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路上冷冷清清。程依棠回忆着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什么做得错了的地方,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那个公车站是不安全的吗?可是她平常也都是那个时间搭车的,而且如果她不在那里,那个女学生就更危险了。或许是应该叫计程车和女学生一起离开?下次,下次她就知道了。
“——喂!”
听见孙时延的声音,程依棠连忙抬起脸来,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应道:
“是。”
他叫她好几次了。孙时延皱着眉,觉得她好像从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家住哪里?”虽知道是跟他同一方向,那确切位置呢?
“啊。”程依棠明白他的用意。“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她不能再麻烦他了。
孙时延睇着她。看起来好像没事,可他就是觉得,她应该受到不小的惊吓。
不是直觉,而是凭日常相处的观察。此时的她确实不是平常的模样。
即使如此,她却仍是婉拒了麻烦别人。
“你现在还要说这种话?”孙时延非常不认同地开口道。准时下班只是个幌子,为了进行调查工作,他必须等到办公室里没人了才好办事。今晚吃完饭后正要回公司,无意间看见她在对面马路遇上麻烦,他若没有立即赶过去,真不知道会怎样。
“……对不起。”程依棠低下头。先前她曾被他指责过危机意识太薄弱,如今也真的发生了状况。
孙时延道:
“与其说对不起,不如好好保护自己。”做笔录时她说的他都听见了。“就算是为了替别人解危,考虑到安全,你应该用更好的方式解决。”他说。
程依棠无法回话。在那个当下,的确可以有更妥善的处理方法,是她太过轻忽了。
见她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自责得脸都没办法抬起,孙时延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是这样的,好像在责备她一样,到底要怎么说才对?
一直都不大乐于和别人打交道的他,此时感觉很难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传达清楚。
“但是,错的人……不是你。”最后,他也只能挤出这种无聊的结语。
程依棠总算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说话的语气向来都是不好听的,可是,他救了她。
所以,他现在所讲的这些,多半是出自关心吧。不去在意那糟糕的口气,好好地听清楚他的意思。
“嗯。”程依棠轻轻地应了一声。
孙时延实在不擅长这些。他用力地叹口气,正色道:
“那家伙已经被抓了,之后如果要开庭什么的,你和我都是当事人,我们就一起。”当然他会让专业人士先摆平绝大多数的事情。
程依棠安静了下。感觉得到他想缓和刚才的气氛。
“那个……原来你有认识律师啊。”她配合地转移了话题。
“不,不认识。只是跟别人借来的而已。”孙时延冷淡道,往前走了几步。
借来的是什么意思?程依棠思绪本就还混乱着,不觉跟了上去。
不管怎样,要先道谢才行。
“谢谢。”她非常诚挚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真的。”说完,她露出了笑容。
孙时延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她。
“就算是这种情况,你也都要笑吗?”
“……咦?”程依棠睁着眼眸。
孙时延注视着她。
“虽然你说那是在给自己打气,我却觉得像勉强在忍耐什么一样。”
在他的眼里,原来看起来是那样。
“……笑比较好。”程依棠低声道。
这是什么话。孙时延道: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明明很害怕的,见她那个跟平常截然不同,迟钝又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了。“又没有人逼你。”他说。
虽然,讲话的语调冷淡,没有丝毫关怀。可是,却让人有点想哭。
“你说过……比以前好。”她抿了下嘴唇,不知不觉,轻声说出口:“你……又救了我一次呢。”
“什么?”孙时延停住脚步。
大概,现在并不是个很好的时机,可是她想要讲出来。
程依棠握紧了双拳,凝视着他,道:
“你可能还记得,你对我……有恩!”
孙时延一顿。
“哈?”
