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京郊的保国寺香火极为鼎盛,保国寺的方丈圆空据说是位得道高僧,能看到过去未来,一般人根本没办法让他开口。
保国寺也是一处极为清幽的避暑盛地,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来到寺中禅院小住以避暑,也有人想方设法求得与圆空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我与人为善,却不得善终,这是天道吗?”
图空微微一笑,“小人作祟,妄改天命,必遭天谴。”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大师以为然否?”
“然。”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有应对之法?”
“你退一寸,她进一尺,你若不让,分毫难取。”
这意思是,前几世就因为她想息事宁人,不肯与之争,才会受制于对方那股莫名的力量?陶静姝突然觉得好笑,这是不是说好人难做,善门难开啊?
“阅历也是财富,施主不认为吗?”
陶静姝扯了下嘴角,神情透出几分萧瑟苍凉,“太累了。”
圆空轻轻叹了一声,“人要往前走,过去的便只当梦一场。”
她只是苦笑。
沉默了一会儿,陶静姝再次开口,“了结这段因果我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圆空却摇头,“施主本是锦绣富贵人,空门岂敢收留。”
“大师说笑了。”
圆空道:“天命早定,施主随缘就好。”
说完这句,圆空闭上眼,默念佛经,陶静姝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在一旁坐了许久,然后起身朝圆空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她离开之后,圆空睁开眼睛朝门口看了一眼,自言自语似的道:“拨乱反正,有凤来仪,善哉善哉。”
陶静姝走进厢房看到外祖母的时候眼眶有些微红。
徐老夫人朝她招手,她走过去,就被搂入怀中,徐老夫人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慈祥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外祖母在呢。”
“外祖母……”陶静姝只喊了一声便哽咽得难继续说。
徐老夫人声音越发慈和,“外祖母懂,外祖母都懂,我的姝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哭便哭吧。”
陶静姝却摇了摇头,抬袖拭去脸上的泪痕,从外祖母怀里起身,没什么好哭的,死都死过几次了,还有什么挺不过去。
而且大师也说了,以后都会好的,那就更没什么好哭的了。
徐老夫人帮着她收拾了仪容,等她收拾好心情,祖孙俩这才起身离开了禅院。
徐老夫人从始至终没有问一句关于圆空见她的事,而她也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没有对此说一句话。
陶静姝扶着外祖母返回到最开始的岔路口,等在路口的宁顺侯府的婆子丫鬟看到两个主子立时上前伺候。
大户人家前来礼佛,若是有意小住,必会提前跟庙方打好招呼,宁顺侯府也不例外,早在他们来之前寺里便已经为他们打扫出一座禅院供他们居住。
禅院清幽,到了这里让人彷佛忘却了尘世烦恼,心平气和了起来。
一路坐车从京中出来,又到后山的小禅院走了一趟,徐老夫人和陶静姝都有些疲累,便各自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先小憩休整。
陶静姝毕竟年轻,小睡了两刻钟便恢复了精神,梳洗打扮后便去寻外祖母,得知外祖母还未醒,便没有进去打扰,带着双喜和双桃两个大丫鬟到外面赏景去了。
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她没想到,自己到保国寺上香还能碰到那个吵闹的安王。
安王正值变声期,用着他那公鸭嗓跟她打招呼,“你也来上香啊。”
陶静姝只是规矩地给他请了个安,回答一个“是”字,便没再多说一个字。
“你还没回国公府吗?”
陶静姝点头,她十分想甩开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家伙,但因为对方是个王爷,就只能忍着心里的冲动。
就连跟着的侍卫都看出来陶静姝根本懒得搭理他们家王爷,偏偏他们家王爷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点明不是,不点明也不是。
安王却是不懂克制自己的好奇,追着当事人问:“你们府里闹得这么厉害啊?”
