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初初执掌中馈的少夫人,金于飞无疑是非常努力的,难得没有发挥她平素赖床的功力,连续数日都是卯时即起,辰时初就坐在敞厅接见王府里诸位媳妇及丫鬟,派任务、发对牌,当家理事,甚至偶尔有了疑问,连前院的管事们也得来向她回话,而新年就在她的这番努力之中过去。
这天,她总算将府里一团乱帐理出了头绪,便趁着早晨请安的时候向王爷公爹提出建议。
“府里这几年都是入不敷出,还得负担绝大部分北境军士的口粮,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儿媳建议,不仅府里得有进项,北境的战士必须同百姓一同屯田耕种,就算朝廷不给粮,也不能只想着吃镇北王府的救济粮。”
玉长天听闻儿媳奏事,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长子一眼,不免有些尴尬地表示。“飞飞啊,你这提议自然是有理的,只是咱们镇北军是正规的军队,都是出身正经军户的居多,习惯了习武打仗,对农事可谓一窍不通,要他们去屯田,这不是……呵呵,难为他们了吗?”
“当兵的也不是天天打仗,平日出操完,去向当地的农民学习耕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个……”
“爹,您可是镇北王,北疆军民理应唯您是从,您发个命令下去,他们敢不听吗?”
果真是打蛇打七寸啊!儿媳这一戳就戳中了他最大的痛处,身为镇北王,威信却是日渐低落,要不是此时北境还有几名世代传承的老将替他撑着场子,他这镇北王的王位能不能坐得稳还两说呢。
玉长天讪讪一笑,不知如何面对儿媳那闪闪发光,彷佛充满敬慕的眼神,只得朝儿子瞥去求救的一眼。
玉怀瑾不动声色地朝自家不争气的老爹微微颔首,玉长天顿时如蒙大赦,豪迈一挥手。“行!那就照儿媳你提议的,拟个章程出来,老子立刻交给底下的人办去。”
有了儿子撑腰,玉长天话说得都大声起来,十足有底气,反正到时这些事不会是他去交办,自然有他儿子用心筹谋,他等着享清福就是了。
“多谢爹爹。”首战告捷,金于飞越发眉飞色舞,又笑咪咪地提出第二个建议。“江南向来是鱼米之乡,咱们北方缺粮,南方可是富足得很,儿媳从前在娘家时,年年都会在南方大肆收购米粮,南粮北运,赚取价差。”
“南粮北运,赚价差?”玉长天不笨,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其中的门道,急切地问:“这买卖可真能做得?”
“自然是做得的,不知爹爹可愿信儿媳一回,派出府里几个得用的人才随我自娘家带来的管事去南方走一趟?”
玉长天又下意识地瞥向玉怀瑾,玉怀瑾再度微微一点头,他又是满面春风。“行!我即刻交代王大总管,让他选几个年轻得力的管事随你差遣!”
“儿媳再谢爹爹。”金于飞盈盈行了个福礼。
俗话说有一便有二,无三不成礼,公爹如此干脆赏脸,金于飞自然是毫不客气,顺竿子便往上爬,陆陆续续提了几条或开源或节流的改革措施。
玉长天在嫡长子的眼神示意下,全数买单。
会不会太顺利了?
到后来,金于飞都不由得有些感到奇怪,公爹完全不驳她这个儿媳的话,甚至连她紧缩他院里供给姨娘的用度,他都二话不说地点头应允,这究竟该说他是性格亲切,还是天生的不靠谱?
无论如何,金于飞总算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心满意足地告辞,玉怀瑾却留了下来,与自家老爹说私密话。
“瑾儿,爹爹可是完全照你的意思,把所有的重担都扔给你媳妇了,只是她年纪轻轻的,真能扛得住吗?”
老人家还是有点良心的,总觉得自己做甩手掌柜,把府里的财政大事都托付给晚辈,是否有点不负责任?
玉怀瑾淡淡地睨现任镇北王一眼。“您老就放心吧,有她扛着,总比您自个儿担来得好。”
玉长天一凛,吹胡子瞪眼。“瞧你说的,这是看不起你爹爹呢?”
