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将孙嘉乐送出雕花铁栏门外,并且客气有礼的向她道别,她一骑上自行车,便怒气腾腾的瞪了一眼程家祖宅,泄愤似的用力踩动脚踏板,加速远离安平路八十八号。
“神经病吧你!什么叫做不想再看到我?!不就是元宝咬坏你的裤子,我赔钱就好了,你自己说不用赔,还要这样一脸嫌弃我,有什么毛病啊你——”
“哥!”程铭安忧心忡忡的追上前。
程凡恩高大颀长的背影伫立在阶梯上,停顿几秒后才侧过身,睨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会再考虑看看,你们就别再瞎搅和了。”
冷冷扔下这句已算是最大让步的回应,程凡恩重新拾阶上楼。
闻言,客厅里的程家人瞬间全松了口气。
程予晶催促起程铭安,“二哥,你要想办法把孙嘉乐的资料塞给大哥,不然依大哥的脾气,不知道民国几年才能把孙嘉乐娶回家。”
程铭安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叶菁菁说:“别逼得太紧了,你们大哥的个性,你们也很清楚。”
凤姊插嘴说:“我看,就是要由我们出面逼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上个月出车祸,这个月胃出血,万一下个月出什么事,谁敢保证?”
程凯洋深感同意的出声附和道:“阿凤说的对,哥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大伙儿一起出面帮着凡恩,我们得好好催凡恩。”
叶菁菁叹了口气,“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这么多年了,凡恩始终放不下何姊的死,我就怕他会心软。”
“我们再好好劝一下大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程铭安极其慎重的强调。
“先把这个孙嘉乐的底细弄个清楚,接下来我们才好帮凡恩出主意。”凤姊提议。
“我打个电话,催一下里长。”程铭安随即掏出手机,开始回拨里长的手机。
大厅这一头,众人议论着程凡恩的终身大事,程家祖宅另一头的四楼,坪数最大,几年前刚刚翻新过,欧式装潢的高级套房,与卧室相通的书房里,程凡恩端坐在办公长桌后方,用着笔电查看公文。
霍地,胃部传来阵阵闷痛,令他无法专注阅读,他心烦意乱的合上笔电,起身来到书房的阳台上,晒晒太阳喘口气。
当他靠在阳台的围栏前,俯瞰着底下繁花盛放的后花园时,一只胖麻雀在他头顶上方盘旋一圈,飞离时顺道留下一坨鸟屎在他肩上。
程凡恩俊脸发黑,正欲月兑去身上的黑色衬衫,靠在身前的围栏忽尔一晃。
下一瞬,那片看似坚固的围栏,当场崩裂倒塌,直直往下摔落。
“小心!”王管家在底下的花园里大喊。
幸亏程凡恩及时往后退了一大步,若是再往前一步,很可能随着围栏一起摔落下去。
程凡恩整张俊脸已然僵白,底下花园里站满了被管家惊动的程家人,众人目睹此景,当场全都吓坏了。
“哥!你没事吧?”
“凡恩,你别乱动,我们这就上去救你!”
“快!快叫消防队!”
听见底下那群人乱成一锅粥的疾呼,程凡恩又往后退了一步,直挺挺地跌坐在阳台上的藤椅里。
背脊徐缓滑下一道冷汗,胃部依然阵阵抽痛,程凡恩一手抚着衬衫下的结实月复部,一手半摀住僵硬铁青的俊脸。
片刻过后,程家人噼哩啪啦的涌入书房,不可思议的瞪着少了围栏的阳台。
“凡恩,你没受伤吧?”叶菁菁率先走过来,将手搭在程凡恩的肩上。
“哥,你没事吧?”程予晶红着眼眶,挨在阳台门框边,不敢走近。
“王管家已经去找人来修理,这几天你换别间房睡吧。”程凯洋焦灼的出声叮嘱。
“我的老天爷啊!好端端的,那么坚固的围栏怎会坏了?!”凤姊惊恐万分的张望着空了一大块的阳台。
众人登时一阵沉默。
“凡恩,你怎么样了?”叶菁菁轻拍两下程凡恩宽拔的肩。
话嗓一落,众人又此起彼落的关心起程凡恩。
程凡恩拿开摀在脸上的大手,又稍稍把手扬高,制止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
他面无表情的侧过俊脸,抿紧的薄唇微微张启,开始发号施令,“予晶,帮我拿胃药跟开水过来。”
程予晶闻令猛点着头,转开身前去取胃药与开水。
随后,程凡恩的美眸一转,望着同父异母的弟弟,神色木然的下达命令,“把孙嘉乐的个人资料给我。”
所有人顿时全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叶菁菁的情绪尤其激动,“凡恩,你终于想通了!”