这次,陶静姝终于回了他一句,“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安王深有感触地点头,“说得也是,要不是有人撑腰,凭她一个做妾的还能翻了天吗。”紧接着,他又说:“可你这正经的嫡出姑娘被人挤对出府,也太没用了吧。”
“被人如同软禁一般困在后宅,病秧子之说传得人尽皆知,再待下去怕得英年早逝了。”有两世她确实就是这么被人弄没的。
安王忍不住打量她,她任由他打量。
最后,安王嘟曦道:“你语气怎么这么平静啊,都不生气的吗?”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她早就对某些人失望透顶,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定国公府的老夫人还健在啊,她也不管吗?”安王有些不明白。
陶静姝给了他一个似假还真的回答,“说不定是被人喂了什么迷魂药吧。”
安王吓了一跳。
陶静姝扫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摇头,就这种样子真不像是从皇家出来的,可能是被他的胞兄康王保护得太好吧。
看到前面有张石桌,陶静姝便走了过去,径直在石凳上坐下,发现安王奇怪地看着她,她于是回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安王就说:“我看别家姑娘就坐之前总要丫鬟婆子用帕子清理或者垫个软垫什么的才会坐的,你这也太不讲究了。”
陶静姝满不在乎地说:“反正衣服又不是我洗。”
也对哦……安王没话找话,“你这丫鬟挺好看。”
“送给你。”
她此话一出,不但安王懵了,被点名的双桃也有些懵,但随即却是大喜。
“也……也不用这样。”安王顿时有些讷讷。
陶静姝却完全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殿下喜欢是她的造化,她没有不乐意的。”
双桃默默地上前给陶静姝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站到了安王身后。
安王傻眼,他就这样要到了一个美貌小丫鬟?
如在梦中……不对,他真的不是一个见色心喜的人啊。
送出身边潜在的威胁,陶静姝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果然祸水东引是个不错的主意。
双喜站在一边,有些担心地捏紧了自己的手,姑娘现在的想法她是越来越模不着头绪了,似乎越来越率性而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等陶静姝回到暂居的禅院时,徐老夫人已经醒来。
在得知她出去转了一圈就把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送出去了一个,徐老夫人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着那丫鬟也不是个老实的,早些送出去也好。”沉默片刻,徐老夫人还是对外孙女的做法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
陶静姝乖巧点头,表示外祖母说的都是对的。
“安王秉性不错,但还是不要多做接触的好。”徐老夫人继续说。
“姝儿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些事情十分敏感。
“我也是白嘱咐一句,你向来是灵慧的。”
陶静姝微笑以对。
徐老夫人忍不住伸指在她额上戳了一下,笑骂道:“可是越来越滑头。”
“外祖母疼我。”
“你既喜欢这里的景色,咱们便住上些时日,也躲躲暑气。”
“嗯。”
“你身边原就丫头不多,如今又送出去一个,等回府我再给你挑几个好的补上。”
陶静姝却直接拒绝了,“不必了,我身边有双喜足够了。”
“这怎么能行,咱们家的姑娘哪一个不是有三五个丫鬟随侍,怎么能独独落了你的。”徐老夫人不赞同。
“我毕竟是客居,再者双喜一人足可顶过三五人,实在不必再添置人手了。”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轻叹一声,“倒也不必如此,她们不敢多说什么。”
“外祖母只当是我图省心好了。”
徐老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带了几分说教的意思道:“就是你性子不争,否则何至于让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把你逼出府来。”
陶静姝于是透露一些内情,“我那庶出的五妹身上有些怪异,留在府中总觉不安,这才借机离府,却是害得侯府受累了。”
徐老夫人神色一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外孙女,认真地问:“怪异?”
