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她的所作所为他都有好好看在眼里。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一个人这么为他,但他并不想看到她最后无功而返时的失落,他的心还没有那么狠,至少对她,他的态度已经放软了许多,他才会先一步提醒她。
打从他懂事以来他就跟娘一起相依为命,但因为家中贫困的关系,他在六岁那年就遭到娘亲遗弃,在那之后,在他几乎绝望死去的瞬间,是楼主出现救了他。
“那你对你们楼主……”
“你觉得可能吗?”苏鸣秋忍不住睨了她一眼,是劝阻她不要胡思乱想的一眼。
“我、我觉得也不可能。”不可能最好,若真有此可能,她可能会忍不住为他抹一把哀叹他误入歧途的泪水。
“心动与感动有许多种,我的那一种是纯粹的感恩。先不说这个,我知道你很纠结你心里想要知道的事,可我确实说不出来,不如你先说说看你对喜欢之人的定义,好让我参考参考?”
“我喜欢爹爹,喜欢娘亲,喜欢爷爷,喜欢我们家的厨娘丰姨,她做的雪片糕可好吃了,她做的菜也好吃,我所有的家人都对我好好,我喜欢他们所有人。”
她的喜欢太通透了,还掺夹着难能可贵的纯真,不过她的那些喜欢都实属正常,却不是他想要知道的。
“我是问你喜爱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可是,我没有喜欢的男子。”她带些困惑地看着他。
“那我们都一样。”他不会去幻想喜爱的女子是什么样的类型,因为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她也没有喜爱的男子,是出自感情的那种喜爱。
她自己都给不出个例子,那她还一直在跟他纠结什么?
“哪里一样了?我那是因为……反正到时到了最后,爹爹和爷爷都会为我作主,找来一个与我身分家世都相衬的男子,我用不着自己去找自己想要什么。”
奇、奇怪……她分明在用充满感叹的语气说着话,为何,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她的气势会弱了许多?
“你不需要自己去寻找,而是什么事都由旁人为你一手操办,你的处境还真是教我羡慕,同时也让我为你感到可悲。”他没有叹息,只是陈述此时此刻自己的感受,她终归与他毫无关联。
“我……”她知道她这样不是很好,她自己内心很清楚地知道。
可这个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没有特别的追求下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为什么,她要为他的话感到愧疚……
“总之,你不是可以自由选择吗?既然这样,那你干嘛不好好为自己的未来思考一下?”她自卧榻跳下,来到他面前,跟他只相隔了一张书案的距离,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苏鸣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告诉我啦。”
她对他把态度放到最软,她的口吻,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恳求,倒不如说是在跟他撒娇。
但他始终很难心软,只因没有的还是没有。
尽管撵不走的麻烦还是撵不走,他在沉默片刻之后仍是开了口,“你昨天去了城南的冯府是吗?”
“对啊。”
“你在那里有看到什么吗?”
“看到了,看到了……”说到冯府她就莫名来气,脸色也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我跟你说,我听说之前冯肥猪……冯老爷带他家那个艳妾来酒楼用膳听曲的时候,你就跟她眉来眼去的,我以为你们有一腿,我就借帮忙跑腿送酒之名混了进去,结果看到了那个艳妾跟冯老爷亲热的画面,真是太伤我眼睛了,那简直就对我造成了极为强大的心理阴影,慢着,你不会是……喜欢那个艳妾吧?”
“你说是那便是吧。”他不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既然冯老爷跟他的艳妾亲热的模样在她眼里如此不堪,那么那位艳妾在她心里的评价一定也不会很高。
他干脆就趁此机会,让她以为他跟那名艳妾是一丘之貉,让她死了把他扳回正途的心,放弃他吧。
“不是,可是冯老爷那个艳妾是,她是……总之你不能喜欢她!”她突然好急,急到连说话都有点结巴。
“我为何不能?不是你说我有自由选择的机会的吗?”好话坏话全让她一个人说完,这个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的吗?