玉怀瑾不置一词,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
玉长天顿时就气虚了,罢罢罢,反正自己就是个掉链子的,他早就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了。
玉怀瑾见“父亲”如此识相,微微一笑。“明日的操练就免了,我出府一趟,和几个亲卫见见面,商议一些事情。”
“你要出府啊?那意思是爹爹和你弟明日不用早起了?”玉长天这位老王爷关注的重点竟然不是大儿子何时在外头偷偷养了亲卫,而是可以免去一日黎明操练的煎熬与痛苦。“那太好了!你去吧,一路顺风,好好办你的事,不着急回来啊,在外头多住个几天也挺好的,只是得先跟你媳妇交代一声,免得她担心你。”
玉怀瑾瞪着还未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已然喜上眉梢的老王爷,深深感到无语,并且无力。
子孙不肖啊!
隔天,玉怀瑾用完早膳后便坐着马车出府,理由是和几个从小就认识的公子哥们一同去乡间采风。
夫君不在家,金于飞一想,反正手头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不如自己也放风一日,于是命丫鬟去玉娇娇住的芳菲阁相邀,带着小姑一同出门逛街采买去。
饶是金于飞嫁进王府将近半个月了,但除了日常请安用膳之外,这还是姑嫂俩初次私下相处,玉娇娇不免有些矜持,对金于飞这个大嫂的态度不冷淡,却也不算热络。
金于飞倒是无妨,在她眼里,小姑就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豆蔻年华的少女,又出身高贵,性子有几分别扭也是常有的,她倒宁愿应付这种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也比那种表面楚楚可人,却满肚子心计的白莲花来得好。
两人坐在马车上,金于飞借着半卷的窗帘透进来的光线,打量着玉娇娇。
今日小姑娘穿了件桃粉芙蓉折枝的对襟长袄,搭配百褶妆花裙,外罩藕色滚雪白狐毛风衣,云鬓斜斜插着一枝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双翅随着行走时微微颤动,分外显得轻盈可喜。
金于飞一眼就认出来小姑身上穿的是她上回送的衣料所裁制的新衣裳,头上戴着的也是她赠的珠钗,看来小姑挺喜欢她的礼物啊。
“娇娇,你今日看着可真美!”她毫不吝惜地称赞。“这身衣裳把你衬得越发雪肌玉骨,颜色极好,这一走出去,也不晓得要收揽多少翩翩少年郎仰慕的目光。”
玉娇娇睨她一眼,似乎还是不太适应她这一开口就舌粲莲花的习惯,脸颊微晕着不自在的霞色。“大嫂是称赞我呢,还是在替你送我的那些绸缎揽功劳?”
“自然是称赞我的小姑啦!只可惜你大嫂我也是个女人,要我是哪家的少年郎,怕不是镇日追着你跑。”金于飞笑着轻叹,整一个浮华浪荡子的风范。
玉娇娇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说实在的,大嫂这性格,也亏大哥是有意在她面前装傻,否则如何能忍受得住?
“娇娇今日可有特别想买的物件?是先去逛逛金粉阁还是彩衣坊?若是你对珠宝首饰有兴趣,我们也可去多宝斋瞧瞧。”
玉娇娇一听大嫂提起多宝斋时那随意的口吻,就知道这必然也是她娘家的产业之一。
说起珠宝玉器的大家,众人总是推崇老字号的司珍阁,但近几年来,却是多宝斋出产的饰品更加受到名媛贵妇们的欢迎,原因无它,多宝斋的师傅年纪都比较轻,讲究的是不拘一格的设计创意,而不是捧着老掉牙的传统,所以才能急起直追,在京城打下了一片立足之地。
据说多宝斋幕后的掌事正是她这位大嫂,事实上,金家所有与女人相关的生意,都有她大嫂插手,才能走到如今的繁华鼎盛。
“娇娇在想什么?是有心事吗?”金于飞见玉娇娇沉默不语,温声问道。“不若说出来,让大嫂替你开解开解?”
