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净雷离去,靳玄单独进了屋,此地是开坛作法之地。
他将坛上的黑盒子拿来,打开盒盖,里头放着另一条绳子,这条绳子是黑色的,与红色的捆妖绳不同,它更粗,也更长。
靳玄拿出笔,沾上黑狗血,在符纸上画出咒术,点火烧成灰,撒在黑绳子上,一声喝令。
“起!”
原本躺在盒里的黑绳子还是一样平躺不动,一点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靳玄沉声道:“起来,别装死。”
黑绳子不为所动,继续在黑盒子里躺尸。
靳玄气笑了。寂云派的法器,一个个气性大得很,其中就数这条伏妖绳的气性最大。
“不起来?行,你老婆跟人跑了,你不想追回来就算了。”
此话一出,原本躺尸的黑绳子跟打了鸡血似的立起来,形如蛇身,激动地蠕动绳身。
“她跟妖女跑了,不想看到她被妖女斩断,就快点去找!”
伏妖绳的上端猛然涨大,宛若一条眼镜蛇,跳下坛桌,直冲门外。靳玄冷哼,一甩袍衣,飞身跟去。
瑶娘本是大家闺秀,她相貌秀美,性子婉约,出门在外,身边皆有丫鬟、嬷嬷跟随。
她与丈夫相识那一年,刚好满十五岁,那时他是个穷小子,一无地位,二无财势,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人,却因为路上一次意外,让两人生出了缘分。
他抱着她,跳下失控的马车,滚了好几圈,她除了受到惊吓,身上未伤分毫。而他就不同了,以肉身护她,尖石和荆棘划破皮肤,刮得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
他救了她,却不置一词,在嬷嬷和丫鬟扶住她后,他默默退开,无视于背上的伤口,去将惊马找回。
因为此事,她从此记住了他,这个马夫梁伯的儿子。
厅堂上,爹爹怒不可抑,马夫梁伯则跪在地上。少年本该受罚,瑶娘极力向父亲求情,最后功过相抵,总算把这事揭了过去。
从此,少年眼中也有了她,彼此心里,情苗滋长。
他们相爱,但是门不当、户不对,这注定是一场不受祝福的爱恋。
瑶娘不在乎他的出身,顶着被爹爹断绝父女恩情的压力,与他拜了堂。她愿意和他同甘共苦,做一对恩爱的平凡夫妻,一生不离不弃。
“瑶娘,为了你,我要求一个功名,让你永享富贵,再不受世人耻笑。”瑶娘为了嫁他,被家族离弃,他不甘心,要为她搏一个前程,叫世人从此只羡他们。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在乎你。”瑶娘看似柔弱,其实心有主见,她要的,从来只有他一人。
然而,男人要的比她更多,他不仅要瑶娘,也要功名。一张征兵令,让他决意从军。
“等我。”他对瑶娘说,毅然转身,投入军武。
两年过去,瑶娘日盼夜想,终于等到丈夫回来,他不但带回功名,同时,也带回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肤白似雪,貌美如花,而且,她是官宦之女,身分高贵。
“瑶娘,她救过我,我不能负她,你能明白吗?”丈夫抓着她的肩,殷殷期盼的目光,请求她的谅解。
瑶娘没有哭闹,她只是沉默而麻木地看着他,胸口钝钝的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失去。
你不能负她,却负了我。这句话瑶娘没说出口。
报恩的方式那么多,丈夫却独独选择以身相许。瑶娘不笨,她知道,丈夫娶这个女人,是因为这女人有手段,能帮助他往上爬,她更知道,这样的女人,绝对不甘只做个姨娘。
半年后,瑶娘带着一纸休书离开夫家,从此过上逃亡的生活。
她看似柔弱,其实心志坚强,并非离了丈夫,她就活不下去。
相反的,逃亡经验多了,她也懂得在衣裤内缝上暗袋,把所有盘缠都贴身带着。
她学得很快,学会在市井上跟摊贩讨价还价,学会每到一个地方,先观察之后再做打算,学会不引人注意,懂得低调,更学会了赚银子养活自己。
这一年来,她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开了不少眼界,若非那女人派杀手追杀她,她早就找个地方自立自足,安定下来了。
瑶娘离开锁妖塔后,来到镇上,把暗袋里的金叶子兑成碎银铜钱,宿在一间客栈。
这一路上没人追来,只除了那一条死缠烂打的红绳一直跟着她,赶不走也打不死,逼不得已,她也只好带着它一起走。
在客栈吃饱喝足、洗浴后,她好好地睡了一觉,隔日早上醒来,她打了个呵欠,缓缓坐起身,正要揉揉惺忪的睡眼,坐在桌旁的男人,向她打了个招呼。
“早啊。”
“早……”吓!
