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来过又走,有人领命去拿方子煎药,有人领命去熬煮红糖水,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没人想留在此处面对杵在那当门神似的上官公子的冷脸,这平日专供皇子们休憩或办公的楼里,此刻安静的连根针落下恐怕都听得见。
格状的竹窗外是一整片绿色竹林,风吹过时还听得到沙沙声响,可窗子被掩得实实的,见窗不见林,上官悦一张冷峻的脸板着,偌大的房中就只他一人和她,骆千红想要忽略那张冷脸都很难。
月复部传来的灼热感更盛,她全身裹着被子脚底还是觉得冷,却又疼得直冒冷汗,一整个就是难受,也顾不来他那张冷脸了,他想摆就给他摆,她闭上眼睛不看就是。
“疼成这样,为什么还坚持要下完棋局?你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愿望非得如此逞强?”上官悦很不悦地问道。
骆千红的小嘴动了动,没吭声。
“说话。”虽然他常常把旁人当空气,却不允许其他人把他的话当空气。
“没什么。”既然已经无望,又何必再多言,何况,就算要说也不是对这个当事人说,她又不是疼到脑子烧坏掉。
“太子当时便已允你所愿,是你不识好歹。”他上官悦可是习武之人,当时他就站在一旁,两人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小女子不识好歹,小女子就是个不识好歹之人,上官公子若是无事,就请回吧,咱俩孤单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好。”
上官悦冷笑一声,“你可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给抱进来的,就算你不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何况,咱俩有婚约在身,兰王朝也没有男女大防,你怕什么?”
骆千红幽幽地张开眸子看着他,柳眉微蹙。
她怕什么?
她怕他靠她太近,她会心慌意乱;她怕他对她太好,她会意乱情迷;她怕他这样一直待在她身边,她会忍不住,不顾一切的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怕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他如何能懂?
“你真的想娶我吗?”骆千红突然问道。
上官悦黑眸一闪,沉沉地望住她,“你不想嫁我?”
“对。我不想嫁你。”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所以我们取消婚约吧!”
她话一说完,室内变得更安静了,而且闷,连疼痛的感觉都加重了力道,让她不禁蜷缩起身子,呼吸急而重。
闻声,上官悦走近,想也没想地坐在床边,伸手一把将裹在她身上的丝被给扯开——
“你想干什么?”骆千红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却无力阻止他做任何事,无助又脆弱的看着他。
“躺好。”上官悦冷着脸,伸手按住她纤细的双肩,待她躺平后,一只手便轻轻地覆上她的月复部,缓缓地运气。
他竟然……该死的!
骆千红感觉身子瞬间温暖起来,肚子上的疼痛也减轻许多,一双柳眉慢慢地舒展而开,呼吸也缓了过来。
接着,让人猝不及防地,一串温热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下,她想止都止不住。
她想起了前世,这个男人也曾这么温柔的对待她,每当她月信来痛得难受时,他也会像现在这样运功替她舒缓,然后用他宽大的怀抱拥住她……
她以为,他就只有对她一个人这样,没想到,他对这一世的骆千红也这样……
她知道自己很可笑,因为她在吃自己的醋,半点没有道理。
但此时此刻,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见着他这样,她真的好想念他呵,明明他就近在眼前,却不是前世的那个上官悦,而她,也不是前世的花晚儿。
“还很痛?”见到她不住落下的泪珠,上官悦的心竟莫名地被扯了一下,不由得蹙起眉。“没有好些吗?”
她摇摇头。
其实是想说她比较不痛了,他却误会成她还是很痛,下一刻他便将她拉起抱在自己怀里。
“这样呢?”
真是的……
又来?
骆千红瞪着他,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掉,明明是在瞪他,那神情模样却是楚楚可怜得紧。
她咬咬唇,闷声道:“我不痛了,你放开我。”
上官悦低头瞧她粉女敕小脸上满脸的泪,心里就是莫名的不舒坦,想起了某个人某道身影,嘴里却冷声道:“你就跟娃儿时一样爱哭得紧,要抱在怀里哄才会停。”
闻言,骆千红莫名的感到一阵恼,直接伸手推开他,“你别把我再当娃儿!我已经长大了!”
