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十三个病患都处理好,回到护理站的冷冬璇桌上已有满满的医生order要处理。
于是她拿起电话跟其他单位联络检查事项、追大夜班送检的报告等等,忙得焦头烂额,而仁燕却是气定神闲地回来,一**坐来她身边。
“他有脑震荡。”冷冬璇平声回应。
“跟脑震荡有什么关系?”仁燕蹙着不解的眉。
“说过但忘了。”冷冬璇低头浏览送检报告。
“噢。”仁燕恍然大悟。“他还问我你的学校耶。”
冷冬璇胸口一滞,面色有些僵凝。
为什么要问学校?
难道他想起什么?
莫非他没忘记她?
“我说你是设立这家医院的大学毕业的,他就没讲话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他认识啊?”仁燕虽然记忆力不佳,但她一向自恃直觉准确。
“没有。”冷冬璇断然否认。
也许他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她的名字并不常见,没再讲话也许可能还是想不起来,或是想起她是被骗的蠢女人,心中在讪笑。
“没有吗?”不信的仁燕持续追问。
冷冬璇拿起电话想找医师报告送检报告上的异常,不再理会仁燕缠人的问题。
“仁燕。”
护理长走过来,仁燕心一惊,立刻坐正,假装忙碌。
“忙得要命你还模鱼?”护理长轻斥道。
“报告护理长,我在打护理纪录。”仁燕抬头笑得人畜无害。
“根本还没进入系统!”护理长指着停留在桌面的萤幕毫不留情地吐槽。
仁燕傻笑吐舌。
“你先去搬点滴输液过来。”护理长命令。
“我一个人喔?”仁燕诧异地指着自己鼻尖。
“才几箱东西要多少人搬?”
“不然叫冬璇帮我一起搬。”仁燕整个人靠向冷冬璇。
“人家不像你只会模鱼,快点去,搬回来后把该做的事赶快做一做。”护理长催促。
“好啦好啦!”仁燕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
趁空写护理纪录的冷冬璇写到严华格时停顿了下,方才输入他可能因为脑震荡的关系而有视力减退跟记忆短暂丧失的问题。
敲着键盘的小手忽地握紧。
加害者似乎永远不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或者根本不在乎受害者的心情。
她想起赵潞岑,上个月她回姑姑家探望时,意外遇到她。
至今仍未考上律师执照的赵潞岑已经有个准备婚嫁的对象,是姑丈事务所里的律师,而她人也早就搬过去跟对方同居,因此遇到她的机会不高。
那日偶然遇见,两人都有些意外。
但赵潞岑彷佛过去的恩怨不曾存在过,还笑嘻嘻地告诉她,一定要来参加婚礼。
她怎么能若无其事的说出口?
假上床的事是赵潞岑安排设计的,可想而知,在学校论坛上散布的人也是她,也因为她的关系,她不知道受了多少攻击。
她不是没有感觉,她只是因为小时候的境遇,早就学会把感觉藏起来,她也是会痛、会难受,甚至常常有过想死的念头。
她丧失了与人交际的能力,进入医院工作之后,因为业务需要逼迫自己与病患跟同仁相处,虽然不像读书时期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还是不愿敞开心房跟任何人交朋友,就怕一付出真心就要被狠狠伤害。
她的父母是、她的男朋友是、她的表姊是,甚至连姑姑、姑丈都在出事的时候,选择把她赶出家门。
即便他们在得知真相后道歉了,也希望她回来住,但是信任已经失去了,她没有办法与之共处一个屋檐下,她怕噩梦又重来,只是因为感恩他们的照顾,所以才会照他们的意思,常回去看两位长辈。
真不想再遇见严华格。
她重重咬紧了后齿根。
那个欺骗她的男人!
稍晚,一名穿着华贵、身段妖娆的女子走了过来。
“严华格在哪间病房?”女子开门见山。
“请问你是……?”推着点滴箱回来的仁燕刚好与女子擦肩而过,便转回头来问。
“我是他的……妈妈。”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些心虚。
“噢,他没告诉你病房号码吗?”
“你直接告诉我就好,管他有没有告诉过我。”陆安芝老大不客气地回。
莫名被呛了一下,让仁燕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在五○六。”仁燕的嗓音微沉了下来。
“往哪走?”
“那边的走廊倒数右边第二间。”仁燕的手有些不甘愿的往病房方向指。
陆安芝转身观察了下,就踩着高跟鞋喀喀喀走了。
“真没礼貌,连谢谢都不说。”仁燕噘着不满的嘴,把点滴箱推到后面的仓库去。
没一会儿,高跟鞋的声音又充满威胁性的传来。
陆安芝人未到就生气地嚷着,“那个冷冬璇是谁?为什么没帮我儿子买饭喂药?”
