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荣政?”
才走远,金云阳与陶东朗同时开口,不悦的看了彼此一眼又同时沉默。
看到上辈子的仇人,令陶朔语心情大受影响,但看到他们两人几乎同步的表现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陶东朗问道:“别笑,回答我。”
“在街上偶然遇上。”
千篇一律的答案令陶东朗心生不快,在心中再次数落陶西辰一顿,他满心以为自己的妹妹内向害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没料到全然不是他所想,陶朔语遇过金云阳也就算了,竟然连荣政都见过。
金云阳倒是没将此放在心上,嘲弄的看着陶东朗,“这是怎么了?荣政不过就是个阉人,还值得你惧怕?”
“谁说我怕了。”陶东朗与金云阳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压根不想跟他解释现下他的不快不是来自于荣政,而是陶朔语的转变。
陶朔语闻言,眼中盈着淡淡的怜悯,他们全然未将荣政放在眼中,此刻的他们压根不知,一个他们瞧不起的阉人,最后不单引发了陶家的悲剧,还使得云州戎城被羌人所破。
当时她已成了一抹魂魄,听着羌人入城喊杀声震天,羌人屠城,鲜血染红大地,韩将军以命与守了一辈子的城池共存亡,屍首被挂在戎城城墙之下。
不过一夜之间,戎城成了一座死城,荣政仓皇出逃云州百里外的灵州,龟缩在灵州守将的府里。
当时在京城的将军之子韩展为请命带兵出征,金云阳投身军戎,跟随其侧。
韩展为乃一介文官,虽挂主帅却不懂领兵作战,韩家军与狼卫全为副将金云阳所用。
短短一月,收复戎城,最后亲赴灵州一刀砍下荣政的脑袋,血祭英灵。
此后十年,云州、灵州常有战乱,但皆被金云阳平复,他由一个跟随将军的副将一跃成为云州守将,重新将韩家旗插上了戎城城墙。
重活一世,她依然没弄明白荣政为何针对陶家,一开始她原以为是荣政对她求而不得,所以才在捉到陶西辰私卖的把柄后,逼她委身于他,但最后她因不从而被他所杀。
她的血溅在木雕之上,魂魄被迫留在人世之间,当时二哥一人前来营救,被荣政的手下打断双腿,押进大牢。而后荣政又罗织罪名陷大哥入狱,派人去书院将三哥捉回戎城,一心对陶家赶尽杀绝,她被迫看尽兄长受难,觉得自己是一只棋,逼迫疼爱她的兄弟为她疯狂失控的棋——只是最后不知该说声遗憾还是庆幸,荣政还未来得及对兄长痛下杀手前,羌人来袭,戎城被破,她的三个兄长因荣政出逃而逃过一死,之后还未搞清前因后果,就听闻荣政已死于金云阳之手……
“他不是好人。”千言万语到最后,从陶朔语的口中吐出这一句。
“他确实不是好人,”金云阳认同,“却也不过是个不足挂齿之人。”
陶东朗不喜欢金云阳,但难得的赞同了他的话。在他眼中,荣政阴沉,不是好人,但他是监军,他是捕头,彼此只要以礼相待,面上过得去,也无须放在心上。
陶朔语闻言,笑容有些无奈,他们都料不到,上辈子他们的一生全因这个他们认为不足挂齿的阉人而毁。
只是这辈子毕竟不同了,距离城破之日还有一整年,荣政纵使有阴谋,应该还未成熟,不能坐以待毙。
陶朔语看着金云阳和陶东朗的眼神渐渐坚定,或许一开始她想的只是单纯活下来,而今她还想要保护她所爱之人。
“我想见将军。”
金云阳挑了下眉,“怎么又没头没脑的说要见我舅父?”