“我才没有心事呢!”小姑娘娇娇地驳斥。就算有,也无须旁人来管。
金于飞嫣然一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今日天光正好,就是有烦恼,咱们也把它丢在一边,尽管恣意畅快。”
这洒月兑的反应倒教玉娇娇一怔,她正准备迎接唇枪舌剑,谁知等到的却是温暖的笑容。
正当她有些恍神时,马车已来到多宝斋店门口停下,大掌柜的见是东家小姐来了,毕恭毕敬地迎上。
“大小姐,怎么要来也不先嘱咐小的一声?小的也好为你先行扫尘烹茶。”
“别喊我大小姐了,我如今可是个成亲的妇人了。我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带我夫家的小姑来玩玩。”金于飞笑着为两人引荐。“娇娇,这位就是多宝斋的大掌柜,你叫他一声周叔就行了。”
“不敢不敢。”周大掌柜客气地应道,朝玉娇娇抱拳行了个礼。“小的问候玉姑娘金安。”
玉娇娇淡淡点头,看了在一旁笑盈盈的金于飞一眼,略微别扭,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唤了一声。“周叔。”
周大掌柜顿时笑得越发真心实意了,就连金于飞也略感意外,以小姑身为王府嫡女的身分,愿意喊一个商家掌柜一声叔,算得上很给面子了,看来她对自己这个大嫂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夫人、玉姑娘,请随我来。”周大掌柜笑道,一路殷勤地将人引上三楼。
多宝斋一、二楼卖的多是各色流行的首饰,真正贵重且独具巧思的珠宝是不会轻易给人看的,通常是由店里的掌柜亲自来为客人介绍。
既是东家特意带来的客人,要看的自然就是珍品了,只是没想到两人随着周大掌柜上了三楼,还未进入包厢,就先碰见了另一组客人。
“唷,这不是娇娇吗?”一个肤白貌美的少女扬声笑道,身上装扮得极为华贵,眼角一滴泪痣格外惹人怜爱。“今儿可巧了,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
玉娇娇一凛,见来人是丹枫郡主,心下暗自懊恼。
从小在贵女圈出入,两人彷佛天生不对盘似的,样样都要一争高下,前几年还可说是各领风骚,这两年她总是被丹枫郡主压着打,格外憋屈。
最憋屈的是,人家可是长公主的爱女,名正言顺的皇家郡主,自己虽也是个异姓王的嫡千金,却并未得到任何封号,小时候还常有机会进宫,颇得当朝太后娘娘的宠爱,自从太后仙逝后,她的处境便一日日地艰难起来。
有时候玉娇娇也会怨,都怪镇北王府的男人不成器,教他们王府的威名日益没落,害她在京城的社交圈里也跟着挺不直腰板。
但这埋怨也只能在心里,在外头,她可还是坚持将下颔高高抬起,绝不能让旁的名门贵女看出她丝毫的怯弱。
玉娇娇故作云淡风轻,对丹枫郡主及她身旁两位同样出身不凡的贵女淡淡一笑。“丹枫郡主,左小姐,柳小姐,各位好久不见。”
左意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柳无双则是右相家的小姐,这两个可说是丹枫郡主的闺中密友,基本上唯她马首是瞻。
“确实是挺长时间没见了。”左意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笑起来却是眯起的。“怕是镇北王府近日喜事连连,娇娇无暇分心,这才许久不来赴姊妹们的邀约。”
柳无双眼珠一转,也跟着看似亲切地笑问玉娇娇。“今年的牡丹帖,娇娇可收到了?你总不会忙到连宫里办的宴会都不来露个脸吧?”
玉娇娇闻言一凛。
话说每年阳春三月,牡丹花开的时节,京城总会举行各种赏花的宴会与诗会,尤其是宫里最被盛宠的陆贵妃娘娘,因圣上一句“国色天香”的赞语,更是将自己与牡丹类比,每年都会发出“牡丹帖”,广邀京城的名媛贵妇。
而今年,听说陆贵妃有意借着牡丹宴替自己所出的六皇子选妃,京城的贵女们更是趋之若鹜,人人都以收到帖子为荣。
眼看玉娇娇脸色略微发白,以丹枫郡主为首的几个贵女交换一眼,心下约莫都有了数。
金于飞在一旁看着这几个小姑娘耍着幼稚的小心机,颇感好笑,上前一步,朗笑扬嗓。“几位小姐可是我家娇娇的朋友?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见……周大掌柜的,这几位小姐无论买了什么,都给她们八折的优惠。”
周大掌柜自是躬身领命,丹枫郡主等人见金于飞如此慷慨,都是一愣。
“你是?”