程依棠双眸清明,一字一句清晰道:
“高中的时候,我和你读了同一所学校,你是国中部的学弟。那时候我遇到了困难,你也像今天这样帮助了我。”
因为被欺负,她用了一些其他的借口当作理由,请父母将她转学,在等待离开的日子,她始终隐瞒着这件事,只想默默地消失。最后,她如愿地逃走了。
但是那天,班联会长透过电话联系上她,告诉她,有人可以为她作证,证明她在学校里遭受霸凌的状况,替她讨回公道。
然而,那个时候,才刚用尽力气逃跑了的她,已筋疲力竭,没能再面对。
她婉拒了。
而且,被家人知道的话,他们会很伤心的。在得知她脸上的胎记无法以医疗方式去除时,母亲哭了,她不想再看到家人因为她而伤心难受,所以她告诉自己,就这样,让那些不好的事情埋藏起来就好。
她是这么想着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总是回忆起当时,无论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她却辜负了愿意为她站出来的人。
她知道做错事情的并不是自己,所以,她想改变。就算是因为那个人给她的勇敢也好。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会笑着。
可以帮忙他人,她就帮忙。
长大之后,她经常想着,和那时相比,自己一定有什么不同了。
让她有勇气改变自己的,就是当时那个愿意帮助她的人。
即使对方忘记了,她也会记在心里。
永远永远。
孙时延望着她许久。
其实第一次在办公室里一看到她,他就认出来了。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所以那时他只稍微试探了下,若她没有印象那就算了。其实不要想起比较好吧。
那么不开心的记忆,她忘掉是最好。
“……你怎么认出我的?”他问。严格说起来,当时他们并没有照面过,因为只有他看到了她,而她没有。
程依棠微微一愣。这表示他果然是记得她的!虽然在这一段日子,她似乎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最初他们重逢时,孙时延说了初次见面,所以她只好就真的当作完全不认识。
但是果然,从一些细小的地方,她发现他其实是记得的。
她也是。从一开始就是。
“你来公司报到的时候,我一看名字就知道了。”他的姓名并不常见,而且,履历表上填的学校也是她熟悉的。她道:“因为那个时候我想答谢你,所以问了会长你的名字……”
孙时延回想着,那宛如黑色玻璃珠的漂亮眼睛往上一抬。
“那个高级水果礼盒?”因为是寄到学校的,他明明是国中部的学生,却被故意摆在高中部班联会室的桌上,取笑他一整天。
那是她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程依棠微微地笑了。
“能够当面向你道谢,真是太好了。”真的。她打从心底这么想着,无比由衷地对他说道。
她那副真诚的表情,教孙时延一下子不知要怎么回应。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当时的年纪,没有让他做到更妥当。
“……你太夸张了。”最后,他如此说道。
他是真的不觉得那样算是什么恩情。
程依棠却不是这么想的。原本还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既然知晓了他是记得的,这长久以来的感谢,她要一次告诉他。
“因为知道有人曾经站在我这边,所以我努力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就算遇到了困难,我也会笑着面对。”她温声说道。
这算是对那时为她挺身而出的他的回报。
无论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她都会坚强,不会再逃避了。
孙时延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眸。
“你……我不是说你太夸张了吗?”真是够了。
他撇过脸,直接往前走。
程依棠站在原地,因为他的反应,直到这时才觉得有点难为情,赶忙道:
“但是,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快点。”孙时延放慢速度,要她跟上。“我送你。”他说。
“啊……嗯。”程依棠朝他走近。
或许她的谢意真的是太沉重了吧,好像讲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话,他根本不想听,她还说个不停。
这样的顾虑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跟在孙时延身后,月光下,他那对稍微发红的耳朵,泄漏了他那一点点的别扭。
三个月十七天又十一小时。
这是他待在这个部门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久,久到部门里的职员都已经把他视为其中一份子。
就算他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交流。
“帅哥,把那个影印一下。”一位大姐走了过来,将文件放在他桌上。
孙时延蹙着眉头。
旁边的女同事见状,调侃道:
“怎么?你讨厌被叫帅哥吗?哇,明明就长得超帅,大方接受就好了啊。”因为他老是摆脸色,总之先亏一波。
孙时延面无表情,拿着文件起身去影印室了。
在等待机器动作的时间,他听见外面走廊传来交谈声响,其中认出了程依棠的声音。
说是谈话,其实听来就是经理在责骂些没营养的词句。
之前还懂得在室内借题发挥,现在已经迁怒到不分场合了。
程依棠仅在最初应了一声,之后就安静没有发言。孙时延拿着印好的文件走出去时,正好遇到程依棠也要回办公室。
“啊。”程依棠见到他,轻轻地笑了。
孙时延睇她一眼。现在看见她的笑容,他不禁想到原来这都是因为自己,她是因为他当年的行动而产生了变化。
“……怎么又是只有你一个人被骂。”他开口道。
程依棠朝着办公室走,没想到他会搭话。
“原来你听到了。”今天还算好的,没有撕她的资料了。“只骂我一个人的话,是好事呢。”她打趣道。
“什么?”孙时延无法理解。
她温和地笑说:
“只骂我一个人就够了的话,难道不好吗?”不要找其他人的麻烦,她一个人代表承受。
那仅是对其他人来说是好的结果而已。孙时延不以为然地道:
“你这什么奇怪的论调。”
现在的程依棠可以非常清楚知道,这是表示他看不过去的发言。是一种他独特的关怀,就像其他也曾关心过她的同事一样。
“我没有做错事,所以,保持乐观的态度就好。”她笑得真挚。
孙时延被她这样一笑,登时不觉停住了脚步。
那个,放弃了一切的女生,已经不存在了。而这,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的一个甚至仅能称得上是顺手为之的行动,她从那时起,如此努力地改变了自己。
一直觉得受害人不愿意,就什么都没用。如今,她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告诉他,尽管坏人并没有受到惩罚,可是他所做的那些事,仍旧是有其意义的。
程依棠见他忽然停下,问道:
“怎么了?”
孙时延一顿,道:
“没有。”他越过她先进入部门。