何况他口中的娃儿,可不是在说她!
上官悦起身,对她的恩将仇报很是诧异,他究竟是怎么就惹恼她了?
“是长大了,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会耍心机,会瞪人,还会勾引男人……
一想到这里,上官悦脸上神色更冷,转身要离去,却让身后的人给叫住。
“上官悦,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可爱的人。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去刻意当个可爱的人,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她气得口不择言的对他吼。
这句话,很耳熟。
上官悦听得身子一震,心思紊乱非常。
他背对着她,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我们解除婚约吧!”既然都说到这分上了,骆千红斗胆再说了一次。“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们没必要为了大人们一句玩笑话就凑在一起过一辈子。”
唉,这是骆千红那丫头会对他说的话吗?
上官悦缓缓地转过身,清冷的黑眸落在眼前这张美丽又高傲的容颜上。
她是认真的,没有半丝虚假。
他的心思被这女人搞得一团乱……
“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被人嫌弃的感觉,还真不是太好。
“只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不是说我一点都不可爱吗?应该很讨厌吧?”
“就算如此,我也没打算解除婚约。”就算他真的想要解除婚约,也是该由他开口,而不是她。
“为什么?因为你怕没有我爹的庇护,你就无法在京城好好待下去?”骆千红冷言冷语的嘲讽着。
该死的……
上官悦目光微寒地瞪着她。这女人胆子真是比天大呵,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挑衅?
“你太多虑了!你爹可是镇北大将军,那人根本不敢动你!就算没有我爹,你一样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话还没说完,上官悦身形一移逼近她床前,长指一伸便扣住了她的下颚,冷冷地低喝一声,“住口!”
此刻的上官悦,看起来很是阴寒吓人,像是下一刻就可能把她掐死似的。
但她是谁?她可是早就被前世的上官悦的冷脸训练过很多年的花晚儿!虽说他一身寒气逼人,她也会惧,但比起一般人,尤其是女人,她这一丁点的惧,也就一闪而过罢了。
“我偏不,我就是要说……唔……”蓦地,她的嘴被一股蛮力狠狠地给封住。
骆千红根本没想到这男人会突然吻她,而且是毫不怜香惜玉恶狠狠的吻。
她先是一愣,之后便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可惜她此刻全身虚弱无力,就算她手脚并用,到后来干脆在他嘴上狠咬了一口,对这个高大的男人来说,也只是像被蚊子叮咬一般不痛不痒。
房门未关,静心楼里的领头管事一进门,便目睹了眼前这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一张老脸热得都快滴出汗来。
“咳咳……上官公子,骆大小姐……”管事咳了又咳,还礼貌的喊了一声,回头便用自个儿的身子挡在门前,小心地说道:“小的们来送汤水……要不,小的让他们再等等?”
门外端着姜汤糖茶的奴婢们倒是乖巧的把头一低,不管有看到没看到,全都假装没看见。
闻声,上官悦这才放开了骆千红,见她被他吻得红艳艳的唇,再模模自己被咬破的嘴,寒眸一眯,凑到她耳畔警告道:“这里可是东太学堂的静心楼,全都是皇子们的眼线,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别给我惹事。”
骆千红又气又恼地瞪着他,却乖乖地没再说话。
上官悦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扬声道:“把东西送进来吧,侍候小姐喝下。”
“是,上官公子。”管事领命,这才让开身子,挥手让下人们进屋。
上官悦走近管事时,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今天的事若传了出去,不管是谁传的,后果都由你负责。”
管事身子蓦地一凛,恭敬的低下头去,“是,上官公子。”
骆大小姐因初来癸水而痛到昏倒的消息,在上官悦的授意警告之下并没有被传出去,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真要传出去,怕骆大小姐这阵子连走出门都不敢。
虽说是按下了消息,但身为人家父亲的骆姜还是给探听出来,而在此之前,自家女儿竟被选进兰苑一事率先传进他耳里,让为人父的他莫名的惊喜。
“……都是爹不好,没注意到女儿家的事,若是你真有女儿家的事要问,爹让琴姨教你可好?”
