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晨,阳光普照。
昨夜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也许是听着雨声特别好睡,萧英绍与禹梅睡得很沉。当萧英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发现禹梅的斗篷被踢开在一边,她紧紧地靠着他,即使睡着也本能地在求取温暖。他不禁感到好气又好笑,她都几岁了,还像个娃儿似的会踢被。
他用自己的斗篷盖住她,把她的斗篷拉过来再盖上一层,然后下了马车,伸展手脚,看看他的马,马儿身上的毛皮已经被煦日晒得干干的,地上的草也缺了一大块,看样子是已经吃了个饱。
他驾起马车,开始继续赶路。
马车的颠簸震醒了禹梅,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发现已在行进中,她揭起帘子。“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在你还在打呼噜的时候就起来了。”
“我打呼噜?”她大惊失色。
“这样你下次还敢跟别人一起睡吗?”其实禹梅根本没打呼噜,萧英绍只是故意作弄她罢了。
她认真思量过后。“不要紧,我不会跟别人一起睡的,就只跟你睡,反正你都知道了,那我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了,这小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
当他们终于到达下一个村镇,便先找到一家客店填饱肚子。就在他们快吃完的时候,店里走进来一个人,是穆舜竹。
“舜竹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禹梅开心极了。
“这小村子就这么一家客店,还有别家可吃饭的吗?说起来,你们怎么会到现在还在这儿?”
“我们被雨势耽搁了半日。”萧英绍解释。
“我们还睡过头。”禹梅插嘴。
“睡过头的人只有你!”萧英绍用竹箸往她头上一敲。
穆舜竹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睛微微睁大,暗忖: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才过了一日,这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很多?想归想,他并没有说破,只是暗暗地继续观察。
两人已经先吃饱,现在是等着穆舜竹吃完后再一起动身,萧英绍不着痕迹地问道:“您去了聿城是吗?”
“……”穆舜竹嚼着馒头的嘴忽地停了一下,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
萧英绍看到他的反应,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
“聿城?”禹梅身为女人天生的直觉被触动了。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去聿城?我明明是去頵城。好了,我吃饱了,动身。”穆舜竹的不悦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上了马车后,禹梅把头探出帘子外,问他:“萧英绍,聿城有什么吗?”
“有很美丽的风景,让人流连忘返。”
“真的吗?那下回也带我去欣赏欣赏。”
“那得看你那小气的哥哥愿不愿意让人欣赏了。”萧英绍笑道。你舜竹哥哥的占有欲看来是挺强的呢。
三人回到边防,穆舜竹事先告诫萧英绍不得向他人透露他与禹梅是亲王与公主的身分,只托说是家中有事,没人照料小妹,便暂时将她带来军营同住。
军营里的大伙儿对于禹梅的到来都极为兴奋,刚走了个鸢鸢姑娘,又来了将军的妹妹,同样都是美人胚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这无疑让全是男人臭味的军营多了些芬芳。
对禹梅而言,虽然这儿的生活起居上不若在皇宫内苑那般要什么有什么,但心情上却是自由开阔的。
尤其是这儿的人不知道她是公主,只当她是将军的妹妹,个个对她宠爱有加。是宠爱,而不是敬畏奉承,这两者态度是不同的。
唯一不宠爱她的,大概就只有萧英绍那个嘴坏的家伙了。
是日,御马监带她去马厩看之前出生不久的小马儿,跟她解说牝马要怀胎十一个月才能生下小马时……
“哗!十一个月就能生了啊?我以为人都要怀胎十月了,马那么大一匹,少说也得怀个三四年吧。”禹梅是真的感到惊讶,她对这些事完全一无所知。
“怀三四年生出来的应该是李哪吒吧。”萧英绍在一旁凉凉地道。
“原来李哪吒是马生的!?”她掩嘴惊呼。
“并不是!你到底会不会听人讲话!”萧英绍简直快被她气死了,连他拐着弯在讥讽她都听不出来吗?
穆舜竹坐在马厩外的那棵大树下,他之前就是在这棵大树下喝完鸢鸢姑娘给的水;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马厩那儿萧英绍与禹梅的喧嚷声,仰头看看天空,再低头把玩小花竹筒……他好想好想鸢鸢姑娘。
一会儿,禹梅跑出来告状:“舜竹哥哥,英绍都骂我!”
“你倒好,我连想被人骂都没办法。”穆舜竹两眼望向远方,但空洞。
“什么?”她听不懂哥哥的语中玄机。
突然,穆舜竹起身,眼睛锁定骑射场里的一匹马;那是一匹额心、鼻头上都有着一块圆形白毛的棕马,他记得……它叫“小圆”,鸢鸢姑娘说过是她最心爱的马。
他跑到骑射场去,把骑着小圆的兵士轰下来,自己跨上小圆,掉转马头,策马奔过禹梅与萧英绍身边,像阵风似地出营去了。
“舜竹哥哥!”她喊着,但除了扬起的沙尘外,已不见人影,她转头问萧英绍:“他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呢?”