“太好了!”程凯洋与凤姊异口同声的欢呼。
程凡恩面色越发铁青的转正视线,望着一片空荡荡的阳台,心情极度恶劣。
倏忽,一道凛冽的冬风吹来,风中依稀夹杂着程凡恩咬牙切齿的抱怨——
“就算只是短暂的,但是要我娶孙嘉乐这种女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楣……”
大年初六过后,热闹了将近两个礼拜的孙家,已移居国外的几位伯伯陆续带着妻儿离开台湾,不出几天,孙家又恢复平日该有的安静。
这群孙家人离开的前一晚,一个个轮流排队与孙嘉乐握手拥抱,为的就是想从她身上沾点福星好运。
这俨然已成了孙家每个新年会有的习俗,看似荒谬,但对于孙家人而言,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去年啊,我跟乐乐握完手,我一回美国就在路上捡到钱,讨人厌的同事忽然就离职了。”
“哎,前前年托我们家乐乐的福,我回加州没多久,教授就通知我口考过了。”
“你们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五年前离开前抱了一下乐乐,那一整年的运势不知有多旺……”
每一回听着孙家人啧啧称奇地描述起她的福气事蹟,孙嘉乐自个儿总会纳闷不已,她当真有这么神奇吗?
周遭的亲友给她冠上孙家吉祥物的称号,或者戏谑的称呼她是神奇宝贝,然而她对自己的各种好运早已麻痹,并不觉得有多么神奇。
抑或者,应当说,她的好运往往是带给周遭亲友的,至于她自己大多只是一些小幸运,以至于在她看来,这份好运并没有多么了不起。
于是,按照往例,她这个孙家吉祥物用拥抱与握手,逐一送别了孙家亲戚。
紧接着,元宵节前夕,里长忽然上门拜访,言谈间提及程家人今年捐献了多少钱给乡里,还打算在福盛里协助重建里民中心,另外再建一间体育馆,说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把程家捧成玉皇大帝。
孙爷爷听罢只是冷着脸,没好气的说:“别跟我提那个邪门的程家,当初幸好我妹妹没嫁过去,否则今天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收屍!”
一旁拿着平板追剧的孙嘉乐,耳尖听见爷爷这席话,一直憋到里长离开,才按捺不住满月复的困惑,来到爷爷面前发问。
“爷,你刚才跟里长伯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姑婆当年真的差点要嫁进程家?”
岂知,怀里抱着元宝,坐在沙发椅上看电视的孙爷爷,听见孙女的提问,瞬间勃然大怒。
“小孩子干嘛偷听大人说话?!没规矩!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罕少动怒的孙爷爷,每每提及这个程家,总会情绪大暴走,孙嘉乐话刚问出口,当下便后悔了。
孙嘉乐可不敢惹老人家不开心,她收起手机便往玄关走去。
孙爷爷不悦的喊住她,“天快黑了,你要去哪里?”
老爸与老妈上超市帮忙,家中只剩她与爷爷,还有元宝一条狗,孙嘉乐实在闷得慌,不愿再继续窝在家里腐烂。
于是她一边套上大衣,一边随口扯了个谎,“美美约我去公园看花灯。”
“明天就是元宵了,超市忙得很,你要是真的这么闲,就去帮忙补货结帐,别一天到晚只知道闲晃。”
“噢。”
匆匆套上玛丽珍女圭女圭鞋,孙嘉乐脚步飞快的离开了孙家老宅,漫无目的地沿着福盛里的亲子公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