玉娇娇咬了咬唇,暗中瞪了多事的大嫂一眼,却仍是摆起姿态,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大嫂,金氏。”
“呀,原来你就是娇娇那个傻子大哥娶的新娘子。”
丹枫郡主故作讶异,左意与柳无双亦是嘴角抿笑,关于“金玉良缘”的这则八卦,京城里可是早就传遍了,就连她们这些闺阁中的女儿家亦是有所耳闻。今日见到传说中的主角,几人都不免感到新奇,也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嘲弄之意。
玉娇娇气得咬牙,当下就欲发作,金于飞却是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黛眉一蹙,正感觉这个大嫂颇为碍事时,就听见金于飞悠悠然地开口。
“郡主怕是误会了,娇娇的大哥,我的夫君他并不是傻子。”金于飞状若恳切,眉目弯弯,笑意浅浅。
丹枫郡主冷哼一声。“不是吗?”
金于飞笑得更温润了。“不知郡主可曾听闻?佛家有句偈语,『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饱读诗书的柳无双一听金于飞道出这句偈语,心中顿时一跳,有不妙的预感,左意却仍是茫然不解。
丹枫郡主更是皱了皱眉,满脸不屑。“我又不是修行之人,这句偈语听没听过的,又如何?”
玉娇娇一听大嫂说出这番话,当即领会了言下之意,此刻见丹枫郡主尚且不晓自己被捉弄了,忍不住莞尔。“当今皇后娘娘素来最爱听经,郡主经常进宫,怎么都没受到一点薰陶呢?”
丹枫郡主总算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玉娇娇,你这是在嘲讽我?”
“不是嘲讽,只是劝你平时闲暇不如读点佛经,也好多讨讨皇后娘娘的欢心,免得连一句最通俗的佛家偈语都听不懂,那可就令人有些为难了。”见丹枫郡主气得柳眉都纠结成一团了,玉娇娇心中暗自感到痛快,索性更直接点明。“这句佛经偈语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佛,那他所看见的万事万物便皆有佛性,反过来说,你瞧我大哥像个傻子,不就表示……”
表示她自己也是个傻子?丹枫郡主总算恍然大悟,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不已,先是恨恨地瞪了玉娇娇一眼,接着转向金于飞,端出身为皇家郡主高高的架子。“玉夫人,莫以为你嫁进了镇北王府,就果真是金玉良缘了,这王府也分三六九等,有的爵位可不能保证一定能永远世袭相传的,更何况……”她刻意卖关子似的顿住。
金于飞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郡主有话,不妨直言。”
“更何况你只是个出身商户的女子,即便娘家再有钱,那也比不得真正的名门贵胄。”
“多谢郡主提醒,我金于飞确实就是个商户女,不过商户女也有商户女的生存之道。”金于飞顿了顿。“就如这间多宝斋,既是我娘家名下的产业,那其中最别致、最独一无二的珠宝头面,自然是要留给自家人的。”
丹枫郡主闻言一凛,她今日约着左意、柳无双一同前来多宝斋,就是听说多宝斋一位新进的工匠格外有天赋,他设计的珠宝饰品世无其二……
看出了丹枫郡主等贵女惊疑不定的心思,金于飞笑得越发温柔了,拉起小姑的手,亲热地拍了拍。“娇娇啊,今年你参加牡丹宴,就交给大嫂我来替你装扮吧!”
玉娇娇一愣,还未来得及回应,丹枫郡主便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连牡丹帖都未曾收到的人,再如何装扮,也只是顾影自怜。”
这话如同利刃一般,一下子便刺痛了小姑娘敏感多思的心,玉娇娇只觉得胸口闷着,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偏生表面还丝毫不能露怯,极力做出一副清冷高傲的姿态。
“呿,我倒是听说有人日日起床梳妆都要对着镜子照上半个时辰才情愿,也不晓得是谁在顾影自怜呢!”