“……好,那就四点。”联络好检查时间的冷冬璇放下话筒站起来。“是我。”
“你怎么照顾我儿子的?他到现在还没吃早饭没吃药。”陆安芝怒斥。
“那你该请个看护。”
“什么?”陆安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早饭的事请家属自己处理。”一旁的护理师说。
“家属不在就让他饿死是不是?”陆安芝一副气得要跳脚的模样。
“我是护理师不是看护。”冷冬璇语气平静的回。
“我要投诉你们!”陆安芝生气地喊。
“请便。”冷冬璇说完就坐回椅子去了。
“这医院太烂了,我要转院!”陆安芝骂完之后,怒气冲冲的回病房。
护理长赶忙追上去道歉,好不容易安抚好,叹着气回来护理站,小声的对冷冬璇叮嘱,“要盯着病患把药吃下去啊。”
“他自己说等一下的。”
每次去发药,病患十个有五个说等一下,她总不能也跟着等一下吧?她的工作堆积如山啊。
“唉。”护理长叹气,“我知道大家负责的病患太多,没法一直盯着病患吃药,但还是尽量吧,这是评监要点啊。”
从仓库出来的仁燕好奇的问,“是不是刚才那个女人来凶人?”
“你放个点滴也放太久了吧?”护理长不满道。
“我就是听到她的声音才不出来的。”仁燕理直气壮,“啊我就怕被骂啊。”
“……”护理长无言。“算了算了,快去看医生的oder吧!”
护理纪录才打了两行,一名家属跑过来说病患脚痛,冷冬璇只好过去看情况。
处理完出房时,好死不死跟陆安芝遇个正着。
“你下次要记得帮我儿子买早餐。”陆安芝厉声命令。
“他有订餐了,会准时送达。”冷冬璇不急不徐的回。
冷冬璇心想,记得严家好像挺有钱的,怎么儿子出车祸,家属不来照顾也不请看护啊?
“你……”陆安芝嘴角抽了抽,“我晚点会再过来。”
这句话好像在威胁她——如果她再过来时没看到她儿子肚子吃饱有吃药,她就死定了一样。
冷冬璇完全没放在心上的回到护理站,看了下时间,打电话过去追报告,加上其他科室跟病患的事情、换病床点滴等等事务,感觉好像一个眨眼,又到了午饭前的发药时间。
她推着护理工作车,希望等等发药一切顺利,她有时间能吃午饭。
她今天订了一个酥炸排骨便当,为了防止跑断腿,所以她在医院从不吃鸡腿便当。
进去严华格的病房时,他人还是在睡觉,不过听到车轮声就张开眼了。
他动了下,吃疼的皱了眉。
惯例的问了姓名跟上厕所状况,冷冬璇将已经分装在药杯的药锭放到床头柜上。
她注意到房内没有水杯或是矿泉水之类的东西,但是早上发的药已经吃完了。
他该不会干吞吧?
干吞药很危险,弄个不好黏在食道上,会灼伤的。
而那个穿着华丽的女子竟然没想到要帮儿子买瓶水过来?
瞧她冲着护理人员发脾气的样子,好像多心疼儿子,舍不得一点伤,却连瓶水都没买?
真是太奇怪了。
严华格的点滴袋已经空了,冷冬璇换点滴的时候,他开口,“我想上厕所。”
这是要她扶他过去的意思?
他腿没断,可以自行行走的。
于是冷冬璇把床头上的点滴架拔起来,交到他手中。
“你不帮我拿吗?”严华格望向那双冰冷的眼。
“你右手没事。”
她虽然面瘫,但不是冷漠的护理师,唯独对严华格,就是不想对他有任何一丝丝的怜悯或温情。
严华格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我头晕,而且胸口很痛。”他说的是实话,不是讨同情。
看着他吊起来的左手,以及呼吸微弱,不太能说话的模样,冷冬璇晓得要一个肋骨断两根的人自己拿着有重量的点滴架独自过去厕所,是强人所难,但面对她恨极的男人,却还要照顾他,对她也是强人所难。
但她是护理师。
她当初会选择这个职业,还选择在最为繁忙的大学医院服务,就是想照顾更多的病患,圆自己的缺憾。
她把小时候的希望,投射在这份工作里,也曾投射在他身上。
口罩内的粉唇紧抿,决定不把这个人当成“严华格”,而是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一个陌生人。
唯有如此,她才有办法尽心的为他做好护理工作,而不是想在他的点滴里注入过量芬太尼。
调整好了心态,冷冬璇把点滴架插回去,转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严华格讶异的看着往房门口疾走的冷冬璇。
她没回应,一把拉开门,转瞬间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