骆姜在妻子死后很多年才纳个小妾素琴,这小妾连侧室都算不上,骆千红又住在外婆家多年,甚至连她的容貌都没有看清过,或许是骆姜刻意为之,总之,这小妾基本上不太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不必了,父亲。这些女儿都懂的。”她都再世为人了,万不可能为这样的小事慌张失措。
“你怎么懂?琴姨她是个温柔的,分寸也拿捏得极好,你莫担心她会僭越,贪心的想要因此得到什么……”
“父亲,女儿没想这些,女儿只是不需要罢了,女儿家的事外婆都教过我了,这不劳父亲挂心。”
“是吗?你外婆当真是心细,知道你是个没娘的孩子……”骆姜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这些年你跟着你外婆,还真是跟对了,爹爹我怎么都想不到,她把你教得这么好,你那棋艺是请了名师教授的吗?是哪位名师?除了棋艺,你还精通些什么?快快说来给爹爹听听?”
骆千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出自哪位名师?这还真不能说。
她的棋艺是日积月累跟着上官悦练出来的,上官悦可是棋王,她每天练手的对象是个棋王,棋艺本就不差的她自然是更为精通,连上官悦的棋路都模得透透的,恐怕连现在的上官悦都不一定能赢得了她,毕竟他现在才十九岁,她可是跟二十二岁时的他都能对弈许久,见招拆招了。
至于她还精通什么?
她可是花魁啊,自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只是到达的境界不同罢了,但这世重生到骆千红身上,她本不欲拿这些东西招人眼,这次为了想亲自跟皇上要一个恩典,才不得不将自己的长才展露出来。
谁也没想到,癸水初来,硬是坏了她整盘棋,还坏了她的事,现在可真是大大的招人眼了。
“父亲,女儿的棋艺是个朋友教的,没有什么名师教导。至于其他,就登不上什么台面了。”
“是吗?”骆姜脸上笑着,但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失望,“无妨无妨,本来就是学着玩的,能有一手好棋艺已经难能可贵了。做得好,做得好。”
“让父亲失望了。”骆千红低下了头,柔柔地开口,“若父亲无事,女儿想休息了。”
闻言,骆姜刷地一声站起来,“是父亲糊涂了,你身子不适,还听父亲说了这么多话,你快点休息吧,等过几日舒服点了再去学堂即可,父亲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谢父亲。”骆千红乖巧的应道。
“照顾好小姐。”骆姜离去时交代了丫头叶儿一句。
“是,老爷。”
等骆姜走远,叶儿才把门给关好,将方才熬好的红糖姜茶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喂她的主子喝下。
喝完热热的姜茶,骆千红顿觉全身都暖了起来,沉重的身子也舒服许多,叶儿拿湿热的毛巾给她家主子擦了嘴,便要服侍她躺下。
“打听的如何?”
