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薇哭了半个钟头才开始抹眼泪,把伤心连同惊吓一起擦干净,等心情收拾好,才发动引擎。
瞌睡虫被彻底消灭,她打开卫星定位系统、设定方向,循着路线,慢慢将车子开回高速公路,一路开往台北。
一路上,她刻意轻松、刻意安慰自己,她说:没事,只是精神恍惚。
昨天不是她的幸运日,才会丢掉乔暂又丢了魂。
而今天……有没有听说过柳暗花明又一村?有没有听说过否极泰来?都没有?那下一个男人会更好,肯定就听过了吧。
不属于她的男人,无法为她带来幸福,死心眼只会弄死自己,她千万不可以跟乔暂学。
所以……回家吧,洗个舒舒服服的澡,上点妆,穿上跟姊借的名牌洋装,再搭上那双漂亮的红底鞋,背起她最昂贵的包包,哦、对,再披上赵锡彬送的丝巾,到微
风、到SOGO、到信义区逛逛,她就不信,找不到一朵鲜美艳红的大桃花。
乔暂没说错,她的桃花多到想逃,不差他那朵。
回到家,在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停好时,郁薇接到乔暂的第六通电话,还是一样挂掉。
他拒绝她的感情,她拒接他的电话,很公平。
她猜,他想说声对不起,但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哪有什么对不起。
或者是……后悔?
想到“后悔”两个字,郁薇呵呵地嘲笑起自己,她敢打赌,天底下的男人都会后悔,独独他不会,他不会后悔暗恋刘佳吟,不会后悔在她身上浪费青春。
如果有前世今生,乔暂肯定前辈子欠刘佳吟三千亿,这辈子要用所有的感情来偿清,而她白郁薇也欠下乔暂几百亿,才会被敲碎了心,自痛、自怨,自己恨自己。
按下电梯钮,电梯打开,她走进去、转身,歪着头,看电梯楼层显示灯一路往上,电话铃声再度响起,这次她连看都没看,直接挂掉手机。
她已经打定主意,和他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小表桥,从此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
用力摇头,她在想什么屁话,谁跟谁十年生死两茫茫啊?
转身,她鄙夷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揉揉发黑的眼圈,大骂,“白郁薇,你给我长进一点,又不是没人追,干么把自己搞成终极怨妇。快点发誓,今天就给他搞定
一个新好男人!”
她咬牙切齿、她壮志凌云,她拿出当年考上医学院的精神来发誓。
叮!电梯抵达,她走出电梯、翻出钥匙。
但……是她眼睛花了?还是累过头,连钥匙孔都找不到方向?怎么会一插再插,都插不进去?再揉揉眼睛,打开走廊的公共电灯,她握住钥匙,深吸气,再试过好几次之后,终于把钥匙插进洞里扭转,喀的一声,锁打开。
她的门有两层,外面是白铁制的,里面是木门。
刚打开白铁门,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是当医师的,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家里怎么会出现这种味道?皱眉,她推开里面的木门,手腕模向墙壁,啪的一声,电灯打开。
下一秒,公寓里面传出郁薇的尖叫。
喀嚓一声,照片里面的男人趴倒在书桌前的地板上,心脏部位插了把弹簧刀,血流满地,死亡时间超过五个小时。
监识组在屋里到处采证,采了很多枚指纹,但警察推估,里面不会有死者的指纹,因为他露在床外的手,戴着薄薄的手套。
办案多年,李警官看到这样的打扮,他连想都不想,就会直接把对方归类为小偷,但是偷东西、偷到被杀的……当十几年警察,还真的没遇见过。
而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死者的表情,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见鬼似的。
证物采集完毕,死者装入尸袋,准备送去验尸。
临出门时,李警察转头看一眼满地的血,叹气,系上封锁现场的黄带子,把门轻轻带上。
李警官搭电梯下楼,房东先生看见,急忙上前询问:“警察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警官没立刻回答,望一眼坐在旁边,神情呆滞的郁薇,朝她走去。
他刚站定,一同前来的王警官立刻说:“我们已经查看过监视录影带,确定白小姐昨天早上八点二十七分出门,今天早晨六点十八分回来,而死者是在凌晨两点零六分进大楼,死者直接坐电梯上十楼,进入白小姐屋里,他应该是惯犯,因为他开锁的技术非常熟练,每个锁都只用三十秒到一分钟就打开。”
李警官点点头,把监识组拍的照片放到郁薇面前,问:“白小姐认不认识这位男性?”
