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晓星星把两张纸头放到她爹面前。
映入晓修罗眼帘的是女儿那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狗爬字,两张薄薄的熟宣纸上只有三个方子,一味养元丸,一味保心丸,还有一味居然是有关妇科的保胎丸。
自然啦,依照当时的晓星星所想,她哪里知道晏平生是谁?只觉得这几样方子看着不普通,便留了下来。
留下是留下了,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完全不上心,扔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便把这件事给抛到脑后了。
要不是白露收拾行李的时候拿着那两张纸头过来问她,现在的晓星星也不会知道府里居然有这么不得了的东西,这才把故人的东西给压在了箱底,想说等到了雷州再去整理。
养元丸的效果果然不同凡响,那玉瓶的药才吃了一半晓修齐竟然可以起身自己进食了,消息传到晓星星耳里,她可以确定那养元丸的确是好东西。
晓修罗想着坐马车只要按部就班的赶路,应该对晓修齐的身体没有大碍,于是车队在芙蓉城休整小半旬后又启程了。
临行前晓星星又去回春堂请老大夫配制了一瓶养元丸带走。
徐闻县是个离京城八百里的县城,它还是个沿海城市,与雷州接壤,也就是说他们距离齐康也就百里不到的路程。
这时,二月已经过去,三月的县城外满目苍翠,除了水田里绿油油的秧苗,最令人垂涎的是一片菠萝海,眼下正值菠萝的成熟季节,那一个个金黄色的菠萝布满青绿色的大地,正探头探脑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车窗外,一会儿是甘蔗海,一会是芒果海,颜色也绿得各有不同,有的黛青,有的翠碧,有的还带着一点点蓝紫,晓家的马车就像绿色里突兀的颜色,出没在绿色的海洋里。
“大姑娘,您快尝尝,可甜了这菠萝。”白露端上一盘蜜汁一样颜色的切块菠萝,马车的空间里立即飘荡着清香。
一望无际的菠萝田,哪能不买来解解谗,带在路上想吃的时候就能切一个来吃,又不怕坏,所以晓星星吩咐了美貌去向果农买了几窭的菠萝。
“可给老爷和大家都送过去了?”晓星星用叉子叉了一块往嘴里放,嗯,带着菠萝特有气味的果香沿着喉咙进入月复中,虽然没有冰镇过,仍让人想一口接着一口。
“都送了。”白露道。
“你们也下去尝尝,松快松快,不用在这里侍候了。”
进了县城,斑驳的城墙,古朴的门楼,“徐闻县”三个字就这么闯进了一行人的视线。
两侧街道热闹了起来,来往行人衣衫整齐,街道也是干净清爽,什么铺子都有,小摊贩们都面上带着笑,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也是,因为旅途无聊,晓星星每到一处都会让美貌去买各地的县志来看,所以她对徐闻县的地理位置也有些粗略的了解,除了知道此处是燕荡朝最南方的县城,还知道这里有个海港,许多船舶会在这里停靠,补充淡水和食物,是个四通八达、兵家驻防和商旅往来的要地。
“爹,我们在湛江这里休息个几日吧。”在客栈安顿好,晓星星便提出了这要求。
又靠山,又有海,能在这里住下应该不坏。
“赶一赶,咱们明天就能到雷州了,在这里歇歇脚可以,休息几日就不用了吧?”
对女儿晓修罗一贯的没什么脾气,他已经着人送信给族长,让他派族人先把祖宅整理起来,他们不日就会抵达,只是一接触到女儿水灵灵又带祈求的眼光,就好像小猫瞄啮叫撒娇的模样——
呃,耽误就耽误吧,反正山高水远,路上耽搁就耽搁了,现在的他也不是什么要人,想来不会有人介意他早归还是晚归的。
晓星星也晓得她爹急着要回齐康,那个她毫无印象的地方毕竟是晓氏一族的发源地,人想回归根本,再理所当然不过。
见惯了京城的花红柳绿,这徐闻县老实说朴素了点,但是这并不妨碍晓星星喜爱它的程度。
“爹,一直赶路好烦,我想在这里休息几天看看心情会不会好一些。”说这种话的她又是那个任性和一意孤行重叠了的大姑娘晓星星了。
客栈大堂中所有的人都用一致的眼光瞧着晓星星。
这是毛病又犯了吗?
