抬头,“但我还是想说,舅舅、舅母也太离谱了,薛吟——表妹不过是个捡来的丫头,凭什么让她掌中馈?还管那么宽?”
薛弘典摇摇头,“你不懂,中馈要是没有她管,舅舅还真不知内院要乱成什么样子。”
原来郭蓉虽然看似剽悍,实则外刚内柔,有一颗菩萨心,她不仅在医馆坐堂看诊,也会四处去给人看病,病人一旦哭诉没钱她就心软了,时常几包药只收几个铜钱,甚至分文不收都是寻常事。
本心纯善不是坏事,但有些人却利用了郭蓉的善心,坑了药材不够,还讨要补品,极尽讹诈之能事。
他继而又道来一桩陈年往事,当初郭蓉去外头看诊,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偏偏经济支柱被恶霸打成重伤,他们哭得淅沥哗啦,郭蓉心一软,一大笔钱又丢出去,甚至连两人薪俸都送给他们了,那家人千恩万谢,跪地痛哭。
他长叹一声,“我忙于县务,也知她心善,想说她身边有嬷嬷丫鬟陪着,不会出什么大事,谁知那一家子都是戏子,连嬷嬷丫鬟也被骗了。”
“这是被讹上了?”
“是呀,等吟曦发现家里连买米钱都没有,立刻派人去寻那家子,结果却是人去楼空,不,那受伤的男子倒是还在,原来他根本是被那帮骗子弄成重伤的,最后人也没救回来,还是去了。”
自那次后,薛家的经济大权就毫无异议的落在薛吟曦手上。
朱哲玄蹙眉看着舅舅,突然觉得他过得比自己还憋屈,虽然事出有因,但让个丫头片子掌家,不等于显示他们有多无能?
外甥眼中的怜悯太明显,薛弘典老脸有点热,但又不得不愧疚承认,“我跟你舅母着实不太会过日子,这个家在吟曦加入之后才真正像个家,不怕你笑,现在是吟曦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说到后来是满满的骄傲。
舅舅既是妻奴,也是女儿奴,朱哲玄看着舅舅脸上的神情,简直无言了。
朱哲玄借不了大钱,就着那五两银也是没个消停,天天让丁佑去外头唤人进来焚香弹琴,或是找知名戏子唱戏给他听,好不悠哉。
倒是郭蓉正在闭关研发新药,几次被那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吵得气急败坏,差点没提桶水去轰人,但都让丈夫及养女拦阻了。
“夫人,病人最大是不是?总是自家外甥,养好伤就可以将人送走了。”薛弘典好声好气的说着。
“表哥能作乱都是因为爹给的那五两银,等表哥花完便没钱作怪了。”薛吟曦很理性的说。
郭蓉最听女儿的话,最后还是憋着气回到自己的捣药室,边捣药边咒那小子,待丈夫回房,又捏了他几把腰间软肉去去火。
这一日,薛吟曦去了一趟竹林轩后,穿过月洞门返回自己的兰阳院。
这是县衙后院中最精致也最大的小院,因养父母坚持,再加上院后有块空地,可以让她种药田,她与两个丫鬟占了两间房,另有一间摆放各式药材的偏房及一间书房,后方还有一间小厨房。
薛吟曦直接来到药材室,熟稔的挑拣几样药材,再转到窗明几净的小厨房,半夏利落的升火,她便开始挽袖熬煮朱哲玄的汤药。
“小姐为什么还要弄药给朱世子喝啊?他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而且他还不感激呢。”半夏一边替主子当助手一边打抱不平。
“娘把这个病患给我了。”薛吟曦淡淡的说,一边注意着炉火上的瓦锅。
所以这事就成了主子的责任。她不平的噘唇。
“不过,他自己都不在乎了,我自然也不必太尽力。”薛吟曦又说。
半夏眼睛倏地一亮,“没错没错,就让他自己慢慢折腾,小姐就让他慢慢的好,钱花光了无处可去,窝在府里韬光养晦也好,看他怎么上蹿下跳。”
薛吟曦淡淡一笑,看着药壶里的汤药微微滚动,慢慢变了颜色,冒出阵阵烟雾和药香,这才将另一把药材放进去,再吩咐丫鬟们小心看着药,熬好后送去竹林轩,这才离开厨房往书房去。
“小姐一定又在看那本有关手术的医书了,找了那么多铁匠工匠,也没人做得出那种薄如纸片的小刀子,小姐还不放弃,都几个月了。”半夏都心疼坏了。
茯苓个性慢熟,在外寡言少语,但与半夏熟悉便说得多,尤其事关主子。“小姐的认真妳又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我最佩服小姐,她忘了自己是谁,但不曾自怨自艾,也没要求老爷夫人替她找她的亲人,她知道那无疑是大海捞针,她不想麻烦他们。”
何况那些拐子很残暴,当时连同小姐在内总共近三十名、年纪约在五岁到十岁的男女,相貌都极好,全都被喂食迷药,当官兵要逮那些拐子时,他们竟然将那些孩子全杀了,也是小姐命大,许是对她另有安排,她是单独被关在另一间房,幸运避开死劫,只是身上虽无伤,却遗忘了所有过往。
当时拐子们竭力反抗,最后全部伏诛,也无人可询问她的身世。
在询问小姐的意愿后,她便跟着老爷夫人到满南县上任,前两年老爷又回京述职,接着再度外放到知庾县,转眼都已经五年了,人海茫茫,也许小姐家也没人吧,所以才一直都没有人来找。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待药好了,半夏就端去竹林轩,只是回到兰阳院时又积了一肚子火气,“那朱世子好无礼,说我们熬的药比馊水还难闻,给猪吃都不吃。”
“他会喝的。”薛吟曦说的笃定。
是药三分毒,药能让伤口复原,自然也能让伤口恶化,她要做的事太多,没有闲功夫去应付一个幼稚的熊孩子。
“小姐您就等着吧,朱世子一定会主动来求姑娘的。”茯苓也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