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哎,你听说了吗?关于沈公子和栗蓉轩的汪小姐的传闻。”
“听说了、听说了。好像说是沈公子跟汪小姐之间存有婚约?可沈公子不是喜欢我们般若姑娘吗?你说,汪小姐和般若姑娘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般若姑娘平日鲜少离开聆风楼,自然是不知道的,汪小姐恐怕也是不知道吧,若是知道,又怎会默不作声地任由自己的未婚夫婿胡来?”
“听你这么说,那般若姑娘岂不是、岂不是……”
“喂!”
“啊啊啊……”
原本在道人长短的两名酿酒女学徒突然被那一声“喂”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发现喊叫的对象是另一名男学徒。
“被、被你吓死了!”
男学徒有些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我说你们这样说人闲话真的好吗?若是被般若姑娘知道了该怎么办?般若姑娘和沈公子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啊,你们在这里乱嚼舌根有什么用?”
“你、你……”
就在男学徒对别人的事“侃侃而谈”之际,两名女学徒却突然变了脸。
“我什么?难道我训你们训得不对吗?”果然是长舌的小女人,就喜欢说人八卦又经不起训话。
“不是、不是!你……身后!”
“我身后?”男学徒满是疑惑地转身,赫然瞅见身后的……“般、般若姑娘……”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般若刚来,碰巧听见他们谈及她和沈冰堂的名字,她一时好奇,便加入参与话题。
“没没没什么!”三名学徒皆是一脸惶恐地忙着摇头否认。
“说吧,你们不说我就不走了。”般若将一小筐酿酒材料直接往三人面前的石桌上一放,自己翩然落座在石凳。“你们该不会想说我不走你们就走吧,这么有性格?”
“不不不……”
三人拼命摇头,面面相觑,最后由其中一名女学徒踌躇着开口:“那个,般若姑娘,你平时都不怎么出聆风楼可能还不知道,沈公子他、他其实是跟栗蓉轩的汪小姐定有婚约。我们……我们本来不想碎嘴,但又怕沈公子他骗了你,正讨论着要不要跟你说。”
“哦。”般若闻言只是语气平静地发出一个单音字。
“般若姑娘,你、你都没想着要生气?”身为当事人,难道她就不想恼怒低吼一句:“沈冰堂你这浑蛋竟然欺骗我!”一类的话?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般若嘴上说着不生气,她的行为却不像如此。她将刚才那筐材料推给学徒,说道:“你们把这个拿去前院,今天我不进作坊了,一会沈公子来了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想……不好见他。”
般若说完就走,还走得又快又急,像极了一只负伤逃走的小兽。
三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纷纷猜想:她果然还是生气的对吧?
“般若,听说你身体不舒服?”
今天沈冰堂刚踏进聆风楼就听说般若身体不适。他对她很是担心,立刻便来到了她的住居,却瞅见她所居住的屋子房门紧闭,他唯有在门外敲门询问。
“嗯,是有点不舒服。”
屋内很快便传来般若的声音,听起来虽像往常一般软柔如初,却隐隐透着一股无力。
“可以开门让我进去看看你吗?”
“不可以。”
“为什么?”她拒绝得倒是很干脆有力。
“我身体不舒服,气色看起来也很不好,现在太丑了,我不想见人。”
好吧,他也不勉强。“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她其实想让他别再来了,可她终究没那么说。
她怕说了会引起他的追究。
她知道像他这样的男子肯定能让许许多多的女子对他倾心,他额上的伤根本无损他的无双俊容,但他分明跟别人存有婚约,却还要对她出手,不管怎么说都是过分。
可她也有私心。她时常把他当成师父,一度以为他的出现是上天赐给她对师父赎罪的机会。
她心里本就有愧,她也无法指责他什么,便干脆这样闭门不见。
但她并不仅仅只是一天不肯见他。
在这之后一连数天,她都选择对他躲着不见,有好几次她甚至都没有出声,只让他一人在外面不明所以地干着急,在发觉她确实不肯开门见他之时,便无比失落地叹息着离去。
可他并不知道每回他造访,她站在与他仅有一门之隔的地方,她听着他的无奈叹息,听着他的落寞言辞,却始终没能推开那扇门。
她怕一旦推开,她就会忍不住奔进他的怀抱,任性地命令他要她,别要汪小姐。
可惜,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就跟那些领着月钱,分明可以在城中买座小院,却依旧赖死在聆风楼里的人一样,他们的心中都无处可去,也没有可回的家,因为这里热闹,他们便习惯性地待在这里。
他们的心里都有各自的伤口,都会在夜阑人静,只有一人之时独自舌忝着难以抒怀的寂寞,但她可能又比他们好上那么一些些,只因她还有酒。
在那之后,沈冰堂从每日都来变成三天两头才会来一次,再后来,他渐渐不再来了,到最后,他干脆也不再出现。
想来也没什么不对,他的未婚妻好歹是个千金小姐,而她却什么都不是。
在最初初,他对她可能就只是贪图一时新鲜,哪怕中途他意乱情迷了,但如今吃多了闭门羹,他总会感觉到腻,他会回归最初,想要回去娶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确实没什么不对。
“唉……”般若拿出了酒,坐在了自己居住小院的石桌前,百无聊赖地喝起了闷酒。
她今日也没有进酿酒作坊。
以她在聆风楼里的地位,她根本不需要每日都进场指挥,只需给众人交代分配工作,平日她会去,是因为她喜欢热闹,但此时的她最不需要的也是热闹。
“你骗我……这酒根本不会醉,就只有名字喊着好听。”
她正在喝的酒名字叫“千夕醉”,这也是师父第一次教她酿的酒,但实际上这酒只有味道好喝,却根本不会醉人,至少她不觉得自己醉了。
“沈冰堂、沈冰堂……”
酒很好喝,温温润润的口感从喉咙滑下,带着纯酵的芳馥,分明一点也不苦涩,可是从口中喊出的名字却使苦涩一瞬间盈满口中,苦到痛苦,涩到几近悲伤。
“你都已经跟别人定下婚约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呜……”呜?她这是哭了?