“自由选择是一回事,可是选择那个艳妾又是另一回事,她根本配不上你,你知不知道?”
起初看到冯老爷跟艳妾在一起,她觉得那是一朵鲜花插在一坨肥肠肉上,但若对象换成是苏鸣秋,她反而觉得是他一丛清雅的君子竹插在一堆糜烂的红尘俗粉之上,那太委屈他了!
“你所说的配不上,是指以身分的标准去衡量,但那是你的看法,却不是我的。”他不是很喜欢她口中所说,唯有身分和或家世都与她门当户对才能成为她夫婿的说法。
但那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事情,便只能把那股闷然的情绪压下在心底。
“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他就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吗?
“你说的其实都是假的吧?”她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他才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故意气我的,你还真是气死我了!”
她在不经意间把身躯往前倾,一双小手愤愤然地拍打在书案出气,却在牵连到案上的翡翠酒壶之时被它吸引注意。
听说,聆风楼里只要有了新玩意就会先拿给苏鸣秋这个当管事的尝鲜,此刻这个翡翠酒壶里装的是不是新玩意她不知道,但看酒壶的质地和雕刻的纹路,想来它里面装的东西也不会太差。
想来她最近一直为他劳心劳力,而他刚才只让她喝了点茶,吃了两块点心便作罢,自己却留着这壶好的,她本来就气在头上,现在看着这个酒壶更是越看越气。
在怒气冲脑的情况之下,她连思考都不曾就伸手拿起那个翡翠酒壶,用细长壶嘴对着小嘴,咕噜咕噜地就把壶中的液体全往自己嘴里灌。
“你慢着,那个你不能喝……”一旁传来苏鸣秋带些着急的声音。
但他越着急她反而越得意,她就是要他着急,就是要喝光这壶里的东西,一滴都不留给他,哼、呃……
然而她并没能得意太久,之前完全是靠着一股故意与他作对的蛮劲,现在一整壶不知名的液体下肚,她才突然发觉喉咙间传来一阵清冽之感,却又隐隐带着被灼烧过的感觉。
“呜、咳咳咳……”她忍不住举袖掩嘴,试图用咳嗽舒缓喉间的不适,当她再抬头,却感觉脚下一阵飘忽不稳,眼前的影像也开始无限涣散。
“苏、苏鸣秋,你怎么、怎么变成了两个?啊……你、你还在晃?你别晃了,你这样我头好晕,你……你又变成三个了,呜……”
好晕好晕,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也只如同一罐浆煳,全部都搅在了一起。
他不停地晃动,害她也跟着晃,没多久便感觉难受极了,最终她没能忍住,双眼一闭就彻底失去意识。
苏鸣秋在她眩晕着倒地之前眼明手快地起身把她接住。他嘴里念着似是无奈又似是清浅指责,“我说你怎么在把东西往嘴里灌之前就不问问那是什么?你就不怕是穿肠毒药,你对我未免也太放心了吧?”
事实上并不是。
那只是酒楼里的酿酒师新酿的试做,但酒却很烈,很容易使人醉倒,这酒送来给他除了让他先试,还希望他能给出改良的意见,结果他都还没时间去细品这酒,反而被她捷足先登,她竟然还一喝就喝光一整壶。
她会醉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臂弯中酣然睡去的这只小醉鬼,本想着把她甩到一旁卧榻就算了事,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书斋是他处理楼中事务的地方,时常会有其他人来汇报或咨询各种事项,若被人瞧见她如此大剌剌地睡在这里,免不了招来诸多猜测。
他倒是不介意被旁人说八卦,但他不能毁了她的清白。
在几番思量之下,他决定去找个比较稳妥的人来处理她这具醉酒尸体。
他把她轻放到卧榻上,转身就准备出门,可他才迈出去一步……半步,衣袖就蓦地被人揪紧,紧接着,身后有人抱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