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
一片素白。
雪儿是原沁萦的丫头,五、六岁就跟在身侧服侍的家生子,她爹娘是府里的管事和内院的管事嬷嬷,对原府十分忠心。
另一名丫头则叫环儿,比她大三岁,早年从府外买进来的,但是不太安分,心大。
“奴大欺主。”她也就两年没回府,这些个眼皮子浅的奴才就翻天了,以为主子能任人欺辱。
“二姊,我真的好饿,昨儿夜里我就吃个冷包子,还是雪儿的娘塞给她的,她没吃给我的。”爹一死,什么都变了,她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府里的下人似乎都看不见她。
“三妞乖,有二姊在,没人能欺负妳,妳再忍一忍。”居然待慢至此,真当原家无人了吗?
“嗯。”她模模扁平的肚子,忍住欲掉的眼泪。
“春画。”
“是,二小姐。”一名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趋近身后,曲身低声一应。
“去弄碗燕窝粥来,给三小姐填填胃。”他们想让她低头,简直是异想天开。
春景善绣和暗器,春画善厨和轻功,两人都会武功,是跟随原清萦多年的贴身丫头,同时也是她的左右手。
原府是地方上的望族,一向乐善好施的原中源可说是本地的首富,名下资产之多遍及各行业,田地、庄园、铺子,甚至是船行,几乎是赚得钵满盆满,腰缠万贯。
可惜在一场风寒后太漫不经心了,以为病好了便不再吃药,又赶上秋收农忙,他特意下乡收粮,秋风一吹又着了凉,整日咳个不停,药苦不想吃药的他便想硬扛过去,谁知这一拖便加重病情,等到自觉不对劲听医嘱用药时,常年操劳的身子已经扛不住了,春寒一起便病倒了。
此后的两、三年时好时坏,药不离口,他都快把自己当药罐子了,喝的药比吃的饭菜还多。
只是身子一直不见好转,入冬时病情加剧,向来疼女儿的他有着人之将死的预感,自知时日无多的找回在外习武的二女儿,他怕死不瞑目,身后家产被不肖族人瓜分殆尽,反让妻女受罪吃苦。
明明是枝叶繁盛的大家族,旁支庶族子孙众多,可是原中源一过世,除了头两天还有人祭拜、守灵外,到了第三日灵堂便冷冷清清,只有稀落的乡里与受过原府恩惠的百姓前来上香,安慰孤女两句,原府族人一个也没出现。
冷风起,寒意阵阵,灵堂上白幡飘动,一口黑檀棺木摆在正厅中央,一身白的两姊妹跪在棺木下方,对着一只铜盆烧纸钱,香烟缭绕,分外凄凉,彷佛家道中落的落魄户。
“二小姐,粥来了。”
冒着热气的燕窝粥用盅盛着,以托盘托着,上面放着两副碗筷,一股香气飘来,叫人垂涎三尺。
“三妞,喝粥,小口喝,别急,小心烫嘴。”
原清萦也不矫情,让丫头盛了一碗粥给妹妹后,她也大口的喝粥,热热的甜粥一下肚,她的身体也暖和起来,略显苍白的脸色稍有红润。
她必须先把自个儿照顾好,才有力气照顾好一个家,母亲心善,耳根子软,不善与人做口舌之争,又性情敦厚,妹妹年幼,不知人心险恶,大姊……她眼皮一垂,在心里苦笑。
女人一嫁便向着夫家,原本就温婉娴淑的原冰萦一出阁后,她的重心便放在公婆、丈夫身上,父亲病了也不曾回娘家看看,连一日的侍疾也未有过,亦未主动关心过。
直到原府上门报丧,两口子才像大爷一般姗姗来迟,而且一来不急着服孝,反而以女子有孕为由拒穿孝服,怕冲煞到月复中胎儿,因此两夫妻一直待在后堂,与众人商量“分产”一事,看得原清萦既心寒又心塞。
要不是父亲灵柩仍停在厅堂中,她不想父亲死后不宁,不然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早被她一一丢出门外,哪由得他们得意忘形,家主尸骨未寒就急着分家产。
“嗯!好吃,春画姊姊熬的粥真好吃……”小姑娘囫囵的吞着粥,两眼一瞇很满足。