陶静姝点头,“别的且不说,便是她如今的相貌便与从前判若两人,幼时她肖父,国字脸,可如今却变成了削尖的瓜子脸,且眉眼之间再找不到半丝旧日痕迹,既不肖父更不肖母。”
徐老夫人悚然一惊。
“一个人的相貌再有变化,也不至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只她自己,就连柳氏的容貌这几年也有些变化,这更不应该。府中有几个旧时的老人死得更是不明不白,且还都是不愿依附于她们母女的。”她重生九回,对于陶玉颜的容貌变化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也就越发肯定她身上必有古怪。
徐老夫人抓着软枕的手紧了又紧。
“最奇怪的就是祖母了,明明憎恶柳氏母女,可是每当五妹在她跟前多待上些时间,祖母的态度便会莫名其妙地缓和,祖母自己也觉得很是费解。”陶静姝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语速显得略微迟缓,“倒是祖父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在军营身上杀伐之气重,倒是没什么异样。”也可能是但凡那些邪门歪道总归惧怕正气凛然的人物。由此更可以肯定,陶玉颜拥有的力量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徐老夫人忽然一把抓住外孙女的手,声音都带了几丝颤抖,“姝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陶静姝点头。
“此事太过离奇,不可再对他人言说。”
她依旧点头。
徐老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住喃喃自语,“国公府是不能再回了,对,绝对不能回,我们去请圆空大师。”
“外祖母。”陶静姝见外祖母有些慌乱,忍不住略微提高了音量。
徐老夫人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被这样一唤便回了神,调整了一下心绪,很快重新平静了一下,她一脸冷沉地说:“若她真是个妖孽,就必须得除掉她。”
“此事我问过圆空大师的。”
徐老夫人讶异地扬眉。
陶静姝继续道:“圆空大师告诉我,天命早定,随缘即可。”
徐老夫人瞬间放松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想是某些人的因缘果报,这确实非我等凡俗之人能解的。”
陶静姝表面认同了外祖母的说法,内心其实并不这么认为。
“早知道我便不说出来了,害得外祖母跟着忧心。”
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责怪道:“说什么傻话,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若不告知家中长辈,出了事情让我们这些老人可如何是好。”
陶静姝只能陪笑。
徐老夫人忍不住感慨,“也亏得你这丫头能忍,这么大的事压在自己心里,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怪外祖母想得太少,早该接你过府的。”
陶静姝静静地听着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宁顺侯府虽说是自己家,但到底人多口杂,徐老夫人身为家里的老祖宗,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反倒是现在祖孙两个在保国寺里相处更为自在,有些话也能放心的说一说。
“你母亲的嫁妆我看是时候派个人过去清点一下,别让人在这几年中动了什么手脚。”不知不觉中,说到了这里,徐老夫人神情便带了几分严肃认真。
这个陶静姝倒也赞同,大手脚那些人估计不敢,但小手脚肯定是有,端看他们的胆子大到何种程度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挪用、贪污已故正室的嫁妆,柳氏的胆子不可谓不大,就连陶玉颜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感到十分震惊,她从来没想到姨娘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这件事把终年待在军营甚少回家的老定国公陶剑鸣都惊动了,一回府直接把儿子叫过去抽了一顿鞭子,然后直接叫人喊牙婆来,将柳氏捆了打算远远发卖。
陶玉颜大惊失色,有一个被卖的姨娘,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情急之下,陶玉颜直接从系统兑换了一份无色无味的毒药,因为积分不够,甚至还不得不跟系统赊帐,然后借着送别生母的由头,亲手端给了柳氏。
柳氏离开国公府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气绝身亡。
消息传回,陶剑鸣看陶玉颜的目光锐利如箭,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陶玉颜却被那一眼看得肝胆俱裂,自她穿越而来,最怕的就是这个一身煞气的陶剑鸣,总感觉对方一根指头就能捏死自己,而系统在面对陶剑鸣的时候也基本上处于装死状态。
“放任一个爬床的贱婢把府里正经的嫡长姑娘逼走,你这个国公爷不当也罢。”
面对父亲严厉的斥责,陶定山即使全身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也只得挺直背脊跪在堂前认错,“请父亲息怒。”
“去,”陶剑鸣一指门口,声震梁宇,“让人去把姝丫头给我接回来,你们是嫌别人看我们陶家笑话还不够是不是?这都多长时间了,竟然对她不闻不问。
“还有你——”陶剑鸣转向老妻,“我把家交给你看管,你就是这样管理的,我好端端的一个嫡亲孙女竟然宁可去向外人求助,你这祖母到底是怎么当的?”