郁薇认真看过后,摇头,“不认识。”
房东着急,好端端的房子变成凶宅,以后要怎么租出去?忍不住插嘴道:“肯定是你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不然他哪家不闯进去就选你家!”
郁薇反问:“在外面招惹了人,我会傻到把电话住址给对方?躲都还来不及,不是吗?”
她也很无辜啊,还以为所有的辛苦会在进门那刻结束,谁知道却是看到命案现场!
“你要负责任啊,我的房子……”
郁薇回答:“房东先生,碰到这种事,我比你更难过害怕,如果昨晚我在家呢?如果那把刀子是用来捅我的呢?我也希望平安顺利,但事情就是发生了,争执有什么用,先让警察先生把事情查明白再说,好吗?”
李警官看一眼房东,他理解房东的心理,不过比起来,他觉得白郁薇更无辜。
“白小姐,案发现场暂时不能动,你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就算没有,也要想办法找出来啊。
她问:“我可不可以上去收拾一点行李?”
“可以,王警官,你陪白小姐上去一趟。”郁薇把重要的东西都收进行李箱里,鬼使神差的,她把赵锡彬送的包包和丝巾也一并带走。
一个小时后,郁薇提着行李箱坐在信义区。
没有穿着美美的洋装和高跟鞋,没有画美美的妆,也没有洗得香喷喷,美好的星期假日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命案彻底破坏。
仰头,她看着蓝色天空,用力深呼吸几口气,她不是在吸纳天地精华,而是在叹息,寻找桃花的计划无疾而终。
接下来怎么办?找一间饭店?但饭店通常要下午两点才Check in……拿起手机,她很没出息地翻出乔暂的电话号码,就在准备按下通话那刻,理智阻止了她。
“白郁薇,你的信誓旦旦呢?人家前脚才要把话说清楚,你后脚就要带着行李去投靠?你是脑子坏掉?”只是……好像一直都这样,每次碰到问题,她转头想要求助的,不是爹妈而是他,好像他在,问题就能轻松解决。
说到底,怎么能怪他带给长辈错觉,她不也给了错觉?她的举动,一次又一次地强化“乔暂对我的生活很重要,他是我最强的依靠”这个印象,难怪长辈会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
她啊,犯了天底下人都会犯的错——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关掉手机画面,她决定了,这次绝对不求助乔暂。
用力吸气、吐气,她是三十岁的熟女了,这点小事当然能够轻松应付,求助?那是高中生才做的事。
没错,她可以应付的,那间公寓肯定是不能续租了,倒不是害怕凶宅、怕鬼魂,而是她看到的那幕太震惊,造成她心里重大阴影。
想到以后每天回家,啪的一声把电灯打开,就自动脑补那两条泡在血泊里的腿,日子还要不要过?幸好租约只剩下一个多月,损失不大,等黄色塑胶条撤去,她就回去整理行李,所以……重新寻找新租处吧。
先查查租屋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她点出网站,正准备填入条件时,手机响了,是赵锡彬。
接起手机,他的语气急促,问:“你在哪里?”
“怎么啦?”
“我刚刚到你家,警卫说你家发生命案,你有没有怎样?你在哪里?”暖暖滴……老实说,有人肯为自己担心,这种感觉挺好。
郁薇莞尔回答,“我没事。”
“你在哪里?”
“在新光三越信义店。”
“等我,我马上到。”
“喂……”她还没说话,他已经挂掉电话。
急切的口吻、急迫的行动彰显他的关心,这时候,就算她不想把他当成骑士英雄都困难。
女人不是不独立,但即使有能力足以解决困境,在困境来临时,有愿意为自己飞奔而来的男人,都会教人无法抗拒。
看着手机萤幕,她自嘲,她确实桃花旺盛的不得了。
摇摇头,她开始查租屋网,先设定地区,再设定价位,她希望离医院近一点,这样不必花太多时间在交通上面,如果附近有捷运站更好,累到快死的时候,可以不必开车上下班。
当然,她也不希望房租占掉太多薪水,虽然医师称得上高薪工作,但在台北,这样的薪水想要存钱买房,也是项重大挑战。
可是她的运气没有想象中好,本想多看几家,把喜欢的先截图下来,再依地理位置排序,约房东见面,可是找了老半天,竟然没有合适的。
她不死心,重新认真地浏览每个网页,直到一道影子出现。
“不热吗?”赵锡彬问。
然后移动脚步,挡住越来越炎热的大太阳。
他来得比预想中快,如果速度可以代表心意的话,那么他对她的心意,值得她掉两颗感动泪水。
“我在消阴气啦。”郁薇回答。
他笑着一手拿起她的包包、一手拉过她,说:“怕阴气缠身?靠我近一点,我的八字重。”她哈哈大笑,两个了,她认识两个不怕鬼的男人。
“你看得见鬼吗?”