“好吃就多吃点,饿了就找春画,其他人说了什么都不用理会,妳是府中三小姐,妳才是主子,别的姓原的全是外人,记住了没。”妹妹还小,得教她里外有分,亲疏有别,不能让她被人牵着鼻子走。
小脑袋瓜子一点。“都听二姊的,我只相信二姊,大姊她……她变了,一点也不疼我……”
说起向来最宠她的大姊,原沁萦微露忿色,还有一丝丝难过和伤心,没法理解为何大姊成亲后便六亲不认,不管她死活,回府奔丧竟然连一眼都没看她,直接走入内堂便未再出来。
她饿了向大姊讨食,结果得到的回答竟是要她自己想办法,说她是外嫁女,不宜插手府中事。
换言之,嫁了人便不是原家人,她是刘家媳妇,一切以夫家为主,日后入刘氏祠堂,受后人供奉,她不像她爹那样死后无嗣,连个摔盆的也没有,百年后香火断绝,无人传宗接代。
原清萦不舍的轻抚妹妹的头。“二姊不是说过不必管别人怎么样,妳做好自己就好。”
她一顿,眼中泛泪,小手纤白紧捉二姊衣襬。“万一二姊也嫁了,我……我好怕,他们……我一定活不下去……二姊,我害怕,娘连自己也照顾不了……”
她的娘只适合做贤妻良母,家务、中馈,对外的买卖什么也做不了,连外头有几间铺子都不晓得。
“……不怕,二姊不嫁人。”她眼神一黯,心底发誓要为爹守住这个家。
没有男丁又如何,女子也能顶起一片天,她不信男儿做的到的事她做不到,事在人为。
原清萦双目一厉,从眼角往偏厅的侧门一睨,门后是人影重重,一个又一个。
本来他们应该守在中堂陪着家眷答礼,告慰亡者,招呼前来祭拜的人,给予回礼和拜谢,可他们却一个个像过境的蝗虫似,看到什么拿什么,别人送来的丧礼也当自家的东西拿了就走,不顾在丧中大吃大喝,鱼肉美酒一样不缺的往桌上送,一文不出的挂在原府帐上,主家没的吃喝,帮忙的倒是吃得肠满肚涨。
“啧,不嫁人想留着当老姑娘吗?妳是想着谁养妳一辈子。”
尖着嗓子的酸言酸语从厅堂外传入,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从外面走入,她看起来不像来服丧,而是炫耀。
“三堂婶。”听着来者声音便知是何人,头未抬的原清萦低头烧纸钱、金元宝,给爹地下用。
“还知道喊人呀!我还以为妳眼睛长在头顶上,目中无人了,有点银子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陈氏抬手显显腕上六两重的金镯子,十分得意自个儿也有显贵的一日。
原氏以嫡系为主,原中源便是嫡系长子,因此继承了原家家业,再加上经商得宜,才有今日庞大的家产。
可也不知怎么了,嫡系的男丁不旺,而且寿数不长,原中源原有一嫡一庶两弟,却是一人不及弱冠溺死江中,一人与妻出外游玩遇到盗匪,一家五口人全命丧刀下。
原中源本身也是个福薄的,空有财富却活不过四十岁,兄弟三人皆为短命鬼,无福消受天大的福分,反倒是旁系子孙众多,如同鱼产卵般一生就是一窝,正室、小妾、通房娶一堆,随便生生也四、五个儿子,再一代一代的往下传,开枝散叶,都快跟米粒一样多了。
不过人丁多也有坏处,便是吃穷老子,子子孙孙大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普遍手里银钱不多,又好吃懒做,不肯起早贪黑的干活,所以为数不少的家产也快败光了。
三堂婶陈氏便是旁支的堂亲,她丈夫原中宁在中字辈的排行第三,依祖谱论辈分是原清萦二叔祖那一支的后人。
“三堂婶来给我爹上香吗?妳请便,我爹在堂上看着妳。”他人就躺在棺木里,听着众人分配他身后物。
鬼神之说一向为人所忌惮,一听到亡者尚未走远,陈氏瞳仁一缩,不自觉感到背后冷飕飕,阴风阵阵。“妳……妳别吓我,我不怕的……妳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如今大房没有男人,二房只剩下牌位,他们三房这一支就要出头了,家主之位非她丈夫莫属!