“打听到了。”叶儿小声地对骆千红道:“老爷九月中旬的确要出远门,至于要去哪里,奴婢就打听不到了,马夫嘴紧得呢,要不是奴婢跟他说要他帮忙从城外带点东西回来,他也不会被奴婢套出话来……”
骆千红在家中整整休息了四日才回东太学堂上学,说起来,今天才是她第一天上课呢,说是进了兰苑,却连兰苑在哪里都不知道,边走边问,这一问,连不知她是谁的学子们都认出她是谁了。
兰王朝的最高学府东太学堂,最高贵的学院也要取名兰字,得这一兰字,身分瞬间尊贵起来,而想当然耳,民间取名大都自动避开这兰字,以示对皇族的恭敬,前世她待的兰翠坊是青楼,之所以可以用个兰字,乃皇帝特许,甚至连兰翠坊三个字据闻也是皇上亲题。
明晃晃皇帝御笔摆在那,这天底下有眼睛的都知道这兰翠坊是谁罩的。
这兰翠坊不同一般民间之青楼妓院,里头的姑娘不是想见就见得了,想碰就碰得了的,连皇族中人来此,都得卖兰翠坊里的幕后老板一个薄面,便可见其尊贵不凡。
终于走到位在学堂北隅的兰苑门口,比起其他苑,兰苑因为学子不多,占地却挺大,看起来冷清不少,那日痛到昏沉沉地被抱到静心楼,好像就离这里不甚远。
老实说,重生后她的体力大不如前,请过几个大夫都说因为落水太久落下病根之故,她本不甚在意,毕竟可以拿来当她改性子的好借口,可如今才从门口走到兰苑就有些喘,这可就不好了,身子差成这样,以后每月癸水来,不就得折腾死她?看来得想法子补补才行。
骆千红才走进苑里,就引来所有人的注目,说来东太学堂的体制是挺奇妙的,虽大家入学的年纪不同,在学的年分时间不同,但学习上是以程度来划分,而不是以入学前后及年纪来划分,因此除了经史子集上会分别依程度授课外,其他书艺、琴艺、射艺、画艺、棋艺等等都是一起上课的,再由各个助教们分别指导。
也就是说,骆千红进了兰苑以后,和那些皇子及上官悦,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闪不了也躲不了。
“骆小姐,你的座位在那里,左边靠窗的角落。”巩其安一见到她,便热心的招呼着,“骆小姐身体好些了吧?上课时若还是不舒服,记得举手跟教授说一声,咱兰苑啥都好,教授也好,不会刁难你的。”
骆千红冲着他甜甜一笑,“谢谢巩公子。我好多了,没事。”
当真是红颜一笑百媚生啊!巩其安虽说不是没看过美人,但哪一个美人曾经这样甜美的对他笑过?一整个受宠若惊极了。
骆千红见状又是一笑,转身朝他指的座位走去。
还没落坐,她就发现自己的座位是在上官悦旁边,心扑通一跳,想起那日他蛮横的吻,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的,正想转身走开悄悄叫巩其安替她换位子,却听见身后冷冷的一声传来——“你的位子在这里,想去哪?”上官悦叫住了她。
啧,这男人背后长眼睛了吗?都没转头就知道她想走?
“我容易受凉,不适合坐窗边,我想我还是去找巩公子商量换个位子……”
“你跟我换。过来。”说着,他已经起了身,打算跟她换位子。
这样换有意义吗?换来换去他还不是坐在她旁边?与其如此,她宁可坐窗边,没事还可以赏赏花。骆千红在心里无声叹息。
“不必了,我还是坐窗边吧。”她赶忙快步走到原来被分配的位子上跪坐下来,倒像是跟他抢位子坐似的急躁。
上官悦嘴角勾了勾,坐了回去。
此时坐在骆千红前方座位的人刚好走过来,见自个儿位子后方换了主人,目光很自动的往左一移,恰巧对上上官悦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殿下来了。”上官悦微微颔首表示招呼。
学堂里教授最大,不管你是皇子还是王爷,甚至是太子,照规定,在整个东太学堂内的学子们彼此都不必行君臣之礼,所以这厢上官悦见人也只是轻唤一声算是招呼,并没有起身相迎。
“嗯。”李晨轻应了一声,朝他这头走近些。
殿下?
本来头低低的骆千红蓦地抬起头来,发现坐在她前方的人竟然是太子李晨……
有没有这么倒霉的啊?她的座位究竟是谁安排的?这么大一间兰苑,位子明明那么多,她为什么非得挤在这两号人物身边?
“殿下。”骆千红再次垂下眼,小小声地也跟着叫了一声。
李晨一笑,望住她,“骆小姐身子可好些?”
“小女子……都好了,谢殿下关心。”恐怕今天每个遇见她的人都要问上这么一句了,幸好这些人不知道她究竟是身子哪里不好,否则真要被笑死。
“甚好,那么那盘棋,我们找时间接着下。”
嗄?骆千红一愣,再次抬起头来看着李晨,“殿下这是何意?那盘棋不是都被弄乱了?”