“看不见。”他实话实说。
“可惜,略逊一筹。”
“这个也有在比的?”
“有啊,我认识一个男人,不但八字重、不怕鬼,还能看见鬼。”
“好吧,下次介绍我们认识,也许我们可以组一个吓鬼特攻队。”她笑着,任由他把自己带到屋檐下,台湾的六月分,阳光很吓人。
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再看向天空,好像天际那抹蓝,可以洗涤阴霾,她衷心希望,一切到此为止,所有的霉运在此刻终结。
赵锡彬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要是知道就好。”她无奈耸肩。
“你不认识死者?”他讶异。
“我想,我的生活正常、交际正常,不会认识一个没事跑到陌生人家里自杀的怪咖。”
“他是自杀的?”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哇,那你中大奖了,疯子年年有,但这种事、千载难逢。”他说得夸张,显然是想尽量消弭她的不安。
“我宁可千载不逢,但是……你知道哪里有在卖乐透吗?”她也跟着故作轻松。
他呵呵笑,“不要想了,连续中两次头奖的机会,比连续被雷打到两次的机率还低,不必找彩券行,我确定另一个头奖,与你无缘。”郁薇干巴巴地笑两声。
有时间一定要问问乔暂,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千辛万苦、跑到别人家里自戕。
等等,怎么又想起他,坏习惯,要改、要改!“好啦,不找彩券行,那得找房子。”从现在起,她要独立自主,面对艰困、解决艰困。
“你要找房子?”
“对啊,案发现场还贴着封条。”
“那……我有一间工作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去住。”哇,这么好,他不仅仅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他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啊。
郁薇眼睛发光,嘴巴微张。
她想,自己前辈子一定是造桥铺路、施粥救助,样样好事都掺一脚,不然老天怎么在乔暂之后,又给她送来赵锡彬?
“别这样看我,我那间房子快三十年了,地点不好,离捷运站很远,不过离你工作的医院不太远。”她猛点头,五十年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危楼就行,她对房子要求不高,重点是离医院不远,太好了,有这种条件,她哪里需要犹豫。
他敲敲她的头。
“喂喂喂,你那什么表情,不要想得太好,我那屋子是用来制作标本的,所以偶尔你会闻到福马林的味道。”
“放心,福马林我在医学院的大体老师身上闻得够多,不会计较。”他呵呵轻笑。
“房子有三、四十坪,满大的,但是我平时不住在那里,只有接到工作,才会过去住几天,你一个人住……OK?”三、四十坪?豪宅了耶,她连忙点头。
“大才好,没有人天生命贱,喜欢住鸟笼,实在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屈就。”见她满脸乐意,赵锡彬接着说:“附近邻居不错,可以打打交道,有超市和小学,生活机能还不错。
而且我的隔音设备做得相当好,你想在里面唱歌开Party,都不会吵到邻居。”
“特地做隔音设备?你一年办几场电音Party啊?”他失笑。
“房子是爸妈留给我的,大学时期我迷上爵士鼓,我妈怕邻居举报环保局,特别找人安装。”
“糟糕,还没看到房子,我都想租下了。”郁薇满脸向往。
“我的房子不租,只借给好朋友住。”
“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这么快?”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不是好朋友,我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担心得开快车?过几天,不晓得还要接几张超速罚单呢,本人朋友很多的好吗?群组有三十几个欸。”
“失敬、失敬,谢谢你『好朋友门槛』设得这么低。”
“错,我的门槛很高,是你脚够长,一跨就进来了。”两人一边打屁,一边走向他的车子边。
他们去吃饭、去逛街,除了没有打扮得美美之外,原本计划中要做的事,郁薇全做了。
看着驾驶座上的赵锡彬,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摘到一朵好桃花,但她认为,他确实是个可以深交的男人。
直到黄昏,郁薇才开车跟着他,来到他的工作室。
等抵达目的地,郁薇觉得,赵锡彬的房子如果放在中南部,也就还好,但摆在大台北,肯定是大豪宅了。
他说:“去年,我帮老宅拉过皮,否则看起来,和隔壁那几户差不多。”为这句话,她还特地退后好几步看仔细。
这排房子是同一批盖的,三层楼的房子,相同的格局、相同的外观,只不过他的房子换上新磁砖,又做了花台,改变装潢,还打掉整面墙,换成了强化玻璃,整体看起来就和旁边的房子大不相同。
另外,他把车库改成花圃,所以车子必须停在外面,没差,房子外面的道路很宽,还有一整排的停车格,不至于造成困扰。
停好车,他帮郁薇搬出行李。
郁薇手里提着一个塑胶袋,他为了带她认认超市位置,特地绕过去,她顺便进去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条吐司面包。
“小赵回来了?又接到工作?”听见声音,两人转头,看见一位中年妇人,她圆圆的脸笑得很亲切,穿着碎花的宽洋装,看起来更胖,她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抱着小狈,那是只被照顾得很好的红贵宾。
“没啦,这是我朋友,她要来这里住一段日子,要麻烦大姊多多照顾。”
“有什么问题,我就住棒壁,没上班,闲得很,有问题随时来找我。”她指指赵家左边的房子。
“谢谢你,我叫白郁薇,你的狗真漂亮。”
“它叫宝贝。”邻居太太模模它的头说:“宝贝,跟哥哥、姊姊打招呼。”它没有打招呼,但是呆萌地歪了歪头,看起来很讨喜。
郁薇模模它说:“宝贝你好啊,下次姊姊请你吃饼干,好不好?”
