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华就这么住了下来,每天在草原上骑马晃荡,有时看看人们放牧牛羊,那成百成千的羊群牛群十分壮观,她时常就这么伫在原地看了大半天。
有时候人们在大草原上举行庆典活动,她也跟着在旁边观望凑凑热闹;刚开始,热情的人们都会邀请敦华一起跳舞高歌,等到发现她不喜与人太过亲密接触,只喜欢在一旁观看之后,倒也不勉强,就只招呼她一同喝酒吃肉。
后来她要求布彦泰弄了文房四宝和一把琴,随时她想独处,就迳自骑马到地势较高的地区画画写字弹琴,竟也感到十分惬意。
然后,她写了封信托人转交给驿站送往北京,信中向礼亲王夫妇禀明她十分安好,等到散心过后就会自己返回王府,要他们别再操心。
算了算,她在关外竟已待了一个多月,期间布彦泰还返回北京一趟又回到蒙古。这儿的人从来没问敦华何时要离开,彷佛她本来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而且,这儿的人也从没过问她的来历,更不曾对她的事情追根究柢,这让敦华十分安心。
一日,入夜后草原上升起火堆烤肉,人人吃肉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几个人起身跳舞,敦华抱着她的琴一个人慢慢走回帐篷。下午她独自跑去边看风景边弹琴,直到夕阳快往下沉才赶紧回到部落。
“你今天怎这么晚?我差点要派护卫去找了。”
布彦泰看她远远走来,连忙跑过去问,伸手想帮她拿琴,不过敦华摇头拒绝,仍是自己抱着。
“我画画儿画得晚了。”她淡淡解释着。
“饿了吧,把琴放了,过来一起吃啊,咱们特地留了点羊肉还有饼和女乃茶给你。”
敦华点头。“行了,我等一下就过去。”
她刚来这儿时看见餐餐吃肉吃乳酪饮马女乃酒,着实不习惯;但后来倒也能偶尔跟着吃一点,只不过大多时候她还是吃布彦泰让人从北京带来的食物。
她将琴放妥后走去火炬那儿,远远就瞧见大伙儿挪出一块空地开始比赛摔角,许多原本在帐篷内的妇女小孩都跑出来观看,敦华见布彦泰频频招手,还替她弄了个空位,只好过去坐着,拿了块饼斯文的吃着。
“好好好啊!”
一阵赞赏吆喝声,敦华抬头,就看见大力士乌托动作俐落的连连扳倒好几个对手。她知道这个乌托不但是大力士,更是摔角好手,除了跟云海的外公比试时尊敬老人家故意败阵之外,还没见过乌托输过。
只见乌托又将一个男人给压制在地,看起来轻轻松松,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敦华低头拿了布彦泰替她准备的女乃茶慢慢喝着,忽然听到一阵暴雷似的掌声和吆喝,人群中似乎推出一个男子站到乌托面前,正好背对着敦华,只看出那人比乌托高半个头,但身形却比较高瘦,不似乌托的粗壮剽悍,细看之下有点眼熟,但因为看不清楚,所以她一时也没多想。
敦华捧着女乃茶,漫不经心的瞄着。虽然旗人也爱摔角,但是她对这项运动并不特别热中,而且,反正乌托一定会赢,好像也没甚么好看的。
不过,这次和乌托对打的人身手十分灵活,乌托好几次抓住对方衣襟想摔都被他闪过,几次出腿想要绊倒他也都失败,敦华倒是头一次看见乌托整张脸都认真起来了,显然对方是个难缠角色。
只见两人忽然互相抓住对方手臂对峙,力道之大让乌托皱起脸来大叫,然后两人抓着对方转了半圈,敦华一下子看见了乌托对手的侧脸,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手上女乃茶险些打翻。
那有棱有角、浓眉大眼的脸庞,不正是云海吗?!
