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萧豫昭犯愁地在镖局里一夜无眠。
萧家堡里的明月也是一夜无眠。
她睡在谦儿房里,把谦儿哄睡了以后,才让自己忍了一夜的眼泪滚落下来,无声低泣。她想了好多好多,自己心中那酸苦的感受到底是所为何来?
他为什么宁可住镖局也不回来呢?总不可能是因为不想喝桑葚茶吧!所以住镖局果然是为了方便去窑子吧。
她告诉自己:男人三妻四妾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更何况是在外花天酒地、逢场作戏,要不然七出里面怎么会有不得“嫉妒”一条,不就是要为人妻者心胸宽大吗!
万夫人也说了,当人家媳妇就是要逆来顺受,所以就算二爷老是莫名其妙发脾气,她也从不放在心上。可是,为什么听到他去逛窑子时,她会这么难受呢?
自己难受的点到底是什么呢?是怕自己在萧家堡的地位不保?可是对方只是窑姐儿,根本不可能入门作妾的。
是不满自己被蒙在鼓里?可是二爷只是没跟她说罢了,总不可能上窑子还跟家里的人说一声才去吧;而且他并没有企图欺骗她,她问了,他也直截了当承认了啊。
仔细想想,她在嫁过来之前,连二爷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二爷对她,不也是一样吗?两个完全不相识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夫妻,说感情没感情,说熟悉也不熟悉,又不是两情相悦才互许终身的,她怎么能指望他只专心对她一人呢?
说到底,她对他也的确不够用心。自她进门以来,她看着谦儿的时间比看着二爷的时间还要长。丫鬟们也说过,她老是跟谦儿睡好像不大好,哪有人夫妻是分房睡的。
她又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他好心帮她膝盖上药,她却连腿也不让他碰,是她先把他拒于千里之外的,又怎能怪他去找窑姐儿呢?想到这里,她反而心虚起来了。
总之,不管怎样,她就是不想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连想都不愿想。那,该怎么办才好呢……要怎样才能让二爷愿意回来呢?她好想努力做些什么去争取,可是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努力起。
翌日,她又去了三山女神庙。
醮典已经过了,这回她没有赶大清早就去,而是下午趁谦儿午间小憩时一个人悄悄去的。谦儿若是要跟的话,可走不了这么远。这次她记得先跟小翠讲了,免得谦儿睡醒了又闹。
进到庙里,她非常诚心诚意地跪拜,祈求娘娘赐个娃儿,并且……希望能留住夫婿的心。
“施主,您又来了,才过一个月而已呢。”上次那名洒扫尼姑跟她打招呼。
明月不好意思地挤出微笑。“我是真的很想要个娃儿,但……家里那个人流连风月场所,都不回家了……”
“阿弥陀佛。施主,红尘俗世之事,贫尼不便多言。”
明月苦笑了下。她只是想找人诉说一下,也没想到这对象适不适合,唉……跟尼姑道了谢,她起程回萧家堡。
心想着:这心里难受的苦,该怎么解呢?如果留不住二爷的心,那就只能让自己干脆放弃不再强求,他过他的,我过我的,这样是否就不会觉得苦了呢。
明月回到萧家堡时已经日落了。
扑到门前迎接她回来是谦儿。“舅娘!你好晚哦,舅爷在等你吃饭呢。”
“舅爷?他回来了?”
“是啊。舅爷说等舅娘回来才能开饭。”
她大喜过望。三山女神真的好灵验,下午才求完,晚上人就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她进了饭厅,看到萧豫昭就坐在那里,心头一阵拧,这复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既高兴又难过,也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对他才好。
她默默地入座,低头慢慢扒饭,整个饭厅沉默得让人食不下咽,她不敢抬头看他,既不知如何开口,也怕他开口,好像彼此说什么都不对劲。
萧豫昭也没有说话。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思,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她想必很恼他吧,即便求和也只会碰冷钉子吧。
谦儿夹在中间,两头张望。舅爷平素就是张冷脸,也没啥稀奇;反倒是舅娘今儿个怪怪的,看起来好犯愁的样子,他不习惯这样的舅娘。
“舅娘……”谦儿正想说点什么,明月抢着开口了:“谦儿,从今尔后,舅娘晚上不在谦儿房里睡觉了。”
“为什么?”谦儿不满。
“谦儿长大了,是个男人了,要舅娘陪着睡觉,会被人家笑话的。”
“可是舅爷也是男人,舅娘陪舅爷睡就不会被笑话吗?”