“这样啊,心情不好是大事,要不去逛逛街,兴许就能解闷了,身上还有银子吗?去帐房支……不,爹这里有。”晓修罗说完就要去掏钱,当了半辈子的侯爷,有些习惯一下还改不过来,身边要带着钱袋这件事便是。
“银子我有。”她无奈的听着她爹的建议,眼光无意识的四处打量,看着看着,视线就落到庶弟晓银河的身上。
晓银河今年十二岁,还是总角之年,比起旁人家十二岁的孩子要显得文弱些,气质上看起来倒与晓修罗有几分相似,毕竟他爹可是当朝的美男子,丁氏容貌也不差,两两加乘,儿子又会差到哪去?
但是让晓星星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晓银河眼里那很是隐晦的羡慕。
她心中一动。
身为庶子的他因为生母是姨娘,就算他如今是晓府唯一的男丁也没有受到多少关注,毕竟有晓星星这样独一无二的长姊,不被她时不时的打压欺负就很好了,他哪还敢想着可以亲近亲爹和长姊一争长短?
“银哥儿也想和姊姊逛街去吗?”她随嘴一问。
晓银河本来黯淡的眸子闪迸出亮光,他还没说话,却叫丁氏一把搂住,把他往身边带,护犊之情意味浓厚。
“谢谢大姑娘的好意,少爷就不去给您添麻烦了。”
晓星星眉尖微蹙。“我问的又不是你。”
丁氏一噎。
晓星星看向不声不响,垂下眼睫,抿起嘴了的庶弟。“要去不?要去就跟上来!”
晓银河捏了捏小拳头,转向丁氏。“姨娘,我想去。”
丁氏瞧了晓修罗一眼,放开了手,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小脸漾起光亮的小跑到晓星星身边,昂起头来看着他那从来不与他亲近的嫡姊,心中滋味难辨。
晓星星带着庶弟出了客栈,身边跟着两个丫鬟。
这座天之涯、地之南的古城沐浴着徐徐的暖风,尽管三月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出太阳,也还没看到大海的蔚蓝,但是处处可见鹅黄鹅黄的芦荟花,随处种在街道、铺子或是人家的院子旁边。
晓星星穿梭在人流和街道中,平静而沉默。
彷佛,她也曾经和一个人在蒙蒙的雨季里撑着伞,手牵着手走在长街斑驳的青石道上,她怕脚下的绣鞋弄脏,遇到水洼便拉着男人的衣袖赖着不走了。
撑伞的男人微微抬起弧度优美的下颚,修长的手把伞交给了那有着狭长凤目的姑娘,把她背上了肩头,坦荡荡的,悠然自若,完全没把那些躲在铺面前避雨的行人眼光当回事,嘴角喰着笑意的背她走过整条长街,就像素来做惯了一般。
姑娘趴在他背上笑得很开心,因为她收获了无数大小媳妇羡慕忌妒,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洞来的眼神。
“淘气。”他后面像是有眼睛。
“让她们忌妒我有一个好未婚夫。”她仍神清气爽。
是幻觉吗?晓星星摇掉脑海里那些太过甜蜜的景象。
自从在芙蓉城作过一场不算春梦的梦以后,这一路不管怎么睡再没有梦来干扰,总能一觉到天明,这会儿,那梦中的男子又突兀的跳出来,且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未成亲之前,莫非她病了?还是这阵子赶路累着了?又莫非是思春,想男人了?
猛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什么呢!
如此安静的晓星星不是晓银河认知里的嫡姊,可哪里不一样他一下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鲜少和这位姊姊打交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改善这种情况,不过晓星星也发现自己太冷淡,忽略了小庶弟。
恍然间,瞥见一名老人叫卖糖画,一根根压着木条棒,民间故事里的人物和传奇里的神兽猛禽,栩栩如生的插在推车上的草木棒上,日光下晶莹闪烁,煞是诱人。
晓星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银哥儿要吃糖画吗?挑一个喜欢的。”
晓银河沉默了半晌,伸手挑了根龙腾虎啸。“多谢姊姊。”
“不谢,你喜欢就好。”晓星星又挑了根玉兔捣药和喜鹊登枝给了美貌和白露。对这种非常甜的东西白露没什么特别喜好,但是被人惦记总是令人欢喜的,一起和美貌
向晓星星道了谢。
“姊姊,我能不能买几本书?”晓银河弱弱的说道,其实心里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书籍分很多种,你要游记、话本子,还是纯粹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喜欢看书,这倒是好习惯,书本向来是可以陪伴人一生的好东西。
晓银河突然涨红了小脸蛋。“我可以自己去书铺挑吗?”