左意与柳无双闻言,下意识地齐齐望向丹枫郡主,郡主爱美,这可是人尽皆知的,甚至还有过传闻,她每日都要追问身旁的丫鬟京城里哪个姑娘最美,要是答案不合她的意,动辄就鞭打丫鬟泄愤。
丹枫郡主察觉到身旁两人的注目,刹时恼羞成怒,重重地哼了一声。
左意与柳无双蓦地警觉,双双收回视线,却是不免有些尴尬。
金于飞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几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其实也挺逗人的,她盈盈一笑。“说起贵妃娘娘的牡丹帖,今儿出门前,我彷佛见府里的大管事刚刚送来了一张。”
丹枫郡主等人闻言一震,玉娇娇同样有些不敢置信,连忙追问,“大嫂,真的吗?”
“你胡说!”丹枫郡主尖锐地驳斥。“贵妃娘娘分明并未派发帖子给镇北王府!”
面对皇家郡主的指控,金于飞仍是一派从容。“郡主既不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也和镇北王府毫无关系,又如何能确定我们府里没收到帖子呢?”
丹枫郡主一窒,眸光闪烁不定,心想该不会是贵妃娘娘出尔反尔,答应她的事又反悔吧?
她不敢肯定,又不愿在玉娇娇面前落了下风,只得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撂下话。“那我们就走着瞧!”
见丹枫郡主一行人离去后,玉娇娇才转向金于飞,略迟疑地问:“大嫂,你确定府里真的收到牡丹帖了吗?帖子是给谁的?”
“收没收到我不确定,但我确定,只要我们娇娇想要这帖子,大嫂我是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替你弄到的。”
“你能搭上贵妃娘娘的关系?”
“你忘了?金粉阁可是你大嫂我陪嫁的产业,就算金粉阁的东西打动不了贵妃娘娘,还有彩衣坊与多宝斋呢。”
玉娇娇怔忡地望着金于飞神采飞扬的笑容,大嫂怎能如此有自信呢?身为商户女,她不但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反倒还挺荣耀似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羡慕。
片刻,待金于飞与玉娇娇随着周大掌柜进了包厢,在里头坐定后,玉娇娇蓦地幽幽开口。“大嫂,以后芳菲阁每个月的分例,再减减吧。”
“怎么?”金于飞挑了挑眉。“之前给府里各院都调降了分例,你还减得不够吗?”
玉娇娇苦涩一笑。“府里的情况我也不是不晓得,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坐吃山空……”
“放心吧,有你大嫂我在,只有赚不够的银两,没有赚不到的。”这点,金于飞可是相当有把握。
玉娇娇却仍是摇头。“那也不成,家里还有爹爹和大哥呢,怎么能靠大嫂来养我们?”
这孩子,其实还挺懂事的嘛。
金于飞盯着悄悄绞着双手,彷佛因为自己提出这提议感到有些懊恼又有些不安的玉娇娇,心念蓦地一动,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有点亏心,不如帮大嫂一个忙,替我做个宣传?”
玉娇娇一愣,不明所以。“我怎么替你宣传?”
“总之,宫里举行牡丹宴那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进宫,开开心心地玩乐,就是最好的宣传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金于飞目光闪闪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姑,彷佛在看一个未来能替自己赚进大量银两的移动金库。“那你可愿意帮大嫂这个忙?”
玉娇娇用力点了点头。
傻姑娘啊!金于飞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其实挺可爱的,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慈爱。“我听说婆母临去前,留了几间京城的铺子给你?”
“是啊。”
“那你想不想为自己以后出嫁多攒一些嫁妆?”
玉娇娇一凛。“大嫂的意思是……”
“我一直认为,与其经常送鱼给人吃,不如教对方钓鱼的本事,这才是真正为了那个人好……你说是不是?”
“大嫂莫不是要教我如何做生意?”