至于这娘仨根本不是事儿,给个几百两打发到庄子上就了事,两个丫头片子还想当家不成。
原中源一死,一干虎视眈眈的亲众便一涌而上,像野狗一般准备分食他的血肉,其中以三堂叔原中宁闹得最凶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意图吞掉堂兄的家产,连口汤也不留下。
而原夫人解氏的娘家人也不甘示弱,表面上像是在护着出嫁女,不让往后的生计落在他人手中,实则暗地里盘算,游说解氏将丈夫死后的身家交给娘家人代管,她们母女三人搬回解府,由娘家人来养。
代管?
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吧!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将原府的财产拿到手,孤女寡母还有人在意吗?
只怕有利可图时贪笔聘礼早早将人卖了,草率出嫁,否则一个偏远小院养着,生活自理,不饿死就算尽了情分。
财帛动人心,偌大的家业有谁不眼红,眼看着是绝户了,谁还不赶紧来分一杯羹,狠狠咬下一块肥肉,手慢的人只能看人吃肉喝汤。
“不怕最好,我爹说一个人在下面挺孤单的,想找几人去陪他……”不怕吓吗?那就来记猛的。
“什么,陪……”陈氏忽地上下两排牙直打颤,心下不安的四下看了看,又怕看到什么而面有惧色。
“三堂婶,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爹还在灵堂,妳要跟他聊两句吗?”烧完纸钱投入纸莲花,原清萦拉起妹妹,让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
“谁……谁做亏心事,大伯一死,你们这房就绝户了,以后还不是要依附我们这一房给饭吃,妳自个儿先掂量掂量怎么来讨好我,别老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她朝地下呸了一口,表示母女三人以后要看她脸色过活。
绝户?原清萦怒火中烧,眼底满是燎原的火焰。“不劳三堂婶操心,我们已分家,早就是两房人,我们这一房的事轮不到外人多嘴。”
“我是外人?”陈氏怒目横竖。
“难不成是内人?我可不晓得我爹除了我娘外又娶一妻,三堂婶何时改嫁的?”想不见外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妳!”好个牙尖嘴利的贱皮子,等她拿到大权后,看她还饶不饶得了她,早晚卖进怡春院。
“二姊,那个是娘的陪嫁。”原沁萦忽然拉拉二姊衣袖,小声的伸出手指一比,小脸很不满。
“妳确定?”她问。
她点点头。“娘很喜欢,我看过娘戴过。”
“好,我知道了。”原清萦先安抚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转,倏地伸手一捉……
“哎呀呀!妳干什么,头发都乱了……啊!我的簪子,妳居然敢抢我的镶珍珠缠丝金簪子……”那是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戴不到半天就被抢了。
“这是妳的吗?”原清萦冷嘲。
陈氏理直气壮。“当然是我的,它刚刚还簪在我发间,是妳不懂分寸硬拔走的。”
“我不知道妳的脸可真大,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上面刻着我娘的闺名,妳敢说是妳的。”
果然人不要脸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见她母亲性子软和便卯起劲欺侮。
陈氏面色一僵。“她……她送我的,妳快还我,别让我翻脸……”
“二姊,那个、那个和那个都是娘的,她怎么可以拿娘的东西,是爹送给娘的……”看到二姊拿回娘的首饰,被欺压好几回的原沁萦又小指一点,指出非陈氏之物。
“三堂婶……”原清萦杏目轻睐,无波无浪的眸光更让人心口为之一慑,不由自主的背脊发冷。
“我……我的,都是我的,妳别想抢走,反……反正早晚也是我的,我不过先拿了一些……”她手捂着胸口的碧玺缀玉金链子,又把套着金镯子、白玉环、猫眼石戒指的手往怀里放,一手压住发上的鸳鸯花流苏对钗。
仔细一看,金的、银的十几件,有的从身上取下,有的是从首饰匣子里拿的,每样都价值不菲。
“三堂婶,人要脸、树要皮,真让我动手就难看了。”她只是不想计较太多,送爹最后一程,可不是纵容他们为所欲为,毫无顾忌,踩在主家头上就想放肆拔毛。