宝贝感受到她的善意,轻轻汪两声,邻居太太笑说:“宝贝很喜欢姊姊呢。”
她笑笑,朝赵锡彬眨眨眼,“白小姐长得很漂亮哦,是女朋友厚?”
赵锡彬扬扬眉,故意压低声音对邻居太太说:“正在努力当中。”
他用大拇指指指郁薇,又说:“她很难追。”
邻居太太拍拍赵锡彬的肩膀安慰。
“好女人值得你锲而不舍。”
“多谢大姊,我会勤奋不懈、认真上进,直到达成目标。”两人假装在说悄悄话,可每句都让郁薇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嘲,这算不算无缝接轨?要是乔暂知道她这么有行情,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想到这里,她又皱眉头了,想他想得这么频繁,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彻底将他放下?赵锡彬也模模小狈的头,说:“宝贝真漂亮。”
他笑着盯着小狈,小狈低呜一声,缩着脖子,把头转开。
邻居太太大姊对郁薇说:“看,小赵很有爱心又很温柔,嫁给他、安啦!”她直白的话让郁薇有些害羞,她尴尬的笑着。
“大姊,我们先进去。”赵锡彬放开小狈,搬台阶给郁薇下。
“好,小赵再见、郁薇再见。”打过招呼后,郁薇跟在赵锡彬身后进屋,换上拖鞋,赵锡彬开始介绍自己的房子,但其实不需要介绍,郁薇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房子。
他说他喜欢美的东西,所以衣服讲究、鞋子讲究,现在她确定,他连房子都很讲究,三十年的老屋重新装潢后,里面焕然一新,明亮的灯光、洁白的墙壁,大理石地板光可监人。
一楼是客厅,顶级的牛皮沙发摆在客厅中间,大萤幕电视贴在墙面,电视上面有一张全家福,郁薇下意识走近细看。
难怪赵锡彬长得这么好看,他的父亲英挺帅气,母亲温柔娇美,照片上的赵锡彬很小,大概只有四、五岁,三个人一起拍照,很像明星家族。
“格局很简单,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厨房,我没有餐厅,因为只有一个人吃饭,我习惯让电视陪伴。”郁薇笑了。
“我也是,不过多数时候,我让病历表和论文来陪吃。”她跟他走进厨房,厨具很新,显然他很少使用。
赵锡彬打开冰箱,郁薇顺手把买来的矿泉水和面包递给他,他一一往里面摆,他一面放、一面问:“你平常都这样随便吃吃?”
“这样子算随便吗?”关上冰箱,他上下打量郁薇,摇摇头,“难怪这么瘦。”
“哈哈,我瘦是因为基因好,和食物无关。”
“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基因,都会瘦成竹竿。”她指指自己。
“竹竿?你太看不起人。”女人该有的、她也不差好吗?他轻笑两声,没和她争辩,拉开落地窗,指指窗外墙壁上的门,说:“这门是通往地下室的,我平常在地下室工作,因为涉及商业机密,我习惯把它锁起来。”郁薇点点头。
“理解。”看过一楼,他带她上二楼。
“二楼有两个房间,三楼是书房,洗衣机在三楼阳台,我住左边这间,你住右边。”他把房门打开,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相当干净。
“我有雇清扫阿姨,每个星期过来打扫一次房子,柜子里有新的床包组和棉被,要不要我帮忙铺上?”
