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叶孟菲焦急的按着门铃,等了许久,依然不见李母前来应门。
显然这一次李正霖的债主,绝非善类,讨债公司才会采取极端手段,直接找上门闹。
计程车抵达一处商办大厦,叶孟菲下了车,走进大厦,来到讨债公司所在的三楼,强装镇定的按下门铃。
“请问哪里找?”一名年纪颇轻的行政小姐前来应门,看那样子应当已见怪不怪。
“我是李正霖的家属,想过来谈一下还款的部分。”
行政小姐脸上挂着制式笑容,领着叶孟菲往里边走。
叶孟菲环视装潢气派的内部一圈,望着那一个个穿上制服,打扮得斯斯文文的男员工,她对眼前这一切几乎有些麻痹了。
这些年来她出入过不少讨债公司,每一次都是为了帮李正霖谈如何还款,甚至有一回还被逼着签下本票。
行政小姐停在一扇门前,笑笑的指着门,说:“我们经理跟李先生正在里面协商,你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话音方落,房间内传来一道惨叫声,叶孟菲心中一紧,不假思索的开门入内——
一张木雕长桌,一组黑色真皮沙发,墙上嵌着一台液晶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午间新闻。
几名年轻气盛的男员工排成一列,一名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刚给了李正霖一拳,让他从椅凳跌下来。
听见开门声,男子转过头,冷冷扫了叶孟菲一眼,“什么人?”
李正霖两手紧摀着青肿的半边脸,急慌慌的喊出声来:“孟菲,钱呢?你把钱带过来了没?”
叶孟菲忍住满腔的怒火,面色一派平静的说:“您应该就是经理吧?您好,我是李正霖的妹妹,我是过来债务协商的。”
“坐。”男子没有笑容的微抬下巴。
叶孟菲沉着的往沙发上一坐,摘下墨镜,望向狼狈爬起身的李正霖,水眸越发冷上几分。
“这是委托人给我们的借据复本,你先看一下还款金额,再说说看你们兄妹俩打算怎么还。”
男子还算客气的将一份复印文件递过来,叶孟菲接过一览,登时丽颜发白。
“哥,你疯了吗?!你竟然一次借了八百万?!”
“……我以为这次一定会赢。”
在叶孟菲愤恨的瞪视下,李正霖总算找回一丝羞耻心,垂头丧气的压低了不忍卒睹的肿脸。
“李小姐,我是受债主委托的中间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债主是道上喊得出名号的兄弟,他一直催我快点把借款归还,你哥三番两次躲着我,我也很无奈,只好上你家找人……你也清楚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再推托找尽借口不肯还钱,我实在找不到办法了,只好把他请过来。”
叶孟菲冷眼望着那名经理,说:“我愿意签本票,你先把人放了,后续我会分期摊还。”
经理皮笑肉不笑的说:“李小姐,看得出来你对于签本票这件事很有经验。”
面对经理的这番挖苦,叶孟菲只是自嘲一笑,没有搭话。
经理接着说:“不过这一次,恐怕签本票也解决不了问题。”
叶孟菲一凛,“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已经说了,债主是道上的一个兄弟,他现在就要八百万现金,一块钱都不能少——对了,额外要再加一百万的利息,所以一共是九百万。”
“一百万的利息?!我哥不过才借了一个多月,哪来这么多利息?”
“你哥当初可是说好一个礼拜就还清,对方已经宽限够久了。”
叶孟菲倒抽一口冷气,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两眼空洞的瞪向李正霖。
李正霖连与她正眼对视的勇气都没了,迳自低着头不敢吭上一声。
叶孟菲从皮夹里抽出名片,往桌上一放,说:“我有自己的公司,赚的也不少,但你要我一下子拿出九百万的现金,我真的办不到,麻烦你帮我跟对方说一下,我想要分次摊还李正霖的债务。”
经理瞄了一眼名片,又看了叶孟菲一眼,说:“原来你不姓李?叶小姐,你跟李先生难不成是表兄妹?”