“我想见将军,当然是因为将军是贵人的舅父,所以我想拜见,谢谢他这么些年照顾贵人,烧桌好菜给他尝尝。”陶朔语也渐知凡事要顺着金云阳的毛模。
果然,她的回答愉悦了金云阳,“他不过就是个大老粗,随便给他个馒头,他就当人间美味,与其讨好他,不如讨好我。”
听他的口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与韩将军的关系极差,但陶朔语知道他是打心底敬重韩熙明,只是他向来用玩世不恭的面貌面对天下人。
“贵人就依了我这次,让我见见英勇威武的将军。”
虽说是夸自己的舅父,但金云阳就是心中不痛快,“我的英勇威武可不输他,他已经老了,拿棍子追着我打都追不上。”
这个年岁被人拿棍子追着打是值得骄傲之事吗?陶东朗眉头一皱,眼神满是对金云阳的不满意。
“贵人英勇自是不用提,”这句话陶朔语是发自肺腑,纵使他现在再玩世不恭,但她始终牢记他长枪策马平天下的身影。“但将军毕竟是长辈。”
说到底,要讨好韩熙明也是因为他,金云阳转念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我派人去军营让我舅父若无事就早点回府。”
陶朔语心中一喜,激动的说:“谢贵人!”
看着陶朔语兴奋的小脸,陶东朗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陶朔语身子一僵,一时忘了自己的兄长,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大哥该是还要回官府了吧?”
陶东朗没好气的看她,“你这是要赶我走?”
陶朔语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方才捉了三个地痞进了官府,大哥不回无妨吗?”
陶东朗这才想起了被手下押回去的三个闹事地痞,神情变得难看,这确实是公事,担误不得。
“你快走吧。放心,小土妞会替你多做一份,若你没法子吃,我会替你吃的。”
混帐东西!陶东朗用眼神咒骂他。
金云阳心情正好,倒没有跟陶东朗计较。
陶东朗一走,金云阳将陶朔语带回将军府。
他不忘交代,“小土妞,你也说了人不可言而无信,所以你可别被你哥哥几句话就给糊弄了,以后都不上将军府来,明白不?”
“明白。”陶朔语乖巧的点头,“既然答应了贵人,就不会失信于贵人。”
金云阳的心一阵熨贴,只是陶朔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笑不出来。
“只有一点……”陶朔语面露为难,“若是我三哥回来的话,我兴许就不能来见贵人了。不过无妨,我三哥两、三个月才自书院返家一次,每次最多只能在家留三日,只要他回书院,我就风雨无阻的来见贵人。算算日子,我三哥近日就该回来了。”
果然手足就是讨厌鬼,金云阳在心中明快的下了结论。
陶朔语说要请韩熙明吃饭并非随口一说,回到将军府就一头栽进了灶房里。
金大少爷没嫌弃灶房闷热,硬是跟在陶朔语身旁打转。
下人们见状,没人敢多嘴,识趣的让位,由上到下只有一个念头,二世祖开心,万世太平。
正与军中将领议事的韩熙明,听到衔命而来的韩子安转达金云阳的话,头也不抬的说道:“回了你的主子,今日事忙不得闲,有事改日再说。”
韩熙明对陶朔语这个令金云阳性情大变的姑娘也很好奇,但此刻他正为军粮一事火烧火燎,实在无空回府只为吃一顿饭。
韩子安面无表情的送上一个梨花木木盒。
“这是……”
“少爷说,将军看了便知。”
韩熙明将木盒打开,里头竟是金灿灿的金条,还有张字条。他打开来,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得不被上头的字字句句惊得双眼一瞠。
“少爷体恤军中将士辛劳,送上薄礼让将士加菜。”
不单只有金条可以拿出去买粮,让军中将士能吃饱肚子,三日内到达戎城的粮食也足以令将士安然度过这个冬季。
南方大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集结数十台车的粮食真心不易,虽说韩熙明心存感激,但还是难免替金云阳感到心疼,这可是外甥的家产——以他这大手大脚的程度,金家的财富被他败光只是早晚。
身为舅父,他不该拿,但想到自己手下的将士……
“送来的粮食就当是营里向你家少爷商借,”韩熙明的目光看向四周,“诸位意下如何?”