陶剑鸣走了几步,在噤若寒蝉的陶玉颜身前站定,声音透着比数九严寒还冷的寒意,“我们陶家看来是容不下你了,谁给你的胆子妄图取代嫡姊,你就不怕自己福薄受不住?”
“父亲!”一见疼爱的女儿被训斥,陶定山忍不住出声。
“闭嘴!”陶剑鸣勃然大怒,手中鞭子一甩,皮鞭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声顿时让大家跟着颤抖了一下。
“我们也不是没派人去接,只宁顺侯府连人都不让我们见。”陶老夫人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陶剑鸣冷哼一声,“就凭你们做的这些事,宁顺侯府要是连脸子都不甩一下,那我都要看不起他们了。”
陶定山辩驳道:“徐家把阿兰的嫁妆都抬走了,摆明是不要咱们这门亲戚了。”
陶剑鸣怒道:“那也得把我定国公府的姑娘接回来,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陶定山迟疑了一下才说:“只怕姝儿不肯回来。”
陶剑鸣沉声道:“你问她,是不是要我老头子亲自上门去请她。”
等在堂外的大管家收到示意,立刻转身领人出府。
两府相距本就没有多远,大管家很快便带着车马赶到了宁顺侯府,递帖子拜见。
听说了对方来意,福善堂内徐老夫人一脸的固执,不肯放外孙女回去涉险,想到身怀邪术的陶玉颜就心惊胆战;宁顺侯夫妻面面相觑,无法可施,只能看向当事人。
从陶静姝内心来说,她并不想回去。
祖父为人正直刚硬,不会轻易受人迷惑,可是他老人家常年不在府中,热衷于待在军营练兵养马,国公府里万一出事,等老人家发现黄花菜可能都要凉了。
但今天祖父发话让大管家亲自来接她,她若不回,就真说不过去。
思忖片刻,陶静姝安抚徐老夫人道:“外祖母不要担心,有我祖父在呢,我回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好。”
徐老夫人还是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没有再拦着不放。
宁顺侯夫妻不由得同时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不介意外甥女在家住,可总得把事情说个清楚,两府闹得太僵也不好看。
虽然徐老夫人放行,但也只是让陶静姝跟双喜两个人回去,什么起居用品都没收拾,摆明了就只是回去看一下。
大管家心里有数,却也不好置喙,不管怎么说,总之算是把大姑娘请回国公府了,其余的事,就让主子们自己谈。
陶静姝一走进厅堂,就察觉里面的气氛很紧张,父亲和五妹都跪在地上,看样子跪了有一会儿了,尤其父亲身上有被打过的痕迹,显见是被祖父收拾了。
陶定山侧头冷冷看了嫡女一眼,陶静姝淡定地回视她,旋即将目光落到了坐在主位的祖父身上,盈盈一礼。
“姝儿见过祖父,祖父一向安好。”
他们父女那一对视,陶剑鸣一点儿没漏全看到了眼中,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
这父女俩的矛盾已经这么深了吗?这些年他们父女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才让矛盾如此不可化解?
陶剑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孙女一遍,气色还好,明显在宁顺侯府没有被亏待……也是,那毕竟是她外祖家,大面上必是不会失礼的。
“若不是我派人去接,你这是打算再不登定国公府的大门了吗?”
听祖父如此说,陶静姝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却是语气平静地道:“庚辰年三月初二,我母亲嫁妆铺子的程掌柜无疾而终。壬午年六月初七,我母亲的陪嫁内管家陈伯无疾而终。癸未年九月十一,我的女乃嬷嬷张氏无疾而终……”
大厅里回荡着陶静姝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她清楚地讲述着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逝去,告诉旁人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在这些人命面前,她之前在衣食住行上所受的那点儿委屈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最后,她直视着祖父的眼睛问他,“祖父觉得孙女几时也会成为那无疾而终的人呢?”