“去讨骂挨吧。”
谷家驵侩,大小姐的闺房。鸢鸢把玩着那只蓝田玉镯,长吁短叹。
说什么还会再来,害她日日担心他会突然到访,还不敢出远门,就算到马市做生意,也是做完就急急赶着回来。
可他三日没来、七日没来、十日没来……如今都过去半个月了。
她不禁有些着恼,所以她才讨厌那种没有明确日期的约定。择日来访、有空再来、下次再说……那些择日、有空、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要这样一直等着他吗?不,谁说我在等他来着,我只是怕他趁我不在的时候来访,在爹娘跟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就不好了,我只是要防患未然……』她在心里头自说自话,但心底的失落却是连自己也骗不过。
就在她终于放弃等待他的某一日,他来了。
应门的是鸣儿,他大为惊喜。“将军大人!您怎么来了?”
鸣儿忙着把门大开,转头正要喊爹娘时,穆舜竹抢先问话:“你姊姊呢?”
“她在山坡那头的马牧场。”
问清楚马牧场怎么去之后,穆舜竹一刻也没停留地直奔过去。他要马上见到她,见不到她的焦躁感已经快把他胸口灼出一个洞来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挂念一个人的心情,恨不得能把鸢鸢姑娘摆在自己身边,日日都能见着她。
如果说这就是男女之间那磨人的爱恋,那他这才发现自己实在开窍得太晚;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她,若她愿意,或许可将她纳为侧妃。
但,现在他觉得并不是那样了,他不能把她纳为侧妃,那太辱没她了,他不要她受任何一丁点儿委屈,他想要给她最好的、给她想要的、给她他能给的所有一切……然而,他却没办法给她一个最好的名分。
王妃虽然无德不贤,但她没有犯下什么错,他不能废掉她,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因为想成就心爱的女人,而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他想,或许鸢鸢姑娘无意于他,也该算是一件好事。
因为若是他发现两人情意相通的话,他怕自己会为此疯狂,会为了要跟她在一起,而推翻、抛弃一切,甚至不惜成为众矢之的。
他驾着小圆跨过牧场的围栏,发现鸢鸢姑娘近在咫尺之后,他一拉繮绳,小圆前蹄腾空嘶鸣,他驭着马,以无比神勇之姿降临她面前。
鸢鸢闻声回头,他发现她一看到他,就绽开一朵无限光彩夺目的笑容迎向他,他的胸口一紧,为之狂喜!
她也想要见到他吗?她见到他是如此的开心,所以她果然是对他有意的吗?
“小圆!”鸢鸢扑向小圆,抚着它的头,无限爱怜地蹭着。
“……”穆舜竹坐在马上,不晓得是要下马还是不要下马,很显然她眼中的光采不是为他而闪亮,他心中的狂喜被浇熄了一半。
“你怎么又来了?”鸢鸢嗔怪道。
她只能板起脸,不让脸上泄露一丝情绪,免得自己看到他后,内心那无法控制的雀跃欢欣教他给看出来。
“因为……小圆很想你,我只好带它来见你了。你说过小圆是你心爱的马,我想你应该会想念它……”
穆舜竹说着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心虚的借口。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很想她吧。他跃下马,转身把小圆随意绑在最近的一支马桩上,免得让她瞧见他的脸红。
“你何时学会听马话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瞪着他。
他又想了个理由。“……你在马厩接生的那匹小马儿,长大了。”
“当然是长大了,难不成还会长小了吗?你就为了告诉我这个而千里迢迢跑来找我?”
“你难道不想看看那小马儿?”
“怎么看?我又没有千里眼。”
“你可以到边防来看。”
“我做什么要跑那么远去看小马儿?我这儿就多的是小马儿可以看了。”
“那你什么时候要再来边防?”
“我没事去边防做什么?除非朝廷又要买马了。”
“目前是不缺马了……那你上次教鸣儿修蹄,那个要多久修一次?”
“两个月。我那时有教过穹大人了,他会教给所有的兵士,应该是不需要我再去了。”
他不悦地低声念着:“谁要穹锦彰多事……”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他想破头,就是找不到理由可以要她再到边防去,有什么事是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去边防长住呢?
他那时一时冲动骑着小圆过来,就只是为了要马上见她一面,其它的都没多想,现在可尴尬了。
就在他苦思不得时,鸣儿边跑边喊地来了。“将军大人!我爹娘说请您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穆舜竹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