“这是自然。”
韩熙明手下的人也不愿占人便宜,等日后朝廷派的军粮到了,肯定还上。
韩子安对此不置可否,以金云阳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想过要拿回来,只道:“不知将军今日是否能早日回府?”
正所谓拿人手短,此刻粮草的问题暂解,韩熙明心情一松,点了点头。“你随本将军一同回府。”
韩子安拱手退到一旁等待。
没一会,两人便一前一后的骑在马上,韩熙明才要开口,韩子安便道:“陶姑娘一事,将军若有疑虑,该是亲口问少爷。”
韩熙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韩子安。
三代狼卫是他爹还在时,亲自挑选后,为金云阳所用,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韩子安的身手算是其中之最。
多年后的今日回首才知,或许当年他爹早早便已看透韩家最终只能文不能武,但偏偏心中不甘,所以才下了这只暗棋,暗中培养了金云阳。
只是想起金云阳,这性子毛躁,说得好听是性情中人,说得难听是喜怒无常,要他从军,只怕难上加难。
韩熙明一踢马月复,策马疾驰,不再多想。
陶东朗原不想去将军府,但为了陶朔语,终究在官府的事暂告一段落,他还是走了一趟。
韩熙明带着韩子安回府时,正好看到在将军府门前的陶东朗。
韩子安立刻对着韩熙明低语,“此乃戎城捕头,陶姑娘的长兄。”
韩熙明的眼底闪过一抹光亮,翻身下马,大步的走了过去。
虽说同在戎城,陶东朗却也只是远远的见过韩熙明几次。毕竟身为大将军,除了将军府外,韩熙明最多的时刻都是待在军营之中,对于文人官场上的风花雪月无一丝兴趣。
陶东朗恭敬的对韩熙明行礼,讨厌金云阳是一回事,他依然敬重韩熙明的英勇忠义。
“你来寻我家那个混小子?”
听到韩熙明称呼金云阳为混小子,莫名令陶东朗一阵舒坦,“禀将军,在下是来寻舍妹的。”
“进来吧。”韩熙明将陶东朗给带进府。
赵慧妍得到消息已经出来相迎,看到韩熙明身后的陶东朗,露出疑惑的神情。
“小姑娘的兄长。”韩熙明简单的介绍了句。
赵慧妍的眼睛一亮,将军果然就是嘴硬心软,虽嘴上说不管金云阳的事,但遇上了人家小姑娘的兄长还不是依礼开口请人进了将军府,如此甚好。
看出了赵慧妍似乎误会,韩熙明也没有费心解释,直接去了金云阳的院落。
越过进学院的月洞门,他不由停下脚步,用手指了一指,“瞧见了吗?这进学两字可是本将军对云阳深刻的期许。”
陶东朗顺着韩熙明的目光看着进学两字,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将军有心,可惜正应了那句物极必反。”
韩熙明闻言先是一愣,意会了陶东朗的讽刺,不见恼怒,反而大笑出声!
赵慧妍虽然疼爱金云阳,听到陶东朗的话却也忍不住轻笑。
韩熙明伸出手拍了拍陶东朗的肩膀,“小子,有前途!”
金云阳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是该有个人给他添堵。
赵慧妍眼露无奈的看着韩熙明,陶东朗与他对金云阳都有不满,日后八成还能因此而有段忘年情谊。
另一头,陶朔语因为金云阳在灶房添乱,不得不做了甜糕,然后将他请出去。
看在甜糕的分上,金云阳没跟陶朔语计较,只留下金宝盯着,可不能让不长眼的下人给欺负了,这才回了进学院凉亭享用。
韩熙明带着夫人和陶东朗进来时,就看到金云阳一派闲适的在亭里吃甜糕。
“要用膳了,还吃甜糕?”