陶剑鸣面沉如水,周身煞气弥漫。
陶老夫人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儿子和陶玉颜身上转来转去。
垂首跪在厅中的陶玉颜恨不得立刻把陶静姝杀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看来天衣无缝的计划根本没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陶定山几次张口欲言,但终归没发出声音来。
此时,陶静姝脸上的泪痕犹在,眼中却已无泪,似乎她在这段平静的陈述中耗去了所有的悲伤,此时的她无悲无喜。
“我从来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不过就想着平平安安活着,这件事哪里有错?可是祖父要知道,这世上却有些人觉得我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错的。”
孙女平淡的质问如重锤响鼓,振聋发馈,陶剑鸣一时无言。
是呀,她想活着这有错吗?
明知道这里是个虎狼之地,她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回来等死?
陶静姝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祖父磕了三个头,然后挺直背脊,轻缓而又坚定地道:“请祖父允许孙女在那些人的死因查明之前客居他处。”
厅堂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之后,陶剑鸣的声音才带着几分沉重地响起,“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亲自送你去宁顺侯府。”
陶静姝微带讶异地看祖父。
陶剑鸣笑了笑,“姝儿真以为祖父便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吗?”
陶静姝看着祖父慢慢绽出一个浅淡而又美丽的笑暦。
之后,陶剑鸣领着自己的一队亲卫护送长孙女前往宁顺侯府一事让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八月,皇上宣布举办秋狩,朝中文武大臣纷纷携带家眷出席。
陶静姝是跟着宁顺侯府的人一起出现在猎场上的,这自然又引来了一波议论。
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俨然有在外祖家长住的打算,据说她每月的例钱花销一应由陶剑鸣派亲卫送到宁顺侯府。
外人虽无法得知定国公府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光是那位得宠的柳姨娘被卖出府却没走出国公府巷口就死了,以及后来陶剑鸣亲自送孙女到宁顺侯府,这两件事里面透出来的意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今天的陶静姝穿了一身大红的骑装,腰背挺直坐于马背上,手执马鞭红衣猎猎,佳人明丽,让不少人的目光都有些舍不得转移。
有人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出身定国公府,就算只是个花架子,看着也很有几分气势啊。”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别人,徐潜风大抵是要跟对方好好理论理论的,但偏偏说话的是当今皇上,他只能模模鼻子保持沉默。
龙牧归又道:“她住在你们府上,看起来还不错。”
徐潜风有时候真觉得当今皇上很欠打,他们是正经的姑表亲,那是嫡嫡亲的,怎么可能不好。
龙牧归看着他一笑,拿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说:“别这么绷着,太祖有过恩旨,定国公府的姑娘不参与后宫遴选,朕没打算有违祖训。”
这也正是徐潜风还能按捺得住听龙牧归谈论自家表妹的原因,自开国至今,定国公府无一女入选宫阐,所以,就算皇上可能大概有一点点小心思,那也顶多干看着。
说起来,皇上也挺不幸的,做太子时,太子妃死了两个,登基后,皇后又死了一个,最近大臣们又催促着皇上娶妻,所以皇上近来难免关注京中各府的姑娘,挑挑拣拣的。除了克妻的名声过于响亮,他的子女缘也是出名的差,都死三个老婆了,却连个嫡子嫡女都没有。再者,比起女儿,儿子缘似乎很差,差到他再过几年都要到而立之年了,膝下却是一水的女儿。
偌大一个皇宫,只有皇上一个真正的男人,可能皇上也会觉得孤单吧。
当然,这不是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祖宗家业,江山社稷得有人继承啊,所以娶后纳妃不得不为……哦,对,姝表妹对此的形容是广撒网,以数量换取品质,然后重点捕捞。
听到端庄孀淑再正经不过的表妹说出这句话时,他有那么一刻是崩溃的,总有表妹在自己家被养歪了的错觉。
“对了,那个谁好像说朕要重点捕捞来着,是不是?”