他何时回到蒙古了?敦华正想问隔壁的布彦泰,却发现他老早跑到最前面去呐喊了。
敦华有些不安,但仍留在原地观看。只见乌托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要绊倒云海,哪知道云海趁他分神攻击的片刻,忽然猛力将他从衣襟整个拎起来,喝的一声,竟将乌托这么壮硕的一个大个子整个往后摔去。
围观群众爆出如雷掌声,乌托被摔出去后自己弹跳起来,迅速扑过去抱住云海的腰转一圈,然后往他月复部打一拳,却是满脸笑容,似乎很高兴能跟云海对打,一堆人也围过去笑嘻嘻的和云海攀谈,几个小孩童高兴的抓着他的腿叫着跳着。
看来他挺受欢迎的。敦华没漏掉旁边几个蒙古少女带着羞怯的笑容。
忽然,人群中窜出一个人影,出其不意的就将云海抓着,要绊他,云海先是一愣,旋即让对方扫腿过来,然后整个人摔倒在地,旁边的人看了都哈哈大笑,云海这才笑嘻嘻的自己站了起来。
敦华扬眉一看,原来是云海的外公,看来这人还挺懂得讨长辈欢心,这跟她可不一样。
“你这贼小子是不是故意让我?”老人家故意板着脸质问,声音宏亮。
“才不是。是您神力勇猛,我来不及防备。”云海笑着。“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小心换我绊倒您。”
老人家听了,呵呵朗笑,显然被逗得极为开心,连坐在一边的敦华也忍不住扬起嘴角,云海却在这时正好看向她,捕捉到那一抹笑意。
敦华愣住,连忙收起微笑,正暗忖倘若云海此刻敢走过来对她提起那晚的事,就算只是一个字,她也要打他一巴掌,然后迅速冲回帐篷,再也不跟他说半句话。
不过,云海只是看了她一眼,爽朗的笑脸上并没有其它变化,只是朝她点头致意,就又跟其他人攀谈。敦华微微松开揪紧的双手,看起来,云海像是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样子,或许那晚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他早就不以为意,也或许抱着女人睡一晚对他来说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没甚么好刻意再提了。
应该就是这样吧……。
敦华看着云海被一堆人轮番拉去说话喝酒,然后本来围在旁边的小孩童都陆续被妇女带回帐篷里歇息。夜更深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回自己的帐篷。
☆☆☆
一连好几天,敦华都在部落里瞥见云海的身影。他帮人抓着绵羊剃毛、他领着一帮人在草原上射箭、他跟一伙人在帐篷里聊天,爽朗笑声连她不经意走过都能听见、他替人驯服一匹野马,整个人在马背上被抛来抛去,差点摔下来,却在众人惊呼声中又从马月复窜出翻身坐了回去。现在,当那匹马看见他时,竟会奔过去将颈子靠在他身上厮磨一阵,好像认定了只有云海才够格当它主子。
“敦华,咱们刚去打猎猎到一只野牛,已经处理好准备要烤了,你要不要过来?”布彦泰带着笑意奔过来问,敦华看着他遥指的方向,好多妇女都过去帮忙了,她点点头,跟着布彦泰走过去。
“阿玛!阿玛!”
一个年纪大约三岁的小女娃迈着短短的腿跑步过去,敦华看过这个小女娃很多次,她似乎是这儿权贵人士所生,不仅衣着精致讲究,还住在一顶华丽程度仅次于云海外公的帐篷里,身边不止一个女乃妈在照料,只不过她向来不爱管闲事,所以从没问过女娃的身分。
只是,小女娃漂亮的五官轮廓的确很惹人怜爱,就连她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时听她以软女敕的嗓音叫唤,敦华不由自主地看过去,想瞧瞧到底这女娃的父母是什么人。
“阿玛!阿玛!”
小女娃朝一个高大人影扑过去,敦华一看,硬生生傻住!小女娃喊叫的对象竟然是云海?!
“雪儿这么急着找阿玛,有什么事要跟阿玛说啊?”云海将小女娃一把抱起来,十分亲密的亲着她脸颊,大手宠溺的模模她头发。
“雪儿要看。”雪儿伸出小小的手指着围成一圈的人群。“不要睡午觉。”
“哈哈,原来是这样。你这么小就会耍赖了吗?”云海露出灿笑,不意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敦华和布彦泰。
敦华觉得自己大概吓傻了,竟然浑身像石头一般僵硬无法动弹,连脖子也没办法转,就这么眼睁睁望向云海和小女娃。
“那是……,云海的女儿吗?”她困难的问布彦泰。
“你不知道吗?”布彦泰奇怪的看着她。“我以为有人告诉你了。”
“我不知道。”她是云海的女儿?那孩子的额娘呢?敦华想问,却问不出来。
布彦泰看见前头有人招手唤他,连忙跑去凑热闹,留下敦华一人站在原地。
云海看她站着不动,于是抱着女娃走过来。“怎么一直站在这里?”
这是他回到蒙古后第一次开口对敦华说话,脸上笑意盈盈,还抱着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孩。
你已经有孩子了?跟谁生的?怎么都没听说过?敦华差点开口问,但终究只是睁着大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罕见的物品。
“姐姐……,漂亮。”小女娃看见敦华耳垂上粉红色的耳环,伸手想要去模,却被云海将小手抓回。
“雪儿别这样,姐姐不习惯人家碰她。”云海轻声对小女娃说。
敦华霎时耳根燥红。没错,她真的不喜欢有人碰她,但是一下子就被云海说出来,还是让她很困窘,而且对象还是个三岁小女娃。
“没关系。”她呐呐说着。云海听了,旋即扬起浓眉,像是质疑她在撒谎。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他语气调侃。
她有种被说中的狼狈,但仍硬着头皮不承认。“别乱评断。”
“姐姐……,抱抱。”雪儿看着敦华的耳环,伸出两手。
敦华一时仓皇失措,只差没向后倒退一大步。云海看见她惊愕的神情,顿时哈哈大笑。
“雪儿,你看姐姐好害怕。”云海边说边笑,雪儿看见阿玛笑,也跟着笑,显然敦华惊吓的模样逗乐了他们父女俩。
敦华白皙的脸蛋胀红,她从没在云海面前这么羞窘尴尬过。
“雪儿,来。”她看小女娃眨着大眼睛要她抱,只好艰难的伸出手,哪知云海竟然将女儿搂回怀里,闪过她的拥抱。
“雪儿,我们不要理姐姐。”
结果,云海就这么抱着雪儿走掉,留下一脸错愕的敦华。
不要理姐姐?!这可恶的、莫名其妙的、笑里藏刀的爱新觉罗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