金云阳被人捉了现形也没恼,反而有些得意扬扬,“没办法,小土妞怕我饿,特地给我做的,我总得赏脸吃几块。”
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韩熙明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
陶东朗本就见金云阳不顺眼,此次索性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连正眼都没给一个,只道:“怎么不见小鱼?”
“她在灶房。”
“你这孩子,”赵慧妍怕金云阳的高傲让人生厌,佯怒道:“府里又不是没下人。”
“说到这个,还不是要怪舅父。”
韩熙明脸上难看,这又与他何干?
“小土妞说要做顿好吃的感谢舅父对我的照顾,所以当然是舅父错。不过舅父你能吃上这顿还是沾了我的光。”
“你——”韩熙明实在被他的无耻气得无话可说。
赵慧妍在心中直叹气,这傲到骨子去,当真是无药可救,韩熙明的脸都被气黑了,更别提陶东朗。
陶朔语在灶房一听到将军带着夫人到了,立刻交代摆膳,洗了手之后要去拜见。
随着接近凉亭,她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紧张,头也不敢抬的行礼,只是她还未福,已经被赵慧妍眼明手快的扶住。
“是在自家里,无须多礼。”她虽没有见过陶朔语,却也默许了她进出将军府,单看这一点就知道她对小姑娘印象挺好。
纵使在外人看来,陶朔语一个大姑娘追着金云阳进出将军府,难免有失礼数,但因为她追求的是金云阳,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二世祖,所以这点瑕疵,可以不提。
赵慧妍的内心深处只担心金云阳不讨媳妇,如今有了人选,只要是个好的,她就乐见其成。
赵慧妍的和善令陶朔语心头一松,抬头对她一笑。
“好。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赵慧妍拍了拍她的手,被她的嫣然一笑晃了下眼。
虽然早知道能让云阳看上肯定长得不差,但今日一见,果然标致,小模样十分水灵。
一旁的韩熙明也注意到了陶朔语的长相,看着金云阳的眼神有些嘲弄,口口声声不娶亲,现在证明不过就是个肤浅的家伙,小姑娘有副好皮相,便眼巴巴的缠上去。
金云阳不明所以的回视着韩熙明,压根不知对方将他看成个肤浅之人。
“别站着了,”韩熙明的手一挥,“都坐下。”
“谢将军。”陶东朗还未扬声,陶朔语已经不假思索的开口。
韩熙明挑了下眉,有些意外,这个小丫头倒有点意思,见到他竟然不见一丝惧怕,不过想想也释然了,都能追着金云阳这个二世祖身后跑,小姑娘再如何也不该是个胆小之辈。
陶朔语跟在金云阳身边多年,皇帝都见过,当然不怕韩熙明夫妇,更别提这两人对金云阳意义非凡。
她曾经有过遗憾,她在云州多年,只听闻韩将军神勇却未有幸得以一见,直到韩将军死后,只能靠着金云阳偶尔提及才了解此人。
将军和夫人一生伉俪情深,将军以身殉城,夫人也紧跟其后,纵使死后多年,依然是一段佳话。
韩熙明不客气的坐下,甚至还拿起了桌上的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他并不特别爱吃甜食,但仍然觉得入口的糕点味道不错。
这个臭小子的运气还挺好,遇上了个手巧的姑娘,他立刻对赵慧妍说道:“夫人,来尝尝,味道挺好。陶官爷你也坐,都尝尝。”
金云阳闻言,神情微变,“舅父未免太不客气,这可是土妞儿给我的吃食。”
“瞧你这出息,不过就是一口吃的。”
“没错,不过就是口吃的,将军府是没吃的了不成?让你跟我抢块糕。”
韩熙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存心来气他的。
“小鱼的手巧,这糕点味道确实不错,”陶东朗开口出声,“将军和夫人多尝尝。”
金云阳看着陶东朗,似笑非笑,“陶官爷,这是将军府,怎么你像是主子似的?”