“当然没问题!”也是,书本不自己挑怎么会知道喜欢的是哪一本。
一行人直奔书铺,半个时辰后几人又出来了,除了美貌手里拎着几本晓星星闲时打发时间用的志怪和话本,晓银河的手里也捧着几册厚沉沉的经史典籍。
“让白露替你拿着吧。”那些书看着怪沉的,晓星星可没想庶弟叫这几本可以拿来当砖头用的书籍累着了。
也不是说她对晓银河多有感情,她只是本着照顾弱小的态度,再说也不是她拿。晓银河本来带些文弱的脸蛋这时红扑扑的,还有着稚气的眼眸像揉进了满天的碎星子。
“我可以的。”
晓星星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些硬邦邦的书,还都是有关科举进取的砖头书。“你这么喜欢读书,打算念到什么地步?”
晓银河有些沮丧,“咱们家现在还有钱让我读书吗?”
“为什么不读,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要真的喜欢,又怎么能半途而废?等咱们安定下来,我就让爹替你找个好先生。”
依照他们家现在的能力,要供个读书人出来,应该还不是大问题。
晓银河欣喜万分,神情高兴的好像捡到钱。“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的。”
“你还没回答我,你打算念书念到什么程度?”
晓银河挠了挠头,然后挺起小胸脯。“我想考功名,想当比父亲还要厉害的官。”
晓星星“哟”了声,赞道:“好,有志气!”
她这弟弟在学习的时候读书认字就比原主刻苦,从不缺课,不像她完全没当回事,时不时还找一堆借口跷课,肚子疼腰疼头疼,能不去看先生那恨铁不成钢的脸就绝对不去,外面的世界可比先生的脸精彩多了。
得了晓星星的夸奖,晓银河双眼简直可以放光。
晓星星也不勉强他继续逛街。“白露,你先陪着少爷回客栈,我带着美貌去那边的绸缎铺逛一逛,晚上我们在客栈碰面。”
晓银河很识趣的点头,也没有坚持要跟晓星星继续逛街。
买这些书他花了姊姊不少银子,姊姊说了,他要是把这些书拿来垫枕头,就要如数把买书的银子还给她,要是认真把书读了,由她考核过,下次还带他出来玩,现在更说只要家瑞安顿下来,就会替他找先生,他要赶快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姨娘,姨娘应该也会很高兴的。所以,他心满意足的露出可爱笑容,挥手向晓星星道再见,由着白露陪同着回客栈,迫不及待要回去炫耀这些书本了。
支走了晓银河和白露,晓星星并没有去逛绸缎铺,而是沿着热闹的街市,看着十里八乡村民带过来的山货、特产,踩着红土路悠悠的晃了过去,一路全是各种可供歇脚的茶摊、面食摊。
她走着走着,即便是热热闹闹的街市也能隐约听见海涛拍打堤岸的浪潮声,可见街市和港口码头相距不会太远。
也不知是走岔路还是怎地,没能见着湾口和码头,却来到了城南。
这里是住宅区,看着小门小户,倒是各自都有一块庭院,或大或小,或植花种草,或满庭绿荫,十分的静谧,别说鸡犬声,就连妇人隔着篱笆东家长西家短的嗓子都没有。又往前走了百来步,屋舍少了,环境越发的清幽,美貌拦住自家姑娘的去路。
“姑娘,咱们还是往回走吧。”
她身为晓家大姑娘的得力大丫鬟,跟着姑娘逛遍整个京城,哪些地界安全无虞,哪些昔晁处得小心谨慎,提高警觉,那敏感度她还是有的。
这徐闻县对她和姑娘来说都是陌生的地方,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不要乱跑的好,万一又惹出事来……呸,她说什么呢?乌鸦嘴。
晓星星轻轻颔首。“嗯,回去吧。”
一抬眼,左边门面不大的宅子木门上贴了张红纸,写了个售字,不过显然贴纸的日子不短,经过风吹雨打,纸上的字已经褪了颜色,晓星星静静的站定。
不知为什么,美貌有些不好的预感。
晓星星抬眼。“去敲门。”
这是一间十分低调的院子,主家内院木质的长廊四面临窗,乌黑的瓦脊除了五脊六兽,还有鸱尾,通常普通人家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
光秃秃的大院子没有任何绿色植被,靠着高高的围墙,只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梧桐树,可都三月天了,梧桐树的枝桂长得探过了隔壁人家的围墙,只可惜仍是光溜溜的枝干,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要掉不掉的,看着应该是枯死了。