徐潜风沉稳的表情瞬间裂开了。
龙牧归完全无视昔日伴读的失败表情管理,继续点评道:“她这是有恃无恐,仗着自己不会入选所以就随心所欲地调侃别人啊,看不出来,你这位表妹还有点儿皮呢。”
徐潜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喂,快看,那个谁去找她了。”
徐潜风抬头看过去,果然就见陶玉颜正弱柳扶风一般走向表妹,可惜,她没能如愿接近表妹身前三尺之地便被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拦住了。
那是老定国公今天专门指派给表妹保护她的人,但凡表妹不喜欢、不想看的,就会替她挡驾,尤其是陶玉颜。
陶玉颜还在那儿委委屈屈地说:“姊姊,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陶静姝只是冷淡地回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她调转马头便朝另一边而去,几名护卫默默地跟了上去,而那两名护卫依旧尽责地拦着陶玉颜。
然而,讨厌的人是一波一波出现的!
刚刚远离了五妹的纠缠后,陶静姝又遇到了康王。
康王在马背上打了声招呼,“陶姑娘。”
“康王。”陶静姝只是朝对方拱了拱手以示见礼,并没有下马施礼的打算。
她对康王并没有多少好感,不为别的,只为这位好性子的殿下曾经百般纵容他的王妃,而陶玉颜又千方百计地害她。
有能力却不阻止就是为恶,所以,在她看来康王也并不是世人口中所谓温软和善的贤王,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姑娘若是要赏景,往那边去比较好,那边没有猎物,安全,景致也不错。”
“多谢殿下告知。”陶静姝口中如此说,却是一拉强绳,朝着他所指的相反方向而去。
康王:“……”
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不喜欢他,不,应该说讨厌,厌恶才对。
康王还对陶静姝的厌恶百思不得其解时,陶静姝已经信马由强地驰骋在猎场上,猎场的风景很是不错,而她马背上多了一张长弓和一个箭匣,四名亲卫跟随保护着她。
箭矢破空声划过,一只野雉应声倒地,一箭穿喉。
四名亲卫齐齐瞪大了眼,露出同款惊吓的表情。
大姑娘会射箭?没听说过啊。
马背上的红衣俏丽少女扬唇一笑,飒爽中透着一股娇憨。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的眼中,引得对方目光蓦然一深。似乎每见一次她都会带给自己新的感受,很有意思!
他做了个手势,便有几道身影瞬间没入树林。
随着越往猎场深处推进,陶静姝的感觉就越奇怪,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跟在她身边的亲卫只剩下一名,其他三名跟他们走散了。
这绝对是异常的状况,要知道,这些亲卫可都是随着祖父闯过千军万马的人,就算一时走散了,正常来说早该回来了,可是并没有!
陶静姝拉住了强绳,胯下的红鬃马打出响鼻,“我们回去。”
情况不对,为求安全,还是回到人多的地方。陶玉颜拥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绝对是可以搞出这样的场面来,她已经领教了好多世了。
随着回程之中,最后一名护卫失散,陶静姝终于肯定陶玉颜出手了。
粉面含霜,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皇家猎场还敢妄动杀机,五妹未免太过托大了。
陶静姝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忽然发现树林中有异动,立刻朝那个方向举起弓箭——
现身就碰到冷锐的箭矢正面瞄准,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惊吓和冲击,然而马背上的男人从容地笑道:“这般草木皆兵,看来是遇到麻烦了。”
陶静姝收起弓箭,拍马近前,翻身落马,矮身福礼,“小女子向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猎场之上随兴一些好。”
“是。”陶静姝再次翻身上马。
“怎么一个人,朕记得你身边不是跟着几名护卫的吗?”