陶东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他一笑,“原来金公子也知这是将军府。”
金云阳的笑微僵了一下,好一个陶东朗!
韩熙明闻言,兴奋地一个击掌,“陶小子,说得好,没错!这是将军府,我才是主子!”
陶朔语的手艺,陶东朗自然尝过,不过他不喜甜,所以家里少做甜食,今日他却是不客气的动手拿了一块,吃了一块不够,又拿了一块……
见金云阳的神色不善,陶朔语忍不住暗暗的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说道:“我等会再给贵人做糖人。”
金云阳立刻讨价还价,“要小鱼形状的。”
“好。”
金云阳闻言这才不太情愿的坐下来。
赵慧妍对于韩熙明和金云阳的斗嘴早就见怪不怪,安静秀气的吃完手中的糕点,她拿着帕子轻擦了下嘴,这才抬头看着一旁的陶朔语,“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陶朔语被赵慧妍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甜糕罢了。”
“不在东西贵重与否,重点是有心。”赵慧妍知道金云阳爱吃甜,只不过不喜欢让旁人知晓。
金云阳看着陶东朗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陶官爷,这甜糕做得不多,你不请自来就少吃点。至于舅父、舅母,你们吃点尝了味道也就算了。”
这是陶小鱼专程给他做的,给陶东朗吃,他不乐意,就算是舅父、舅母,他也舍不得。
陶东朗和韩熙明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韩熙明倒还好,懒得跟外甥计较,但是陶东朗却像是故意似的又拿了块甜糕塞进嘴里。
在一旁的韩子安见了,莫名想起上次同样在凉亭中,金云阳为了不让陶朔语将红豆糕送给陶东朗,不管不顾的硬往嘴里塞那一幕,还真是现世报,他不由觉得好笑。
韩熙明一眼看出了陶东朗的存心故意,心情大好。
他们韩家虽出身权贵,但也不看重门第之见,不然当初他爹也不会同意让他姊姊嫁给个商户。所以陶朔语的出身不高无妨,家世清白最重要,如今一见——陶朔语是个好的,兄长也好,家人都拎得清这便成了。
金宝已经在屋内摆好了膳食,韩熙明率先起身落坐,入口美味,瞬间明白这个小子为何要小气几口吃食,臭小子是误打误撞的得了个宝。
只不过吃着吃着,快意却因想起日益空虚的粮仓而微隐,如今虽有金云阳的金银和粮食暂解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金云阳再腰缠万贯,也禁不住养活边疆兵马,他更做不出算计外甥家产之事。
金云阳外表看来吊儿郎当但却心思敏锐,注意到韩熙明突然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打破沉默,丢了一句,“有得吃就吃,皇帝老子都不管他的兵,你担心个什么劲?”
“净说混话。”韩熙明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金云阳嘲弄一哼,“方才在街上遇上了荣政,看他又胖了一圈,日子过得挺滋润,就算缺粮,看来也没缺到他的头上。”
“他已写信返京求粮,只不过不知何故担搁。”
“这是他跟你说的?”
韩熙明点头。
金云阳嘴角嘲弄一扬,“你信?”
“他是云州监军。”
金云阳轻摇了下头,此次他送进军营的粮食来自川地,千里之行都到了,京里的粮还未到,之中定有猫腻。
陶东朗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进食,纵使听出了不寻常,但并未介入韩熙明与金云阳的交谈之中。
他的沉稳和不多事倒令韩熙明又欣赏了几分,他的目光落在金云阳的身上,“你这是怀疑什么?”