内室里,男子临着窗,半躺在玉雕的长榻上,皮肤白皙、雅极俊极,一头黑瀑般的长发有一半披在榻下,双目微阖,却仍叫人看得出来眉目间的冰霜酷寒,精瘦又不失健硕的身躯穿着一袭家常的暗金墨色直衬,地上散着两卷书和玉骨扇,看似在养神小憩,又似在沉思。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好像无人的世界那么安静,唯有舒卷着兰草的长几上白泽兽小香炉散发着袅袅的安神香。
一点征兆也没有的,先是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滑过男人耳边,接着争相挤出枝栩的枝叶浮出了浅浅的绿,风吹过来,便能听见哗啦的声响。
这声响,令屋里的男子睁开了风华绝代的双眼,那眼黑沉沉的,带着无以名状的生人勿近气息。
随着那一树的梧桐叶从女敕绿到淡绿,由淡绿到翠绿,再由翠绿到深绿,再到翠冠满顶,郁郁葱葱,挨挨蹭蹭,层层叠叠,瞬间撑起了遮天蔽日的绿帐篷。
这样还没完,那些绿油油的叶子开始在枝头哗啦哗啦的作响,树枝挥过来划过去,好像在吟唱,在欢欣鼓舞,在手舞足蹈,热烈得叫人起疑。
而这时,一丝风也无。
男子先起身,赤足走出了内室,双手握住长廊上的玉栏杆。
“谛听!”他喊,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个看不出年纪、面目桀惊的男子,穿着白雪红纹衣由暗处闪身出来,躬身低声,“主子。”
元璧指着梧桐树,“它在说话,告诉我它说了什么?”
男子略带为难,“主子,这草木之语,属下不内行啊……”
他堂堂一只谛听神兽,能照监善恶,能察听贤愚,拥有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的神能,不管鱼虫天仙地仙人仙鬼仙,只要他想都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好吧,就算现在为了报恩跟着主子下凡,变成一个不太灵光的神兽,可也不能污蔑了神格!
唯独对植物不行,这是他的硬伤。
现场有着短暂的沉默。
完了完了,主子皱眉了……
完了完了,主子变脸了……
完了完了,主子的手抬起来了……
“属下试试!”男子苦着脸走向梧桐树,伸出大掌贴着梧桐,语带抱怨,“你都几百年没动静了,这会儿是回光返照还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梧桐树没有回应他,仍旧沙沙沙的翻动着叶子,对于谛听的询问,压根不理。
“别这样,咱们虽然一向没什么交情,我受主子吩咐,咱们打个商量,你呢,给点脸面,别让我交不了差,你可别忘了,日常要不是我还记得给你浇水除虫,你早叫天雷给劈了,哪能活到现在?”
谛听压着眉,绷着脸,半晌,偷偷抬眼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他身边的主子,主子这会儿脸上虽然带着淡笑,可这笑莫名就像把刀子,看得人身上发凉。
“主子。”您的气场可不可以稍微收敛一些些,小人撑不住呀!
“说。”元璧完全无视于谛听的哀号。
“它嫌我吵,好像有什么它熟悉的故人来了,没空搭理我。”身为能穿梭六道、听闻众生苦难的神兽,这棵老不死的臭树连鸟都不鸟他一下。
元璧看着老梧桐明显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姿态,它正弯着腰,试图把自己的枝极甚至树干往围墙外那空宅某处伸展过去。
他没去管谛听还想说些什么,诀动,心随意念,身形霎时凭空消失。
谛听大惊,“主子,您等等我……”
他闪身,追了过去。
此时的晓星星已经由受托看宅子的看门人领着大致把这三进的院子看了一遍。这宅子与一般的四合院没什么不同,进门照壁,前院有着左右对称的东西厢房,进了二门,上了回廊是内院,又分小回字型的左右小跨院,在两进后院的基础上还有个后罩房。
这宅子就是很普通的三进宅子,没有以前侯府的一半大。
住过侯府那气派又堂皇的大宅院,按理说晓星星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小宅院,偏偏她觉得这里极好,三进的宅子,十几口人住不多不少刚刚好。
比较令她惊喜的是后罩房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独立白沙湾,而且用围墙砌起来。
海滩连绵,沙白浪细,细贝小蟹和寄生物,海天一色,鸥鸟低空鸣飞,海风扑面,凡俗的尘嚣尽涤。
估计为了防止海风和保护宅子主人的隐私,还将沙滩与宅子用椰子林和门隔开,这样就算出海的人看到了也看不见宅子里的情形。
“大姑娘?”奔下石阶的美貌一辈子没看过海,揉着以为眼花了的眼睛,要不是那管事还瞅着,早甩月兑鞋子先冲进海里再说了。
晓星星果断的问那看门人,“不二价三百两银子?”