“本太子已经让人照着那日未下完的棋局在东宫殿里又摆了一盘。”李晨又一笑,“我做事不喜欢做一半,没头没尾的,并无其他的意思,就只是单纯想下完那盘棋罢了,骆小姐可愿赏光?”
“……好。”她能说不要吗?人家可是太子啊!
“那就两天后未时东宫见。”说完,李晨便走到位子上坐下来,没再回头。
虽说位子相邻,但每一座案都很宽很长,兰苑大而学子少,每个位子都相隔一定的距离,再加上一整排大窗子外头半湖半园子,可以说是比府邸的书房还宽敞舒适。
可以想见若是春天夏天在此上课,铁定舒爽极了,可现已入秋,窗外景色美则美矣,但一阵湖畔的风吹来,却是会冷的。
这堂课上的是书艺,临摹的是古代书法名家的特殊书体,就算是临摹,也很是考验学子们的腕劲及指尖的灵活度,本来写这样的字体是难不倒她骆千红,但以她现在的体力写上十来字,手已经开始会抖。
旁边的大窗突然被人给关上,感觉书案上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件柔软的深蓝色披风便覆在她纤细的肩上。
骆千红的手上还拿着笔,愣的抬起头来往后一瞧,正好对上上官悦那张好看却很臭的脸,她没搭理他的这份举动,继续专心写她的字,没想到接下来的字越写越丑,丑到根本不像她写的。
她瞪着眼前这只抖得更厉害的手,它像是存心跟她过不去似的,让她连抓握都很是无力,接下来竟啪一声,手上的笔掉落在写了一半的白纸上,乌黑的墨瞬间将案上的书纸给染黑……
就像她那日毁了一盘棋一样,今日她毁的是一张珍贵的纸墨。
安静的课堂突然一声异响,众人不禁都朝声源望去,离得近些的深吸了一口气,离得远些的仔细再瞧了瞧,便也发现发生了何事,现场传来此起彼落的抽气声。
“敢情骆大小姐的身子还没好俐落?前几日摔棋,今日摔笔?”郭雅芝突然笑了出来,状似恳切地道:“其实学习也不在这一时,字如果写的不好,也不会因为多上一堂课便能练好的,骆大小姐不如回去多休养几日。”
这明显带着嘲弄的话语,只要有根筋的人应该都听得出来。
在场有人微微皱眉,也有人低头一笑,倒是没人出声附和,虽说兰苑的学子没几个是省油的灯,但太子皇子都在此,甚至人家的未婚夫上官公子也在,岂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这郭雅芝是在国公府张扬惯了,又是二皇子李晋的表妹,皇帝算起来还是她的姑丈呢,说话便也没啥顾忌。
骆千红无奈的盯着案前一张被墨染黑的纸,顿感无力透了。
倒不是怕丢脸什么的,她又不是真的十四岁的姑娘,脸皮比纸还薄,那些刺激她的话对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众人的目光也不是真令她在意,她纯粹就只是觉得这身体的状况让她很无力罢了。
有些东西的确改变了,虽说她重生为骆千红,可所有的技能都是花晚儿的,本来骆千红会的她全都不会,还因为当年的溺水坏了身子,体力奇差无比,这样的感受在癸水来之后格外被突显出来。
“郭小姐说的是,我还是先回府多休养几日再来吧。”说着,骆千红起身朝前方的教授一揖,“学生千红可能得多请假几日,望教授海涵。”
“无妨无妨,骆小姐身子为重,课业之后再慢慢补上即可。”教授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助教及学正,“记得把骆小姐的假给补上。”
“教授,我送骆小姐回府。”上官悦跟着起身。
“准。去吧。”
骆千红一愕,“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叫马车回去。”
“走吧。”上官悦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去。
见状,骆千红只好赶忙收好东西跟上去。
他步伐大又快,骆千红则在后头慢慢走,走了一会他回头发现她没跟上,这才缓了脚步在前方等着她。
他的身后,衬着一路的枫红,黄黄红红绿绿的交错其间,英姿飒爽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如一幅画般美丽。
这样的上官悦,是她不熟悉的面貌。
从来见他都是在青楼酒馆,就算她专属的房间再华丽非凡,他也只能算是她的入幕之宾而已,纵使在床上两人是如何的耳鬓厮磨,亲密非常,纵使他再依恋她,也恍若梦中,毫不真实。
如今,大白天的,这男人伫立在青山绿水枫红之中,好像瞬间将她从梦中带到了真实世界,竟灿亮得让她恍神。
见骆千红停住脚步呆呆的看着他,上官悦挑眉问道:“走不动了?”