金云阳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粮食的事与我无关。”
他如今出手送粮是看在韩熙明的面上,他若在京城没见着也就算了,如今他人在戎城,也做不来看着自己的舅父夜不成寐还置之不理。
韩熙明的脸色阴沉,被金云阳的话弄得七上八下。南方大旱,运河缺水导致各地都在缺粮,这消息并未有错。
陶朔语的双手在桌下不由紧紧的相握,原本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初识的大将军起这个头,但方才金云阳所言……她看着他,他是否早已察觉异样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也无心看顾你,你若无事,还是早早回京为上。”韩熙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金云阳挑了下眉,要不是遇上了陶朔语,他早就启程返京,他也压根不想去蹚军营里的浑水。
他舅父要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是他自己的事,到时学到教训,自然就能认清。反正是人都是经一事,长一智,就如同年幼时的他……
返京挺好,这西北是越来越冷,京城过年热闹,他看向陶朔语,她得跟着走。
只是此刻陶朔语低着头,没有接收到他的目光,突然她头一抬,月兑口说道:“军中有人盗粮!”
金云阳的反应仅是一个挑眉,其余在场的包括陶东朗都是神情一变。
“小鱼,不许胡说!”陶东朗沉着脸,斥了一声。
在官府当差,陶东朗虽不知军营粮草短缺,却是明白平时用来存粮赈灾的谷仓如今也是半空,但从知府大人口中得知,他也以为不过是南方大旱导致粮食供应不及,未曾多想,如今看来,或许除了天灾外还有人祸——只是无论是军营或是官府中的事,都不是他们可以插手。
陶朔语有些无措的看着陶东朗,注意到韩熙明的神色铁青,她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她知道自己冒犯,但是她却不得不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非经历过,她也不知情况最后将失控。
“我倒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金云阳冷冷的扫了陶东朗一眼,“小土妞,我本以为你是个傻的,看不出来原来还有点脑子。挺好!”
陶朔语脸上无一丝被夸赞的喜色,看着金云阳的神情有些复杂,原来他早知道粮食供应有异,但他却没有插手……
若是上辈子他没有如此高高挂起,置身事外,或许就不会有戎城之战大败一事,她似乎渐渐开始明白上辈子他的冷漠与绝望,或许之中还带着无法言说的愧疚。
终究陶朔语只是轻声一叹,“贵人才是真聪明。”
别人夸他一百句都没有陶朔语夸上一句受用,金云阳虽得意,却也注意到她情绪转变,只是他没来得及问,韩熙明已经没好气的开了口。
“云阳,别跟个小姑娘掺和。”
金云阳淡淡的瞄了韩熙明一眼,他还真不想管闲事,但是扯上陶朔语可不成,他夹了块鱼肉放到陶朔语的碗里,看着她脸色不安的吃了进去,这才说道:“舅父真是老了,”他冷冷一哼,“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知其饥寒,察其劳苦是谓仁将,仁将虽好,但终究未成大将。”
韩熙明的神情因为金云阳的话而更加铁青,他死去的父亲韩国公就曾说过——他有勇有谋,但太重仁义,这点是好却也不好,终究要知取舍之道为上。
“多说无益,”金云阳眼神锐利的直视韩熙明,“是或不是,舅父派人去查了不就知道了?就是不知舅父敢不敢。”
“军中之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金云阳耸了耸肩,“我也懒得去管,反正饿的是你的兵,跟我无关。”
是否追查全在韩熙明一念之间,他若要逃避,当作无事,金云阳也莫可奈何。
韩熙明脸色阴沉,再无心思用饭,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赵慧妍一个妇道人家,就算不插手外头的风风雨雨,也深知若是营中将士连吃顿饱饭都不成,后果不堪设想,她原本还以为是南方大旱,待来年开春就能好转,但如今看来……
她立刻歉意的对着陶东朗和陶朔语说道:“将军这是有急事,你们可别见怪。”
“夫人言重了,”陶东朗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将军正事要紧。”
“舅母就别理会舅父了,吃吧。小土妞的手艺不错。”金云阳让赵慧妍继续动筷,倒像事不关己似的。
纵使东西美味,赵慧妍也没有食欲,一桌子的人就只有金云阳吃得欢。
果然没心没肺——陶东朗在心中评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