她确实感觉到双眼里有什么涌出,自脸颊滑下,但她不敢用手去碰触,她怕擦掉了一会又会被濡湿,擦了再流,流了又擦,那岂不是证明她的泪水好多,她好能哭!
她都不知道原来除了为了师父,可以让她为了八年来那个重复出现的梦境哭,此刻的她竟然还能为别人哭泣。
原来,原来沈冰堂这个男人对她而言竟然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沈冰堂你这个坏人、坏人……呜……”心底里难过的情绪疯狂涌现,她忍耐不住,直接就趴在了桌上嘤嘤地哭泣。
可她哭了才没多久,身后就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既然你想骂我,还有那么多话想问我,那为何你不直接当面跟我说?”
“呃,呜呜……”前面那一声,是她明显对声音主人的到来所表达的惊讶,后面的则是她哭得用力过勐,哭泣根本没能止住。
“般若,起来看着我,跟我说话。”沈冰堂人已经来到她背后,他之所以没有把她拉起来,是因为想让她自己先整顿一下再起来会好看许多。
可哪知,她却根本不理解他的体贴。
“我不要……我现在哭得好丑。”她说不要就是不要,超没礼貌的继续拿哭得不住抖颤的背部对着他。
“不管你哭得再怎么丑,我都不介意。”沈冰堂温柔地劝慰。
“那如果,我比汪小姐还丑呢?如果我什么都比不上汪小姐呢?”
女人,总是爱吃醋比较的,这种情绪总会特别容易发生在心爱之人的身边出现优秀的异性之时,她也不例外。
“虽然你一直说了这么久,可我完全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汪小姐、喵小姐啊?”对于她的说不听,沈冰堂突然感到莫名懊恼。
他也真傻,竟然跟她讲什么体贴,反正她也不像想要乖乖听话的样子,他干脆直接把她拉起来,抱进怀里。
“啊……你别抱我!你是坏人,我讨厌你!”她讨厌他跟别人定有婚约还要来招惹她;她讨厌他都要是别人的了还若无其事地跑来拥抱她。
此时的他在她眼里,要怎么说就怎么讨厌,她对他的排斥也瞬间产生了太多太多。
她不想被他碰触,直接就愤岔地想要挣扎,奈何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彷佛想要将她囚禁在他的怀抱里,她是如何也挣月兑不开。
“你要是讨厌我,也要有个明白一点的指控,但你对我的讨厌就是被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沈冰堂在上方有些恼恨地朝她瞪眼。
“什么叫莫须有的罪名?什么叫你不认识汪小姐?栗蓉轩的汪家小姐不是与你定有婚约?这种事情,外面的人几乎都知道,就我一个不知,你一直都隐瞒得这么好,现下却跑到我面前假装失忆?”般若仰着泪痕斑驳的小脸把他瞪回去。
“我跟那个栗蓉轩的汪家小姐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之前那些日子她都是因为这件事故意装病不见,那么他认为他很有必要当面澄清这件事,非常有必要。
“如果单单只是一个人说还好,那我会以为对方是在造谣你,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事,大家都这么说,你却说那是我的想象?”