叶孟菲面无表情的解释,“我是李家的养女。”
经理这下倒有些惊讶了,“这样说来,你跟李先生没有血缘关系,那你又何必替他还钱呢?”
“他是我哥,难不成眼睁睁看他去死吗?”叶孟菲冷冷回道。
经理点了点头,眼神添了一丝佩服,不过催讨的态度依然强硬。
“叶小姐,你真的是有情有义,不过,我的委托人可不是吃素的,我接受了他的委托,就一定要把债款拿到手。不然这样吧,你把你的房子抵押给我,我就能想办法找买主,帮你凑齐现金。”
“那房子是在我母亲的名下,我不可能作主卖掉。”
开什么玩笑?!当初为了买下那间公寓孝敬李家夫妻,她没日没夜的工作,私下省吃俭用,更甚者,公寓贷款至今还未缴完,她怎么可能把公寓抵押!
叶孟菲放低姿态的央求起来,“经理,拜托你去跟对方说说看,让我分期摊还债款,我保证一定会还完的!”
经理脸色一冷,“你母亲的那间公寓,旧归旧,但是地段好,随便卖都能卖个九百万,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不然,我也没法保证我的委托人会对你哥做出什么事情,丑话我已说在前头,对方是混黑道的,我也惹不起。”
听见经理一再搬出黑道来恐吓人,叶孟菲心下一沉,脑海忽尔蹦出一个人影。
可是……一旦她向那人开口求救,这些家丑不也等于摊在阳光底下?
刹那间,叶孟菲紧守的薄弱自尊,与摆在眼前的困境,两相拉锯起来。
见叶孟菲迟迟不开口,经理的耐性耗尽,蓦然出声命令一旁看戏的员工——
“把李先生请去隔壁办公室,让他写一下他手边还有什么动产、不动产。”
李正霖惊恐万分的抬起脸,冲着叶孟菲大喊:“孟菲!你快把妈的公寓抵押了!妈可以去跟你一起住啊!你一个人又不缺钱——”
叶孟菲真的很希望自己能一走了之,可每当她想起爸临终之前,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千般请托她照顾母亲与李正霖,她便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叶孟菲咬紧了下唇,望向一脸摆明懒得再搭理她的经理。
“经理,我认识一个人,应该也是道上有名,如果有他代我出面协商,也许你的委托人会同意我分期摊还。”
“叶小姐,你认识什么人?说来听听。”经理语气轻蔑的说。
“齐映青。相信经理一定有听过吧?齐裕雄的儿子,齐映青。”
闻言,经理的面色微变,但不愧是见多风浪的社会人,依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反应,似乎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齐裕雄跟齐映青是什么人,我当然清楚,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随便提两个人名就跟我说你认识,谁知道真的还假的?”
叶孟菲没有浪费口舌多作解释,直接拿起手机回拨上一通来电纪录。
真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老天早想好她必须去求齐映青帮忙,若不是齐映青刚才来过电话,她连他的联络方式都不清楚,要上哪儿求去?
至于齐映青为何会有她的手机号码,这事连想都不必想——
她是“孟菲”经纪公司的负责人,又是对外谈case的唯一窗口,要想拿到她的联络方式,简直是易如反掌。
听着手机里的答铃反复作响,叶孟菲开始有些慌了。
万一齐映青根本不搭理她怎么办?两人谈不上是什么老朋友,更谈不上有多熟,她这么贸然请求他出手帮忙,他会怎么想?
余光一抬,迎上经理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原先已有些动摇,准备放下手机的叶孟菲,只能挺直背脊,沁着满额的冷汗,祈祷着齐映青快些接起。
“孟菲?怎么了?”
终于!