陈氏护着她的金银首饰一步步往后退。“妳……妳目无尊长,我是妳堂婶,妳敢……”
她以为抬出辈分就能令其低头,把事圆过去,但是她忘了原清萦是头性情爆烈的小老虎,在她爹多年的娇惯下,小老虎长大了,养成凶猛的野兽,牙和爪子都相当锋利。
“春画。”
杀鸡焉用牛刀。
“是。”
轻功卓绝的春画身形一晃,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见她朝陈氏绕了一圈,随后立于自家小姐身后,手一摊开,镯子、链子、戒指、佩饰全在手心,一手捧不住还用双手合掌,可见陈氏有多贪婪。
“还给我……还来!妳这骚蹄子敢和我作对,我一定饶不了妳……”陈氏往前一扑想抢回来。
原清萦和春画动作一致的分别朝左右闪开,扑了个空的陈氏面朝下的扑倒在地,原清萦伸腿绊了她一下,她两腿大张双掌贴地,从背后一看像只乌龟,刚好今天还穿着深绿色衣裙……更像了。
“真以为我爹没儿子就能任由你们霸占我们的家产吗,你们也想得太美了。”该她还击了。
爹刚死的头几日要忙的事太多,一群人还想草草地将她爹埋了好坐享其成,她忍了,先办好爹的后事才是为人子女的孝道,让爹好好入土为安,长眠九泉之下。
如今她空出手了,秋后的蚂蚱入冬死,想再蹦跶不可能,她师从“名剑山庄”,尘封的宝剑该出鞘了。
“原清萦,妳以为妳还是原府二小姐吗?妳娘、妳大姊迟早会同意由族人接手妳爹留下来的家业,到时妳和妳妹妹就会被扫地出门了……”陈氏忿然的说出众人做好的打算。
这两个傻女人,没了原府她们便是失巢的幼鸟,再没有人庇护,终将成为乏人问津的弃妇。
“那就试试看你们能不能从我手中夺走。”
面色清冷的原清萦看向半遮半掩的偏厅侧门,隐约还听见目的达成的笑声,那些和她沾亲带故的血脉至亲在笑着,笑原中源这个傻子,赚进大笔银子却花不到,平白便宜了外人……
“……东街三间铺子我接手了,你们住得远不好接管,我正好搭把手,给族人谋点好处……”大言不惭的原中宁堂而皇之的要走最赚钱的铺子,还以施舍的口气表示勉为其难,更还假意铺子有亏损,要解氏贴补银两。
“不行、不行,你不厚道,你全拿走了,我们还有什么!要不茶园、茶庄归我们,再加个绸缎庄……”解大郎不肯罢休,争得面红耳赤,他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亏,先分田地、铺子,再把银子找出来分了。
他认为妹妹还年轻,可以再嫁,因此为她多争取一些“嫁妆”,日后带一些走,留一些给娘家人,算是报答娘家人的收留之情。
至于两个外甥女姓原,理应由原家人养育,他们姓解,不好越俎代庖替人养孩子。
“咳!咳!舅舅、堂叔,你们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我娘子是原府长女,身为女婿的我怎么能毫无作为,眼睁睁看你们拿走岳父的家产。我和娘子决定由我们接掌原府,以告慰岳父在天之灵。”刘汉卿扶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往前一站,意思是妻子月复中孩儿乃岳父亲外孙,理所当然继承外祖父家业。
“汉卿呀!胃口别太大,你一个人吞得下吗?光是船行和码头就让你应接不暇了,你还想整碗端走。”冷笑的原中宁端起热茶轻啜一口,面上的嘲弄显而易见。
“三堂叔此话差矣,这是娘子家的家产,可不是原氏宗亲的公中或是祭田,以常理而言,除非嫡系长房全死绝了才会归公,而我岳母还在。”他半点不退让,意指私产非公产,谁也不能染指。
“妹妹,妳的好女婿盼着妳早死呢!妳两腿还未伸直他就惦记着妳手上的银子,妳呀!不能犯傻,傻乎乎的被他的三言两语给骗了,我是妳亲哥哥,我才是最为妳着想的人。”解大郎向妹妹施压,要她记着情分,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我没有很多银子……”
解氏说的是实话,她装银票的匣子只有五千两,散银不到两百银,因为她很少用到银子,府里又有账房管帐,她需要用钱时只需开口就好,账房会取出银子付账,以致于丈夫一去世后,她根本不晓得同床共枕十余年的夫君究竟有多富有,有几间铺子、田产亩数几何、位于何处,经营铺子的掌柜一个也没见过,庄子的庄头也没认全。
更叫人讶异的是,她完全不知府中的金库在哪里、有多少银子,身为当家主母手中只有几张田契、地契和下人的卖身契,大部分的契纸都由丈夫收着,包括存放钱庄的银子提存印信。
因为原中源宠妻,不想她太累,没想到反而为身后留底,让两个女儿衣食无缺,不必看人脸色。