“不必了,没有租金还能住到这么好的房子,再让房东当劳力,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
要不……你考虑考虑,和我签一年合约?”房子好,地点赞,要是能承租下来,就太棒了。
赵锡彬问:“你觉得我看起来,像缺钱的样子?”她摇摇头,实话实说,“不像,你比较像钱多到快溢出来的样子。”他大笑,看看手表,快八点了。
“我先回去,明天有个外拍工作,要先做些功课。
所以……”
“谢了,我可以自己来。”她指指床包组。
他点点头,把钥匙交给她,手机在她面前晃两下,说:“有任何事,随时打电话给我,如果找不到我,就找邻居太太,她很热心的。”
“好,谢谢。”
“那你早点整理好,早点休息。”
“嗯。”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不介意你请我吃饭。”郁薇失笑。
“这是挟恩求报?”
“是有那么一点意思。”说笑间,郁薇送他出门。
锁上大门,把一楼的灯关上,她进房间把床单铺好,行李整理好,洗过澡,刚吹好头发,准备上床睡觉时,手机响了。
又是乔暂……这人怎么这样啊,今天至少打二十通电话了。
她想也不想的挂掉,但紧接着手机响起叮咚一声,是收到LINE讯息。
她点开,乔暂留了讯息——你再不接电话,我就告诉白妈妈,说你的公寓发生命案。
喂,有人这样威胁的哦,偏偏还真的压到她的软肋。
五秒钟后,手机铃声响起,郁薇很不爽,却不得不接电话。
“你在哪里?”说过了,男人急切的口吻、充分的担心,会让女人动心。
他和她之间,就是有这么多类似的情况,才会造成她、造成双方家人的误解,现在她想拨乱反正,他的关心就成了负担。
“朋友家。”
“哪个朋友。”想起他对赵锡彬的评语,她撇撇嘴回答,“不要管,是你不认识的朋友啦。
到底有什么事?”
“命案是怎么回事?”
“问我?我还想有人告诉我咧。还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很火大,怎么一个个说得那个死者好像和她有关系似的,如果是奸夫,她也就认了,问题是不认识啊,她已经够倒霉了好吗?
“你半夜跑回台北,我能不担心吗?打你手机你不接,我就只好去你家了。”
乔暂没有为她带刺的语气生气,态度依然沉稳,“你不认识死者?”
“我如果认识一个会跑到人家床底下自杀的男人,我会先挂乔医师的门诊,因为,我肯定是、百分百是——疯了!”
“你要不要先搬到我的公寓?”他问,得来的却是沉默。
“郁薇,你还在吗?”好累哦……不只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也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还是这么纠结。
往后仰躺,窝进大床里,她忍不住叹气,“我不想让家人长辈误会,也不想让自己误会,乔暂,我们暂时不要当朋友,好吗?”
“你在说什么?”他的口气有些微的恼怒。
“我想戒掉一些事,你在身边的话,肯定戒不掉。”她有严重的无力感。
“你要戒什么?”
“戒依赖、戒撒娇、戒暗恋、戒白日梦……乔暂,不必担心我,我很好,我已经三十岁,可以处理身边大小事,我再不是那个考不及格,满校园找乔暂的小女生,不是连面试,都要乔暂帮忙挑衣服的女孩。
“身为哥哥,你做得够好了,现在你可以放手,我很有本事的,我可以展翅高飞,不再依赖任何人。
真的,我保证!”话说完,她挂掉电话,开启飞航模式。
关掉床头灯,这两天,她累得够呛,她需要充足的睡眠,好应付明天的工作。
没多久,她沉沉的睡去,床头的电子时钟从十一点跳到十二点,突然间,标示分的数字十、二十三、三十七……飞快跳跃,一闪一闪的光芒在黑暗的空间里显得诡异。
倏地,时间定在01:00。
安静的大宅里,传出水龙头开关声,哗啦啦的水流声从厨房里传来,紧接是切菜声、食物下锅的声音,盘子放进烤箱的声音,设定时间的声音,然后女乃油煎牛排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饿了吗?快来吃饭。”
“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焗烤面哦。”
“告诉妈妈,今天学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好孩子要多喝牛女乃,才会长高高哦,你看,妈妈买好多牛女乃。”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厨房响起,还有餐具碰撞声……偌大的房屋,不断出现各种声音,还有小狈、小猫的叫声,热闹非凡,但这些声音传不出去,因为房子的隔音设备做得很好。
郁薇太累,前一个晚上,她整夜都没睡,这时候就是八级地震,恐怕也吵不醒她,但是,这些声音闯入她的梦境里,令她作了个纷乱无章的梦,干扰了她的睡眠品质。