听见手机彼端传来齐映青含笑的磁嗓,叶孟菲险些喜极而泣,幸亏她及时稳住自己,这才没有出糗。
叶孟菲极力保持冷静的说:“齐总,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有点急,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齐映青的背景音很安静,隐约有人在交谈,叶孟菲大概能猜想得到,他应该在会议或是商务饭局中。
他会愿意帮她的忙吗?叶孟菲忐忑不安的揣想着。
齐映青爽快的回道:“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
叶孟菲一脸得救的松了口气,水眸一扫,瞪着依然一脸不信的经理,开始长话短说的叙述前因后果——
“这种事情,齐先生一通电话过来就可以了,不必特地跑一趟……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齐董的公司待过,曾经受过齐董的照顾……”
叶孟菲冷眼看着经理不停的鞠躬哈腰,一旁年轻气壮的男员工全退得远远的,脸也不敢抬的低着头。
原先看上去还挺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当一袭名牌西服的齐映青踏进来,所有人的气势瞬间全矮了一截,空间也好像跟着变得狭窄起来。
经理更是瞬间垮了脸,隐约带了点惧怕的亲自上前迎接齐映青。
齐裕雄本来是混帮派出身的,即便现在已经洗白,摇身一变成为事业有成的大企业家,但在黑帮这一块的势力,依然盘根交错,不曾动摇。
毕竟,大企业亦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得靠着那些黑势力协助摆平。
李正霖一脸不可思议的瞪大眼,压低嗓子说:“孟菲,你这个朋友是什么来历?连讨债公司的人都怕他。”
叶孟菲那双冰冷的眸光落在李正霖脸上,说:“我的朋友关你什么事?先管好你自己吧!”
李正霖的目光缩了一下,随后又恬不知耻的追问:“这次的债务你也会帮我还,对吧?”
叶孟菲红着眼眶怒瞪了李正霖一眼,李正霖连忙心虚的别开脸。
“爸走了,妈已经没有依靠,你什么时候才会懂事?”
“妈有你可以靠啊!我们家白白养你到大,难道你都不该回馈吗?”
齐映青走近时,正巧听见李正霖这席嚣张的言论,他内心自然是惊讶的,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叶孟菲狠狠瞪了李正霖一眼,警告他闭嘴,然后才撑起笑容迎上齐映青。
“齐总,真的很抱歉,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小事,不用放心上。刚好这位经理是自己人,债主也是我爸一个老朋友,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告诉他,往后债务协商这部分由我来出面。”
“这怎么好意思!”
闻此言,叶孟菲丽颜泛白,更不敢置信,齐映青竟然肯帮到这个地步。
“举手之劳而已,真的不必跟我太客气。”
齐映青微笑的黑眸一转,落在李正霖青肿的脸上,没有多说什么便挪开眼。
他兀自望着叶孟菲笑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下吧。”
叶孟菲忙不迭地点点头,“你应该还没吃午餐吧?我请你。”
齐映青从善如流的微笑颔首,然后稍稍停顿的睐向李正霖,客套有礼的问道:“孟菲的哥哥,需要我顺道送你回家吗?”
李正霖作贼心虚的觑了叶孟菲一眼,连忙摇头拒绝,随后像是躲避什么牛鬼蛇神似的,夺门而出,逃离现场。
叶孟菲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太大反应,撞见此景,齐映青心中多少有了底。
“走吧。”
齐映青伸出修长的大手,动作十分自然地牵起叶孟菲发凉的纤手。
冰凉的指尖遭他温热的大手这么一握,叶孟菲整个人才真正回过神。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她一个人单枪匹马与讨债公司协商。
为了不让爸妈伤心难过,打从李正霖欠下第一笔赌债开始,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直是她在出面处理。
甚至有过向债主下跪求情的惨痛经验……
这是第一次有人朝她伸出援手,更是第一次有人帮她挡住那些麻烦。
望着走在前头的高大背影,叶孟菲鼻尖发酸,险些掉下泪来。
幸好,她死命把泪水逼回眼眶,进电梯之前,逼自己挤出笑容。
齐映青睐了一眼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戳破,同样回以一抹安慰的暖笑,直至送她搭上他的座车时,始终没有松开她僵冷的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