不过这话说出去竟无人相信,原家人、解家人、女婿刘汉卿都认为她藏私,不肯把银子拿出来,因此三方人各退一步,先把明面上看得见的商铺、田产一分为三,再循循善诱取得银两,做一次大清洗。
“娘,妳听相公的,我们不会害妳,妳是我亲娘,难道不会奉养妳终老吗?”同样心性单纯的原冰萦是真心想为母亲养老,府中无兄弟,身为长女的她该负起责任。
只是她跟她娘一样没主见,秉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信之又信,父亲死后又被夫家人叮嘱再叮嘱,公婆对她比以往更好,加上又有了身孕,地位稳固,她更加唯夫命是从。
“冰儿,娘的脑子一片空白,自从妳爹死后我整个人都空了,你们问我什么我也答不上来。”
解氏边说边拭泪,想起丈夫已经不在了,两眼泪汪汪,在那些贪婪亲戚的眼中十足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大哥、三叔,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外面的生意,你们自个儿商量着,不用来问我……”
她真的是一窍不通,进货、出货是什么,明前茶、明后茶有什么不同,船行的船吃水多重她哪知情,码头的运作由谁负责、一天工钱几文钱、一匹布要卖多少钱……她通通不知晓。
没吃过苦的解氏从未体会过无钱之苦,她要银子就有,因此不了解银子的重要性,女儿女婿、大哥、小叔都是自己人,肯定不会坑害她,有他们代管家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能说心善之人看不见别人的包藏祸心,没有半点提防,二话不说便同意交出丈夫二十余年的辛劳所得,还对人心存感激。
“既然妳没意见,那就由我们来承担,妳也不用担心太多,大哥的后事我们会处理得妥妥当当,不会没人摔盆……”随便找个下人来充场面就行了。
“是呀!妹子,妳不要太伤心,一切有我们。”解大郎朝其他两人一使眼神,暂时先稳住未亡人。
“岳母,妳大可安心,我和娘子都会陪着妳……”十分殷勤的女婿给岳母倒了杯热茶,一副孝顺的样子。
三人说了很多,但是谁也没提到正在灵堂尽孝的两姊妹,好像她们的存在一点也不重要,不过是多余的,连解氏自己也没想到她还有未出阁的女儿,一味沉浸在丧夫之痛当中。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丧礼结束后就做一番处理,妳把田契、地契拿出来,我们跑一趟衙门办过户……”一过户就是自己的,就算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明明是丧事,可除了解氏母女外,一个个皆面有喜色,眼里的笑意满得快滴出来了,在心里盘算着能分得多少。
“各位的欢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家有丧,你们却是眉开眼笑,你们大概忘了一件事,夫死从子,我娘当不了这个家,我才是当家做主的人。”这些人真是高兴得太早了,真当自己心想事成了吗。
看穿着孝服的原清萦,解大郎、原中宁,甚至是一脸嫌弃的刘汉卿都眉头一皱,认为她不该擅自插嘴。
“胡闹,说什么夫死从子,妳爹是宠妳,把妳当儿子养,还送妳去学武艺,但妳不会真当自己是男儿身吧!”这丫头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一个姑娘家也想坐大位掌家业。
“三堂叔,这里是我家,不是府上,厅堂上那口棺木里躺的是我亲爹,你来帮忙治丧当侄女的不反对,可是你别当自己不是外人,虽然你也姓原,但我们已是两家人。”她明白的点出对方只是隔房堂叔,与他们嫡支是隔山隔海,可以以长辈的身分教训小辈,但是想从中取财,他还不够资格,旁系的叔伯守好本分,不要妄想谋取堂兄家的家产。
“妳……妳会不会说话,太不懂事了!”被削了面子的原中宁面皮潮红,似怨似怒的瞪视堂侄女。
“懂事的人不会觊觎别人的家财、田地、铺子、庄园还有船行,三堂叔你以为你拿得走吗?”天底下没有白掉馅饼的事,等着金山、银山送到面前的白目梦还是少作为妙。
“妳……”原中宁憋着气,满脸通红,说不出他不要银子这种话,气硬生生的闷在心里,只差没吐出一口血。
“二丫头,不可以对长辈无礼,妳三堂叔是出自好意,怕妳们一屋子女人撑不起大局。”唉!他也心疼孩子们,三岁孩童抱金过街,哪守得住万贯家产,她们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呀!