倏地,电子时钟上面的数字又开始乱跳,速度之快,让人还没看清楚上一个数字,下一个数字已经跳上来。
不久,时间再度定住,依旧停在01:00。
浴室的水哗啦哗啦开着,瞬间烟雾弥漫,而温柔的歌声在此刻响起。
“为了最爱的人,我愿意交出灵魂,让美丽走入永恒……”歌曲重复一遍再一遍,不晓得重复过几回后,浴室的门缓缓打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走到化妆台边,慢条斯理地拿起化妆水,打开、倒出,轻轻地往脸上拍。
啪啪啪的轻碰声,快速而清脆,她打开精华液,用滴管取两滴,很有耐心地在脸上涂抹、按摩,一瓶接一瓶,她不断重复保养的动作……最后,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月兑落的发丝轻轻掉在地上,她不在意,继续梳着。
好半晌,她才从化妆台前站起来,走到床边,拉开棉被,轻轻躺进去。
郁薇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猛然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冻得厉害。
冻?六月分的天气?她疯了吗?转头,郁薇发现棉被堆在床的另一边。
看看被子,再看看冷气,她失笑,踢棉被这个坏习惯,不是在她六岁之前就改掉了?难道换新环境,人类的行为能力会直线倒退?对了,刚刚好像有电话铃声……是谁打电话来?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这才想起来,不对啊……昨天她开飞航模式,怎么会有电话铃声?打开密码,点进设定,没错啊,是飞航模式,所以铃声是……幻听?捶捶头,她的头涨得厉害,看一眼电子时钟,六点半了,差不多该起床。
她进浴室刷牙洗脸,却发现浴白的水是满的。
昨晚没把水放掉?她有累得这么凶,丢三落四的?摇摇头,她把浴白的水放掉。
刷牙洗脸后,她回到梳妆台前面,却发现自己的保养品盖子被打开,随手乱放,她没有洁癖,但她有将用过的东西放回原处的好习惯,所以怎么会这样?
过度疲惫,会导致人类的习惯改变吗?带着狐疑,她快速做好基本保养,把头发梳成马尾,她的动作很快,没注意到自己的黑直发在掉落地面时,和地板上的酒红色鬈发混在一起,然后酒红色的头发缓缓地消失。
怀疑让她心神不宁,但她还是飞快换好衣服、背起包包,准备上班,然而下楼出门前,她进厨房想拿瓶水喝,却看到洗碗槽里堆满餐具。
她呆了,走到大门前,确定再确定,昨天的门确实有锁好,现在也还锁得好好的,所以餐具……难道是赵锡彬去而复返?除了这个理由,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偏着头,想了想,打开落地窗,去看了看通往地下室的门,门是上锁的,她快步跑上二楼,打开赵锡彬的房间。
里面很干净,整齐的床被,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直觉的,她爬上三楼,书房也干净整齐得像样品屋,更觉得怪异了。
所以他回来、煮饭、吃饭,然后离开?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赵锡彬怎会这么闲,但……不想了,早上还有门诊。
拿起钥匙包包往外走,在打开鞋柜时,她看见那双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鞋,它好像在对自己招手似的,勾得她蠢蠢欲动,它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让人目不转睛,只不过……
“对不起哦,我今天有门诊、要巡房,还要开一台刀,所以……”她抱歉地拿下旁边的布鞋,说:“它比较适合我。”
换上鞋子,转身走出屋门,就在她准备关上门那刻,突然看见四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厨房门口,像慢动作似的朝她挥手道再见。
倏地,她全身寒毛立起,直觉想要逃。
但是……不可以,她晚上还要回来,必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咬牙、硬着头皮,强忍心中恐惧,她用力打开门,带起一股旋风,企图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松口气,她拍拍额头,真的是眼花了。
郁薇把门关上,她一定有过劳现象。
叩地一声,门关上,钥匙转动两圈,把门锁紧。
这时候,空无一人的厨房门口,黑色身影再度浮现,四周空气瞬间凝结,冰箱门上的温度计,红线从三十度,缓缓、缓缓往下降……水龙头再次打开,水刷刷流进洗碗槽,冰箱门开开关关,电视萤幕一明一灭……像正要迎来一场嘉年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