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把她吓得五脏六腑乱颤,差点灵魂出窍。
靳玄坐在桌旁,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捆妖绳。
“我很好奇……”他缓缓开口,坐在这儿研究了许久,就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把它打成吉祥结的?”
被打成吉祥结的捆妖绳在他手中晃来晃去,状似十分生气,可惜打结的它没了威风,反倒多了喜感。
他捉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妖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捆妖绳压制成这样?
“不过最令我好奇的,是你如何能轻松走出九环阵法,却又没破坏它?”说这话的同时,他幽深而咄咄逼人的目光锁住她。
瑶娘在惊吓过后,慢慢恢复镇定,稳了稳心神。
“你是杜凤派来的?”
“杜凤是谁?”
“你是广陵府的人?”
“广陵府又是哪?”
瑶娘一怔,终于察觉似乎有哪儿不对。
“你是来杀我的?”
“你若乖乖跟我回去,我可考虑饶你不死。”
“回哪儿去?”
“寂云派。”
瑶娘又是一怔。寂云派三个字,她耳闻过。“赶尸送丧的?”
靳玄眼角抽了下。“斩妖除魔的!”
瑶娘三度愣怔,莫怪她一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这男人只抓她,却不杀她,还用奇怪的绳子捆着她,还有那关押她的地方都充斥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搞了半天,原来他是道士,不是杀手。
既然不是来杀她的,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拧眉瞪他。“你不去斩妖除魔,找我做什么?”
靳玄听了,不怒反笑,惹得她更是莫名其妙。
“本山人当然是来收妖的。”
瑶娘神色一变,左右张望。“妖在哪?”
忽然身子一紧,她低头一看,不知哪来的黑网竟把她缠住了。
“起!”
靳玄一声命令,伏妖网将瑶娘强制带起。
靳玄上下打量她,似乎挺满意,不说废话,转身便走。
瑶娘感到一股力量将她带往门口,跟那神奇的绳子一样,竟是拉着她往前走,跟随男人的脚步。
靳玄出了客房,从二楼廊上往下望去,正值午时,客人聚集,他一出现,楼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过来。
“看,是靳玄道人。”
“那个捉妖大师?”
“没错,是他,听说他可厉害了!”
众人窃窃私语,看着他的目光有敬畏、仰慕,亦有好奇。
掌柜忙迎上前来,心中奇怪大师是什么时候来的?但碍于对方的威名,不敢失礼,一脸敬畏。
“不知大师光临敝店,请教大师是要用饭,还是住店?”
他不用饭,也不住店,而是来收妖的,这掌柜看不出来吗?
靳玄一身高人风范,瞥了掌柜一眼,言简意赅地回答:“此人十分危险,必须立刻带回,就不必麻烦了。”
掌柜一脸狐疑,往他身后瞧了瞧。
“这……后头没人哪?”
靳玄一怔,猛然回头,身后哪里有人?早不见了人影。
该死!
靳玄不敢置信,才这么点工夫,妖女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他脸色难看,瞄见掌柜探询的目光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现在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绝不能让人知晓,他堂堂寂云派掌门亲自出马捉妖,却让妖怪给跑了。
他脸色缓了缓,露出微笑。“贫道是出来寻人的,此人身子不妥,怕路上危险,还在屋里休憩呢,打算今日继续住店。”
掌柜恍然大悟,既是生意上门,立即讨好地招呼。
“好的、好的,小的明白。”掌柜对身后的伙计吩咐。“给大师送一壶新茶。”
“送到屋里吧。”靳玄说完,转身上了楼,行止从容,不疾不缓,在众目睽睽下,又回到二楼的客房。
门一关上,他立即神色一凛,把腰间的吉祥结——不,是捆妖绳拿起来,怒声命令。
“去把你那不成材的老公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