“你想学吗?”
玉娇娇愕然睁大眸,府里的财务窘境她是心知肚明的,虽然爹爹口口声声地保证,但她还真的怕有一天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将家产败光了,打起了娘留给她的嫁妆的主意。
凡是待嫁的闺女,谁不希望自己能有多一点嫁妆傍身?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女子嫁进夫家后的底气依靠,但为了经营自己的嫁妆铺子,就如男人一般学做生意……
玉娇娇犹豫了,经年累月的闺阁教养令她有些过不去,尤其她还是镇北王府的千金,哪能轻易沾染上那些世俗的黄白之物?
金于飞约莫猜着了玉娇娇的心思,淡定一笑。“男人可以读书做官,可以纵横沙场,我们女人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一辈子在家宅里相夫教子,固然是贤慧,但若也能学点其他靠得住的本事,不也挺好的?或者你觉得自己是王府嫡千金,不好涉足这商贾之事?那也行,多一个小姑娘家,大嫂我还是养得起的——”
“不!”玉娇娇蓦地急促地开口打断。“我想学!”
孺子可教也。
金于飞心中满意,嘴上却故意追问,“你确定?毕竟你我出身不同。”
玉娇娇停了几息的瞬间,蓦地深吸口气。“我确定,即便我学不到大嫂你十成的本事,学个一、两成也够我受用了。”
玉娇娇毅然决然,一双明眸流光璀璨,莹莹闪烁。
金于飞嫣然一笑。“好,大嫂就喜欢你这么爽快的小姑娘!女子又如何?巾帼还不让须眉呢,我相信我们家娇娇绝对是很聪明灵慧的。”
金于飞又是一阵舌粲莲花,玉娇娇听得颊畔微红。
恰好这时周大掌柜亲自领着几个年轻徒弟,捧了几大盒店内最精巧最别致的各色头面进来,当面一打开,明晃晃的珠宝几乎闪瞎了两个女人的眼。
于是,谁也顾不得说话了,皆兴致勃勃地选起首饰来。
没有女人不爱逛街购物的,尤其逛的还是自家的店铺,那更是如鱼得水,优游自在。
这一下午,金于飞姑嫂俩几乎逛遍了金家在京城的各大店铺,玉娇娇在多宝斋得了几副最新款式的头面,在彩衣坊特别订制了牡丹宴当天要穿的新衣裳,在金粉阁得了一面西洋来的玻璃镜,能将整个人全身上下照得清清楚楚。
这些礼物实在太贵重,玉娇娇不好意思了,心里更是默默坚定了向大嫂学做生意的心愿,到时她多多赚些银两,就给大嫂分红,还她此番盛情。
金于飞心里倒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纯粹就将小姑当成自家妹妹宠着,何况她把小姑打扮得越娇俏,牡丹宴那天就能为她名下的店铺带来更多的宣传效果,何乐而不为?
姑嫂俩各有所思,相处逐渐融洽,到了黄昏欲乘车归府时,玉娇娇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大嫂了,于是当她偶然透过车窗,瞥见自家大哥的身影时,胸口禁不住一堵。
这条路是京城有名的花街,临于河畔,到了夜晚时往往是琴瑟铮铮,笙歌鼎沸,经常有花娘盛装走在路上,脚踩木屐,衣带裙摆随着莲步摇曳生姿,号称是京城一道最美的风景。
玉娇娇也是听不肖弟弟玉望舒转述,才知京城有这处所在,以前也曾好奇过,经过时总会刻意瞧上几眼,但她再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条路上看见玉怀瑾的身影。
她瞪着那一身宝蓝色衣袍,头束金冠,腰系绦带,显得格外俊俏又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的男子,瞧他手上摇着一把美人扇,与身旁一位异族打扮的公子哥说笑着,身后还簇拥着几个妖妖娆娆的青楼姑娘,看得她好刺眼。
这人真是她的大哥吗?她不敢相信。
“娇娇,你在瞧什么?”见小姑一双眼睛彷佛黏上了窗外的风景,金于飞好奇地凑过来看。“是外头有什么热闹吗?”