她摇摇头,“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上官悦冷冷地看着她,“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不走过来,那我就过去抱你,二选一,你没有其他选择。”
骆千红瞪圆了眼睛。这男人也未免太霸道了!上回在静心楼对她说吻就吻,现在她连走个路他也要管?会不会管太宽了点?
她咬住唇,气闷的瞪着他,相信这男人铁定说到做到,只好乖乖的朝他走去,却是越走越慢,上官悦也不在意,就陪她慢慢走。
旁人看来,这两人便像是在散步似的,美好得惹人眼。
“以后不许你随便亲我!”骆千红突然开口道。“就算你我有婚约,也不能这样的!你把我当青楼女子吗?想轻薄就轻薄?太过分了!你这无疑是登徒子行径!”
说起来,现在的她可是十四岁的黄花大闺女,可不是前世已经跟他上过床的花晚儿,这男人怎么可以对她说亲就亲、说抱就抱?现在回想起来,他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些!难不成前世的他对骆千红就是如此?
想着,更觉得气恼不已。
“那天我不是在亲你,是在惩罚你,胡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隔墙有耳,何况还是在静心楼那种皇子们随时可能出入的地方,她不该乱说话。
当时下人们已经在外头,他不用嘴封住她,难道要一掌劈昏她?不过,他没打算对她解释太多。
“你——若再如此,我定会告诉父亲!”她脚一跺,语出威胁。“说你这登徒子败坏我的名节,是个无品之人!”
上官悦却勾勾唇,“好啊,那骆叔叔一定会更快一点把你嫁给我,让我们尽快完婚,你想早点嫁我,去说便是。”
“你,你,你……无赖!”
被人家骂无赖,应该是第一次,没想到对方还是自己从小订亲的未婚妻,当真是让他啼笑皆非。
“就算我再无赖,也是你未来夫君。”他不疾不徐的出言逗她。
“我不嫁!不嫁!不嫁!不嫁!我根本不喜欢你!我讨厌你!”她有点孩子气的对他吼。此时的她,倒是很有骆千红这主儿本来任性的模样。
“我已经说过,这由不得你。”
他对她的态度,不喜不厌不烦不恼,就只是淡定二字。
她该明白的,这男人决定的事,通常都不会更改。
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对家族有利的,对他父亲有帮助的,他便会去做,不管那件事会不会伤害到他自己,譬如他留在京城当人质,譬如他娶骆千红,又譬如……前世的他亲手杀了骆千红和他自己……
骆千红定定的看着他,停下了脚步,一改方才任性胡闹的模样,幽幽地开口,“上官悦,你娶我,你会后悔的,骆家只会害了你,对你们一点帮助也没有,放手吧,这样你和你的父亲才有生路。”
闻言,上官悦蓦地扬眸,惊愕的望住眼前这个女人。
此刻的骆千红,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更不像他记忆中骆千红的性子及模样,还有她说出口的话……
“什么意思?”上官悦眯起眸子,瞬也不瞬地瞪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就字面上的意思。”骆千红提唇一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靠自己才能万无一失。骆家和上官家,志不同道不合,提早撇清关系才是上策,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上官悦,你不傻,不会听不明白吧?”
话落,骆千红越过他,头也不回的往大门走去。
上官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黑眸一沉,墨黑的浓眉深深地蹙起,不禁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