“走散了。”
“哦,这样啊,”龙牧归点了下头,随即便道:“那你便跟朕一道吧,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皇上。”
“朕没想到你还弓马嫌熟,是跟老定国公学的吗?”
陶静姝谨慎地回道:“小女子并没有特意去学,只是耳濡目染,粗略懂一些罢了。”
这一身武艺是有一回重生缠着祖父习来的,那一次她重生的年龄很小。
照龙牧归看来她这身手可不是粗懂而已,但他并没有深究。
大户人家的姑娘贞静娴雅可以,但若是舞刀弄枪争强好胜的,只怕不太招婆家喜欢。
所以即便是出身武勋世家的一些姑娘也是尽量培养得温柔端庄,就怕找不到好婆家,龙牧归想,陶静姝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不想多谈。
“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七了吧。”
陶静姝心头莫名一跳,不动声色,淡淡回道:“皇上没有记错,小女子今年确实满了十七。”
龙牧归好像闲话家常一样说:“朕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糯米团子模样。”陶静姝有点懵,皇上小时候就见过她?她完全没有印象啊。
她这边还在记忆中搜索是否真的有遇到皇上这件事,却又听着那人说——
“你还说要嫁给当时是太子的朕呢。”
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陶静姝一个字都不肯信他。
可是,因为说这番话的是当今皇上,她非但不能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胡说八道,还得为他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的往事道歉。
“当时年岁太小,委实有些记不清了,还请皇上见谅。”
“童言无忌,朕不会追究你曾经的失仪之罪的。”
陶静姝只想送给他“呵呵”二字。
“不过,你都十七了,怎么陶剑鸣还没给你定下亲事啊。”
陶静姝沉默以对,跟当今天子讨论自己的私事,总觉得古怪。
“朕年长你几岁,又和潜风关系不错,当得你叫声大哥,这次来猎场狩猎的人中,有不少的年少英才,你若有看中的,告诉朕,朕帮你指婚。”
陶静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实际上月复诽着,皇上难道不觉得现在这样有调戏她的嫌疑吗?他是不是忘了他们定国公府的姑娘是不参加宫中遴选的。
而且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克妻。
最近朝中的大事就是帮这家伙筛选皇后人选以及嫔妃遴选,之前几次重生,也都有这件事情发生,然而他的第二任皇后,嫁了不久也不幸地被他克死了。
她真的挺想劝他一句,他就别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人家没嫁他的时候活得挺好,嫁了他,结果很快就香消玉殒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相看的,这不成体统。”她婉拒。
龙牧归话锋一转,突然道:“你那个五妹长得倒还算有几分姿色,就是年纪小了点。”
陶静姝不由得蹙眉,男人果然都是之徒,但凡见着个长得标致的,就恨不得全部弄成自己的女人,眼前这位尤甚。
“我们定国公府的姑娘不参加遴选,而且五妹的年纪确实小了些。”能参加遴选的话也得再长一岁才可以列入名单。
现在五妹靠着那股神秘力量就已经够无法无天了,若是叫她入宫成了嫔妃,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兴风作浪呢。
她肯定不会让五妹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入宫,否则她再想对付五妹就比较麻烦了。
为了替自己省事,皇上那点儿色心就得给他狠狠打掉。
“五妹也是个可怜人,姨娘被卖,她为了不叫姨娘受辱,狠心亲手送走了生母。她事母至孝,是要替生母守孝三年的。”就算五妹没这个意愿,她也会让对方不得不照做,以势逼人并不难。
龙牧归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如此一来,你们姊妹倒是都要嫁得晚了。”
陶静姝矜持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内心却忍不住磨牙。
龙牧归摆了下手,所有的随从便都自觉退开了一段距离,陶静姝看着心中不禁一咯噔。
他将马头往她那边拉了一下,微倾过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想她进宫是吧,那你来吧。”
陶静姝震惊地看着他。
他轻笑着伸手在她脸上模了一把,“傻了?”
真是难得,见她这么多次,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