玉娇娇一凛,慌忙放下窗帘,小手摆上膝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没什么,我就是看看而已。”
究竟是看到什么了?金于飞瞧出了小姑的慌乱,俏皮地眨眨眼。“别瞒大嫂了,你方才是不是看见青楼里的姑娘了?”
玉娇娇闻言,骇然望向金于飞,眼神闪烁不定。
金于飞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拍了拍小姑的头,像拍着一只受惊的可爱兔子。“这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惊慌?”
玉娇娇一愣。“莫非大嫂……”也时常出入京城的花街?
彷佛看出了小姑的惊骇,金于飞樱唇绽开,洒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又拍了拍小姑娘家的头。“你大嫂我不仅逛过花街,之前随我爹去江南做生意时,还和当地几个花魁交上了朋友。”
玉娇娇瞪大了眸。
“不过啊,你年纪小,大嫂可不敢随随便便带你去见世面,到时让你哥怨我可就不好了。”
金于飞半开玩笑,但玉娇娇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低声嘟哝着。“我哥自己都持身不正了,还敢怨别人?”
金于飞没听清。“你说什么?”
玉娇娇看着自家大嫂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也就是匆匆瞥过一眼而已,也许是误会大哥了呢?可别她一句话弄拧了他们夫妻俩的关系。
玉娇娇打定主意一声不吭,却不知她如此异样的反应更令金于飞心生狐疑,暗自留意了起来,趁着马车暂停于一家点心铺时,悄悄唤来最是细心的珍珠,低声嘱咐。“你命两个小厮,现下立刻去花街那边瞧瞧,方才娇娇约莫是看见了哪个熟人。”
别怪她心里阴暗,她其实有点怀疑该不会是家里那对不着调的父子俩最近日子过得太节俭,一时憋不住,爆发了本性吧?
珍珠领命而去,金于飞不动声色,带着小姑回府后,先是让元宝亲自将几盒点心分送给府里各院,顺便悄悄打探了一番府里几个男人的行踪,果然除了她的夫君与朋友采风未归外,玉长天与玉望舒也都不在,各自疯玩去了。
金于飞心下有数后,仍不慌不忙地用了一顿晚膳,接着卸妆沐浴。
在她上床就寝前,珍珠接到了消息,过来回话。
“少夫人,阿德和阿安在花街里里外外查找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珍珠蓦地顿住,神情看着极为复杂,似乎很不好说出口。
金于飞嫣然一笑。“你就直说吧!你家爷我早就料到了,是咱们府里的男人去了花街吧?”
珍珠一凛,没料到金于飞早有心理准备,半晌才涩涩地点了点头。“是。”
“是谁?我公爹还是我那个不爱上进的小叔?”
“……”
“该不会这父子俩都去了吧?”金于飞黛眉一挑,明眸微微眯起。“他们是一同去的?还是分别去的?”
希望公爹别糊涂到带自家儿子一同出入那种风月场所玩父子丼,这事要是传出去,府里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珍珠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万分艰涩地开口。“都不是……”
“都不是?”金于飞讶异了。“那到底是谁?”
“是……大爷。”
“你说谁?”
“大爷。”
金于飞蓦地拍案,整个人惊跳起来,明眸锐利如电,满身煞气凌厉。“你说阿德他们在花街看到你家大爷,也就是……我的夫君?”
“是。”珍珠乖觉地敛眸,一旁的元宝则是惊得合不拢嘴,震惊难抑。
“大爷……竟然也会去逛青楼?”
呵呵,男人,就算脑子不成器,下头那处还是挺成器的啊。
金于飞皮笑肉不笑,眼神一片冰冷。
怪不得说今晚不回来住了,她还以为他是跟友人住在乡间哪处农庄,原来竟是给她夜宿花柳之地,好雅致,好风流啊!
金于飞咬牙切齿。“珍珠、元宝,服侍爷更衣,传话下去,给爷备马!”
更衣?备马?
两个大丫鬟面面相觑,元宝鼓起勇气问:“少夫人,你这是打算……”
金于飞一挥手,一派豪迈不羁——
“爷上青楼去抓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