“撑不撑得起是我们的事,大舅杞人忧天了,总不能因噎废食而不吃饭吧!自个儿败掉的心甘情愿,顶多日后被人笑称败家女,清萦不敢拖累大舅名声败坏,说你不安好心与外甥女争产,以致于我和小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被外甥女嘲讽,解大郎脸皮当下薄了三寸,面红耳赤讪讪然,不敢多说,这丫头打小口齿锋利、辩才无碍,刀刀见血。
“二妹,长姊如母,大姊夫便如父,大姊夫的话就得听着。”怕到嘴的鸭子飞了,当小姨子和妻子一样好骗的刘汉卿又搬出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企图蒙混过去。
可是他还没说完,原清萦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我娘还没死,轮不到长姊为母。大姊,妳敢管我吗?”
她杏目一横,贤妻原冰萦吓得一缩。
谁家母老虎?原府的,一吓汗毛竖、二吓泪直流、三吓肝儿颤,离黄泉一步距离。
他气怒。“二妹真不孝,居然诅咒岳母。”
“大姊夫,你还有良心吗?分明是你先说的长姊如母,母亲尚在,哪来的两个娘,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要是真有心,来当原府的上门女婿,让大姊月复中的孩子姓原,你敢不敢?”打蛇打七寸,她不信他敢点头。
“这……”他语塞,有种被人掐住脖子、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闷着。
“大姊、娘,妳们真以为他们是好人吗?有人说过拿走了田地、铺子之后,一个月给妳们多少银子,以及这些家产要挂在谁的名下吗?娘,妳要回大舅家住,那我和三妞呢?大舅要帮我们出多少嫁妆?”
“什么嫁妆,妳们姓原,嫁妆该找原家出。”解大郎一口撇清,将烫手山芋丢得老远。
“娘,妳听见了没,大舅不管,那我和三妞的嫁妆谁出?”两份嫁妆不是小事,至少和嫁大女儿差不多。
解氏愣住了,她一时没想到嫁女儿的事,当初长女出嫁有丈夫和管家打理,她只需泪眼婆娑的送嫁。
“三堂叔,你姓原,所以嫁妆一事……有劳了。”
原中宁一下子跳开了。“与我何干,我只是隔房的堂叔,喝喝喜酒倒成,旁的事别找我!”
“大姊夫,你不是说长姊如母,长姊夫如父吗?”是他亲口说的。
“我娶了妳大姊,不是娶了妳们一家人,这种事我帮不上忙。”他连忙说清楚,两姓人家不通财。
面容平静的原清萦看看这些所谓的亲族,大舅、堂叔、姊夫,一个个面目可憎,她笑得悲凉,取下发际的白缎系在大姊的云髻上,父丧不戴孝还是原家的女儿吗?
她不管什么冲撞不冲撞,为人子女者就得尽一份孝道,爹为了三个女儿劳心劳力,只求她们一生平顺,无忧无虑,她们再难也要全了这段父女情。
“娘,妳看见了吧,这些人拿钱时手伸得比谁都快,要他们出钱却一个比一个还会撇清关系,将来还能指望谁。”明摆的事实十分打脸,不是掩耳盗铃便听不见。
解氏不语,只是泪流满面。
“有我在的一天,没人可以拿走原府一块砖、一两银子,你们死心吧!”别以为她们孤女寡母便可欺。
刘汉卿嗤笑。“难道妳一辈子不嫁人。”
原清萦冷眼一瞥。“没错,我不嫁人,我要招赘,招个倒插门来传宗接代,生下的孩子要姓原。”
“什么?”招赘?
“妳疯了吗!”真要招了男人,还有他的事吗?
“二丫头……”荒唐。
“不是要我原府的财产吗?可惜了,我不让,我爹留下的家业我来扛,我虽是女子,也有担当的肩膀,从今尔后,原府我做主,我是原氏嫡系的守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