“你停下来,先停下来。”他是让她停下她那满腔兴师问罪的愤恨。
她现在的那个模样,特别像遭到他负心抛弃的怨妇,那满脸的泪痕瞅着太令人感到揪心,他想举袖为她揩走,却被她毅然挥开手,可实际上她的恨恼质问跟事实完全构不上边,这还真是教他感觉又怜又气。
“……”好,如他所愿,她停下,她闭嘴,她就等着看,他要用什么样的甜蜜言辞来掩盖扭曲早已街知巷闻的事实。
“我跟那个汪小姐,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情况有点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你只需明白,我们之前是存有过婚约没错,可中途早已取消,这次外面会传我跟她的事,恐怕是汪家那边有人见我们沈家搬到了金乌城便旧事重提,实际上我们双方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前几日我也特地去登门拜访,厘清了所有。”
“所以你这些天之所以没来,就是因为你去了汪府?你一连去了好几天?”般若一脸认真地盯瞅着他,被泪花浅浅濡湿的一双美丽瞳眸里闪烁着不信。
“你这个小傻瓜。”沈冰堂边叹息边伸手捧住她的脸,以双手拇指为她擦去涂湿花颜的泪迹。“汪老爷前些日子去了外地谈生意,返程的路上又被别的事所耽搁,我一连去了好几天才总算见到他。当然,你以身体不适为由,持续喂我吃闭门羹,也是造成我这些日子没来聆风楼的原因,但我是知道你心情不好才想着暂时不要打扰你,在我没来的日子里,我每日都有让家中下仆来酒楼打酒,顺便探听你的状况。”
“你……就这么关心我?”这不是撒娇的问句,而是急于向他求证什么的询问。
“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
是啊,他也只会想要关心她了。他一直对她很上心,若他就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而跟她在一起,他就不会对她怀有那样的心思,他就不会那么全心全意地为她。
可是……
“沈冰堂,我、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我发现我们或许不是很适合在一起。”
“你是什么意思?”听见她的说辞,他蓦地咬牙吐字,并且微微狠眯起深湛瞳眸。
他不是很明白,不,应该是说他完全不明白,他不来的时候她对他又哭又骂,现在他来了,事情他也解释清楚了,可她却说不要他?
“我、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我们都会比较好……”他也许会觉得她是个很坏的女人,但她没有办法。
她想过了,想得很清楚,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平凡又有私心,她的私心就是总会把他跟师父重叠在一块。
当然,她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就这样自私地跟他在一起,接受他所给予的所有疼爱,可她怕有一天她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
所以,为他哭是理性,现在的说法却属理智,把一个如此爱她的人当成另一个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什么叫做你觉得这样对我们都会比较好?你说的那些到底哪里好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跟什么!”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想要用来平伏胸腔的怒火,但他发现这么做根本就是徒劳无功。“般若,你给我听好了。”
他知道女子或许都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心思,可他现在没心情弄懂她的那些心思。
他把双手压上她纤细的肩,故意对她施以无法忽视的重量,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从我这辈子第一次认识到你的存在开始,我就决定了只会喜欢你一个,我也只要你一个。我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动摇,你是赶不走我的,这辈子,都不可以。”
“我……”
为什么有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如此坚定?又是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够从一开始就对她如此执着?
般若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能跟他说什么,但她能感觉有一股泪意疯狂涌现,那是感动的泪水,她难以抑制地直接就哭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爱哭?你到底怎么了?唉……你别哭啊。”沈冰堂无奈地一再为她揩泪,在发现她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之时,他只能凑上去以吻的方式吮走那些不住从她脸颊滚落的晶莹泪珠。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只是有很多事情弄不懂,也不明白……”她是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会让他对她这样一心一意,更不明白为何上天要让他长得这么像师父。
但或许这并不是上天想要给她赎罪的机会,而是想要她明白她该忘记早已不在的人,毕竟不管长得再如何相像,沈冰堂和师父终究都不是一个人。
“你弄不明白那就永远都不用明白。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为你解决。”
“嗯、嗯……”算了,他太执着了,而她决定放弃执着。她在轻轻应声之后便踮起脚尖吻上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过于主动,但面对她的主动,他显然欣然接受。
……
“你今天可以留在这里,留得久一些吗?”她问他,在他的吻如雨点落在她脸上之时,用着撒娇的口气问他。
“今天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你不回府上没关系吗?你的家人不会为你担心,不会派人来找你?”不会……在中途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爹为了调养身子住在离董大夫家比较近的别苑,没跟我住一起,我府上的人都知道我来聆风楼是为了找你,你放心,谁都不会来妨碍我们。不只是今天,以后我也会一直跟你在一起。”董大夫是一直为他爹看诊的名医。
“你、你是什么意思?”对于他的话,她感到十分惊讶,她是真的不太懂他的意思,又好像有些些懂……
“我想娶你为妻,让你真正成为我的。般若,嫁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