睁着老眼昏花的浊眼,他坚定的点头。
主家不喜这宅子临海,说咸水味过大,屋里的家具又坏得快,全家早搬往别处去了,仅留一人顾着这空宅,大门的红纸贴了又撕,撕了又贴,始终找不到买家。
这一片区域皆是徐闻的富商所住,别看地方小,价钱着实不便宜,因为靠着县衙,治安良好,又面向大海,每座宅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沙滩,或大或小,这间宅子虽然只有三进,但因为这片圈着的沙滩有百里这么宽,所以价钱一直下不来。
多数的人买房看房为的是要住,海滩虽然漂亮却不顶用,便一直空置至今了。
他没想到这主家百般嫌弃的老宅落在晓星星眼里,却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别的不说,那片无垠的海湾就值那个价了。
不过,买东西哪有不砍价的,晓星星伸出两根指头。“两百两银子。”
“欺不了您的姑娘,要不您回去领家中大人来看,一定不会觉得小老儿是漫天开价,这宅子加上后面那方圆百里的沙滩,只要您三百两银子,这个价真的不贵。”老头儿搀着没剩几根眉的眉毛,嘶了声的说道。
他为了鼓吹还把这片海域做了很仔细的说明,这片海发源于鉴江,鉴江而下,由曹江、小东江汇入若干支流,构成整个树枝状的水系,鉴江以下便是这湛江,也就是说这鉴江是湛江的母亲河。
“两百五十两。”晓星星不为所动,咬定一口价。
以前横行京城,把人傻钱多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晓大姑娘,这一路走来深有体悟,不说那些贫穷村镇补丁叠着补丁的村民,也不说那些面黄肌瘦、为了一文钱打得头破血流的乞丐,这徐闻县一个离京城几乎上千里的小县的物价,她多少心里是有个底的。
这里的百姓一生的积蓄也许不到二十两,几百两银子在许多人眼里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就算是徐闻县里最殷实的人家,一口气要拿出几百两的银子来,一下也不知道凑不凑得出来,就算凑得出来,恐怕未来的日子也要缩衣节食许久。
活该这开价三百两银的宅子卖不出去,美貌撇嘴。
“你这宅子要不是咱们家姑娘看上眼,你外头那红纸条就算贴烂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看你的房,你爱卖不卖!整个县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卖房。”
美貌向来以犀利见长,一开口就捅得那老头心窝痛。
这宅子他整整卖了三年,主家已经放话,他再卖不出去就要叫他滚蛋了。
他咬牙,“两百五十两就两百五十两,”
虽然在把宅子卖出去和卖出去的价钱差强人意这两个选择上,他都要挨主家的骂,但是,三年没人要的空宅子能有个眼瞎的肯出大钱买去,说什么都是卖了划算。
晓星星笑嘻嘻的说了两句好话,把他哄得脸色好看了许多,这下不是连去衙门办过户手续的银钱都由卖方付了吗?
两人很快写了契约,至于银钱,美貌身上本来就带着要买胭脂水粉的银票,胭脂水粉没着落,大姑娘却买了间宅子,看晓星星正在兴头上,她没敢劝,只是有些不安的说:“姑娘,买院子这种大事,要不要先回去和老爷商量一下?”
晓星星没应她,说的是别的事。“你就和周伯去牙行请个牙人当公证人,一并去衙门把这件事给办妥了,其他的事我自有计较。”
“姑娘交代婢子的事情哪次办差过,包在婢子身上!”美貌拍胸脯和那姓周的看门人去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