“那不一样,舅爷与舅娘成亲了,夫妻本来就该一起睡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后你讨媳妇儿了,也会有媳妇儿陪你睡觉的。”
“可是……”谦儿还想讨价还价。
“莫非谦儿一个人会怕?原来谦儿怕黑啊。”萧豫昭插嘴。
“我才不怕黑呢!”
“那就是怕鬼了。”萧豫昭故意哼笑。
“我也不怕鬼!”
“我赌谦儿一个人睡觉一定会怕得半夜遗尿。”萧豫昭再激。
“我才不会!今后我就一个人睡!保证不会遗尿!”谦儿怒气冲冲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就看你能撑得了几天。要是我赌输了,大伙儿又有烧肥鹅吃了。”
在旁侍立的丫鬟们纷纷又掩嘴偷笑了。
当晚,明月在孤寂院内寝房里,认真地对镜梳妆,很努力地想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这还是她嫁过来后第一次把陪嫁的妆奁整个翻箱倒柜。
偏偏手不够巧,连想在头上插些簪子、步摇什么的都插不好,老是松月兑滑下来。就说了这些金钗银钗不只沉还滑溜,还不如她以前用细树枝还是竹箸随便绾着方便;树枝有枝枒与粗皮,会勾着头发,不会掉,又轻。
弄了半天,手酸得要命,还是弄不出个满意的妆容。正当她对镜叹息时,突然身后有人走近……萧豫昭轻轻地在她发上簪了一个饰物,银白色的一对蝴蝶,稳稳地勾在她发上,彷佛没有重量。
“上个月去押的那趟远镖,中途偶然看见的,杂货郎说这不是银也不是铁,而是一种很轻又软的质地,可压得像纸一般薄,很好做花形。我想你簪了这种的就不会再有簪子太沉而滑落的困扰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她对镜看着那蝴蝶,多可爱的一对小蝴蝶啊。
“没机会拿出来。谁叫你扭了腰好了,又扭了脚。扭完脚后,又扭了性子,成日净是惹是生非,没一时消停的。”他把玩着她一绺发,抱怨的话语中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宠溺意味。
“谁惹是生非了?胡说八道。”她扁嘴。
“让我没省心日子过就是在惹是生非。偏要净惹些事来让我烦恼,这样你才称心如意是吗。”
她原本想回嘴说:所以你才要去逛窑子?窑姐儿温柔体贴正好消解你的烦恼?但硬生生忍下了。她已经决定不再提这件事了,就当它没发生过吧,提了也只是徒惹得两人更不愉快而已。
“我没有故意要惹你烦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你烦心的事,每次你生气,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又不高兴了……如果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你可以直说,让我改。”
他叹了一口气。他怎么能跟她说,如果不是因为在乎她,他根本就不会生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庸人自扰啊。他何曾为了谁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心情随着起伏?她怎能在擅自闯入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搅得天翻地覆后,又一脸无辜。
“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信你什么?”
“我虽然去逛了窑子,但我没碰了谁,中途就走了。”
“那你去做什么?”去那种地方不碰女人,就跟抱了猫儿身上却不沾一毛一样,是不可能的事。
“……总之,就是一时心烦。”他就知道她不会相信,再多说也无益,罢了。转身回书房炕床去了。
翌日开始,明月三天两头一得空就会去总镖局兜转,偶尔带些点心去犒劳镖师们,并且认真地跟他们打好关系,向他们学习镖局的事务,了解镖局的运作与一些常识,甚至开始帮忙一些镖局的生活起居杂事,像是帮他们缝补衣服等等。
总镖虽然有雇请厨娘、仆妇每日定时来做煮饭洗衣等日常家活,但她们并不会住在镖局里,且她们也都有年纪了。所以当这充满男人的镖局突然出现一朵鲜女敕红花时,整个气氛完全不一样了,男人们眼里的光采都比平常亮多了,连练功都勤快有力,美人嫂子在旁看着,不好好表现怎么行。
明月只是抱着一个想法,如果想要懂萧豫昭在想什么,那么就要去接触他的周边、了解他的角色,只有站在他的立场才能对他的心思有同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